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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 32.,1

[db:作者] 2025-07-22 18:32 5hhhhh 2710 ℃

週六,我久違地來到安家給宥瑞上家教課。宥瑞的英文實力如奇蹟般突飛猛進,我甚至都快沒什麼概念可教他的了,但大叔提議讓宥瑞多做一些其他學科的模擬考題後,我的家教課又有了新的理由能持續下去。

「我覺得我爸就只是想把你留在這裡。」宥瑞壓低聲音說道:「這個變態老頭還不肯放過你嗎?」

「誰知道呢。」

我輕輕地敷衍帶過,手上批改著他剛寫完的一份數學試題。

「雖然現在都是我去載你來的,不過感覺他每次都很想送你回去。」

已經開始放鬆的宥瑞在一旁的地上打滾放鬆,同時一邊跟我說明他內心的猜想。「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執著你,你明明也跟他擺過臭臉了。」

「嗯。」

「你們私底下還有聯絡嗎?因為我是沒有無聊到去檢查他的手機啦,他的工作其實也挺忙的,我想跟他借還不見得有空借我。」

「嗯。」

「唉說到底我是真的沒興趣考大學啦,我又不是打算待在家裡啃老,我也會去工作啊,幹嘛一定要上大學啊?」

「嗯。」

「你這傢伙......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

「有。」

宥瑞終於不再一直找話題攀談了,他自討沒趣地躺到床上休息,我則是繼續批改著他的考題。

他的數學程度不差,只是偶爾會有一些公式的代入點轉不過來,批改起來的程度還算輕鬆。即使如此,也確實如他所說,如果他自己連一個方向也沒有就隨便上一所大學,那份學歷也只是比較好看而已,沒有太多的實質作用。

這個部分,其實也是大叔他們自己得和宥瑞好好商量的問題,與我無關,我只要把他的各項能力提高就好了。

「咳......」

在沉寂了半晌後,打破寂靜的是我的咳嗽聲。在服用幾天之後,藥物確實起了一定的效果,夜咳的症狀也減緩許多。

「你感冒了?」

「嗯。」

「難怪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宥瑞的聲音從床上傳來。「看醫生了沒?」

「看了。」

「保重身體啊,你就已經弱不禁風了,破病起來像快死了一樣。」

「嗯。」

他又從床上爬起來,然後走到我旁邊坐下來。

「蔡泯浩呢?那傢伙最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我微微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表演啊,後天晚上就要正式上台了耶。」他一派輕鬆地笑道:「那傢伙準備得如何啦?」

「我覺得不錯。」說著,我又將視線轉回試題上。

「這樣齁,那就好。」

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我有聽說他最近晚上會去練團室,他那些花裏胡俏的動作真的很多,櫃台的大姐都被他帥到了。不過至少是有好好彈啦,不愧是之前有過上台經驗的。」

「嗯。」

「對了,我幫你準備好了,你到時候可以先跟我們去後台坐坐,開演之前你再去觀眾席那邊就好了,你覺得如何?」

「可以。」

趁著他中間總算停下話話題的空檔,我專注在他在考題的錯誤上,試著理解他犯錯的原因。又批改了一會後,我將試題轉向朝著他的位置。

「我改好了,大致上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我用筆指著題目說道:「只是這個公式的代法你很常用錯,它主要是——」

溫熱的掌心突然越過我的瀏海並貼上我的額頭,我愣了愣,抬起頭來。宥瑞的眼神有些凝重,他嚴肅地盯著我,好看的眉毛蹙在一塊。

「也沒發燒......可是你看起來精神真的很差。」

他把手收回並環抱在胸前,瞇著眼盯住我。「你沒有在逞強吧?」

「......沒有。」我遲疑了一會。

「是嗎?」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像是要把我的皮一層一層剝下來般。「真的沒有其他地方忍著?」

我與他對視了半晌,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盯著我好一會兒,最後才發出無奈的一聲歎息,我逃避似地垂下頭,躲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

「要繼續了嗎?」

「......好吧。」

宥瑞難得地坦然,雖然這對我來說是好事。

要是與他說實話,他一定二話不說就先把我臭罵一遍,這是連想都不用想的結果。

抱歉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對著他說道。

時間過得很快,時針已經指到九的位置,我收拾好試題收回背包裡並將之提起,準備與宥瑞一同離開房間。

「欸,等等。」他攔住我說道:「我爸還沒拿你的薪水給我,我先去跟他拿,你在這邊等我。」

「噢,好......」

宥瑞在替我避開與大叔接觸的機會上特別用心,但即使如此,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比方說:在他開門的剎那,便站在他的房門口準備敲門的身影。

「哇、你衝三小啦?」宥瑞被大叔過於接近的距離嚇了一跳,本來就不怎麼有禮的語氣又更加不耐煩。「是想嚇死人喔?一聲不響地站在那邊。」

「我正要敲門呢,誰知道你就這麼剛好開門了。」宥瑞的語氣實在是沒大沒小,我能從大叔的表情上看見他困擾又無奈的反應。他的眉頭皺了一皺,但轉向我時卻又立刻換上親切的表情。「你們結束了嗎?」

「結束了,我要送他回去。」

宥瑞直接伸出手擋在門框上,特意干擾大叔與我之間的視線,同時又向大叔伸出手:「人家的錢呢?你不是都會先給我嗎?」

「我直接給他就好。」大叔一把按下宥瑞妨礙的手。「你留下來,今天換我送他回去。」

诶......?

「為什麼?」宥瑞搶在我之前提問,語氣又更差了。

「沒有為什麼,你問那麼多做什麼?」

「那你沒事幹嘛動我朋友啊?」

「說什麼動?是我請他來的,由我載他回去有什麼問題嗎?」

「明明說好換我載他的,你這樣就是在動!」

「換我載不是一樣嗎?你在這邊跟我大小聲是什麼態度?」

「既然一樣你幹嘛動嘛!」

又吵起來了......我無奈地揉了揉有點疼的太陽穴,為什麼連這種芝麻小事也能吵啊?真不曉得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們兩個和睦相處......

——有生之年啊......

說的也是,再幾個月,我可能也見不到大叔跟宥瑞了,這樣的話,家教課大概也剩不到幾堂了。

雖然說想要撐到畢業,但現在到底能不能直挺挺地去領畢業證書都是個未知數,更遑論是撐到宥瑞去考大學入學考試了。

原本都是理所當然的一切突然在不遙遠的未來被劃上休止符,當自己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心裡還是難免感到些許的惆悵。

而自己當時所做的選擇,如今也已經失去其中的意義了。

——那不是我的予熹。

我竟然...連作為一個贗品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咳...嗚......」

胸口隱隱作痛起來,像是在鞭策著自己,告訴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在想這些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到底想怎麼替這樣的人生劃上自己滿意的結局,才是真正重要的。

當時,爸曾經給過我這個機會。

他詢問我自身的想法,只是我已經身處在『鄭予熹』的模板裡習慣了,一時要去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

如今,我沒有時間、也沒有選擇了。

「你們兩個真是的,當著予熹的面吵成這樣不丟臉嗎?」

安太太終於出來打圓場了,宥瑞比較願意順服於安太太,雖然表情看上去還想跟大叔互罵到天亮,但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把那些話給憋了回去。而宥瑞一停止,大叔也不再繼續叨念,只是似乎還是因為不滿宥瑞的態度而皺著眉頭。

誰都會感到煩惱吧?自己的兒子這麼火爆又不聽人話。

既然安太太都已經出馬了,身為導火線的自己不表示立場似乎也不太好。我提起背包走到門口,試圖安撫宥瑞的情緒。

「沒關係,我就坐大叔的車好了。」

「可是......!」

宥瑞瞪著不敢置信的大眼,我在腦袋裡一轉,立刻編了一個四兩撥千斤的理由。「家教課的事,我有些問題需要和大叔討論一下,但是時間已經晚了,再不回去會趕不上晚點名的。」

「沒問題,我們可以在回程的車上討論。」

大叔似乎是看出我站在他的那一方,他立刻接下我做的球,給了讓我搭他的車的一個最好的理由。

同時,安太太也出面拉住宥瑞,溫和地微笑著:「好嘛,今天讓你爸去就好了,你留下來幫媽媽弄明天活動要準備的蛋糕,好嗎?」

「可是......」

安太太一開口,宥瑞的態度便軟化許多,但他還是不放心地望著我。

我不太清楚,他眼神裡的不信任究竟是針對大叔,還是針對我。

但我還是伸出手拉住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沒事的。」我安慰著他。

我心底很清楚,那條我不能踰越過的界線。

那條聯繫著我與安家、與朋友、與珍視的一切的那條界線。

沒事的。

我會盡守我的本份。

而線的另一端,那些曾經的過去,如今也只能存放在記憶之中了。

經歷了一波吵鬧,我久違地坐上大叔的車。車上的味道十分令人懷念,那保養合宜的車椅觸感,以及在大叔身旁這個副駕駛座位的視野。

不知不覺,我光是坐在這兒,心底就漸漸地緊張了起來。

大叔關上車門後,首先便是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袋,裡頭所裝的便是這一週的薪資。

一萬塊,不多不少。

「謝謝。」

「不客氣,這是應該的。」

大叔的語氣還是如從前般客氣溫和,他的臉上掛著熟悉的溫暖微笑,並探過身子來替我繫上安全帶。

「啊、」我愣了一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沒關係,我順手替你扣上就好了。」他微笑道:「出發了?」

「嗯。」

大叔的車子一如既往地平穩,甚至比表姐夫的車子都還要來得穩定,我甚至不太有像上次那樣坐到半途受不了而下車嘔吐的情況。

當我還沉浸在這安穩的車速時,大叔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想和我談什麼呢?」

「诶?」

「你不是說家教課有問題想和我談嗎?」他輕笑著:「還是你只是想搭我的便車?」

「啊,不......」

或許是剛才太安逸了,我的腦袋一度轉不過來。「確實是有些事......」

大叔的雙眼直盯著前方的路況,一邊說道:「你說吧,我在聽。」

我稍微在腦袋裡把事情給稍微梳理了一遍,才終於開口問道:「大叔真的打算送宥瑞去考大學嗎?」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他說道:「我希望他能再更多地拓展自己的眼界,雖然我知道他在音樂上有強烈的興趣和目標,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夠再多增進自己其他的才能,在必要的時刻才能讓自己有更多的選擇方向。」

「話是這麼說沒錯......」

我平靜地向他反駁:「可是他想往上提升學歷的意願不大,我是擔心大叔你在他身上砸了這麼多的錢,最後卻只是一場空的話,那樣太可惜了。」

「養孩子嘛,本來就是一場虧本的投資。」大叔倒是一派輕鬆。「我也沒想過在他身上投下多少錢就能反饋回來多少,我們的期望終究是我們的,而不是他的。但既然他在現實面上還沒完全獨立,身為投資的那方多少還是想讓自己所投資的事物能夠有好的結果。」

車子在紅燈前緩緩地停了下來,大叔調著排檔,才終於有空檔可以面向著我。

「怎麼了嗎?」他問道:「他的其他科目有什麼困難的部分會為難到你嗎?」

「不......我甚至覺得,以他這樣已經一年多沒有接觸這些科目,還能有這樣的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我說著,同時也下意識低垂下頭,當我看見自己習慣性地用手指頭焦躁地相互摳弄時,我又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指。

還是...很不安啊......

「那是?」大叔疑惑著:「還是他還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嗎?」

我低著頭猶豫了良久。

「......我覺得,他不需要我,也無所謂了。」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卻不敢望向他。

「我想,家教的課......可以不用再繼續了。」

綠燈了。

大叔明顯是因為我的話而走神了,直到後頭的車子按了一聲喇叭,他才又踩下油門繼續前行。

他的反應變得有些慌張,我能感覺到車子不再像方才那般平穩了。他似乎是努力想要消化剛才我所說的話。他沉默了一陣子,才終於再次開口:「是因為上次的事嗎?」

「......什麼?」

「上次我硬是想給你錢,讓你覺得被羞辱了。老實說,我當下真的沒有想那麼多,我......我一個粗俗的臭老頭,我也想不到有什麼更好報答你的方式,我只知道你需要錢,雖然我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但只要是你需要的,我就會持續提供你這份需求。」

他苦笑了幾聲,但語氣裡卻滿是愧疚。「我沒有把你當成乞丐或是什麼小三,真的。我只是想表達我對你的感謝,只是沒想到會造成你的誤會......」

「不是的、」我趕緊搖了搖頭。「大叔,我不是......」

「沒關係,我知道是我冒犯你了。我也知道你是個體貼善良的孩子,但你真的感到被冒犯的話,你還是可以直接告訴我,不用替我找理由去說服自己。我就算是大人也是會有說錯話的時候,所以......所以,我真的對你由衷感到抱歉。」

「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沒想到這件事大叔竟然一直擱在心頭上,如果我一直跟著宥瑞選擇與他避而不見的話,他肯定會為了這件事情在心底愧疚一輩子。

聽見他如此誠懇地向我道歉,我也忍不住坦白:「那個時候的我也有錯,我不該這樣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我真的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還是......是宥瑞的問題?」大叔又繼續猜測:「他有為難你嗎?雖然我看他對你的態度比先前好很多了,但他如果又有對你粗暴或無禮的話,你就儘管跟我說沒有關係。」

「也不是宥瑞的問題......」

「還是......果然還是錢的問題嗎?」

「大叔......」

「如果真的不夠的話,我可以再多給沒有關係的。」

「不是......」

「還是這樣往返太辛苦了?需要改到別的地方你會比較方便嗎?」

「聽我說......」

「還是占用你太多時間了?如果要減少次數的話也沒關係,薪水我還是會盡量補給你一個月一樣的錢——」

「我快要死了。」

當我說出口時,大叔顯然是嚇到了,原先不停臆測著我的聲音霎時間靜了下來。

「......什麼死了?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剩沒多少日子能活了。」我苦澀地說出事實:「我可能沒辦法撐到他去考大學,所以.....」

我還是說出來了。

對於向大叔坦白這件事,我猶豫了好久。

除了對他有好感這件事以外,我幾乎沒有任何一件事是瞞著他的,在這個世界上,他大概是我這輩子最能掏心窩子說話的人了。

我對他的信任深到連我自己也無法想像,不管是喜是悲,我願意與他分享任何事,而他一直以來也是最支持我的人,他不在乎我的性向、我的個性、我的過去,甚至僅僅是因為唯一一次那不太成功的做愛,他對我的關心便已經超越到我無法想像的地步。

就因為如此......

就是因為他是那麼地在乎我......

我更深知,這件事一定會傷了他的心。

他一定會很難過,會生氣我居然放棄手術,放棄更高的生存機會。

只為了成為一個我永遠不可能成為的人。

但我知道,他一定能理解我。

他一定能理解我的委屈、我的不甘、我這二十年來的缺憾。

我只是想好好地、深深地被愛過一次而已。

在我坦白之後,大叔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在下了快速道路後,他最終還是在路邊停了下來。我看見他煩躁地抹著自己的臉,又嘆了好幾口深長的氣息,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笑容了,蒙在上頭的是一層又一層的灰暗。

「......什麼時候的事?」

不久,他沉重地問道:「因為什麼原因,知道嗎?」

「......我從小就有很嚴重的心臟病。」我簡短地向他解釋道:「前陣子回南部的醫院去回診,醫生說我確定撐不過這個夏天了。」

「這個夏天?這不都要春天了嗎......?」

他苦惱地揉捏著太陽穴。「有多嚴重?沒辦法治療嗎?」

「可以做換心手術,但成功率不高。」我隱瞞了上次的重傷對手術成功率的損害,簡潔地帶過這個選項。「或是吃藥,能撐多久是多久。......我現在就是選擇後者。」

「換心......這不是想換馬上就能換的。」他的表情十分凝重,又著急地問道:「那你申請移植了嗎?在等待適合的心臟之前先用藥吊著......」

「......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會忘了呢?」

大叔激動地拉高聲音,他一手按在手煞車上準備轉向。「我現在帶你去醫院,這件事情是分秒必爭、半分拖不得的!」

「我拒絕了...手術......」

我按住放在手剎車上的手阻止了他,心虛的聲音越說越小聲。「對不起,大叔,是我自己放棄了......」

「你...放棄了......?」

「是......」

大叔瞪著不敢置信的雙眼看向我,而我只能低著頭不停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任性......」

大叔沉默了良久,這次他的雙眼無奈地看著我,我試圖抬起頭去窺視他的表情,但當我每次抬起頭時,我都會看見他那無比失落的眼神。

我知道的,他已經盡了他最大的能力去幫助我了,但我卻在什麼可能都還沒有嘗試的情況下選擇了絕路。

他一定對我很失望了,一定。

一會兒後,按在手煞車上的手反過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他垂下眼睫望著被握在他掌心裡的手,他珍惜般地撫了又撫,卻又欲言又止。

最終,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事。」他抬起頭,柔和的眼神看進我的心裡,手裡緊緊地捏著我的雙手。「你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沒關係的。」

「可是......你不生我的氣嗎?」我緊張地問道:「你不生氣我不動手術嗎?」

「當然,我絕對是希望你去動手術的,哪怕那機率再不好,那也是一次活命的機會。」他溫和地說道:「想想你的年紀,你就和我兒子一樣大呢,你還這麼年輕、還有著大好的前途,我是真心捨不得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你的生命逐漸走到盡頭。」

說著,他又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那份笑容裡帶著無盡的溫柔與包容,包容著我的任性,也包容著我的苦澀。

「但是,如果這樣的身體、這樣的人生......只是在延長你的痛苦的話,你想要解脫,我不會阻止你。」

他湊近了臉龐,讓我能更清楚看見他那堅定又溫柔的眼神。

「我相信你,你是做了對自己最好的決定,所以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那一瞬間,我感到十分地茫然。

我曾在心裡一度偷偷地祈禱著,祈禱大叔會生氣地罵我,罵我固執任性、罵我不考慮身旁的人的感受。

或許因為如此,我對於他的愧疚之心才能感到些許的安慰。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會對我生氣呢?

為什麼我任性到如此,你還是願意對我這麼溫柔呢?

「大叔......」

他的手撫上我彷徨的臉頰,溫暖又厚實的掌心包容著我,他說道:「我尊重你的決定,你不要說對不起,你對你自己的人生所做的決定從來不會對不起任何人,因為沒有人能代替你活下去。而你也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不管你的最後是以什麼樣的方式作為結局,你在我心裡所存在的模樣都不會改變。」

「可是,大叔......」

當我終於開口說話時,我才發現我的聲音已經哽咽得聽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嗯。」

「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輕笑了一聲,替我拭去眼角醞釀著的淚水。

然而,那一抹便是替它們畫開一指道路,眼淚開始崩壞般地流了下來。

「我披著哥哥的容貌和名字活了一輩子,直到我要死了才知道,原來我就連贗品都算不上。」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甚至連情緒也越來越難以控制。我朝著他哭喊,哭喊著我心底最痛的那塊傷口。

——那不是我的予熹。

「大叔,我到底是什麼?」我終於還是崩潰大哭,哭得滿臉淚痕。「我活得不像他,死了也不能成為他,那我到底是什麼?如果我是鄭予熹的話,為什麼連他的愛都不能給我一點?如果我不是的話,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我活得這麼累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呼...吁......

「來,過來。」

他向我招著手,並一手繞過我的肩膀將我拉向他,雖然兩邊的位置還有些距離,但我的頭還是能輕易地倚靠在他靠向我的胸膛上。

「深呼吸,你的呼吸聲變了。」他說道:「你既然心臟不好,情緒就不要太激動,小心你的身子。」

「大叔...大叔......!」

他的大手平穩地撫著我的背,我反過來勾住他的肩膀,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

「我好累,對不起,我真的好累,為什麼我這麼努力了她還是不願意愛我?我都要死了...我都要死了......!她為什麼不愛我?我只是想要她愛我,一點點也好、一點點也好,為什麼...為什麼我努力到最後還是不愛我?為什麼......!」

我哭喊著沒有答案的文句,把心底壓抑著的痛苦一次釋放了出來。或許我自己也沒有想到,當這些情緒傾倒出來之時,每一分碎片都銳利地割開我的心,千刀萬剮。

那是我這輩子的期待。

也是我這輩子的遺憾。

遺憾著那顆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心,最終還是被我最親愛的人摔成了粉碎。

「阿予,好孩子,阿予......」

大叔緊緊地回摟著我,那樣偌大的胸膛讓人想永遠躲在那裡,逃避一切。

「哭出來沒關係,就像之前那樣。」他說道:「這裡只有我在,在我面前,你就是阿予,你是我所知道的那個鄭予熹,你是那個善良體貼、總是叫我大叔的鄭予熹。最重要的是,你永遠你自己。」

他替我撥開臉頰上的瀏海,然後再次將我擁抱在懷裡。

「所以,你就盡情地哭吧,好好地抒發自己的情緒。你已經很努力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於是,我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襟哭得不能自己,而他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摟著我,他的手不斷地搓揉著我的手臂,我偶爾還會聽見他無奈的嘆息聲。

大約是在那次汽車旅館之後,我很久沒有哭得那麼用力了,我哭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我哭到身體逐漸感覺到疲累了,而我的眼睛也再也掉不出任何一滴眼淚的時候,我的情緒才終於有所緩和,我的哭聲只剩下短暫的抽泣聲,他便將我安放回副駕駛座上,並輕輕地拍著我的胸口。

「感覺好一點了嗎?」他問道,我微微地點了點頭,身體還一顫一顫地抽咽著。

「傻孩子,都不曉得你壓抑多久了。你看,眼睛都哭腫了。」

他將手掌搓熱後按在我的眼睛上,雖然被遮蔽了光線,但掌心裡的溫度也稍稍地舒緩了眼睛的疲勞。

「我很遺憾,你遇到這麼多不開心的事情卻沒有地方可以傾訴,我也遺憾,我能為你做的事只有這麼多。......但是阿予,你聽我說,」

他柔和的聲線透過那溫暖的溫度傳遞進我的心裡,我靜靜地聽著,他也平穩地說道:「你選擇做這個決定,讓我覺得你很勇敢,也讓我感到很心疼,因為你一直以來是那麼地辛苦,但你同時又是那麼地堅強。我知道你怕我們擔心,所以不願意讓我們輕易看見你的脆弱,也不希望我們因為你的脆弱而對你有所區別。而正是因為你是這樣體貼又堅強的孩子,所以我很感謝你願意讓我知道這件事,也很感謝你願意信任我。」

我緩緩地拉下他按在我眼睛上的手,過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身體確實是平靜許多,只是自己也確實是累了,就連微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畢竟光是活著這件事,就已經耗去我許多的體力了。

我沒有看向他,但我還是聽見他輕笑著的聲音。

「你還沒有告訴宥瑞,對吧?」

「嗯......」我坦白道:「他一定會生氣的......」

「我相信,因為我看得出來,他確實是把你當作重要的朋友了。」

說著,大叔也苦笑了幾聲。「要不是他之前有交過女朋友,不然他袒護著你的方式總讓我有點擔心,就是擔心說他會不會遺傳到我......」

他猶豫了半晌,笑聲也變得帶了些自嘲。「遺傳到我...這種變態的性傾向......」

「......他不是。」

聲音還是啞了,尤其是在開始有了難治的咳嗽症狀之後,很輕易地就能搞壞嗓子,發出粗啞的聲音。

「他不是同性戀,但和大叔的性向變不變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搖了搖頭,說道:「喜歡上與自己相同性別的人沒有錯,才沒有誰是變態這種事......」

「哭成這個樣子,還能有心情安慰我呀。」

大叔輕笑了一聲,然後和善地撫了撫我的頭。

「家教課的事情,我會再與我太太和宥瑞討論。你放心,我會避免談及你生病這件事,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親自和宥瑞說也不遲。」

他說著,而後再次放下手煞車。「時間有點耽擱了,我今天先送你回去吧,等下禮拜我們還能再慢慢討論相關的事。」

「好......」

語畢,大叔再次催著引擎往學校的方向駛去,他的車子又回到從前的平穩,堅毅得像是能讓人永遠倚靠著他。

這份溫柔,或許正是我最放不下的那份依賴。

在路途中,我事先聯絡了蔡泯浩,請他轉告宿舍長我會晚一點回去。他在電話裡著急得要死,深怕是我出了什麼事才耽誤了晚點名的時間。

「泯浩真的很擔心你呢。」大叔的視線盯著前方,一邊微笑道:「他知道你那件事嗎?」

「他知道。」我說道:「除了陪我進入診間的表姐夫,他是唯一一個知道的人。」

「嗯,這樣很好。」他點了點頭。「我與你實際上還是有一段距離,如果身邊有人知道你的病況,並且能在第一時間幫助到你的話,我也安心了。」

「只是有時候真的很不舒服的時候,我感覺我還是嚇到他了。」

「那也是沒辦法,你人不舒服嘛。」他瞥了我一眼,繼續問道:「是因為藥的副作用嗎?」

「嗯,醫生說過,如果不是這麼強烈的劑量的話,身體的機能沒辦法繼續維持下去。」

「......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我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又再次沉重下去,但沒一會兒,他眨了眨眼並深呼吸了一口,說服自己道:「沒關係,你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沒想到你在這之前狀況就已經那麼糟糕了......」

「或許也是習慣了,即使有些不舒服還是能忍耐的。」我說道:「我從小到大因為大病小病的關係,出入醫院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也或許是因為這樣,在身體惡化得更嚴重時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出來,手術的成功率又更低了......」

大叔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剩下的日子,你有什麼打算?」

面對他的問題,我幽幽地垂下了頭。

「......我原本想著,既然作為『鄭予熹』而生,就想完成身為『鄭予熹』最後的使命,雖然我無法代替他活下去,但我想至少能和他一樣提早拿到畢業證書。只是......現在這些想法和作為,也只能被當作東施效顰,沒有意義了......」

說著,我無奈地冷哼一聲:「所以,未來的打算什麼的,我是真的想不太到了......」

大叔頷首著,而後問道:「那你有考慮......用快樂的方式劃下句點嗎?」

「快樂的...方式......?」

「雖然我不曉得對你來說什麼樣的事情才叫作快樂,但試著去嘗試一些新鮮的事情,或是去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走走看看,試著去想一些、做一些從來沒有想過或做過的事情。」

他的頭微微偏倚,語帶輕鬆地舉著例子。「有點像人生清單吧?為了不帶著後悔離去而去嘗試突破自己。雖然這樣舉例不太對,但比方說:你選擇去援交也是一個突破自己的方式,因為你的人生一直被局限在過去的框架裡,你想在性愛中追尋自己的感覺,在很多事情上其實這些都是一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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