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与生

“我想为你而死。”

吉娜可抬起头。

白发青年单手抱着小卖部的纸袋，站在她面前，语调平淡。没被前发遮挡的水色眼眸紧紧捕捉她，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是她的从者，名为迦尔纳，印度大英雄的英灵。他们在SE.RA.PH.参加圣杯战争并弃权，之后被暴走AI：BB拉入月之里侧，阴差阳错成为BB同伙，现在是打败了主角的少见的反派角色，正窝在旧校舍勤务室，苟延残喘等待BB终结世界。

“......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她低声嘟囔，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重新低下头，看回电脑屏幕。

这时，传来轰然倒地的巨响。

纸袋里的糖果掉了出来，“叮叮咚咚”散落一地，滚到被褥旁。她再次抬起头，发现他伏在地面，重复着痛苦的喘息，拼命想要撑起身体。

“迦，迦尔纳？！”

急急忙忙爬起来移动到他身边跪下，她惊慌失措，刚伸出手又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他缓缓蠕动，发出虚弱的恳求。

“......我想......为你而死......”

“所以！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啊！！”

下定决心，把他翻过来仰躺在地，她看到他胸口赤石附近微微渗血，那是之前打败主角时受的伤，又裂开了。

“......魔力......”

“啊，魔力，魔力不足吗？！”

她立刻转身翻找利器。

尽管是超级没用的御主，但御主知识她姑且还是知道的。魔力供给一般可以通过与从者之间的Pass、粘膜、摄取体液魂魄食物等方式进行。现在这种紧急情况，摄取魂魄食物根本来不及，所以，她想尽快让他喝下自己的血液补充魔力治疗伤口。

“小刀在哪里，剪刀在哪里......我的血......”

可是，小刀不见了，剪刀不见了，铅笔水笔钢笔也不见了，定评时运不济的女人还真的是时运不济。她一边急得团团转，一边在心底嘲讽自己。

“......吉娜......可......”

“别说话！！”

他冷汗涔涔，脸色愈发苍白，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沉重而艰难。

啊啊都怪她太过无能，既没有足够的魔力，连把利器也找不到，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不是，不是，不是！死亡会公平降临到所有人身上，所以再怎么挣扎也没有意义！所以卧藤大叔和白野君和其他人的死不是自己的错！所以迦尔纳的死......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颤抖吸着气，扑到他身上俯下身。

是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在这里苟延残喘等待世界终结的他们，再过不久必然会死，因此她现在供给魔力让他活下去的行为没有意义。

“对不起，迦尔纳......！”

然而，心脏怒吼着，她紧闭双眼，把舌头探入他口中。

回想起了从前做过的梦。

梦中，太阳陨落了。

头颅飞出去，景色随之旋转，留在战车上的身躯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向下跌落。

......啊啊，真是幸福的一生。

“嘭嘭”弹跳了几次，头颅落回地面，溅起土尘。她抬起眼，透过遮挡双眸的白发间隙，望向远处架着弓、身穿洁白战衣、不知在哭在笑的黑发青年，心中充满欢喜。

......啊啊，终于满足了。

这不是她的感情。

太耀眼了。太炫目了。太奇怪了。太异常了。

——明明“死”那么可怕，明明“死”会破坏一切。

15年前那个冬天，“死”突如其来，抹去了父母的存在。伴随尖锐刹车声，在她面前，正在微笑的两人化为路面上撵开的肉泥。今晚想吃的佳肴、下周要交的报告、明年计划的旅行、未来期望的生活——所有一切都没了意义，原本以为将持续永远的幸福支离破碎，余下的只有连绵不绝的悔恨与痛苦，无论是父母还是自己。

因此，她不明白。

为什么失去黄金之铠身缠诅咒，他却还要毅然迎向既定的死？为什么即将死去，他却毫不恐惧毫不憎恨毫不后悔？为什么以近乎谋杀的形式被杀死，他却能够感到幸福欢喜满足？

“我想为你而死。”

“......又来？”

结束短暂的魔力供给，她调整呼吸，微微抬起身，扶正眼镜。眼前的白发青年似乎恢复了些许从容，赤色与水色的异色瞳如宝石一般，倒映着她平凡无奇的面容。

“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地去死啊......Occult。”

“......”

“吉娜可桑无法理解。那可是‘死’哦，终极大 BOSS哦，DEAD END哦，会失去一切哦，更别提吉娜可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给不了你，即使为我而死，也不会得到任何回报，也不会像阿周那桑那样让你幸福欢喜满足。......真的可以吗？”

一瞬间，他的眼眸犹如被火焰席卷，燃起热情。是提到宿痾的关系吗？

“这不是由你评定之事。我说了吧，我想为你而死。”

“......是吗。”

她听见自己发出冷淡的声音。

多么高尚的献身誓言，她根本配不上，但她一点也不想听。有什么突破了阀值，浓稠的黑泥从头顶灌下来，冲毁了她刚才强撑的感情。

她所给予的“生”，他并不需要。

也是，肥宅与美男子、废人与大英雄、无能御主与强大从者，愈发衬托出她的毫不特别毫无价值——被这种人自以为是强吻供给魔力、强求没有意义的生存，他当然不会需要。

“对不起～豚肉的吻果然没有需求呢～”

故作轻松挤出玩笑，她直起身，从一旁扯来毛毯，盖到他身上。他却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撑起上身，毛毯滑落下来。

“不继续了吗？”

“继续什么？”

“魔力供给。”

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想死吗？”

“我想为你而死，我需要你的魔力。”

“......不矛盾吗？”

明明说了想为她而死，却又寻求起她的魔力拒绝死亡吗？

“因为还没得到意义。”

“意义......？”

“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想为你而死。”

“什么意思......矛盾的极致......？”

她疑惑地歪过头，向他看过去，看了许久，突然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呼嘿嘿，迦尔纳桑好奇怪～Occult～因果逻辑不通～0分～对你来说，反正最后都是一死，魔力供给啊活下去啊没有意义吧～”

“矛盾的是你，吉娜可。”

他则抬起眼，面无表情，“自己说着魔力供给、活下去没有意义，却希望对我魔力供给、让我活下去。”

顿时，话语如同尖刀，刺入她胸口。

这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吗？毫不特别毫无价值，却怀抱着这些没有意义的感情？

“......越来越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从他没被前发遮挡的水色眼眸里，她看到自己没有余裕的丑陋嘴脸，于是她挺直背脊，扯出更无畏的笑容，“随便你，反正你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不，我是你的从者。连这点都不愿承认，真惨不忍睹啊。”

“......”

嘲讽太过刺耳，她失语了几秒，握紧拳，继续吐出恶言，“够了！你想死想活自己随意！吉娜可桑要睡了！不奉陪了！”

“又是违心的谎言吗，吾主。”

“才不是谎言！你这种没用从者坏签从者我不会承认！赶紧消失！最好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要再让我看到......啊......”

全身一下子冷了下去。

她僵在原地。

眼前，白发青年痛苦地眯起眼，沉默不语。

......任凭说谎癖，说了不该说的话。

多么恶毒，竟然让自己的从者去死。明明根本没有那种想法根本不想失去他，明明都是她的匮乏魔力把他逼到这幅绝境，沦落到要向她寻求魔力供给的地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

“对不起......迦尔纳，对不起......”

又在伤害别人了，又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了......愧疚与害怕混合在一起，膨胀开来，发出难以言说的古怪气味。她瑟瑟发抖，强装镇定，压下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的干呕与焦躁，稍稍凑上前：“哈，哈哈，对不起，果，果然还是继续吧？魔力供给......如果我这种人，可以的话......”

犹如等待审判的罪人，她深深垂下头。

四周沉寂着，断头刀迟迟没有落下。这难熬的感觉她已在父母死后15年内体验过无数次，正是等待死亡的紧张与虚无。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回应。

“......感谢你。”

气息逐渐靠近，他伸出手，摘去她的眼镜，把她压倒在被褥上，礼貌地十指交扣。

“抱歉，我本来就是个阴暗的男人。”

视野一片模糊。与莫名其妙的告解一起，她从他身上闻到太阳的味道。

回想起了从前做过的梦。

也许每个少女都曾梦想过的未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找到一个相爱的人，与他结合，组成家庭，孕育生命，获得普通而微小的幸福。

那是被她封印的天真烂漫的噩梦，早已舍弃的无法支付对价的理想，久远过去的温暖平凡回忆的残渣。然而，依然忍不住会想，如果父母还在，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得到那样的未来，就不会知晓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不会

变得这么毫不特别毫无价值呢？

所以，希望人生重新来过。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哈......吁......”

双唇分开，冰凉空气压进肺部，她大口吸着气，喉咙震动发出风箱一般的声音。而下一秒，嘴唇再次叠上来，温热湿润的舌头深深抚过口腔，一滴不漏摄取她的魔力。

关了灯的勤务室昏暗黯淡，只余下显示屏发出的幽幽白光。脱掉衣服，解除武装，他们挤在被褥上，最终选择通过交合进行魔力供给。

物理距离越近越好，粘膜接触体液交换越多越好，Pass越紧密越好，而且，作为最与繁殖直结的行为、最为象征生命力的行为，无论功效效率上还是概念涵义上，都与魔力供给这个目的非常相称。

除了......好痛，好痛，好痛。

“......呜......”

压迫感贯穿腹部，呻吟消失在深吻中，泪水生理性盈满眼眶。刚才陌生未知的颤栗与灼热、缺氧导致的晕眩与朦胧、奇妙的高扬感与丧失感，好像一瞬间全被疼痛吹飞了。

不过，还是胸口的虚无钝痛更为剧烈。

无法孕育获得任何东西的交合、无法改变“死”之结局的魔力供给，连单纯的人工呼吸一般的救助行为也称不上，只是没有意义的自欺欺人。

是啊，没有意义。

所有一切，本来就没有意义。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生物都会被“死”抹去，那么，无论如何挣扎，“死” 都会在前方，像黑洞一样，把“生”的意义全数剥割，全数掠夺，搅得粉碎。

——这就是父母死后，她选择在“死”与“生”的夹缝中诅咒神明诅咒世界诅咒自己、动弹不得逃避现实自甘堕落、停滞不前自我厌恶无所作为，最终得出的答案。

“......呼，咳咳咳......”

快窒息了，痛楚愈发强烈，她猛地别过头挣脱嘴上束缚，急促呼吸，却被冰凉空气刺激到气管，咳嗽起来，浮上泪意。

这时，淡泊声音落入耳中。

“抱歉。这是没办法的事。”

从刚才开始就停止动作的她的从者，突然发出好似无情好似关切的低语。

......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难懂的温情吗？毕竟他是公事公办魔力供给也要遵循步骤做足前戏的过剩施舍份子——只会让她不得不实感到自己毫不特别毫无价值。

“完全......没关系......”

用无谓谎言来维护最后一点自尊，她止住咳嗽，深吸了口气，低喃着把头转回正面，睁开眼看向上方。

然后，屏住了呼吸。

湿气弥漫的视界里，水色眼眸近在咫尺，一如既往清澈而宁静，笼罩在淡淡的温暖的光之中，仿佛倒映了晴朗天色的圣湖，充盈着神明般脱离尘世的美感。

......好美。

......如果消失了，也未免太过可惜。

只能迷迷糊糊浮现出这种想法。

耳边，他说了些什么，却再也进不了她内心。她只是一味凝视着、凝视着、凝视着，感觉一缕缕昏暗激情从心底漂浮上来，占据躯体，占据精神，占据灵魂。不知不觉，她张开口，欲求脱口而出。

“不要死......”

如他所言，矛盾的是她自己。想让他活下去，想让他活下去，想让他活下去。比起她这种人，还是他更应该活下去，还是他更加特别更有价值。即使只是一时也好，即使没有意义也好，想让他活下去，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已经不想再孤独一人了......！

“......”

水色眼眸微微睁大，泛起波澜。

他无言地稍稍拉开距离，有些难以置信，仔细打量起她。

过了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

“......抱歉，这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很羡慕卧藤。”

她猛然一颤。

胸口像被什么重重碾过，透不过气。为什么要提起那个名字......

“他为你而死，他得到了意义。我很羡慕他。”

隐隐透出自嘲的尖锐眼神，直直注视向她。

她不禁有些胆怯，蠕动嘴唇。

“意义......”

“对舞台上的演员来说，最终完成角色才能得到意义。而他给予你答案，把你从疯狂边缘拉回来，殉身于你的任性，完成了我的角色，得到了本应属于我的意义。”

总是冰冷淡泊的声音似乎渗透进激情，暗暗燃烧起来，染上奇特的炙热，连那水色眼眸也掺了几抹赤色，闪烁着点点火光。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心脏的鼓动好刺耳。

“迦尔纳......想变成卧藤大叔......那样......”

“是的。他是值得被你承认的男人，与凡夫的我不同。我明白。我很感谢他。我很羡慕他。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他是我就好了，如果由我为你而死就好了。明明......我才是你的从者。”

“迦尔纳......也会像卧藤大叔一样......在我面前死去......”

“是的。其实那个时候，我就想为你而死，想为你而死想为你而死想为你而死，想得无法忍受。只是还不行，还不到时机，我还不能死。”

和煦阳光好像被阴影遮挡，变成了日蚀光环。黑泥隐藏在漆黑之后，滚烫冒烟，翻滚起泡。周围景色扭曲变形，热量带着不祥的预感，一同向她扑面而来。

突然，右手被紧紧握住，拉了上去。

“......吉娜可，我想为你而死。我想作为你的从者，为你而死。”

平时隐藏起来的令咒，在右手手背上浮现，发出萤萤红光。他微微眯起眼，凑近过去，凝视这鲜红图案，语调里带上一丝温柔。

“我是你的从者，如你所见是个惨不忍睹的男人，与你一样无能，但我做得到为你而死。时机即将到来，这次，我会为你而死，完成我的角色，得到本应属于我的意义。”

“——所以，直到那一刻到来为止，我必须活下去。”

他露出淡淡笑意。

那水色眼眸依然充盈着不可言喻的美，却又有哪里变了味，使她难以直视。

“不......”

皱起脸，犹如溺水一般，她呆滞地张开口。

喉咙漏出呻吟，胸口的虚无钝痛化为清晰的绝望，泪水划过脸颊，颤抖与恸哭再也抑制不住。

“......啊......啊啊......”

已经没用了，已经无法改变了，他一定会为她而死吧。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失去黄金之铠身缠诅咒，他却还要毅然迎向既定的死？为什么即将死去，他却毫不恐惧毫不憎恨毫不后悔？为什么以近乎谋杀的形式被杀死，他却能够感到幸福、欢喜与满足？

——因为还没得到意义。因为想得到意义。因为得到了意义。

“明明，最开始就没有意义。”

“可是，结局时会得到意义。”

认为“死”夺走了“生”的意义的女人，与认为“死”会带来“生”的意义的男人，即使被其他什么连接在一起，也如同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真是哪方面都毫不相配。

时运不济的究竟是谁？

水色眼眸看过来，紧紧捕捉她，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我想为你而死。这次，就算是你，我也绝不会把这份意义拱手相让。......抱歉。”

说完，他把她的右手按回被褥上，缓缓重新动起腰身。

“嗯啊......！”

身体弹跳起来，痛觉再次纠缠住一切，她拼命抽气，咬紧牙关，逃避似地抬起左臂压住双眼。

“......果然，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随后，低声嘟囔着，别过了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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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c吉娜可决战BE（白野战败）后的禅问答（？）if。想为吉娜可而死的迦尔纳与想让迦尔纳活下去的吉娜可。

！！！注意！！！：很痛苦是地狱是幻觉都是自我解释、迦尔纳有点病、吉娜可消极全开、没有恋爱但有魔力供给（所以被我归类为x）、没啥具体描写但真的在实干、“死”字连发

由吉娜可SG3死之诅咒的玉藻评而来：迦尔纳是不是很羡慕卧藤门司呢，感谢着以那种方式殉身于吉娜可任性的愚蠢男人，并真心希望那是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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