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STL的削瘦青年遲了一會才睜開眼睛對上不知何時開始坐在設備旁笑臉迎人的菊岡誠二郎。

「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這裡的。」毫不隱藏的露出嫌棄神色的桐谷和人坐起身，環顧了一圈確認到這個空間除了他們以外空無一人的事實。「還特意把原本待在這裡與Under World連線的愛麗絲給支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縝密到令人討厭。」

「謝謝誇獎。」在明面資料上已經被公告死亡的前任軍官此刻擺著一張青年再熟悉不過的笑臉，微彎著鏡片後的雙眼露出笑容。「我可是聽見神代博士的通知就急急忙忙的把手頭上的事情收尾趕回來，不是應該再熱情些迎接我嗎？」

「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們這邊很熱鬧啊。」

「所以你都知道了吧。」沒有興趣跟眼前不知道在盤算什麼的人兜圈子說話，熟練地卸除手臂上的輸液設備的青年直接了當的將話題導向核心。「尤吉歐跟星王的事。」

「在你潛行的時候，神代博士已經都跟我說明了。」看著青年拾起放在STL旁的外套緩慢地穿上，從青年脫離極限加速之後就隱隱察覺到的違和感明確的鮮活不少。「久違的Under World之旅，感覺如何？」

「與那位王者的會面又讓你收穫了什麼？」

「『他』選擇跟茅場合作，從內部尋求讓Under World脫離Real World的各方勢力掌握的方式。」有意的隱瞞尚不完整的『第二個Under World』的存在，和人謹慎的挑選著能夠與外界共有的部分資訊與眼前心思難辨的『協力者』說明。「茅場利用二衛門從海底牽出接續到位於Ocean Turtle的Under World的主伺服器的纜線。」

「你的意思是之前我們在病房內提過的要讓Real World的人多方接觸Under World住民去影響輿論的事情，最大的連線障礙那位茅場晶彥已經替我們解決了是嗎？」

「只有這樣還不夠。」桐谷和人平靜的打斷明顯開始思索起執行的菊岡。「只有這樣的話，那些有權有勢的人還是能夠操縱媒體去指稱Under World的一切不過都只是提前設定好的程式吧。」

「嗯哼。」確實正在處理這類型問題的菊岡不可置否的聳了聳肩，等待著青年沒說完的下文。「必須要讓更多人從Real World與愛麗絲和尤吉歐接觸才行，不只是接受度普遍偏高的玩家，也必須讓那些不曾也不會接觸到VRMMO的一般人民體認到搖光與人類並無差別，這種程度的輿論才能夠有效地去影響那些政權的決策。」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那位王者的想法？」

「這個問題的答案會影響什麼嗎？」

「嚴格來說、不會。」青年明擺著不想回答的反應讓菊岡感到有些有趣的挑起半邊眉毛，卻也是去的沒有深入追問的動作。「你也清楚，現在的社會上還是有很多人對於人工搖光抱持著相當的敵意，所以我們才對愛麗絲進行了相當程度的行動限制。」

「你打算將你兩位重要的友人就這麼放進這個沒有半分改善的社會環境內？」

「已經廣為人知的愛麗絲自然是沒有辦法，但隱瞞起還沒對外公布的尤吉歐身份讓他深入社會之中並不是什麼難事。」

「對你們RATH而言，這不也是一個檢證人工搖光社會化的最佳機會與發表題材嗎。」對於意料之內的反問，黑髮青年拿出早就商討過的答案回應面前的男人。

就如同那位王者所料，菊岡誠二郎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

收拾完自己攜帶過來的簡易行李，回到桐谷家的和人先是與直葉和母親一同用過餐才開始簡單收拾起自己兩天沒有打理的外表。盥洗過後換上居家服的和人坐在自己的床上，撫摸著併排擺在電腦桌上的數個設備。隨意地擦拭幾下還淌著水的黑髮後扣上Amusphere，熟練的登入那個有人在等待他歸來的VRMMO的世界。

「桐人。」正在用餐的水精靈少年向突然出現在屋內的桐人露出一笑容，後者隨意的應了一聲後頗有興致的湊近了桌上已經被消滅大半的餐點。

「喔——這就是尤吉歐君努力鍛鍊料理技能的結果嗎——我嚐嚐。」十分自動地搶過青年手中的餐具將餐盤中已經切分為適合入口尺寸的食材送入口中，口齒不清的發表美食感言。「雖然看上去不怎麼樣，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我已經吃到一半了自然是看起來不怎麼樣。」沒好氣的將桌面上的水杯遞給正舔著唇打算接著嘗試其他餐點的青年，尤吉歐向旁邊挪動了些許讓桐人能夠在他的身邊坐下。「那，你確定什麼時候能見到那位菊岡先生了嗎？」

「那老狐狸直接守在STL旁邊等我登出呢，根本不需要找。」

「跟那位星王桐人說得一樣啊，結果怎麼樣？」

「全都按著那傢伙的劇本走呢，居然能讓菊岡什麼都沒說的答應老實照做......一想到我也有可能變成那種善於勾心鬥角的模樣就覺得毛骨悚然。」

「……」

「尤吉歐？」青年突然的沈默讓黑髮精靈停下手中的餐具，略為擔憂的關切起一直沒有對那一位的存在發表過什麼想法的搭擋。「你沒事吧？」

「桐人你後來跟...星王單獨談了什麼？」

「那傢伙，是故意擺出一副要下殺手的模樣逼你跟32出手。」

「咦？」

「他害怕某天自己也會跟茅場一樣走上歧路，他想要確認我們是否擁有足以與他抗衡的『心意』。」

這是他給自己上的最後一道保險。

為了在自己走偏之時有人能夠出手阻止、甚至抹滅他的存在，

「……我很在意、是我讓桐人變成那個模樣的嗎？是我的選擇逼迫你變成那樣壓抑自我去做自己最討厭的權謀心計的『王』嗎？」低垂著視線的青衣精靈握緊自己擱在膝蓋上頭的手，視線徬徨不定的落在自己的腳尖。「桐人未來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嗯——」身體往旁邊一歪倒靠在青年身上的桐人思索了一會之後平靜的開口。「我覺得那並不是尤吉歐的問題，是我自己選擇留下來攔住皇帝，錯過在極限加速前登出的時機。」

「他會變成那副模樣，是因為在那之後失去了最高祭司的Under World極需要改革去糾正那些腐敗的貴族、以及要讓人界與黑暗領域的人民相互理解，在這之中都免不了要與帝國政權去進行角力。」

「是『我』自己選擇要為了Under World走上那樣的道路的，你如果想把這歸咎在自己身上的話，就太過自我膨脹了。」

「是、這樣子嗎......」

「而且，我想我有很大的機率不會變成那樣吧。」見尤吉歐仍陷在思考之中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青年得寸進尺的拉開對方擺在膝蓋上的手躺了上去。「Real World的人類壽命最長只能活到150歲，比嘉也說了像他那樣子其實是非常罕見的案例所以才忍不住在削除記憶之前動手保存住那位星王的搖光。」

「我和他最大的差異就是中間被刪除掉的兩百年時光，我不會像他那樣子經歷帝國政權的巨變，所以不會變成如他那樣的王者。......我只不過是一個無力的、在普通不過的VRMMO玩家罷了。」

「不會讓你感到遙遠的。」終於和自己對上視線的綠寶石一動不動的凝視著他臉上的笑容，桐人將手搭在青年頸上朝自己的方向拉，在雙唇輕觸之後聽見尤吉歐略為擔憂的提出另一個連他都無法準確回答的問題。

「32明顯的就是餘怒未消，他們兩個在那之後能好好溝通嗎......」

「……這就是他自作自受了。」稍微想像了一下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以及曾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青年總覺得那位王者大概並不會覺得困擾反而挺樂在其中。「你們兩個之前在GGO把我整成那副模樣時怎麼就沒想過要好好溝通？」

「那是因為你完全沒有要聽的意思。」用力掐住青年鼻頭的尤吉歐在桐人的呼痛聲中直起身體把躺在自己腿上的人趕了下去。「他來了。」

「喔？你們之間的事解決了嗎？」直接滾落到地上的精靈爬起身，站在桌邊一臉平淡地看著他的青年此刻是他還看不太習慣的ALO角色外觀，豎立的狼耳和垂在身後的輕輕搖晃的尾巴讓桐人總覺得有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明明ALO終究沒有狼族的存在......你到底怎麼把貓妖族的外觀設定的這麼像犬科的狼啊。」

「Real World的狀況怎麼樣？」移動腳步在沙發另一側坐下的狼耳青年接過尤吉歐遞給他的水杯，直接無視桐人的提問。

「現在來說，還算順利吧。」重新坐回沙發上的桐人單手撐著自己的臉，來回打量面前一臉平淡的騎士。「你居然捨得扔下他過來？我以為還要再過好一陣子才能再看見你呢。」

「我還不至於不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

「但你之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可不像是會去介意外界如何發展的模樣啊。」

「桐人，你別這樣刁難他。」即使自己也抱持著相同想法，尤吉歐也聽不下桐人此刻有意的揶揄忍不住出聲替騎士解圍。「跟小孩子似的。」

「好好好，就我孩子氣。」擺了擺手老實收斂起態度的青年重新面對眼前從建立在 The Seed Nexus 的緩存世界中移轉過來的狼耳青年，想起了過去自己請結依探查卻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這麼說來難怪那傢伙能從ALO和GGO直接修改我的帳號資料啊......這兩個世界都與The Seed Nexus相連......」

將自己與菊岡會談的內容共有給兩位青年之後，此行目的達成的騎士很快的起身準備離開。那急切著想歸還的模樣讓桐人忍不住彎起嘴角，一旁的尤吉歐再見到那明顯打著壞主意的神色時無奈地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捨不得扔下他嘛。」

「你就捨得放下你身邊的那一個？」聞言騎士停下腳步，以十分冷淡的視線瞥了一眼笑容滿面的桐人後精準地回擊。

「捨不得。」一點都沒有心理障礙的承認自己並沒有比他好上多少的桐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打算繼續攔阻騎離開士的腳步。「下次過來記得提前給點消息啊，要是撞上什麼不方便的情況我可受不了。」

「叫那傢伙別拿打斷我們這件事來找樂子！」

他們所打算要做的事情並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有明顯進展的事情，不論是讓VRMMO的玩家能夠登入Under World之中與人工搖光接觸又或者是讓愛麗絲與尤吉歐和Real Worlld的一般民眾接觸，這些事都需要經過縝密且反覆的規劃去列出可能會碰觸到的問題以及解決方式。

尤其是對外開放Under World一事，為了保護搖光們不受到部分紅色玩家的惡意傷害，他們需要做的事前準備可遠比讓尤吉歐步入Real World所需要的準備要來得多出許多。

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學校、RATH、家裡三點一線的來回移動的桐谷和人在一次的會議結束後被愛麗絲給攔了下來。金髮的少女氣勢驚人的向他宣告此刻藉由RATH的幫助將記憶資料置入空白的Light Cube中而重新獲得軀體與賽魯卡一同在伊迪絲的保護下適應Under World的愛麗絲・滋貝魯庫提出想要見尤吉歐的要求，青年露出了十分怨念的神色老實地交出自己戴在耳邊的Aguma，在青年再三保證自己很快會回來的的聲音裡不甘不願得一個人踏上歸途。

見一直都戴著Aguma與青年形影不離的兄長摘下設備獨自回家的直葉拿著廚具愣了一會後才在和人挽起袖子幫忙起家務的動作下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兄長是否是跟青年吵架才沒見到那道已經幾乎融入桐谷兄妹生活中的身影。

「在Under World的小愛麗絲想見他，所以他暫時回去了。」

「所以哥哥吃醋了？」

「——沒有。」落在沾板上的刀具不自然地停頓幾秒。「我一直都知道小愛麗絲對尤吉歐來說有多重要，他們之間又空白了那麼長的時間，想多花點時間相處對話也是理所當然的。」

沒錯，和滋貝魯庫姐妹見面並沒有什麼。

但在見完她們之後，他會順道去拜訪另一側的那兩個人吧。

「哥哥真不坦率。」

「才沒有。」

自從尤吉歐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之後，已經許久沒有一個人在VRMMO的世界裡待著的桐人在充滿他們生活痕跡的小屋內呆坐了一會。拉開ALO更新的活動任務列表看了許久也沒能提起幹勁的黑衣青年抿了抿唇極其不甘願地承認自己就是在吃醋，沒了潛行的心情的青年果斷的登出遊戲久違的坐到自己的電腦桌前重新開始整理起他與RATH討論出來的、需要事先傳遞給所有準備登入Under World的玩家知道的各種規範。

沒有任何強制性的規範、只能靠著玩家自律的各種條例能夠達到多少效果他們都無法保證。現階段也只能以事前登錄後在一一篩選的方式去排除掉所有可能會對搖光造成威脅的紅色玩家，果斷從RATH那接下事前登錄以及條款頁面製作的桐谷和人專心致意的看著面前令人眼花撩亂的程式數據，依照著他們所描繪的藍圖一點一滴的構築起Real World和Under World正式交流所需要的第一個橋樑。

不知何時趴在桌面上睡著的和人被不停作響的門鈴聲給吵醒，迷迷糊糊的按著發疼的腦袋離開房間的青年這才發現桐谷家裡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沒有聽說今日會有客人的和人想著是否是最近學會網購的尤吉歐又趁著自己不注意的時候訂購要給他用來改善生活的東西，房間內已經多出了許多他根本不會使用的小型鍛鍊道具和安神的香草植栽，在這麼繼續讓尤吉歐網購下去比起他的存款告馨他可能得先擔心起房間內的收納問題。

等尤吉歐回來之後可得要好好的矯正一下青年的購物觀念才行。

這麼想著的和人拉開了玄關的大門，方才所想的事情全都被此刻站在眼前的人影給吹的煙飛雲散。

擁有亞麻色短髮的青年露出他十分熟悉的柔和笑容，輕喊著他的名字、張開雙手將他緊擁入懷。呆愣在原地的青年瞪大漆黑的雙眼直視著視野之中的桐谷庭院，耳邊是細微的機械運轉音與自己早已聽慣了的繾綣笑意。

「我回來了。」

尤吉歐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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