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符华知道洛丝薇瑟先生脑补的这些狗血的八点档剧情，除了无奈地笑笑，她真做不出别的表情。

她和丽塔之间，真不是洛丝薇瑟先生以为的什么穷医生为钱高攀大小姐、用甜言蜜语哄的大小姐不惜与父母翻脸也要降低身价嫁给她，准确的说，她知道丽塔是大小姐，并不比洛丝薇瑟先生知道两人要结婚早几小时。

这件事的起因，是她终于鼓起勇气在约会中把戒指戴在了对方手上。

经历了诧异、感动等一系列表情变化后，收敛心绪的丽塔端详着手上那枚溢着流光的戒指，笑吟吟问：“这是求婚吗？”

符华的本意倒也不是求婚，只是觉得这么久了，她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暧昧。从熟识、爱慕，自然而然发展到上床，一路顺理成章，这就导致某天符华睡前一想，她们一起走到今天，除去做爱时，竟然互相间从没说过我爱你。

这种想法一经产生，立刻燎原一样焚尽了符华心中的悠然。想到都无法用一个词汇来代指枕边人，她迫切想做点什么，把丽塔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人。

她刚想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就看到对面丽塔一挑眉，这一眼让她把什么话都憋回了肚子里，后背甚至渗出冷汗。

丽塔的意思很明确：这种时候，你要是敢回答别的破坏此刻的氛围，今晚家门就别想进了。

符华缩了下肩膀，忙不迭点点头：“是。”

肉眼可见的，丽塔心情大好，她的笑容愈发灿烂。

就在符华以为这场“求婚”风波像往常发生在两人间的各种小事那样，平淡的迎来终结，丽塔突然悠悠然吐出一句话，差点让她把喝了一口的红酒吐出来。

“那，华可要做好去见我父亲的准备呢——如果你不想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飘在多佛尔海上。”

话说到这里，符华也小心翼翼问出了一件心事：“很久以前我就想问，洛丝薇瑟是……那个洛丝薇瑟吗？”

丽塔的笑容不变：“对，就是那个洛丝薇瑟。”

符华突然觉得喉咙哽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丽塔缓缓把戴戒指的左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头：“劝你不要这么做亲爱的。”

也对，她不想明早就在冰冷的海水里醒来。

其实，在长久的相处中，关于丽塔的身份，即使她没刻意去想，也早就融入到生活的各个角落，有意无意的展现在她面前，丽塔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什么，只不过当时两人还没走到谈婚论嫁这步，她也没想过多的让家庭介入两人的关系之间。

总体来说符华是个迟钝的人，同居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和花店老板谈恋爱，第一次去思考丽塔的家庭，还是因为一件小事。

头天，她和丽塔一起度过了一个疯狂且愉快的夜晚，当时她脱下衬衫，让其变成了一件束住丽塔手腕的好用道具，后来场面变得一片混乱，这件衣服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至于再发现那件衬衫的时候，它正皱巴巴躺在床与床头柜的夹缝间，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符华起床上班时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从丽塔衣柜里选了件其貌不扬的针织衫。当时她穿着那件衣服去上班，刚脱下外套准备换上白大褂，一旁同样在换衣服的苏湄不经意瞄了一眼，穿白大褂的动作停下来。

“师父……你今天穿的是……burberry的……？”

苏湄的声音有些颤，她又凑近了看看，确定了：“真的是burberry。”她立刻扭头对办公室喊：“师父今天穿burberry了！”

对这些高档的潮牌，符华向来一无所知，就在她还沉浸在什么是burberry苏湄你在说什么鬼话，她周围突然呼啦啦涌上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费力将这些好奇心爆棚的同事都赶去工作，她掏出手机搜了一下，立刻被这件上衣的价格惊得说不出话。

随后她又凭借记忆搜了几件丽塔平日钟爱的衣服，无不是令自己咋舌的价格。

那个时候她是隐约意识到什么的，只不过比起想到丽塔是个大小姐，想的更多是原来开花店还挺赚钱、自己要不要辞职给丽塔打工云云。

当然，想想罢了，否则自己那个暴脾气老师铁定会从奥地利杀回来掐死自己。

说起来，还是拜她这份工作所赐，她才认识了丽塔。

两人的初次见面，多少有点尴尬，时至今日符华仍能清晰的回忆起那天丽塔的穿着——浅茶色苏格兰风的长裙和发带，配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蕾丝衬衫，当那双棕色圆头皮鞋停在自己面前，符华因女孩太过耀眼，着实愣了几秒钟。

当时丽塔来跑外送，怀里抱着大捧的百合花，浓郁的花香吸引了全办公室人的注目。每到这种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准备欣赏一出百看不烂顺带唤醒心中从医初心的病人家属感谢医生的场面。但是符华不愧是符华，医德闪耀着光辉，在接受感谢前，她秉持收尾工作同样不可懈怠的宗旨对丽塔说：

“东西放那吧，你父亲还有些地方我要嘱咐你一下，跟我来。”

后来经程立雪描述，符华还原了当时自己潇洒转身后背后发生的事：抱花的女孩愣了，她先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她但无人上前搭话，她看看手中的花，又看看远去的背影，继而乖巧的把花束放到符华指定的位置，跟上了符华的脚步。

符华巨细无遗的把出院后护理工作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她询问面前这个认真听讲不时点头的女孩都记住没，女孩掰着手指重复了一遍，在符华满意的点头中，她才补上早在最初就应该说的一句话：“我并不是这位病人的家属，我只是来送花。”

刹那，符华的脸红白交错宛如灿烂的霓虹灯。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您的声音很好听，我没忍心打断您。”

女孩柔软的嗓音和笑容让她没了脾气。

后来她们第一次滚床的时候，符华一时没忍住，对丽塔说：“第一次见到你，我感觉你很像苏格兰小绵羊。”

——穿着苏格兰风的裙子，白白的，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模样。

那时她们相识不过半年，却在这半年的时间从将两人间的关系友情跨越到爱情，然后顺理成章同居。至于攻受关系的确定，简单的有些戏剧化，她先忍不住爬上了丽塔的床，将那个回首往事时发现第一眼就令她心动不已的女孩按在床上，剥掉了她的衣服。丽塔没反抗，而是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那现在呢？”

喘息着抛出询问，在符华突然加快的频率下，丽塔更加用力抱紧怀里的枕头，情欲一股股袭来，她无助地蜷起脚尖，膝盖摩擦着床单。

虽然后来见识到了很多面的丽塔，这个观点依旧根深蒂固，让她每次都忍不住坏心眼多欺负她一下，满心满意的看着那张精致的脸渐渐挂上泫然欲泣的表情。

内部渴望的挤压着她的手指，符华却停下动作，沉吟着打量了一遍身下这具的身体，虽然各种斑驳的痕迹让其凌乱不堪，但丽塔噙着眼泪扭头看她时，她不禁感叹：“还是苏格兰小绵羊。”

继而，她在加快手上动作的同时，将吻印在小绵羊的蝴蝶骨上。

——苏格兰小绵羊，床上限定。

但是周围人一直以为符华才是那个躺倒挨操的，毕竟两人这段关系里，平日里占主导权的反而是丽塔。

她对符华的日常管理几近严苛，从琐碎的衣食住行，到两人的财务、休假，丽塔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医生这个职业注定了符华再怎么投入心力，私生活还是会失序，上完连台、倒完夜班，饭都懒得吃一头扎进被窝里是常事，饿醒后爬起来，还得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去做饭。

自从身边有了丽塔，只要她提前招呼一下，不论什么时候回家后，总有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自己，非工作时间她再也没拉下一顿饭。遇上紧急情况没时间回家，丽塔还会贴心的把便当送到办公室，甚至还会帮她的同事准备一份。她的手艺好，人又温柔体贴还养眼，久而久之，到她上手术的中午或晚上，全办公室没人去食堂了，各个都端着餐具眼巴巴瞅着门口。

这其中，她带起来的八个学生和丽塔混的最熟，平日里左一个“小师娘”右一个“小师娘”的，喊得不亦乐乎，其中最胆大的程凌霜甚至直接开口怂恿她多上连台。

逆徒，师门不幸。

在监督自己吃饭的同时，衣柜里不论何时，打开一定是根据季节整齐叠放好的衣物，根据第二天行程，要穿的衣服一定早早挂在衣架上。

有一次，她趁丽塔熨衣服时偷偷从背后抱上去，撩开她后颈的碎发就是一个吻： “花店老板这么闲吗？”

谈吐间呼出的气体弄的她脖子有点痒，丽塔放下手中的熨斗，挣扎着在她怀里转了个身。这正好顺了符华的心意，嘴唇精准的落在丽塔的唇上。

一个绵长的法式深吻后，丽塔带着笑意眨了眨眼：“如果是为了照顾她的鹤望兰，花店老板总有着无限的时间。”

刹那间，诸如感动、温暖等心情涌动，而符华回应的方式是，圈着丽塔迅雷之势把桌子清空，将她推倒在上面。

不知不觉，丽塔早已融入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她早已习惯了每天站在楼下先向上看一眼，二楼窗户映出的暖暖的灯光，无比明晰的告诉她这就是家的感觉。符华也会想，丽塔为她做了这么多，自己能为她做的太少太少，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些愧疚，于是她只好下次滚床的时候更卖力点，让千言万语化作溢出唇畔的细碎呻吟。虽然有一次她做过了火，丽塔在床上躺了一天后，接下来足足三天没和她说话。

决定捧出戒指的契机是前段时间的一次旅行，符华给自己放了个大长假，交代好一切后一口气休掉了三年的年休，两人飞去了冰岛。一起在民宿泡了温泉，一起手牵手漫步在雷克雅未克窄窄的街道，一起在黑沙滩被溅起的浪从头浇到脚然后缩在车上打哆嗦，一起开车追过轨迹宛如碧凤划过天空的极光，整整半个月，她们在世界尽头尽情腻在一起。

奇妙的是，冰岛向来以天气恶劣著称，但她们没遇到过一次破坏旅途计划的糟糕的天气，唯有一次夜间暴雪也在破晓时分停止，那天符华醒来时天还没大亮，丽塔正对着她睡得香甜。符华静悄悄看着她平和的睡颜良久，小夜灯柔软的光打在她脸上，她呼吸悠长平稳，看似是个无梦的好眠。

想到过多的动作会吵醒伴侣，符华连翻身都不敢，她透过丽塔背后的落地窗看向窗外。天的尽头晨光熹微，而头顶的玻璃穹顶夜空繁星闪烁，她从没觉得离这片星空如此之近，漫天繁星和身边的幸福都触手可及。

最后一天晚上，她们选在了湖畔的玻璃屋，两人缩在一张毯子下面互拥着取暖，极光预告说凌晨三点会有极光爆发，平日作息健康的丽塔撑不住这种突然的熬夜，为了让她打起精神，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是这种氛围过于安逸，或是在丽塔身边她总是紧绷不起神经，符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后来她被摇醒，睁开眼先是看到丽塔身后那大片大片绚丽的绿色。

这次的极光比她们这一程看到的任何一次都盛大，天穹铺满绿色光带，激光带的边缘却流动着紫色，在这个远离城镇的湖畔，冰岛的星空作为极光的背景仍清晰可见，而这样绚烂的天空倒映在冰面上，她们的面前仿佛是一个平铺开的宇宙，整个世界都被极光包裹着。

符华一时无言，她转头看向丽塔，却迎上了丽塔的视线。

她的目光没有挪开。

在符华的默许下，丽塔按着自己的胸膛支起身，符华看到自己浸润在如水的目光中，她自觉闭上眼，丽塔的吻紧随其后，她们在这漫天的极光下交换了一个安静的柔软的吻。

离开她的唇后，丽塔露出一个满足又怅然的笑容：

“这一刻，我等了很久。”

自然令人寂寥的伟力，抑或是对爱情的难以言说，更简单的缘由是这极光变换的颜色过于斑斓，心中萦绕的复杂情绪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待丽塔轻轻为她拭去眼泪，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就是她和丽塔的日常，普通的就和这个世界上无数对情侣一样。没有狗血的剧情，没有海誓山盟，也没因是同性而遇到偏见和阻碍——她的父母在知晓了两人的事后还有短暂的犹豫，洛丝薇瑟夫人直接照单全收，痛快的接受了自己多了个女儿，在电话里当即让她改了口。

一切的顺理成章着实给了符华一种她们会这样顺利、幸福的走下去的感觉，直到洛丝薇瑟先生终于成了结婚路上不得不面对的最后一个坎，符华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做好直面未来的岳父大人的准备。

虽然以前并不知道洛丝薇瑟先生就是那个黑白道通吃的洛丝薇瑟，在丽塔的描述中，她知道丽塔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父亲在她口中是个刻板、固执、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对女儿的教育问题上一直秉持着传统陈旧的大男子主义，强迫丽塔按照自己设计好的路走下去。从丽塔小时候起，两人就碰撞不断，这种对抗直到丽塔成年离家才有所缓解——或许有所缓解——毕竟在此之后丽塔按照约定，保持着每半个月参加一次家庭聚餐习惯。

除去这每半个月一次的例行回家，期间她从不主动和父亲联系，个中缘由丽塔也和她交代过，在她看来，这十几年过去了，父女二人都有向对方服软的意思，且不说丽塔在回忆往事时脸上那分难得的惆怅，未来岳父大人反复吃闭门羹后还是孜孜不倦以各种借口给女儿打电话足以证明他已经不是丽塔口中那个不近人情的父亲。

他们都在等一个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被符华屁颠屁颠送上门了。

正巧符华求婚的第二天就是丽塔例行回家的周末，与父亲见面过面后，符华猜测丽塔可能只是单方面通知，时间很快定在了下个周末，期间符华为了这初次见面的见面礼想破了脑袋。她认真列出表格，考虑到洛丝薇瑟先生的身份，又一条一条划去，最后她绝望的发现，只要自己即将抢走人家掌上明珠的事实不改变，不管她拿出什么，都有可能被一起丢出大门。

一筹莫展之际，她只好去请教丽塔。当时丽塔正在修剪一支玫瑰，得知她的想法后丽塔毫不意外，她顺手把那支去掉尖刺的花插进花瓶中，边脱掉手套边给出建议：“见面礼的话，父亲喜欢喝咖啡，可以作为参考。另外我觉得，这只是基本礼仪，不是需要费心费力的地方。”

她将双手叠放在符华手上，轻轻握住，贴在脸颊上：“虽说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但归根结底还是两个人的事。不论这场见面父亲会给出怎样的答案，我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华，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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