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解剖学上是公的

工作日的第一天，我的大脑里还充斥着玫瑰和荆棘，恋爱的浪漫与苦闷共生。虽然也只是臆想中用来总结心境的结构，但荆棘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兆头。

当我回到家打开门看到的不是玫瑰花瓣铺就的红毯，而是一地沥沥拉拉的鲜艳血泊时，这种“应验了！”的感觉说到底也只是事后心理——为了说服自己并非措手不及。

“怎、怎么办……动不起来了……”

蓝发的VOCALOID带着困扰的神情向我询问，然后把手中的东西小心地举给我看。

我一时不是很能理解眼前的画面。因为上次摔坏了相框我却没有训斥他，所以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吗？还是说因为判断为了是他的东西？他在想什么？他是谁？

那一瞬间的陌生感，使我回忆起了某种似近似远的恐惧。

“那、那个……”

这个声音无疑是Whisper。

他还是那副熟悉的怯生生的样子，因为我的沉默开始紧张。他还是他。异常的只是他衣摆上的血迹和那新鲜的支离破碎的小动物尸体。

我不是很想描述它具体的样子。仅管不至于反胃，我还是忍不住撇开了视线。红色的斑点从后院一路衍生到他脚下，他是在听到我到家的声音后小跑过来的。

“那个……怎么，才能……修好呢……？”

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

但我很努力地掰开自己的嘴唇，舌头却像冻住了一样不知该怎么活动。

“……”

我放弃般又闭上嘴，在迈开步子前顿了顿，先把包放下了，然后绕过他沿着血迹走向后院。

在兔子的木制小屋前是更深的红色、散落的内脏器官和一把满是血污的美工刀，刀刃已经被很妥当地收回去了。

“那、那个……我……弄错了什么吗？”，他跟到了我身后，慌张地比划起来，被浸湿的毛皮在抖动中洒下血珠，“没、没有把自己弄伤……但是，但是这个……”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谎言与恶意的迹象，我想我应该问清楚。在理解之前，下结论之前，先向他问清楚。

“……之前，你在做什么？”

“诶？……我、我在和它玩游戏。”

“玩游戏？然后呢？”

“……就，只是在，玩游戏……然后它就不动了。”他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尸体。至于眼角有些泛红，恐怕只是因为我的语气太严肃了。

“你知道，不会动了意味着什么吗？”

“不……以、以前不会这样的……”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表情扭曲起来，“我，把它弄坏了吗？……对、对不起，我以为它会自己……就像……我没想要这么……”

他语无伦次，而我只是沉默着等他说完。

“能……呜……能修好，它吗？”

“……我办不到。”

“那、那，带去外面……”

“没有人能办得到。除非是神吧。”

“但、但是神是不存在的。”

“确实是这样。”

“那，它、它……”

“这么对它的话，以后它就再也不会动了。”

他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我看着呆住的Whisper，感到很抱歉，到此为止还远没有结束。

“这就是生物。我也是一样的，你会对我做像这样的事吗？”

“诶？不，不是的……这个是你……”

“你之前的Master和你这样‘玩游戏’，所以你觉得可以和它这样‘玩游戏’吗？”

他一味地发出呆愣和否认的音节，我几乎无从判断他是否理解了我的推论，但我还是必须说下去。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我自己。

“你对疼痛是什么感觉？喜欢吗？还是讨厌呢？还是说根本无所谓？”

“不、不，我……不喜欢。讨厌痛苦的事……”

“……那么你知道它被你做了这种事，和你被做了这种事以后受伤、流血，感到疼痛是一样的吗？它也讨厌它们。”

他不仅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并且不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

我目睹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化，最后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

“……我、我很抱歉……你……你生气了吗？”他很努力地擦着眼睛，试图看清我的神色，沾血的手抹得脸上一片狼藉。

“我想这不是生气……准确来说，我现在很悲伤。”

我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之所以那么努力观察我的动作和表情，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的他，不去用理论分析，就根本读不懂那其中的含义。

“唔呜……为、为什，呜……”

“兔子以后再也不会动了，不会吃东西，不会在身边跑来跑去了，是一件很悲伤的事。东西坏掉了，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展示它的美好了也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抱歉我没能将这些更早告诉你。

而哪怕是我这样告诉了你，恐怕也不能理解这种悲伤，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在用眼泪乞求我的原谅，这也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唔，怎、怎么办……对不起，我、我很抱歉……呜……对你，对兔子先生，呜，很抱歉……”

“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还会这么做吗？”

他淌着眼泪，使劲摇着头。

……还好，还不算无可救药，起码我能一件事一件事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吃一堑长一智，他可以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不再让行为和预期产生偏差，最终伤害到别人也伤害到他自己。

实际上作为一个VOCALOID，他们本就不能自发地对生物的衰老死亡感同身受，本就不能理解伤害与悲伤，由共情从而自制。只是作为合格品被牢牢植入了那些概念，那些守则，那些不能逾越的界限，那些必须要做出的回应。但我始终愿意去相信他们会懂的，就像人类也只是在社会的熔炉中被灌注成了这样，管他其中有玫瑰还是荆棘都自诩是拥有名为“心灵”的瑰宝。太傲慢了。

他只是压抑着声音哭着，哭得不知所措而绝望。我想他已经知道了，知道这一次他犯下的错误是无可挽回，不可饶恕的了。

我抬手示意他等等我，转身去翻出了一把铁锹。

“你自己好好善后吧……记得把所有的部分都埋葬好。”

“呜唔，但、但是……对不起，呜，我……”

“……补救不了的错误，就用余生去反省吧。”我叹了口气，表示我会和他一起做的，不是因为我对它遭遇的不测有责任，只是我对好好送走它有义务。之后清理完血迹再洗个澡，也许还赶得上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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