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者一灯

——来说说男人的故事吧。

男人度过了不幸的人生。

被抛弃、被厌恶、被欺瞒、被剥夺、被杀害，只为不辱父亲的威光，只为回应养育、接受自己的人们的渴望，男人施舍了自我。他没有后悔，作为战士，他在战场上获得了喜悦、称赞和憧憬；他没有憎恨，自己本身不具备特别价值，被人类的丑陋秉性所伤害也理所当然。

这样的男人，死后，得到了一盏灯。

“迦尔纳桑不是多话、而是一直少说一句。因为想传达的事在中途断掉，才会让对方误解。以后一定要把感想说完，不能想要照顾对方的感受就沉默哦。”

——由丑陋、无能、弱小、毫不特别的人类留下的，一盏小小的灯。

对死后成为英灵的男人而言，这盏灯，既是与人类在一起的、平凡普通却新鲜温暖的那段时光，也是人类注视着他的素性、理解他、为他着想的那份心意，更是人类本身的光芒。

“众多称赞，众多憧憬，确实是点缀人生之花。但如果能拥有一颗不被他人察觉的真心，自己的人生就足够幸福。”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把灯提在手中。

如同贫者留下的饱含心意的微小一灯照亮了觉者的归路似的，理应不会变化、没有“以后”的英灵，悄悄努力着，改变着。

被接纳、被重视、被信任、被给予，他得到了回报，享受着新生活，感谢周遭、感谢幸运、感谢那个人类，对手中的灯愈发珍惜。

可是，一个女人的到来，使一切都不安定起来。

男人从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复杂感情——仿佛需要照顾的姐姐一样、仿佛放心不下的友人一样、仿佛重要的……某个人一样。他明明知晓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珍视的记忆犹如丢失了一片片拼图，不再完整，即使偶尔捉住残影，下一刻也会立即忘记。

手中小小的灯好像陷入了浓雾，光芒愈发模糊、微弱，岌岌可危。即使他眯起眼努力去看，浓密的雾气也会遮挡他的双眼，使他看不真切。不久之后，灯会不会被他遗落？不久之后，灯会不会被夺去光芒？不久之后，灯会不会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不能让这盏灯消失。

男人下定决心，拜访了医疗室。

不知为何，克里米亚的天使不在，医疗室里只有满脸憔悴的长发军师、以及身材曼妙的魔性尼姑。

“呼呼，因为太喜欢对方，所以记住了对方从前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吗？”

魔性尼姑愉快地笑着，揶揄道。

他回想起她与童话作家的相处，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彼此彼此吗？”

“哎呀，请不要误解。我最讨厌那个人了，嗯嗯，真的。”

这样说着，魔性尼姑脸上却泛起红晕。

另一边，长发军师叹了口气，掏出雪茄，犹豫了一下，又放回烟盒：“你们这群怪物……从者明明不会保留之前被召唤的记忆。”

“……”

“从者不会保留之前被召唤的记忆……那才是常态。不是你的记忆消失了，而是它们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长发军师眉宇间和语调里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寂寥，“不过，那个人类一定很重要吧，可以曾经铭刻在你的灵基上。……这不是我梦想的事吗？可恶！”

传来略显愤恨的粗口。

然而，对他来说，提灯前行才是常态。英灵只是过去的影子，是被束缚、被固定、已完结的存在，而这盏小小的灯，却给予了他自由、可能性与未来，是构成现在的他的一部分，是他一定要守护的来之不易的光。

——他必须去见那个女人。

那个披着伽内什外皮、似乎散发着某种熟悉光亮的、真身不明的女人。

于是，男人在走廊上，寻找女人独自一人的时机，截住她，把她逼入墙角，双手抵墙堵住她的去路。

“……迦尔纳桑、壁咚了、伽内什桑？”

女人抬起头，挠了挠脸，眼镜之后的棕色眸子里充满困惑，“为什么要壁咚伽内什桑？虽然被帅哥壁咚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想要正太……”

“伽内什神。”

他低下头。被围在他手臂之间的女人愣了愣，微微皱起眉：“迦尔纳桑，声音……有点可怕？哪里不舒服吗？要伽内什桑陪你去医疗室吗？”

“不用，身体没有不适。”

“……太好了？那么该放开我了吧？姿势有点尴尬哎，肚子要碰到你了……”

“不行。我有事想问你——你是谁？”

他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问道。

她满脸没心没肺的笑容：“迦尔纳桑，你在说什么呀，伽内什桑当然就是伽内什桑啦！给予财富和安宁的神明从者！”

“换个说法吧。披着伽内什神外皮的你，到底是谁？你的真身是什么？你是我的什么人？”

俯下身，凑近她，他不知不觉握紧拳追问。

那双棕色眸子局促地闪烁起来：“压力……不要放出这么强的压力……你怎么了啦！突然这样……果然哪里不舒服吗？”

“……是呢。只是……有些痛苦。”

沉吟了片刻，男人垂下眼，低语道。

女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看不清光芒了，心中，有些痛苦。等到哪天那盏灯真正消失，也许会变成难耐的苦痛吧。我想尽量避免那个事态，所以……告诉我，你是谁？”

他银白的睫毛颤动着，语调更加低沉。

四周沉寂下来。女人露出悲伤又苦涩的表情，眼神躲闪着别过头，却立刻把视线转了回来。

“……对不起，迦尔纳桑，对不起，让你痛苦，还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对不起……但是，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她认真注视着他，竖起食指，“让我们战斗吧！啊啊被安徒生君说中了，我果然还有追求的东西……所以，如果你不想心甘情愿放弃，就用实力来撬开我的嘴吧。”

“……战斗？和我？”

他睁大眼睛，难掩震惊的心情。尽管如此震惊的原因似乎埋在浓雾中。

“嗯嗯，让我们战斗吧。既然你在痛苦、我也无法让步，那么，为了彰显我的诚意，这里就用你的作派来解决问题。毕竟说起印度男人就是打架嘛。”

“唔……”

她无视了他的不满，继续道：“我们都带上无限战斗续行，在60分钟内，有一方完全失去意识就算败北。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这个规则怎么样？很公平吧？”

“……你连5分钟都撑不过吧。”

“谢谢关心！虽然知道你在担忧我，但还是有点生气啊……没用的伽内什桑只有忍耐力可圈可点，认真起来的话，撑过5分钟还是很从容的好吗！”

“抱歉……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男人将以最万全的状态来应战，无论是为了得到答案，还是作为女人自己选择了战斗的回应。这也是他的诚意。

看着她生机勃勃的样子，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放松下来。明明最开始质问她的时候，心底还满满盘踞着焦躁不安的黑泥，现在却透进了不少亮光。不知为何，只要与她在一起，他就会莫名其妙感到安心。

而这个理由，应该也在浓雾之中吧。

战斗当天，在红发畏友和香蕉王子的陪同下，男人身缠燃烧的三神之衣，出现在战斗模拟室。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印度从者已全员到齐，现场还有许多其他从者和工作人员前来观战。橙色头发的少女御主跑到他们身边，带着担忧的神色：“吵架并不需要动手吧？没关系吗，迦尔纳？现在取消战斗还来得及哦。”

“不用担心，御主，伽内什桑不会输的。”

女人站在少女御主身后，“嘿嘿”咧嘴笑着。

红发畏友吹起口哨，香蕉王子发出惊叹。在场没有人认为她会赢吧，毕竟一个是驰骋战场的超级印度大英雄，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废宅疑似从者，结果一目了然。

“伽内什神，做好觉悟了吗？”

男人看向女人眼镜之后的棕色眸子。

“迦尔纳桑，放马过来吧！”

那里满满都是坚定的意志。

只是，仅凭意志，根本无法弥补巨大实力差。5分钟刚过，女人已被好几次击倒在地，还发动了一次战斗续行。

“凌虐不合我的喜好。如果你现在给出答案，我可以立刻停止战斗。”

男人毫发无伤，如真正的神明一般，威风凌凌浮在高空。

“谢谢关心！才5分钟，伽内什桑还很从容啊很从容！壁役就是挨打的角色吧！”

女人喘着气站起身，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液和汗水。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去吧，穆西卡君！”

小老鼠从女人头发里钻出来，向高空扑去。男人挥动巨大的弑神之枪，风压直接把老鼠掀回地面。它身体弹跳了几次，伴随“吱吱”叫声，落在远处。

这时，女人大喊“噼、咔——”悬浮起来，全身散发金光。男人敏捷地躲过金光尖端，俯冲下去，抡起神枪重重劈击，却被红色战斧挡住。他随即开始第二击、第三击……，女人用四只手紧握战斧，在“哐哐”声中震动着，不断后退。

“穆西卡君！”

那只老鼠再次扑了过来，男人侧过头闪避。女人趁机拉开距离，一边向他投掷团子，一边助跑着冲向他：

“肉弹啊、明天认真起来！”

是她的宝具。毕竟是敏捷E的宝具，他非常轻松就避开了。她扑倒在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全身笼罩在淡淡光芒中，身上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

似乎有某种熟悉的气息。他疑惑地歪过头。

“有机会！”

突然，团子袭来，她跃至空中劈下战斧。他架起神枪抵挡，向前一挥，把她振飞出去。下一秒，他手中燃起亮光，魔力形成神枪的形状出现在她上方，绕成圆环，一把把坠落下来。

浓烟飘起，她被穿刺着重重跌至地面，发出巨响。

“……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痛。”

不久，浓烟散去了一些，传来微弱的低喃声。

“虽说是无敌状态，痛觉也仍然存在吧。你竟然还有意识吗，伽内什神？”

男人语调平淡，心中涌起奇妙的欣慰感。

女人“嘶嘶”吸着气，紧锁眉头，咬牙撑起上半身：“这怎么听都像反派在嘲讽对手啊，迦尔纳桑……”

“唔，少说一句吗……我在敬佩你。”

“我就知道。谢谢你。”

笼罩她全身的淡淡光芒消失了。她挣扎着爬起来，咳嗽了几声：“继续吧！”

“……了解。”

失去无敌状态的女人，又向男人发起攻势。随着攻防，她很快就浑身是血、全身遍布伤口。即使不断靠宝具治疗伤势、不断使用宝具技能形成无敌状态，也完全跟不上受伤的速度，她行动越来越迟缓，战斗续行的发动频率越来越高。

与之相对，男人依然毫发无伤。

神枪毫不留情释放出一击又一击，女人无数次倒地又起身，血沫飞在空中、溅到地上，血液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显得格外残酷却又艳丽。

他们实力太过悬殊了。

男人无法理解。女人为何宁愿选择战斗、宁愿承受痛苦、宁愿变成这副凄惨模样，也坚决不把答案告知于他。她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他展示自己不会让步的决心吗？

“这种苦行有意义吗？”

胸口有些痛苦，男人向女人发问。

女人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停在远处。

心底的黑泥仿佛又聚集起来，他面无表情握紧神枪，缓步走向她：“我不能让那盏灯消失，只有得到答案，我才可能守护那光芒。已经够了吧，可以回答我了吗？”

她蠕动着，拼命睁开双眼：“迦尔纳桑说的灯啊光啊，我并不明白……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但我也有绝对不愿放手的奇迹！所以我不会回答你，绝对不会回答你！”

充满气势的嚎叫，使他停下脚步。

那双棕色眼眸，在破碎的镜片之后熊熊燃烧。那是不会退让的眼神。她咳嗽着，挑衅地弯起嘴角，四只手臂脱力了好几次，才终于撑起身体：“我不会输的，迦尔纳桑，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吧，你的灯啊光啊，应该很快就会消失，我要夺走你重要的东西了！”

“你……！”

男人的声音冰冷到极点，全身却一瞬间迸发出愤怒的火焰。魔力急剧放出，四周化为火海，连战斗模拟室的墙体都发出了“吱呀”的呻吟。

他缓缓悬浮至高空，俯视火海里的女人：“啊啊，这煽动技能，不知为何有些怀念。伽内什神，我最后说一次，赶紧失去意识认输吧。……很痛苦吧？”

“谢谢关心！一点也不痛！说了我不会输的！伽内什桑还超——级——绰绰有余！千年都挺过来了，60分钟算什么！在极限痛苦中保持意识，这正是我的专长啊！”

女人的衣服烧了起来，她带上哭腔，含泪蜷缩起身体，却依旧逞强地倚靠战斧站立，虚张声势着。

“……那么，突破极限就好了吧。我现在就让你解脱。”

胸口犹如被什么堵塞了，男人皱起眉，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中的弑神之枪。火焰“嘭”地缠绕住他和枪身，魔力凝聚在枪尖，化为光炮迸射而出——

“日轮啊、顺从死亡！”

“肉弹啊、明天认真起来！”

刺眼的白光迅速扩大，笼罩了整个战斗模拟室。女人奋力扑进光与热的洪流，魔力冲突着，又有熟悉气息飘来。

不过，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

亮光逐渐暗淡，女人匍匐在火海里，大口喘息，还残留有意识。但她已经极限了，接下来只需再来一击——

“不要、夺走我的光……！！！！！”

男人嘶吼着，一边俯冲一边转动神枪，枪柄朝下，高高举起，向女人敲击下去……

“砰！！！！！”

金属碰撞的巨响。

枪柄被挡住了。

——黄金的轮状带刺铠甲，突然凭空出现在他身前。

他被弹飞出去，视野一角，与铠甲相连的粉色火焰燃烧着飘扬着，正覆盖在女人上空。

“……黄金之、铠……？”

女人艰难地抬起头，望着那团火焰，眼中满是惊愕，“迦尔纳……？”

一瞬间，浓雾仿佛被强风吹散，男人又看清了手中小小的灯。光芒摇曳着，如涟漪一样扩散开来，顿时融化了他心底的黑泥。世界变得一片通透，遥远记忆翻腾着，女人的面影与那个人类重合在一起。

“◾️◾️◾️……！”

他呼喊着。

“吉娜可！！！”

在战斗模拟室的中心。

女人颤抖着，猛然转头看他，泪水喷涌而出。

神枪被插入地面，拖行了一段，浓烟弥漫，他终于止住惯性。远处的女人拄着战斧，摇摇晃晃站起来，身上的伤势已好了大半。

他不禁微微笑了。

“啊啊，还在这里呢。”

“被好好守护着呢。”

“即使陷入浓雾，即使看不见了，这盏灯、这光芒，也绝对不会消失吧。”

他眯起眼，眷恋地望着她，“这贫者一灯、这来之不易的光，也绝对不会从我心中消失吧，◾️◾️◾️。”

下一刻，一切又被浓雾重新淹没。

记忆空缺了，他疑惑地歪过头，却没有焦躁不安。奇特的安心感留在心底，与“绝对不会消失”的确信一起。

“……是我输了，伽内什神。”

他收起神枪，飒爽认输。

“哎？为什么？迦尔纳桑还没输啊？只是有个前人留下的作弊道具突然出现、让伽内什桑满血复活了而已……60分钟也还没到……”

女人吸着鼻子，拼命摇头。

她上空的黄金之铠开始失去形态，化作金色光粒，渐渐飘散。

“正因为是我才明白，只要黄金之铠还庇护着你，我就只有败北的命运。而且……为什么呢，感觉……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他露出安稳的笑容。

那双棕色眸子再次带上水气，里面填满了欣喜：“太好了……是双赢呢！迦尔纳桑不用失去重要的东西，我也得到了奇迹以上的奇迹，印度人真可怕……”

她好像放下心来，腿一软，跪坐到地上，“抱歉，伽内什桑好像累了，要睡……”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她一头栽倒在地。

“伽内什桑！”

早在一旁待机的医疗班紧急出动，立即围到她身边。

“◾️◾️◾️！”

他也跑向她，吐出意义不明的三个音节，随后疑惑地歪过头。

燃烧的三神之衣逐渐褪去，他回归了普通形态。黄金的轮状带刺铠甲浮游在肩侧，与铠甲相连的粉色火焰在风中不断燃烧着飘扬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故事就说到这里吧。

我的依代很累了，得让她好好休息。而且再说下去，某童话作家要向我征收版权费了，毕竟我借用了他的形式嘛。

哎？你说这样虎头蛇尾的故事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就算我不说下去，那个充满施舍精神的英雄，对自己真正需要的部分也绝对不会放手吧。况且，“不完全”、“未完成”正是人类本身，也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从中感受到的魅力，虽然身为神明的我无法理解，但我很好奇——

——曾经在我笔下已完结的男人，手提我依代留给他的那盏小小的灯，究竟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他的命运，我想继续见证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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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追求之心的故事。

迦尔纳side，贫者一灯=来之不易的光的假设。

没有恋爱元素，但爱的浓度……大概天元突破了（

论“吉娜可为什么是迦尔纳来之不易的光”小论文第二弹（第一弹是《生而为人、死而为人》）。

本来预定写病一点的迦尔纳，结果他自己回光属性了，不愧是小太阳。无论如何都想让杀生院说田中理惠的评论，无论如何都想让二世不憫（。

预计有吉娜可side，人鱼公主=认知阻碍的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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