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蝎之火·续

“……迦尔纳……”

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迦尔纳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愈发僵硬地保持端坐的姿势。

身旁，棕发女性——神明伽内什的疑似从者，背后披着他的黄金之铠，头顶粉色象头帽歪向一边，正趴在餐桌上熟睡，把头深深埋进臂弯，不断漏出低不可闻的梦语与抽泣。

这里是人理保障机关·迦勒底的食堂。时钟指向1点，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白晃晃的照明灯光洒落下来，洁白的桌椅排列整齐，上面残留着卡牌、棋子、零食、掌机……还有之前突然出现在迦勒底的内包银河的游戏盘。

……的确，听说她最近经常与其他从者一起聚集在迦勒底各处沉迷游戏……这次应该是在食堂玩着玩着睡着了吧。

被御主叫来食堂的迦尔纳本想一如既往把伽内什扛回她自己的房间，却在手指搭上她肩膀的前一刻——

“……迦尔纳……”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带着哭腔，有点温暖有点苦涩有点寂寞、又有点不舍与不甘心的声音。

顿时，他僵在原地，微微屏住呼吸。

从者不会做梦，梦只是过去记忆的再现。而她正做着有关自己的梦吗？她正因自己而哭泣吗？她从前有见过自己吗？她就是自己似乎无数次想在梦中抓住的那个模糊不清的残影吗？她就是自己重要的来之不易的光……

“……”

下一刻，思绪犹如被锐利刀锋斩断，消融在浓雾中。他疑惑地歪过头，缩回手，缓缓直起身。

环视四周一圈，理所当然没有其他人。他矗立着，有些茫然，毕竟要如何对待哭泣的女性，尤其还是因为自己而哭泣的女性……他并不知道。犹豫了许久，他把黄金之铠披到她背后，然后悄悄拉开椅子坐在旁边，等待她醒来。

不过，事实证明，这个选择不太明智。

低不可闻的梦语与抽泣不断传入耳中，胸口奇妙的搔痒感越垒越高。他僵硬地挺直背脊，目不斜视直视前方，坐得更加端正。

在她身边很安心，而听到她哭泣却不知所措坐立不安——心情莫名矛盾。想立刻做些什么，但自己这样的凡夫可以做到什么吗？明明让她哭泣还要打扰她的睡梦吗？更何况，与早已死去的自己不同，她是活在当下的人类。

……她是活在当下的人类。

……她正生存于此。

无论是她持续不断的呼吸，还是她被黄色短外套与蓝色灯笼裤缠绕的身躯，都带着真实的温度。

不知为何，这个事实使他既引以为傲，又有一丝难以形容的落寞。

人类的命运通往未来。那里有他无法跨越的界线。尽管明白在迦勒底离别之后他们还会在某处相遇，但她身为人类，注定会抛下过去途经现在，与身为过去影子的英灵渐行渐远。

因此，想与她说话，也不该与她说话；想向她伸出手，也不该向她伸出手。

仅凭如此逾越肤浅的愿望，死者没有理由去介入生者的时间，也没有理由去希望与生者并肩同行。

可是……

他轻轻吸了口气，突然感觉身旁有了动静。

似乎正努力从梦中捞出意识，她重复了几次深呼吸，头部在臂弯里蠕动，过了不久，猛然抬起头直起身。

“……”

望着前方，神情恍惚，她愣了一会儿，好像感知到披在背后的黄金之铠的存在，缓缓转过头，与他对上视线。

一瞬间，现实暧昧起来。

她眼眸里泛起泪光，一脸欣喜与难以置信。

“……迦尔纳……”

“你醒了吗，伽内什神。”

话音落下，她收起欣喜与难以置信的表情，怔怔眨了好几下眼，从上至下打量了好几遍他的脸，发出猪一般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寂静的食堂变得喧闹起来。

她向后缩起身体，颤抖地伸直手臂指向他的鼻尖，声音里满是慌乱。

“迦尔纳桑？！为什么在这里？！”

“……御主说你在食堂睡着了叫我过来。然后看到你一边哭一边叫着我的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覆盖了他的回答。

喘着气，她用力弯下身，额头撞击桌面发出巨响：“是迦尔纳桑听错了！！！伽内什桑只是在说……咖喱！对！在说咖喱！！！好想吃咖喱当夜宵啊哈哈哈！！！”

太过明显的谎言，而且夜宵……

他有些困窘，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马上想到食物不愧是你，伽内什神。我的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羞耻Play！！！活不下去了！！！想回原来的世界了！！！”

吼着，她又充满气势抬起身，额头红通通的，一副壮士决绝的模样，假咳了几声，突然语调温柔说起话来，“今日，伽内什桑将从迦勒底退去，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非常感谢。在迦勒底的每一天都很幸福，我绝对不会忘记这里的一切……”

“……”

“回到原来的世界后，我会无时无刻为你们的奋斗而祈祷，祝你们武运昌盛……噗哈！”

理应只是戏言，她的轮廓却真的飘起了金色光粒。他不知不觉前倾身体，胸口涌起一抹紧张，而黄金之铠似乎回应了他的心情，粉色火焰像粽子一样把她包裹起来，越裹越紧。

“怎，怎么回事……！”

“……”

“迦尔纳……桑……放开我……”

“……抱歉。”

粉色火焰松散开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胡乱抹了抹脸，目送黄金之铠飘回他背后。

随即，在眼镜之后的那双巧克力棕的眼眸向他看过来，带着不解。

“怎么了，迦尔纳桑？”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又伤害了你。”

“？迦尔纳桑怎么会伤害我呢？”

天经地义的反问。

然而，对他这种凡夫来说，她的信赖有些太过耀眼了。因为事实上，在梦中让她哭泣、刚才让她困扰的都是自己。

“……”

“呜……”

她好像反应过来什么，微微别过头，发出呻吟，“话，话先说在前面，我哭不是因为迦尔纳桑伤害了我，只是我自己想哭而已。”

“……”

“因为……做了迦尔纳桑死去的梦。”

犹豫了几秒，她埋下头，低声说道。

而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仿佛胸口的重物烟消云散。如果是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太好了。”

他淡淡微笑起来。

她则皱起眉，不知为何露出不满的神情。

“哪里好了？为什么要笑？”

“因为你的哭泣毫无意义。……不，我想说的是，不用伤心，你的心意我很感激。”

急忙补完一句，她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思索着，重新开了口。

“我本来就是死者哦？死者回归死亡理所当然。如果能为你这样的生者而死，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

是的，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心中满满都是自豪与满足。她真实的温度，她去往未来的背影，都是自己无可替代的宝物。

这一切绝非谎言。这样就足够了。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迦尔纳桑……无论在哪里都是迦尔纳桑呢……像天蝎之火一样……”

传来她认命一般的叹息，“真是的，放心吧，生者会作为生者苟活下去，无论再怎么痛苦……因为已经这么决定好了。”

随着话音，她抬起头，笑得无奈又温柔。

“不过，迦尔纳桑也不可以随便死掉。和生者死者无关，现在大家都在迦勒底，大家都是御主的从者，随便死掉的话，无论有没有意义，御主都绝对会伤心、绝对不会同意的哦，就像印度异闻带的时候那样。”

巧克力棕的眼眸闪烁着光芒，与记忆中曾为他哀叹过的某个人重合在一起。

他不禁睁大双眼。

“是……吗……”

“是的哦。”

“是……吗……”

“是的哦～”

“是……吗……”

“是的哦……？”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自己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凡夫。

想与她说话，想向她伸出手。

身为死者，身为早已死去的英灵，却奢求仅凭如此逾越肤浅的愿望，去介入生者——活在当下的人类的时间、希望与她并肩同行。

——而自己的愿望，如果是她，如果在这里，也可以被接受吧？

“……”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任凭冲动站起身，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惊愕地看了看手的方向，又看回来，露出担忧的神色。

“怎，怎么了？没事吧，迦尔纳桑？”

“……”

“说点什么？你什么都不说伽内什桑不明白啊……”

“……◾️◾️◾️。”

加重手上力道，他微微俯下身。

巨大的感情在心中混搅着，想说的有许多，但全部卡在喉口，最终只能挤出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三个音节。啊啊，正如她所言，自己总是少说一句，总是说不完感想，而现在想要告诉她、想要传达给她——

“轰隆！”

这时，一声巨响，食堂紧闭的门突然向内倒了下来。

各种熟悉人物挤作一团涌进来，以门板为基面叠着罗汉，一个个压到前人身上。

“请当心，帕尔瓦蒂大人！”

“帕尔瓦蒂！”

“哇——马嘶！Rider！谢谢，我没事！”

“没事吗……太好了……哎好意外，金闪闪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伽内什不会让给你哦？”

“哼，本王对那团无用赘肉没兴趣。”

“……你啊……”

“嘛，嘛，这女人爱财如命，无铭桑你又不是不知道～话说玉藻是因为闻到了青春的臭味才来这里的～”

“嗯？臭味？豹人什么都没闻到喵？”

“哇……湿婆的臭味与爱的臭味混在一起了……”

“迦尔纳……你……”

“吃香蕉吗？”

“感谢。给伽内什神他们也留一点吧？毕竟已经过了午餐时间，而御主上午说今天食堂会全天关闭……啊香蕉飞出去了！”

“呜呜……我吃饱了多谢款待……伽酱和施舍桑……NetaGet……我回去赶稿了……”

“那么下午的VR游戏大会？”

“也容我退出。有点头痛起来了。”

“师父，不要紧吗！”

“哈哈哈军师，总是这么愁眉不展有点无趣啊！那个什么VR是最新型游戏机吗？也让我见识见识吧！”

……

门口吵吵嚷嚷。

他把视线转回来，看到眼前的伽内什眼睛瞪得滚圆，脸涨得通红，口部如同金鱼一张一合，好像下一秒又要退去似的。

“现在是……下午1点……？而我从上午开始……就在食堂这种人员高度密集场所……又哭……又叫着……迦尔纳桑的……名字……？”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立刻就退去！！！！！我立刻就去跳召唤阵！！！！！不要阻止我！！！！！快放开我的手！！！！！”

“召唤阵会被压溃吧。”

“为什么只有这种地方伶牙俐齿啊迦尔纳桑？？？！！！”

她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不放。

拉锯战持续了好几回合，最后她败下阵来，不甘心地用泪眼狠狠瞪着他。毕竟设定上的筋力B还是敌不过积攒了实战经验的筋力B。

他“呼”地笑起来。

“你说得对，这里是迦勒底，我们都是御主的从者。所以……”

——所以，可以握住你的手吧。

就像门口的他们一样，在这里，可以与你说话、向你伸出手、介入你的时间、与你并肩同行吧。

即使是这样毫不特别的凡夫，在这里，也可以被毫不特别的你所理解、所承认、所信赖、所爱吧。

“啊——啊——迦尔纳桑又沉默下来什么都不说了……”

一副“真没办法”的样子，她叫唤着，抱怨着，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可以哦，在这里，直到这个大事件结束为止，一起‘活下去’吧～”

体温渗透过来，仿佛由以太构成的这个身躯也染上了真实的温度。他低下头，望着她犹如在春日绽放的生气勃勃的脸，感觉内心温暖而热烈。

“……啊啊。约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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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那篇《天蝎之火》的后话。

“续”是“再续前缘”的“续”（？

没有恋爱，我觉得。话说迦尔纳会这么纠结吗……嗯既然ccc自称性格阴暗就让他外表好像很平静内心各种翻滚纠结吧（然后我心中fgo迦尔纳果然弟>>>父……

好喜欢让他们伸手握手啊……都怪几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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