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彼得堡大學為東京帝國大學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勇利很快地將自己的行李安頓好，又勤快的去幫忙早田老師整理搬來的行李。

「老師。」勇利邊說著邊敲了敲門。

「勝生君嗎？進來吧。」

「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喔，你左邊那箱東西都拿出來吧……勝生君，放輕鬆點，你已經有充分準備過了，而且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緩衝。」看了一眼那略為緊繃的神情早田先生又繼續整理他手頭上的衣物。他知道勇利容易緊張，但他的學生沿途看起來都相當放鬆，他本來以為這次可以不用擔心的。

「咦？呃，那個，我是有點緊張……」雖然老師忙著整理帶來的行李沒看著他，但勇利還是把視線從老師那裡移開。

「你以前也參加過其他研討會啊，而且表現得挺好的不是嗎？」

「啊，嗯，還行吧……」勇利縮了縮肩膀，一邊把老師的文具放到房間的書桌上。

「所以你這次也可以做得到的。」

「……謝謝老師。」好吧，其實他還是很緊張。

早田先生開始跟他隨意的聊著，度過這段整理行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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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音濃厚的英語迴盪在階梯教室中，維克托心不在焉地聽著開場演講，一邊玩著手中的鋼筆。或許是因為耳邊傳來的並非最熟習的俄語，所以只要思緒稍微飄遠就會錯過許多內容。

雖然現在在台上發表的是他所任職的學校中聲望很高的老教授，但他還是覺得缺乏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關鍵要素，倒也不是對演講的主題完全沒有興趣，畢竟在這個演講廳中的所有人都算是同行，大家會走上學術之路也都是對知識抱有好奇心的，維克托只是在等待更讓他驚喜的某些東西——

維克托喜歡驚喜，不管是收到驚喜或者帶給他人驚喜。學生時期，他便從書本得到大量的驚喜，新的知識總是能驚艷他，這是維克托學習的動力，他積極的探索世界的奧妙，享受著世界帶給他的驚喜，無窮無盡。

「我是否也能帶給他人驚喜呢？就像我一直以來所收到的那樣。」

於是維克托踏上了學術研究的旅程。

人類總是對跟自己有關的事物比較有興趣，因此對動物的研究比植物還要進展快速。對維克托而言，植物領域不像動物領域那般有大量前人的研究成果作為基礎，但相反的存在更多驚喜等著他發覺，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營養方式、多樣的繁殖機制……，他很期待能將這些都介紹給世人，也就一頭栽進植物的世界了。

他的旅程還很長，他明白發現驚喜是需要時間的，也相信自己做得到，所以不需要著急，用輕鬆的態度就好。

筆記本上多出了幾個單字。

維克托被安排在第一天的上午，再幾個講者之後就輪到他了。

每個講者被分配到的時間只有十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講者們有足夠的時間說明自己的研究，但要深度探討卻又略嫌短暫。所幸還有提問時間，一樣也是十分鐘，這部分的時間比較彈性，若疑問較就會提早結束，倘若討論熱烈，大會將在時間到以後終止提問，留待參加者在發表會結束後的交流時間繼續討論。

聽著各式各樣的主題，維克托發現自己還是記了不少東西在筆記本上，回過神來想再看一次整理好的講稿才注意到。他輕笑一聲，原來他的好奇心比他自己想的還要再旺盛一點。臺上的講者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維克托將講稿排列好順序，確認他的瀏海有書整齊後步上講台。

「大家早安，我是生物與土壤學院的維克托．尼基佛羅夫，今天要分享的是杜鵑花科孔裂花藥的傳粉機制。首先是研究動機，我們知道在俄羅斯有廣泛的杜鵑花科植物分布，而孔裂花藥又是該科的普遍特徵，究竟這個看似不易傳播的開裂方式是如何運作的……」

勇利一直很認真地聽著所有講者的發表，好不容易到了這麼遠的地方，他希望能好好把握機會學習，而且接下來有機會能去各個研究室訪問，所以他的筆記還有寫下大家有開放的時間，之後方便安排行程。

一抹銀灰閃過眼前，勇利這才注意到已經是下一位講者了。

「維克托．尼基佛羅夫嗎……」聽著講者的自我介紹其實還是對這個名字不太有概念，好在議程表上有列出所有人的名字，不然很難記住發音，特別是這樣音節很多的名字。

看著台上的維克托充滿自信地講著，勇利覺得有些嚮往，明天才要上台的自己如果也能全程都這麼放鬆就好了。除此之外，他還能感受到講者的喜悅，他已經很久沒有因為研究發表的演講感受到這樣的情緒，可能是完成一個階段的研究的成就感，可能是為這些植物著迷的快樂。

他們都是因為喜歡研究工作才繼續走在這條路上的，但時間久了反而不一定會表現出這份喜悅，儘管時間越久越有能力做出更令人滿意的成果，例如坐在身旁的早田老師也會散發出一股自信，不過帶給人的感覺比較嚴肅。

雖然日本也有杜鵑花目植物的分布，但他以前都專注在喬木的類群上，這個主題對勇利而言相當新鮮。

維克托從講台側邊拉出事先準備好的展示看板。為了讓聽眾能清楚瞭解這些花的構造，也為了方便他指出特定的部位，他親手畫了大幅的解剖圖，也方便他指出特定的部位。

一邊說著他的觀察與推測，維克托注意到了那對台下閃閃發亮的雙眼，就像寂靜的夜空中突然出現的流星一般。他想起了發現驚喜時的自己。

他應該很喜歡我的這張海報吧……是東京帝國大學的學生嗎？

這對維克托當然是一種正面的回饋，向同樣感興趣的人分享新發現是最理想的狀況，他覺得他講得更起勁了。

那張海報的確深受勇利喜愛，可以說是為之驚艷的程度，自己畫在筆記本上的小插圖根本不能跟台上的比啊！這簡直就是植物誌等級的圖，就算比書本中的大上好幾倍，卻完全不失精緻，非常賞心悅目。寫在旁邊的註明文字讓他懷疑是印刷的，但字母間偶爾相連的筆劃又讓他覺得是手寫的。

他覺得他完全可以為了這張海報去拜訪尼基佛羅夫教授的研究室，甚至開始羨慕起他的學生，能經常看到這樣美麗的記錄圖該有多幸福，如果可以向他學習繪圖的技巧一定會有非常多收穫。他們的工作經常需要畫這類的科學繪圖，不過通常老師只會教學生們繪製的大原則，畫得好不好看又是另一回事了。勇利相當喜歡畫科學繪圖，讀書或者翻閱期刊的時候除了內容本身還會去注意穿插其中的圖畫。

這是他到目前為止看過最喜歡的一張。

直到尼基福羅夫教授走下講台他才發現自己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再看那張海報，沒記錄到研究室開放的時間。

「糟糕……等一下要問問其他人了……」自己現在的表情大概有點困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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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利被安排在第二天進行發表。

他總是會在這類場合將頭髮往上梳，露出額頭，今天也不例外，不過還是會有幾根頭髮頑強的留在額前，原本想繼續跟它們奮鬥的，又突然覺得這樣看起來不會那麼一板一眼，勇利也就沒有再多花時間打理那些髮絲了。梳好頭，打上他很喜歡的那條淺藍色領帶，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加油打氣一下便出門。

至於勇利有多喜歡那條領帶呢？他昨天也打同一條。抱持著應該不會有人記得的心態，把它從行李堆中抽出來用。

但就是有人記得。

「嗚，那條領帶……是昨天那個年輕人吧，頭髮梳起來的感覺也差太多。」勇利才剛上台維克托就注意到了。其實維克托很意外自己會記得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這很不尋常。

「原來已經是老師啦……不過真的不適合他，為什麼要選這條……」

偏偏是他最想拜訪的維克托．尼基佛羅夫教授記得，然而理由幾乎跟勇利相反，他很嫌棄那條領帶。

勇利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

「各位午安，我是勝生勇利，目前任職於東京帝大的農學部。很榮幸能有機會在這裡分享這份報告。今天要來談談這個新種的發表，還有因為該種的發現而立的新屬。演講大綱分成以下三個段落……」

他一開始說的有點慢，因為緊張，所以需要更多時間去組織言語，就算在日本的時候有練習過相當多次了，還是敵不過臨場的緊張感。

勇利推了一下眼鏡繼續說著這種植物與相近種類的差異。

拿下眼鏡的話，就會看不清台下的聽眾，這讓勇利覺得不那麼緊張，但看不清聽眾對此次發表並沒有加分效果，他希望能知道誰對他的研究比較有興趣，也希望能看到早田老師的表情。最後他選擇戴眼鏡上台。

瞄了一眼早田老師，老師還是平時那有些嚴肅的表情，不過眼神似乎在對他說加油。收到鼓勵，勇利有覺得比較不緊張。

彷彿在聽一個故事，而不是一份報告，維克托聽得很投入。那雙躲在鏡片下的紅棕色雙眼今天依然閃閃發亮，藏也藏不住。他感覺得到講者漸入佳境，身上的光芒也從細小的微光轉為流轉的光。他第一次對一個人這麼有興趣。

那或許是下一個驚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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