阿良在打包装。

车间内死一般的沉寂，唯有机器轰隆，还有那美丽的石头的细细嗡鸣。

阿良拿起了灯。

把灯放进泡沫盒里。

盖上盖子。

系紧绳子。

下一个。

阿良拿起了灯。

把灯放进泡沫盒里。

盖上盖子。

系紧绳子。

下一个——

阿良停了一下。

眼前的物件没灯芯，却跑到了自己这个工序，是坏件。

阿良把坏件放进泡沫盒，打上包装，运走了。

下一个。

阿良拿起了灯。

把灯放进泡沫盒里。

盖上盖子。

系紧绳子。

下一个——

眼前的物件别说灯芯，连灯架子也没有，只有一片玻璃盖。

阿良把玻璃放进泡沫盒，打上包装，运走了。

下一个。

“怎么这么多漏件！今天干不满一千件你们谁都没饭吃！”

工头刺耳的骂声从喇叭传进来。

流水线上又三三两两地有了点像样的物件，阿良拿起灯，放进泡沫盒里，盖上盖子，系紧绳子，打了几包。

又没了。

灯芯过去了。

灯架子过去了。

玻璃盖过去了。

螺丝过去了。

各种各样的小零件都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

传送带上什么也没有了，空空如也的传送带在独自转动。

“这是怠工！这是怠工行为！一帮不知廉耻没良心的懒人，林家不养你们这帮懒汉！”

传送带上过去了一块亮晶晶的石头。

黄澄澄的，很漂亮，从传送带的起点一路向前，受尽了一条线上所有工人的检阅。

没人碰这颗美丽的小石头。

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它，从传送带上缓缓地走过去，越走越远……

一会儿，这颗漂亮的小石头终于走到了阿良面前。

阿良想了想。

咬着牙。

他抓起了这块小石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嘀——

星期天，铃声响了，下班了。

“爸爸！我唱的歌怎么样？好不好听？我和宿舍的大家一起唱的哦！”小塔露拉兴奋地跑进车间的接待室，坐在凳子上，很想要夸奖地双腿加紧凳子，眼巴巴地望着前面，“我们唱得好不好嘛~”

接待室是被墙壁隔开的，就是监狱中用来让犯人与家人互相见面又防止接触的那种东西。两边各一排凳子，面对面坐着，中间墙壁安了玻璃，这样才能让久违的两人面对面交流，很多宿舍里的小孩子都已经来了，小孩在这边，工人们在那边。

久别重逢的大人与小孩们笑着，说着。

塔露拉在这边，阿良在那边。

“原来那歌是你们唱的啊。我就觉得声音怎么有点熟悉。”阿良欣慰地朝小塔露拉伸手，想抚摩她银色的秀发，以及黑色的龙角，手的动作被玻璃挡住了，在触碰到玻璃的那一刻，不住颤抖了。

小塔露拉咦了一声，在看懂阿良的动作后，小尾巴开心地摇曳起来，脑袋顶在玻璃上亲昵地蹭着，尖尖的龙角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看到塔露拉的动作后，阿良笑了。

“到底唱得好不好嘛~阿良你说嘛~”小塔露拉非常想知道爸爸对自己努力的评价，内心惴惴不安了起来。

“好听，很好听，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歌……”

小塔露拉惊喜地跳起来：“真的？太好啦，呐，阿良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阿良轻轻笑，认真地说：“不是敷衍，我说真的，塔露拉，跟你讲，爸爸我啊，我的妈妈，是个音乐老师，我小时候跟着我妈妈，听过很多很多好听的音乐。”

“诶！阿良的妈妈原来是教音乐的老师啊，第一次听阿良说呢！诶，爸爸的妈妈……不就是奶奶吗！？”

“嗯，我跟着当音乐老师的妈妈，在学校、大会堂、大剧院，什么音乐都听过。孤傲一人的独唱，几十个人气势磅礴的大合唱，优雅的钢琴曲，华丽的交响乐，还有的音乐剧、歌剧，我听过很多……我妈妈她啊，很想让我学钢琴，我却怎么都学不会，让她失望了。我以前像塔露拉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去参加独唱比赛拿过奖，结果太久不唱歌我都忘记了怎么唱了，就是喜欢听纯音乐……总之，爸爸我什么音乐都听过哦，所以我敢肯定，这世上什么音乐，都没有你们那天唱得好听……”

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阿良仰望着接待室灰色的天花板，还有这玻璃，呵呵的笑了。

“塔露拉，你的歌声，是世上最美丽的音乐啊。”

不知觉地，阿良的眼角泛起晶莹的光彩，微笑地在玻璃窗上轻轻抚摩，听到阿良的话，看到阿良的动作，让小塔露拉的脸颊红扑扑的，烧起了羞涩，好像那只温柔的大手已经穿过了玻璃，在自己的脑袋上暖暖地摩挲。

噗嗤。

仿佛烧开水蒸气的声音。

小塔露拉羞慌了：“世上最美丽的歌什么的……哪有这么厉害啦，爸爸好坏！”

“呵呵，对我来说就是的，还有你是从哪儿学来这首歌的？我没听过这首歌。”

“这首歌是阿妮艾斯姐姐教我的，她说这是一首很古老的，大人们听了都会喜欢的歌，果然没错！”小塔露拉兴致冲冲地对阿良说着最近的事情，“阿妮艾斯姐姐她在贝雷赚了钱，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带大家去城里玩，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哦，是那位啊……听好了，塔露拉，阿妮艾斯姐姐是很好的人哦，一定要乖乖听人家的话，要是你调皮捣蛋，我要打你屁屁！”阿良玩笑地抬了下拳头，吓吓小塔露拉，额头贴在了玻璃上。

“嘿嘿~阿妮艾斯姐姐对我们这么好，我一定不会调皮的……诶？怎么有水……爸爸你哭了嘛？”

“没有……没有。”

“我明明看到有水落下来了！爸爸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小塔露拉担忧地抬头望着阿良，“这里是不是也有坏大人在欺负爸爸？是格里芬吗！”

“那些不重要，我有个东西先给你看一下。”阿良扶着额头，尽可能地遮住自己的面容不让小塔露拉看到，他另一只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美丽光泽的石头，放在手心，展示给小塔露拉。

“哇哦~”小塔露拉的目光瞬间被这石头那透彻的美丽光泽给捕获了，她小脸蛋趴在玻璃上，仔细地将这鲜艳的色泽尽入眼底，“好漂亮的石头~”

“这种颜色的石头叫源石，塔露拉，你要记住。”

小塔露拉惊喜地拍手说：“原来这就是源石嘛！哇啊~阿妮艾斯姐姐果然没说错，那么丑丑的源岩到了幸福岛，真的就会变成给人带来幸福的漂亮石头！好好看啊，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绝对不行！不能碰！”

“诶？”

小塔露拉被阿良的怒斥给吓懵了，隔着玻璃窗虚伸的小手，硬生生地愣在那里。

“听好了，塔露拉，这颗石头，你看上去觉得很漂亮，想摸摸对不对？但我告诉你，这只不过是像装在漂亮的粉色垃圾桶里的烂肉鱼骨一样，是害人的东西。如果接触这种石头，人就会得病，每天痛得都比十个格里芬拿着棒子打你还痛，越来越痛，越来越痛……痛得忍不下去，痛得你睡不着觉！”

阿良的眼睛布满血丝，颤抖地瞪着害怕的小塔露拉。

“阿良……爸爸……”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眼角，似乎有一条黑色的线迹。

“塔露拉，记住，看到这样的石头，这个源石，你绝对，不能去碰……源石，不是幸福之物，而是是会给人带来痛苦的东西啊。”

“源石不会带来幸福……痛苦……”

小塔露拉呆呆地看着阿良手上的源石，呐呐。

“因为这种石头，阿良你们才……很痛苦？”

小塔露拉抬起头，源石夺目的光彩，此时被阿良那朴实无华，湿润着的瞳孔给替代了。

阿良咳嗽了下，微笑着说道：“不过这种石头对我们大人是没关系的，塔露拉，你还小，碰到这种石头才会痛，放心吧，等你像我这么大了就不会痛苦了。所以在现在这个时候你要好好地长身体，不要……”

“骗人！骗人！又是这样明明痛得不得了！”小塔露拉大叫，流泪了，晶莹的泪花溢在眼眶里，从发卡上取下羽毛，握在手心里，擦拭着眼泪祷念，盈盈的温柔光芒充斥在小房间里，然而却无法穿透到达玻璃的另一端，甚至，因为有玻璃的阻隔，她想平时那样感受对方身体伤痛的地方都做不到，“哪里疼？阿良你告诉我啊！”

“没事的，没事的……”

小塔露拉哭着看阿良，她接触不到任何痛苦，阿良的笑容也洋溢着，可是，她已经感受到了，那莫大的、黑暗的、任何饕餮都无法一口吞食的痛苦缠绕在那里。那是任何法术、机器再怎么发展也无法抹除的绝望。

“呜，呜，怎么可以这样……”

“没事的，睡一觉就好啦，乖……”

他笑着，轻轻地抚摩着玻璃，小塔露拉呜咽着趴在台上，仿佛，恍惚，她已经靠在那个善良的大人熟悉的大腿上，尾巴袅袅，善良的大人用温暖的大手摸着小猫的脑袋，轻轻哼着安眠的小曲，让她入睡，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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