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哪里笨拙了？明明天赋比羽衣还厉害嘛！”活蝓的赞叹声里带着货真价实的欣喜，作为湿骨林的所有者，掌管着治愈和生命领域的仙人，它的弟子反而是三个圣地中最为稀少的，别说人类，数千年来湿骨林的拜访的连通灵兽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想要跟随它修行仙术，导致蛞蝓仙人打发时间的爱好都从曾经的聊天改成了睡觉。“阿修罗，你要不要干脆多留一阵子在这里修行仙术……”

“嘘——”蛤蟆丸察觉到了次子真正的现状，反蹼将烟杆敲上蛞蝓的软肉，“安静。”

“嗯？”活蝓好歹是仙人，其实无需老友提醒，当它的触角靠近青年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阿修罗身上的异样，“还以为真的成功了……结果只是在‘感悟中’啊……”

“能够踏出第一步已经足够值得夸奖了，羽衣当初可是一点头绪也找不到。”蛤蟆压低了声音，小声地叨念，“不过除开仙术，阿修罗练的最好的也只有治疗的术。”

“天赋不够好，有时候倒是件幸事，因为只能在少数学会了的东西上下功夫，反而能比天才走得更远……”

“话不用说那么早，也未必会成功。”蛤蟆仙人苦笑着说。

“你看一眼不就好了吗？”活蝓晃晃触角。

“……我的预知，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方便的东西。”

“哼，不用说明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蛞蝓仙人将飘起的烟雾吹散，“毕竟更厉害的预知者，我也是见识过的。”

“喔？是别的仙人吗？它现在如何了？”多年以来，蛤蟆丸其实很少见到能在预言上与自己相匹敌的存在，但既然活蝓这么说，大约是真的，只是对方可能与活蝓一样，隐居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所以它才并未听闻。

“死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

“……”

蛤蟆仙人鼓起两颊的气囊，用烟杆猛敲了对方好几下，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皮肉厚实的活蝓完全不痛不痒。

阿修罗并不知道自己试图感受生命本质的时候，两位负责守护他的，加起来岁数可能成千上百的仙人，像小孩子一样在吵架。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最多只会笑着围观，劝架是不可能劝架的，老朋友的拌嘴完全是和所谓的夫妻吵架同类型的玩意，多事的劝说搞不好反而会让自己变成无辜躺枪的公敌，这是多年来负责处理村中小纠纷的青年无聊的心得。

现在的重点，是领悟生命的本质。

青年对此其实并无太多头绪，他只好像之前那样，去聆听森林的声音。

众生生长的声音，多少也算是生命的一部分吧。

但是，听得久了，阿修罗反而感到了困惑，生命，应该不止是生长吧？虽然生长是非常重要的，应该说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的一件事，但绝不是只有这个。

生命，明明应该是更加的……

更加的什么呢？

先前还让他觉得美妙的那些声响，在青年产生困惑的瞬间，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

阿修罗睁开眼睛，苦着脸看向手中突然扭曲起来，变成一滩毫无意义的血水的烂肉，“唔，失败了，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蛞蝓安详地甩甩尾巴，“再试一次？”

“不，先吃晚饭好了，查克拉控制不好可能也是一部分原因，我塞太多了，现在身体里感觉空荡荡的……肚子好饿啊。”青年一点不气馁地笑到。

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这份平静的心态也很重要，所以两位仙人没有说什么，任由阿修罗去溪水里清洗身体，吃点东西，然后和几日前一样在石台上用冥想代替睡觉。

青年开始日复一日地尝试，有时候刚刚开了头，果实就莫名枯萎了，有时候却能顺利生长一日也不崩坏，最长的记录是七天，但当第八日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它还是一瞬间干扁了下去。

这种尝试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阿修罗想要做的是创造生命，但即便是阴阳遁的秘术也并非凭空而来，它需要消耗巨大的查克拉，越是复杂的活物，消耗的查克拉越是庞大。

虽然身体中沉睡着拥有无限查克拉的九尾，但阿修罗生怕不是自己修炼的查克拉会有影响，所以从未向尾兽借用，于是，修炼了多日，消耗严重的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这样不行。”蛤蟆仙人在青年又一次失败后这样说道，“阿修罗，就算你不急，也不能没有底限地试个没完。”

“但我觉得好像有点抓到头绪了。”青年抓了抓头发。

“你上次和上上次都是这么跟我说的。”蛤蟆丸瞪了他一眼。

被戳破了牛皮的阿修罗干笑几声，然后干脆地向蛤蟆仙人道歉。

“别拿自己的身体乱来。”刚打完盹的蛞蝓仙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每天都用打坐休息也不是好事，要不要到我身体里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虽然阿修罗并没有特别讨厌黏液的触感，但不代表他愿意没事品尝黏液的味道，所以青年感动而不失礼貌地拒绝了这份好意，最后找了块位置偏僻的石头，用火遁把周边先彻底烧过一遍，再撒上一层盐，确保短时间里什么都长不出来，才在上面盖了个简易的帐篷，安静睡下。

湿骨林其实一点也不合适休息，青年闭上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思考若是自己答应了蛞蝓仙人的邀请，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

到底是敏锐的耳朵遭受折磨，还是味蕾遭到重击比较好呢？似乎不管哪个选择都比较艰难的样子。

被嚓嚓沙沙的细小声响骚扰了半夜之后，阿修罗才勉强在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境里一片安详和宁静，飘荡着让人怀念的淡淡甜香。

也许是做了个好梦的关系，也或许是睡得有点多，第二天起床后青年一直心不在焉地，别说像平时那样在掌中孕育出血肉之果，连普通的入定都很难做到。

“阿修罗？”蛤蟆仙人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这算是反而退步了？“若是身体不适，就别勉强，再多休息两天如何？”

次子沉吟了片刻。

“唔，现在睡不太着，我打坐冥想吧。”他含糊地说道。

“也好，我先回去一趟，给你带点吃的东西过来。”蛤蟆丸点点头，收起烟杆，然后往地上一拍，在一阵烟尘中消失了影子。

而蛞蝓仙人只是挥挥触角，连头都懒得抬，阿修罗确信他甚至听到了小小的鼾声。

为两位仙人之间奇妙的友情感到莞尔之后，青年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才重新回到打坐的姿态，说是要冥想，但短时间内压根静不下心，于是次子理所当然地走了神。

反正现在的任务是休息，究竟是冥想还是干别的，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

青年忍不住去感受一番遥远的，飘荡在半空中的，属于因陀罗的气息。

长子此刻的位置十分微妙，刚好处于妙木山和湿骨林的中心点上，不远不近地戳在那里，偶尔还会消失一下，但并不长久，而且气息也没有断绝，应该是使用时空忍术移动到了某些比较封闭的空间。

阿修罗不知道兄长在做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日后一定会有搞清楚这件事的契机，所以没有为此焦急的必要。

虽然自从青年做出决断之后，便时常压抑着想要去与因陀罗见面的念头，不再总是跑去月之忍们的住所拜访他们，但他的思念之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

不如说，正是因为知晓自己与兄长之间，只剩下了远远守望的结局，他才更渴望与对方见面。

也只有这个时候，阿修罗会伤感一下自己对忍术的不擅长，如果他像父亲和兄长那样对仙术与忍术如臂指使，那么说不定就能想出隔着很远也能见面的术法来。

可惜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所以青年并不知道兄长早就创出了这样的术，并且完全没有要把术法教给弟弟的念头。

古老的森林之中，雾气遮挡着他的面孔，掩饰着他的呼吸，总是明察秋毫的蛤蟆大人不在，看守着周边的蛞蝓又正在小憩，甚至腹中的九尾也睡得很熟。

此时此刻，就算失态一下，也没有谁会发现。

于是，思念的潮水终于在阿修罗的心中积累过盛，流淌而出。

兄长。

青年朝着对方所在的那个方向，唇齿开阖，无声地吐出这个不会再被回应的称呼。

兄长。

我很想你。

等到蛤蟆大人归来的时候，阿修罗已然面容平静的入了定，只是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淡淡的薄红。蛤蟆仙人咂了一口烟，权当没有看到。

再能干的孩子也会有觉得疲惫的时候，作为活着的生命，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当太阳将要落下，将整座湿骨林都染上微薄的赤色的时候，蛤蟆丸本想让阿修罗起来吃饭，结果青年却静静伸出了手掌。

血肉的果实再度于他的掌中凝结，细长的触须盘绕着他的手掌，当蛤蟆仙人以为它们会扎进去的时候，这些东西却静静地滑落下来，没入了地面，阿修罗的查克拉悄无声息地淌入其中，一切都和几天前没有什么不同。

大约是因为见了好几次，觉得不会有太大问题的蛤蟆不再过度关注这一切，它甚至有空闲闭一会儿眼睛，因此便错过了青年面前的细小变化。

雾气正在流动，就像阿修罗的查克拉一样，化作小小的涡流，被卷入那颗果实。

生命的本质，阿修罗其实一直对这东西没什么头绪，最后他只好从最浅显的部分入手，起码先算算什么东西是生命。

如他一般的人类，是生命，如草木一般的植物，也是生命，地上的走兽，天空的飞鸟，水边的虫豸，河海的游鱼，统统都是生命。

听父亲说，水滴之中，呼吸之中，还有无数尘埃之中，也存在着极为细小的生命。

这些都是生命。

然后……没有了？

阿修罗想起来，那些从月球俯瞰时所见到的，奇妙的存在。

自然的精灵们……也是生命。

等等，这些东西似乎是没有实体的吧？突然想到了什么的青年茫然的睁大眼睛，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误区。

活的东西便是生命——然而，并不是只有人类和常见的生物们这样的活法。

所以。

所以，为何岩石不能是生命呢？即便它除开形体一无所有，但谁知道呢？所以，雾气为何不能是生命呢？又所以，这座森林本身，也许也是个巨大的生命？

乃至于，这颗星球——

一切都是活着的。

阿修罗睁开了眼睛，温柔地看向掌中的血肉之实，此刻青年周边的异象已然明显到了无法掩盖的程度，雾气如同水流一般围绕着他，土石沙砾攀爬上他的双腿，本该冰冷湿润的森林里突兀地浮现出了绝不该有的艳丽色彩，柔软的火焰整个包裹住了阿修罗，幻象一般地飘摇舞动，但试图靠过来的植物们却又被真实的炙热灼烧了叶片。

不止是蛤蟆仙人目瞪口呆，甚至连活蝓都震惊地抬起了头，用触角在边上舞动着，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到，生怕打搅正在关键时刻的阿修罗。

而在两位仙人所无法看到的天空与大地上，无数的精灵缓缓伸长了身体，转动着它们的视觉器官，静静向着青年的方向凝视。

【醒了】【醒了】

【能够】【看到】

【能够】【触碰】

而阿修罗也看着它们。

他大概知晓要如何做了，青年微笑着，向精灵们展示手中的果实。

诸多长条一样的精灵们在半空里来回摇曳，无数细小的私语声从阿修罗耳畔略过，他并不能听得很清楚，但听上去很像笑声，于是次子明白了，这应当是应允的意思。

他看着那些精灵开始膨胀又缩小，渐渐地，有无形的微风吹来，在他的脸颊上拂过一道暖风，却没有扬起任何一根发丝。

像人类这样的生命，诞生的第一件事……

当是呼吸。

于是阿修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象着这些微风被吸入自己的身体，接着，他用极柔软的力道，将这道风尽数吹向掌中的果实。

当生命的吹息彻底将它包裹之后，那颗自从诞生之后就一直保持安静的肉球，终于做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动作。

它轻轻搏动了一下。

是心跳的声音。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它开始了呼吸，开始了跳动，开始了，成长。肉球几乎是字面意义地，迎风而长，仅仅是数十息内，它便长到了阿修罗不得不张开手臂托住的程度。

心跳声也变成了两个。

附近的植物，脚下的土石，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为阿修罗做出了一个可以摆放肉球的台子，但青年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仍是坚持托着它，直到那颗饱胀的球体露出裂痕，像花朵一样绽开为止。

里面包裹着两个干干净净的婴儿，肉球中的脐带仍连在他们的柔软可爱的肚腹上，接触到外界冰凉空气的瞬间，两个孩子皱起眉头，争先恐后地发出了啼哭声。

蛤蟆大人的愕然被婴儿的哭声惊醒，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阿修罗既没有立刻掏出衣服给他们盖上，也没有急着去哄孩子。

青年从方才开始，便只是用一种近乎慈爱的表情，微笑着看着孩子们。

那表情在他脸上停留得有点久，且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而青年身上属于人类的气息，似乎正随着这个表情的停留，变得越来越淡薄。

“……阿修罗？”

不管是蛤蟆丸还是活蝓，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青年应声抬头，却没有看向蛤蟆与蛞蝓，反倒向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

一道银白的身影，从无数草木主动舒展着枝叶构筑而出的道路中逐渐显现。

雪色玉石铸造的神鹿，向着他们缓缓走来。

当因陀罗想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做好足够的准备，上一次阻止父亲的失败，他觉得自己太过年轻，而且事先知道的太少，预备不足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

所以这一次，他将备案做得非常彻底。

在阿修罗找来之前，长子便以外出云游为借口从月之忍们面前消失，但实际上，他只是去往了镜界之下，先前编织空间的闲暇里修整出来的一处秘所。

上方是用土属性忍术堆积出诸多散乱的山峦，再施以封印之术驱逐自然气息，令此地变得草木不生，野兽不聚，日后大约只会是个偏远又荒芜的所在，绝没有人类会想在附近建筑村落，最后结合幻术和时空忍术布下能够长存的结界，无论是普通的灵兽还是圣地的三仙人都无法轻易打开，甚至尾兽也不行，当然，这结界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衰弱，但那起码是数百年后。

因陀罗并不觉得自己会拖延那么久。

大约只有远在月亮上的叔父，还有弟弟阿修罗能够凭借强大的外力令结界崩坏，但那也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而在他们察觉之前，长子想要做的事情，应当就已经有了结果。

若他成功，那么父亲将会回来。

到时候，叔父和弟弟的责备与怒气就可以交给笨蛋老爹应付。

因陀罗漫不经心地想。

他并没有对自己的结局思考太多，因为死亡已然是注定之事，如今父亲的灵魂，仍然在死神分身的腹中沉睡，这是长子与冬之君的约定，只有当他死后，灵魂经由仙人眼的秘术重返世间之时，死神才会将羽衣的魂魄送往新生的，只属于大筒木一族的净土，名为镜界的所在。

和父亲大吵一架，结果最后还是没有赢，并且被迫收拾了整整八年的烂摊子，因此长子短时间内都不太想看到羽衣的脸，反正已经决定要去转世，多轮转几次又能怎么样呢。

至于失败的结局。

因陀罗反倒有所准备，毕竟逆转过去本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所能做到的，哪怕是仙人，也未曾听过哪一位有类似的传言。

长子并不害怕失败，自从仙人眼出现了变化，拥有了轮转之术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有了足够的底气，哪怕这一次不成功，也仍然可以期待下一次，夺取一个不肖子孙的身躯对他来说显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或者等到对方老迈痴愚，再借用身体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只要能够看到成功的希望，因陀罗就有足够的耐心。

为了预防万一，长子也准备好了能够将濒死的自己带回来的术法，无需刻意发动，而是在气息断绝的瞬间触发，因为他不能随便死在过去，毕竟若是发生了这种事，那么当灵魂离体的瞬间，当时的因陀罗又仍还活着，理所当然地，他的灵魂会去往自己的身体，然后在无知无觉中被过去的自我吞没。

命运的封环便就此成形，连仙人眼的轮转之术也无法拯救。

试图摆弄时间的狂妄者们，最可怕的敌人正是过去的自己，很难说这是否来自时之流的深切嘲讽。

地下深处的秘所里，将一切事务都具备齐全的因陀罗，无声无息地发动了外部的结界，将此处的一切都隐匿于空间的狭缝之中。

不知为何，长子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答应过弟弟，不再使用这个术法。

“抱歉，阿修罗。”

他对着远方的弟弟这样说道。

因为是一生最后的一次任性，所以，就原谅兄长的背约吧。

围绕着因陀罗的重重阵纹，诸多咒符，在不断从他身体中流泻而出的仙术查克拉中渐渐泛起光芒，当查克拉逐渐耗尽，而那些光辉终于凝聚到一处时，巨大虚幻的门扉于长子面前豁然洞开。

他毫不迟疑地迈出了步伐，跨入那条无边无际的河流。

与其说是河水，看上去却更接近落下的沙砾，当然，因陀罗知道那只是头脑故意选择了一个他的意识能够接受的状态罢了，在别人看来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姿态，比如无数连绵重叠的星球之类的。这些下落的沙砾并没有重量，但仍能够感受到逆流而上的阻碍感，每一粒沙，便是流逝而去的一段时间，而这条河流是如此庞大，哪怕说它是正在倾倒的一座沙海也没有违和感。

很多人就算来到了时之流面前，也难以去影响它的原因正是如此，谁能在整片海洋里寻找一粒特定的沙砾呢？

而因陀罗的仙人眼可以。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当然，停留在这里并非没有代价，长子感受着自己逐渐衰弱的气息，虽然面容没有出现变化，但因陀罗知道，他的生命正在被时海的流动带走。时之河的河畔可不是短命种能擅自步入的地方，若不是他具备大筒木一族的血脉，很可能跨入的瞬间就直接止息身亡。

流转的仙人眼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不远的过去，流星造访了星球，落下大树。

白石的巨鹿所承载的金色神明睁开眼睛，无悲无喜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长子知道了，春之君为何不做任何抗争——在祂所注视的诸多未来里，这是对地上的众生而言最好的一条道路。

然后因陀罗便目送祂将自己的头颅摘下，掷入深渊。

二度造访的星星没有落到地上。

它带来了白银的公主，本该摘下大树的果实重归星海的公主，在微笑中吃掉了果实，然后把星球变成了自己的花园。

无法沟通的诸多言语令人烦躁，所以言语要统一。

总是征战的军队吵闹不休令人烦躁，所以要和平。

想要催促她归去的随从们也令人烦躁，所以忘却故乡吧。

一切的一切早在那个瞬间就变成了傀儡，只是公主意外地是个寡欲的人，因此真正的事实并没有人知晓，她觉得众生以原本的样子生活便很好，至于人们对她的感官，到底是神明还是恶鬼，并不重要。

唯一不是傀儡的，只有她觉得寂寞，因此创造的两个孩子而已。

这便是为何，明明仙人们都会仙术，却并不能与她战斗，必须要依靠大筒木兄弟的事实。

因陀罗看着她捕捉冬之君，肆意地操纵生与死，却又对着星空露出畏惧的神色，将人们驱赶向大树，试图孕育新的果实。

他看着叔父与父亲与公主战斗，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性第一次露出无措的神色，想要用神树的力量责罚她的孩子，却又害怕他们受到伤害。

被封印的瞬间，她的神色茫然而无措，然后，一道黑影从她的影子中诞生。

因陀罗看到了遥远的未来，火焰灼烧的大地上，他的子嗣和阿修罗的孩子们忘却了先祖的来历，互相厮杀，而诸多争端的源头都来自那道黑影。

长子静静地看着它浸入地面，远远遁去，不敢靠近父亲与叔父的姿态，而记忆里，离开忍宗前某个气息奇妙的陌生男子对他说话的脸突兀地浮现出来。

父亲活着便不敢过来，也不敢去往月亮……所以，这东西非常害怕他们。

地爆天星封印对它应该也是有用的，就是不知道忍术和仙术效果如何。

若不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因陀罗绝不介意出去之后第一时间结果掉这道烦人的影子。

然后，白雾围绕，黑木森森的湿骨林在长子的面前显现。

白石铸造的神鹿信步而行，沿途的树木与芒草为它让开道路，厚实的苔藓从它的足下生出，铺成柔软的长毯，但神鹿踏过的地方却未留下半枚蹄印。

因陀罗转动头颅，鹿首所指的前方，怀抱着两个初生婴儿的阿修罗，静静地着看向他的兄长。

那表情既慈爱又温柔。

与冬之君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格外地相似。

无须任何的说明，因陀罗便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为何父亲选择了死，为何冬之君从不试图阻止他，甚至包括为何神鹿时常出现在忍宗附近。

在弟弟和父亲面前，你要选择哪一个？

因陀罗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来自命运的嘲笑声，他又一次失却了曾经的从容，只是这次占据了他的心灵的并不是愤怒，多年来以冷漠冰封的脸庞上只剩下惨白的凄慌。

他输了，而且输得十分彻底。

哥哥。

而此时的阿修罗对发生在长子身上的事一无所觉，他只是怀抱着对兄长的思念，向自己所感觉到的，因陀罗所在的方向跨出脚步，若他跨入时之河畔，那么连神鹿的迎接都是多余，多半次子会瞬间步入门扉，去到诸神的所在吧。

所以因陀罗即便已经是满身失落，也仍对着弟弟伸出了手掌。

将他重重地推回人的世界里。

虽然只是一瞬的触碰，但由于此地的特性，仍然让因陀罗看到足够多的东西。

年幼的孩子在花树上凝视着树下的兄长，篝火照亮夜空的晚上，他为因陀罗送上并不醒目，但香气芬芳的枝条。

一年又一年，最初只是误会，但最终被青年寄托着期望而送来的细小花朵。

“……阿修罗？”

以及，总是能找到兄长身在何处的次子。

他对阿修罗做了什么？

他对自己的弟弟做了什么？

恐惧的神色，终于从因陀罗的面孔上无可抑制地浮现出来，甚至没有余裕去关切在时间的另一头，跌坐在地，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青年，长子返身落下，用尽全力向着自己的来处伸出指尖。

“阿修罗——？！刚才到底是…”蛤蟆丸和活蝓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来到莫名跌倒的青年身边，蛞蝓仙人甚至还舒展身体，把被遗留在肉胎残骸中的两个婴儿纳入体内，湿骨林的环境压根不合适刚刚诞生的小婴儿，当初羽衣的长子与次子出生的时候，它也曾这般守护过他们。

“？因为好像听到有人叫我……”阿修罗有点茫然地回答，甚至指出了方向，“就是那个方向……”

他指的自然是神鹿。

但青年指尖之前，已然空无一物，甚至原本分开了道路的杂草与树木都恢复了原样，那些厚实的苔藓也不见踪影，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场片刻的幻梦。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这是阿修罗没有说出来的部分，他甚至觉得因陀罗有推自己一把，露出了不准他到那边去的表情。

青年不由得伸手去抚摸肩胛的位置，明明是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湿冷布料，次子却有种上头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的错觉。

但此时的兄长，明明仍在相隔千里之外的半空。

不管是蛤蟆仙人还是蛞蝓仙人，对拉拉的突然前来都没有半点头绪，最后他们猜测也许是阿修罗感悟了生命本质的缘故，无意中吸引了曾为春神坐骑的神鹿。

因为并未产生更多的问题，这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只有阿修罗发觉自己莫名多了一种奇特的能力，偶尔的时候，他会在睡梦中与地上的植物群落产生共感，看到它们所看到的一切，听到它们所听见的一切，这不是一种能主动触发的方便能力，但阿修罗已经十分满足——他终于能在近点的地方看一眼因陀罗了。

即便只是在梦中。

他看着兄长在天空之上日日编织繁复的阵纹，将一道固定住的狭缝填补安定，最后掩饰干净。又看着他回到月之忍们建造的屋舍里，抄写各种忍术的卷轴。

每次都是一式双份。

偶尔因陀罗还会将杯中的流水倾倒在地，让那镜面上显露出自己和儿女们相处的样子。

阿修罗仍记得自己看到这一幕时候的窃喜与不满，兄长实在是太作弊，太过分了，这样方便的术就不肯告诉他。

但是想想自己好像也在偷看，次子就默默闭上了嘴巴。

算了，扯平。

这样就可以了吧，阿修罗想，他也不奢求更多，只要兄长并没有真的憎恶他这个弟弟，那就很好，很好了。

时光静静地流淌，如溪水，如落沙，如宵风，在阿修罗以为，他和兄长这种看似不冷不淡的，实际上彼此只是隔着水镜，隔着梦境与现实互相安详凝视着对方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老年的时候。

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里，一阵淡淡的寒意包裹了他。

“父亲？”女儿桫椤敏锐地察觉到了阿修罗的异样。

“……父亲要外出一阵，你们要听蛞蝓大人的话。”次子站起身，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顶，然后看向特地过来给他授课的活蝓。

“喂喂，我可不是保姆啊。”因为经常来向阿修罗传授治愈之道，最后不知为何反而和两个孩子混的特别熟的活蝓软绵绵地瘫在了沙盘边缘。

“抱歉，但我现在只能拜托您了，蛞蝓大人。”

蛞蝓看着面露恳求之色的弟子，也只得无可奈何地垂下触角，“快去快回哦？”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青年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做到——兄长突然变得衰弱了，虽然情况还不算严重，也不确定到底是受伤还是生病，但阿修罗隐隐约约觉得，应该是前者。

光是普通修行忍术的人类，就已经很少有生病的，更何况是像兄长与他那样，成功习得了仙术，甚至造诣不低于圣地仙人的存在，别说病痛，他们连衰老都要比普通人更缓慢些，轻易活上百岁也绝不是难事，青年无法想象地上还有什么疾病能够侵蚀兄长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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