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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 29.

[db:作者] 2025-07-21 21:31 5hhhhh 3340 ℃

我和表姐夫一起走出診間,氣氛凝重。

坐在候診椅上的蔡泯浩一眼就看出來了,原先欣喜迎接我們出來的笑容又立刻收回了些許。

「怎...怎麼了嗎......?」他緊張地問道:「是你的病又怎麼了嗎?」

我望向一臉擔憂的蔡泯浩,只能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拿完藥就可以走了。」我說道:「先想想待會要點什麼吧。」

我最後還是選擇不手術,先以藥物為主。

吃藥的話,我起碼還能在這段時間裡把想完成的事情給做好,做不完的也能有一個好的段落,至少最後不管手術結果如何,我都已經把一切給辦妥了。

如果直接手術卻失敗的話,那我窮盡一生所努力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既然如此,我就幫你調整劑量。」謝醫師敲著鍵盤,與我說明道:「藥效有可能會過猛,你可能會更容易頭暈、嘔吐、比平常更容易疲勞,偶爾會有呼吸窘迫的症狀,但我必須讓你知道,不用這樣的劑量的話這藥是吃沒有效的。」

「我了解了。」

謝醫師看著正在打印出來的藥單,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聯繫安寧團隊。」他說道:「萬一你快撐不下去,他們可以幫助你和你的家人。」

「等等、他只是想延後手術,又沒有說他不想動手術。」表姐夫著急地插話進來:「你怎麼可以說得一副他一定會死的樣子?」

「先生,我看過予熹的病摘,他前幾個月的大手術已經使他的身體器官受到嚴重損傷,他的心臟狀況這麼糟糕,能挺過那次的手術已經是奇蹟了。我沒辦法保證他在換心途中不會出事,我也無法保證換心之後他的身體還能再好起來,更何況要在病情拖到更糟的時候才執行手術,成功率是可想而知的。但如果予熹因為我堅持給他立刻換心卻造成他的遺憾,這才真的是我的罪過。」

謝醫師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但他更多的是難過的情緒。

「先生,我也是看著予熹長大的,我看著他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我也很希望能盡我的全力再多替予熹爭取一點時間,但事實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謝醫師的話如雷般劈在表姐夫的頭上,他的表情從震怒轉為失落,臉色染上了一層陰霾。

「這是你的選擇。」謝醫師折好護理師遞來的計價單,淡淡地說道:「我會盡我所能支持你。」

「......謝謝。」

我知道的,這樣的任性一點也不值得,但總比讓一切沒頭沒尾地結束來得好多了。

我很清楚,自己其實命不久矣。

但比起懷抱著希望驟然離去,我更希望能與每一個我在乎的人們好好地道別。

這份詛咒,終究是跨不了二十歲的夏天這個檻了。

吃完了午餐後,我在山腳下買了簡單的香錢供品,表姐夫開著車把我們載到靈骨塔附近後便將我們放下車。

「我就不進去了,你們結束就回來這裡等我。」

說著,他又掏出菸盒,倚著車門抽了起來。「代我向二舅問好。」

「好的。」

蔡泯浩直勾勾地仰望著莊嚴的靈骨塔,眼裡卻似乎沒有恐懼。

「你是來帶我看你爸的嗎?」他問道。

我保守著臨門一腳的秘密,只是微笑著牽起他的手,就像當初爸牽著我的時候一樣。

「一起進去吧,我帶你走。」

進到塔裡後,我憑著印象來到熟悉的地方,這裡已經是我今年第三次來訪了,第一次是見我那素未蒙面的兄長,第二次則是送爸。

蔡泯浩很熟練供品與香錢的擺位,他幫我擺得很正式,桌上的供物簡單又不失嚴謹。

「除了比較久遠的老人家以外,我們家後來的親戚都會被安在這裡。」

我壓低音量,即使低聲的細語依舊在靜謐的塔內迴蕩著。「我替你給祂們打聲招呼。」

「嗯。」

拜完後,我接過蔡泯浩手上的香再拜了一次,一併插入桌上的小香爐裡。而後,我牽著他的手往塔位的方向走去。此時,蔡泯浩才終於露出有些退縮的神情,被我牽著的手往回拉了些,似乎不想再靠近了。

「有...有必要靠那麼近嗎......?」

「嗯。」我點了點頭。

他躊躇了片刻,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跟著我走下去,我因此將他的手抓得更牢了些,好讓他不會感到那麼不安。

爸的塔位很早以前就買好了,站在他面前時,『鄭予熹』也就在我眼睛可視的範圍裡。

「蔡泯浩,」我說道:「這個就是我的秘密。」

他皺著眉並順著我的視線望向塔位,飄搖不定的眼神一時還找不著方向,但當他看見『鄭予熹』的遺照時,他雖然沒有發出驚呼聲,但牽著他的手能感覺到他嚇了很大一跳。

「這是......!」「他是我哥。」

我平淡地向他解釋,他也很快便反應過來,表情冷靜了許多。

「什...什麼嘛......你故意搞這麼神秘,就是為了讓我見見你哥嗎?」他尷尬地笑了笑,掩飾住自己剛才驚慌的糗態。

我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笑著。

「不過你不說的話,我還真的不知道你有個雙胞胎哥哥呢,而且還長這麼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說著、說著,原先用來掩飾慌亂的笑容也逐漸消失了。

他凝視著『鄭予熹』的遺照與刻在上頭的生辰,他的表情也逐漸凝重起來。

是啊,一模一樣的人,一個只留下遺照在自己面前,另一個卻在手上緊緊牽著,任誰都會嚇到吧?

「一九七零......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反應顯然很混亂,但隨著他仔細去觀察,他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也越來越多。「為什麼你哥和你是同一個名字?而且...他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經過世了......?但你們卻長得一模一樣......」

「我是我媽生回來的大兒子。」

我平靜地解釋著,現在想來也十分奇妙,我居然已經能夠平靜地去面對這些事了。

或許也是因為,我再怎麼掙扎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用他的血肉、他的基因,把她最愛的大兒子予熹給生回來,那就是我。」

蔡泯浩滿臉的不敢置信,就像是浮誇的連續劇戲碼就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血淋淋地上演著般。

「我所努力的一切不是孝心,而是曾經的這個名字所走過的路。我頂著原屬於他的命重新活了一次他的人生,我要替他走完他二十五年前沒有走完的路。」

我說著,同時也無奈地苦笑著。「只是,這條路我終究是無法替他完成了。」

「......為什麼?」

蔡泯浩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肯定是被嚇壞了,甚至有些無法思考。

然而我,卻也同樣沒有勇氣去面對他。

我能做的,只有緊緊地牽住他的手。

「因為我快死了。」

我望著那張遺照,那張來自過去所預言的未來。

「醫生說,我的身體撐不過這個夏天了。」我眨了眨眼,平靜地說道:「抱歉,我可能沒辦法陪你一起畢業了。」

蔡泯浩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沒有我想像中的震驚或是傷感,更多的是淡淡的茫然。

他茫然地望著「鄭予熹」的遺照,欲言又止。

「......我看見你們從診間出來的時候,就有感覺到氣氛不太對了。」

他淡淡地說道:「雖然你沒有說,但我也猜你會不會是不想讓我擔心,我就一直在腦袋裡胡思亂想,想著是不是你的病又變糟糕了?還是身體又有出了什麼問題了?當然,也有想過會不會是......」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我能感覺他握著我的手逐漸捏緊,深怕我會突然放開他似地。

他或許曾經猜想過這個最壞的結局,只是他不願意去相信。

如今,卻也不得不面對。

「雖然你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我,我真的很開心,但是...但是......」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卻還是忍不住滿腔的哀傷。「我更希望這件事不是真的......」

死寂的空間裡,蔡泯浩顫抖的聲音變得特別明顯。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終於可以離你更近一點了......」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是...你卻要永遠離我而去了嗎......?」

我無法回答他,即使我真的很想說些什麼,但似乎任何的答案都無法彌補這份愧疚感。

「......對不起。」

說著,我又忍不住輕咳了幾聲,彷佛是這副身體不斷地在提醒著我。

提醒我:欠人的,終究是要還的。

到了傍晚回到東庄後,剛下車便遇到大表姐的盛情迎接,她欣喜地一把將我緊緊地抱住,強勁的力道彷彿都要把我的身體折斷了。

「怎麼感覺好像又瘦了?黑眼圈也這麼重。」她疼惜地撫著我的臉,問道:「今天去看醫生了對吧?醫生怎麼說?」

「就是開一些藥來吃,跟之前一樣。」我說著,而表姐夫和蔡泯浩雖然沒有說話,卻也不約而同地隱瞞了實際事實。

我轉身拉著蔡泯浩來到大表姐面前,順便作為轉移話題,讓蔡泯浩和她打上照面。「大表姐,這是我之前跟你提說要來東庄玩的同學。」

「啊、诶......」蔡泯浩愣了一愣,立刻慌張地自我介紹道:「妳好,我叫蔡泯浩。」

「唉呀,這還真是......!」

大表姐的表情難掩歡喜,捧著蔡泯浩的臉是越看越喜歡,甚至忍不住揉捏起他的臉頰。

「呃...阿姨......?」蔡泯浩傻住了,甚至連在車上背好的輩分也忘得乾乾淨淨的樣子。

「就是嘛、就是嘛,男孩子就是要這樣健健康康又有點肉才好。」

蔡泯浩尷尬地瞥了我一眼,看上去像是在求救,但大表姐捏著他的臉頰就像捏上癮似地,滿意地頻點頭:「真好、真好,要是予熹也跟你一樣健康強壯就好了。」

那一瞬間,我看見蔡泯浩的眼裡閃過一絲的憂傷。

「好了阿娟,哪有人剛見面就一直摸人家的臉的。」

表姐夫直接制止了大表姐的情不自禁,他幫我們倆個將行李給提下車,說道:「先把行李拿去放吧,你們就先休息一下,晚點就要開飯了。」

「好的,謝謝。」

我接過行李的同時也接收到來自表姐夫的暗示,他或許也知道我已經把事情的真相告訴蔡泯浩了,為了不在這個時候露餡,他才特意替我們擋下大表姐。我理解他的暗示,於是也帶著蔡泯浩往我的房間走去。

進門的時候就能看見在客廳休息的俐莉與俐亞,俐亞的手上還在耍著逗弄小豆豆的玩具。

「啊,予熹哥回來了。」俐亞一看見我便笑開了臉,抓著小豆豆的手向我揮手打招呼。

聽見俐亞一說,背對著我的俐莉也回過頭望向我。她有些沉默,只是靜靜地與我和蔡泯浩點頭示意,於是我也微微頷首回應,而後拉著蔡泯浩走進我的房間。

「你不告訴他們嗎?」

剛進房裡放下行李,蔡泯浩便問道:「你的身體......」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還不是時候。」我說道:「今年家裡已經發生太多事了,難得回來就讓大家開開心心的,別再讓他們煩心了。」

「可是,你還能瞞多久?」

我沉默了半晌,卻也只能苦笑以對。

「能多久是多久吧。」

安頓好行李後,我看見蔡泯浩環顧著我的房間,像是在觀察房內的一切,有時又透過窗戶望向外頭的院子,能看見二表姐帶著雙胞胎在院子裡打羽毛球。

「怎麼了?」我坐在床邊問道。

「不,只是......」

他發現自己的失態,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臉頰,但眼裡的新奇卻隱藏不住。「我第一次進到真正的三合院裡面,感覺很新鮮。」

「也是,現在外面也很難看見這種房子了。」

「你們家以前應該也是大戶人家吧?」

「是我姑丈家留下來的,後來姑丈早逝,就由姑姑繼承下來了。」

「原來如此......」

他望著牆上的一張家族合照,喃喃自語著:「大家族真的好厲害啊......」

我知道他與我的成長環境相去甚遠,但也是僅止於知道而已。

除了人多口雜,大小事都得開家庭會議聽大人們吵架以外,其實我想不太到大家庭還有什麼厲害之處。

「人多也不一定是好事。」我說道:「尤其幾個重要的大人都在意氣用事的時候,吵架聽起來很頭痛。」

「大概能猜想得出來你那時候的表情,畢竟我好像從來沒有吵贏過你。」

「你只有煩到我受不了而已。」

「幹嘛這樣說啦。」

他笑著坐在我身邊,眼睛還是望著那張大合照,若有所思。

「......但就是因為會在意,所以才會吵架的,不是嗎?」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如果不會在意的話,就連死活也不會有任何人關心的。」

心碎的話語,卻只是用如此輕柔的語氣包裝起來,薄透得甚至連我都能看見其中所包含的感傷。

「你想到什麼了嗎?」我問道。

「......嗯,我想到我媽媽。」

他無奈地笑著。「我媽媽......她是未成年懷孕的,親戚們都看不起她,爸爸也對她不好,如果不是因為我快被我爸打死了,媽媽她可能會繼續待在那個家裡勉強自己。這樣想著,就會覺得我媽媽真的好偉大,也好辛苦......」

他靜靜地描述著自己的經歷,甚至將自己身上的傷痕展示給我看。畢竟他從前給我的印象總是粗心毛躁,碰著磕著甚至是劃著了都是常有的事,我總以為那些細小的傷痕是他從小就大咧咧的個性經年累月的成果。

「所以,我小時候看見媽媽又因為受不了壓力把自己關起來哭的時候,我就會想辦法讓自己受傷,越嚴重越好,這樣媽媽就不會再勉強自己了。」

我的視線從他滿手的傷痕抬起,望著臉上強忍著情緒的他。

「後來,你的母親因為你做了什麼改變了嗎?」

他望著合照的視線緩緩地垂了下來,彷佛將自己縮進了沒人可以打擾、傷害他的小房間裡。

「......她把我帶到阿嬤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他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阿嬤對我很好,雖然有時候其他親戚來探望她的時候都把我當空氣,但阿嬤還是會牽著我的手讓我叫他們的稱呼,強迫他們正視我的存在。放假的時候她也帶我去寺裡,會有個師姐陪我玩玩具聊天,我才慢慢知道我過去的行為是不正常的。......但即使我知道了,我媽媽也把自己藏到山上不讓我去看她,直到阿嬤病倒了需要經常往返醫院,她才比較常回來照顧她,我才終於再見上她一面。」

他苦笑著,還是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睛,我甚至能隱約聽到他的聲線開始顫抖。

「阿嬤說那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媽媽的錯,即使我媽媽到現在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也常常怪我不懂事害阿嬤生病,阿嬤還是這樣安慰著我。......但是那件事發生之後,阿嬤後來也變得跟媽媽一樣,雖然親戚一直來勸阿嬤要把我和媽媽趕出去,但阿嬤卻一聲不坑地保護我,也從來沒有罵過我,更不讓媽媽把我趕出門。我知道她也在忍耐,她在勉強自己繼續照顧我,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要是自己沒有被生下來就好了。」

他說著,頭也越垂越低。

「我滿腦子只想著,如果我消失了,阿嬤就不用再勉強自己了,只要...只要我死了......」

「所以......」我試探性地問道:「你就...跳樓了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靜到房間外頭的交談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天是...我生日......」

每一句話都宛如荊棘一般,從他的嘴裡痛苦地吐露出來。

「阿嬤還想著,要去百貨公司給我買新衣服......可是腦袋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跳下去就好了......跳下去就結束了......跳下去阿嬤就不用再勉強自己...給我這種噁心的人買什麼新衣服......」

他哭了,哭得無聲無息。

就連眼淚也在還沒掉落之前被他用手抹去,他拼了命地去掩飾自己情緒的潰堤,就連啜泣的聲音都是如此地小心翼翼。

我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他顫抖的手,卻沒想到這個動作像是推倒了他一直堅持扛住的最後一道牆。他伏在我的肩上哭到泣不成聲,傷感的情緒也多少感染了我,使我稍微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痛苦。

那是需要多厚的一道牆才能守住的傷心啊。

「阿嬤沒有丟下我,她坐在病床邊哭著罵我,罵我很不孝,想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我真的很後悔,我很後悔讓阿嬤這麼傷心,她是世界上唯一會在乎我的人,我卻這樣對她......」

「予熹,」

大表姐敲了敲門並走進來。「差不多要開飯了。......怎麼了?」

她看見蔡泯浩的模樣似乎嚇了一跳,我趕忙拉緊蔡泯浩,不讓大表姐看著他的模樣,又以食指抵在唇上,希望大表姐能暫時不要打擾他。

我等會就過去。我用唇語告訴她,而她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並悄悄地關上房門,留給我們一點可以緩和情緒的時間。

「對不起......」

我遞了面紙給他,讓他能夠稍微把臉面給整理好。「你難得邀請我來你家,我卻這個樣子......」

「沒事,你只是想起不好的回憶而已。」我安慰道:「如今你還活著,這樣是最好的了。」

「但我更希望你也可以一起活著。」

他吸著鼻子,細聲說道:「比起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我更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我無奈地垂下眼睫。

「......距離夏天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們可以慢慢地學著互相道別。」我拍了拍他的手,說道:「會有比我更好的人...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的......」

我能從他的眼裡看見傷感與不甘,不甘著孤獨、不甘著命運。

但老天還能給我這幾個月的時間陪伴著我身邊重要的人。

足夠了。

晚餐時刻,大表姐他們就像往常一樣把圓桌架在院子裡,桌上的佳餚豐盛得堪比逢年佳節。我等著蔡泯浩把臉面收拾好之後,便帶著他來到院子裡。

「哎,予熹你來啦。」姑姑遠遠地一看見我走出房子,便露出和藹的微笑向我們招手。「來,快坐,大家都開始吃了。」

自從經歷爸媽的事情後,姑姑的性子變得溫婉許多,不像從前那般地強勢有活力。

或許和小表姐也有關吧?雖然小表姐今晚並不在現場,但在媽的事情之後,或許她也擔心自己會像媽那樣被自己的孩子給丟到養老院裡,才把強勢的性格收了些許。

就在我在腦袋裡胡思亂想時,姑姑的視線已經轉到蔡泯浩身上。

「這位是......予熹的朋友?」

「是,我是他的同學,叫蔡泯浩。」

被點名之後,蔡泯浩頓時直起背脊,緊張地自我介紹。「不好意思,今晚來這裡打擾大家。」

「說什麼打擾,你可是貴客呢。」二表姐微笑道:「予熹從來沒有帶朋友來過,咱們家裡也很久沒有來客人了。」

「诶,舅媽那邊的親戚不是有來過嗎?在二舅的喪儀途中。」大表姐立刻反駁:「那位是......好像是安先生吧?」

「那也只是來給二舅上個香而已,跟特別來家裡做客不一樣啦。而且大姐妳居然還記得人家姓什麼啊。」

「因為大阿姨喜歡安北北。」「大阿姨的眼睛都是愛心的形狀。」「不對,眼睛裡是安北北的形狀。」「是戀愛的形狀。」

「你們兩個小孩子不要亂講話!」

大表姐的耳根子都紅了,激動地拍著桌子。「阿憶,妳都跟妳兒子們說了什麼呀!」

「我什麼也沒說呀。」二表姐委屈地扁起嘴。「明明是大姐妳表現太明顯了。」

「我哪有!」

「吃飯吧。」

我替蔡泯浩打好飯放在他面前,並遞給他一雙筷子。「她們一時半會不會停的,先吃吧。」

「是啊,快吃吃看。」姑姑開心地勸道:「雖然都是鄉下的粗菜,不曉得合不合你的胃口。」

「一定合的,我什麼都吃!」蔡泯浩也露出開心的表情。「而且看起來都很好吃!」

「太好了,那多吃一點、吃飽一點。」

見蔡泯浩筷子都還沒動就讚不絕口,姑姑更是笑開懷。「予熹,你幫泯浩多夾一點菜。你自己也要多吃一點,要像泯浩一樣多長點肉才好看,知道嗎?」

「嗯,知道了。」

多虧了蔡泯浩,姑姑今天看起來特別高興,下廚的大表姐也很開心他這麼捧場,也幸好有他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才沒有太多人注意到我身體的變化。

謝醫師開的藥真的作用很猛烈,晚餐飯後的藥剛吃完沒多久身體就感到強烈的不適,趁著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我趕緊跑出院子到有一段距離的路邊,跪在溝渠旁把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咳.....!嘔噁......!」

雖然覺得很對不起大表姐這樣浪費了她的心血,但為了能再多撐一些日子,我也是無可奈何。

不舒服都可以忍。當初這句話真的是講得太自大了,現在想到以後得過這種痛苦的日子,心裡也忍不住退縮了些。

......可是,我沒有選擇了。

至少...至少我得完成......完成「鄭予熹」的結局。

如果連他走過的路都沒辦法走完,那我才是真的活得沒有意義了。

我注定這一生沒辦法活得像我自己。

但至少......我也要完成我誕生在這個世上的目的—--

「——予熹?」

我心中一驚,慌忙地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你還好嗎?我看你好像吐得很嚴重......」

俐莉帶著憂心的表情走上前,並從口袋裡抽了隨身包的衛生紙擦了擦我的嘴邊。「你今天不是回來看過醫生了嗎?怎麼好像比之前更嚴重了......」

俐莉,該告訴她嗎?但我還沒有告訴大表姐,而且家裡除了表姐夫以外都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這種大事,平常時應該是要開一個家庭會議發表公開的,如果說出來了,一定所有人都會要我立刻休學回來動手術。

但是只要有一個差錯,我就連和大家道別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想好好地、完整地走完這該死的人生,而不是像爸那樣驟然離開。

「......是更嚴重了。」

「怎麼會......」

在俐莉更加擔心之前,我便立刻補充道:「就是因為惡化了,所以醫生開的藥比較激烈一點,我人就比較容易不舒服。」

我安慰道:「沒事的,只是副作用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副作用真的沒問題嗎?你看起來幾乎把晚餐都吐光了......」俐莉又問道:「你這麼瘦又沒吸收多少,怎麼會好呢?」

「沒關係,我回去泡點即食湯包墊肚子就好。」我苦笑著。「只是可惜了大表姐的苦心,我卻都浪費了。」

「媽她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啦,大家都知道你很辛苦,沒有人會怪你的。」

她攙扶著我站起身,又替我拍了拍褲子膝蓋上的灰塵。她看了我一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這樣說你可能會覺得有點不舒服,只是......」

她握著我的手,小心翼翼說道:「我真的覺得...幸好妗婆被送走了......我沒辦法接受你拖著這樣的身子還得去迎合她的幻想,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這麼覺得。」

她抬起凝視著我的雙手的眼睛,與我對上眼。

「尤其是那次,她居然在舅公面前那樣對你,我真的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的眼神中夾雜著憤恨,又帶著更多的不捨。「她太過分了,為了自己的幻想去傷害真正孝順她的人,連那些沒用的大人也這樣順著她......」

我輕輕地回握住她的手,微笑以對。

「我還沒向妳道謝過,那天替我站出來。」我說道:「也對妳感到很抱歉,還害妳和大表姐吵了起來。」

「你是我弟,我才不能忍受別人這樣對你,就算是我媽也一樣。」她忿忿難平。「只會站在一邊旁觀的人,和動手傷人的人有什麼區別?」

俐莉的一句話,又勾起了我腦海中的許多回憶。

影片裡對著蔡泯浩訕笑的人們,以及那時眼睜睜看著我在學校走廊上被羞辱卻沒有出手幫忙的人們。

我沒有想過怪罪他們,一直認為是我自己做人失敗、咎由自取。

我只是希望有個誰能救救我。

「......但那不是別人。」我笑得很無奈。「那是我媽。」

說著,就連俐莉也忍不住沉默了。我們靜靜地對視許久,她才幽幽地問道:「在你的心裡,她是你的母親。但在她的眼裡,你卻不是你。」

她說道:「這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不公平嗎?一定是的。

我努力的一切都是「鄭予熹」曾經的理所當然,而任何與他有所不同的「我」都是今世的錯誤。

所以,媽才會遺忘「我」的吧?

「再不公平...我似乎也沒有選擇了......」

我勉強支撐著笑容,卻也忍不住垂下了眼睫。「......沒有別的選擇了。」

「予熹......」

「回去吧。」

我抬起頭,強裝著沒事的模樣。「妳替我保密,免得表姐她們又煩心了。」

「好......」

俐莉無奈,卻也只能扶著我慢慢地往宅子走回去。

我仰望著鄉間的月色,與鬧區的夜晚相比格外寧靜。

當我死的時候,也能如這般的夜色平靜就好了。

「咳...嗯......」

深夜,嚴重的夜咳依舊困擾著我。

謝醫師給我開了比先前藥性更重的安眠藥,雖然腦袋很想睡,身體其實也累了,但總是會在快要睡著的時候又被自己給咳醒。

那時也沒有想過,就連一晚安穩的好眠也是如此難求,結果現在不僅夜咳難眠,身體的勞累更是不斷發出哀嚎,隨著咳嗽所引發的顫動,就連心臟都開始隱約作痛起來。

「吁...咳嗯......!」

好累、好想睡......

「咳......唔、嗯......」

「唔......」

身後突然被撞了一下,是睡在身旁的蔡泯浩翻了身碰到我,幸好我的身型不算太大,在這張加大的單人床上還能與他睡在一塊也不算太勉強。

他很早就睡著了,在我還沒陷入失眠的窘境之前就打著豪邁的呼聲,直到他的呼聲稍微止息了些,我都還沒完全入眠。

被我給打擾了吧?更何況我每一咳,這張床都會稍微震動一下,多少都會影響到他的睡眠。於是我揪著棉被的一角捂住自己的嘴,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

「嗯...嗯......」

煩死了,至少讓我睡上一覺吧?

「咳呵!咳...嗯......!」

「予熹......」

糟糕,還是吵醒他了。

「咳...抱歉......」我捂著嘴,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沙啞。「我盡力壓下來了...咳......」

「沒關係。」

他爬起身子越過睡在床邊的我,下床穿上鞋子。「我給你倒杯水。」

「你知道廚房在哪嗎?」

「嗯。」

他很快地從廚房裝了一杯溫水給我,並坐在床邊將我扶起身。

「來,小心。」

他環抱著我的後背讓我倚在他的身上,然後將溫水遞給我,水的溫度熱得剛剛好,喝下去十分順口。但因為安眠藥藥效的緣故,身體剛放鬆下來就覺得眼皮沉到不行,就連杯子也有些拿不穩。

他注意到了,於是又空出一隻手替我扶住杯子,免得我把水灑了一地。

「還好嗎?」

「嗯......」

「給我吧,我幫你放著。」

「嗯......」

他將我抱起,往床內推了一點,而後自己也爬上床,並替我蓋上被子。

「你這邊會吹到風,跟你換位子。」

「好......」

我勉強睜開眼睛,望著他擔憂的表情。

「......謝謝。」

因為實在是太累了,我簡單地道了謝後便疲憊地闔上眼,只聽見他輕柔的笑聲。

他伸手攬住我,將我摟進他的懷裡。

這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懷裡了,但從來沒有意識到,他的懷裡也是那麼地令人心安、溫暖,甚至會讓人有點捨不得離開。

「...咳......」

忍不住咳出聲時,我感覺到摟著我的手臂又抱得更緊了。

也是呢,現在不抓緊的話,

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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