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ne Throw In Water

Note：全世界只有他們認為自己與彼此正在戀愛。

　　「青少年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無聊的生物。」

　　Lilia如是說，語氣喜悅得彷彿自身被排除在外，又彷彿他正坐在最佳的觀賞席。

　　「但必須原諒他們，尤其是寄宿制學校的青少年，他們的人生首度脫離父母的掌控，天真地以為自己要開始謳歌青春，日常生活卻隨之被書本、試卷和成績單塞滿。欣喜轉瞬成為愁雲慘霧，因此討論彼此間的人際關係便成了聊表慰藉跟社交必談的話題。」

　　「就是茶餘飯後的八卦吧。」Trey對此苦笑，顛倒對視的視線讓他有些發暈，暗暗懷疑眼前同窗為何從不覺得頭上腳下的倒掛是件對血液循環有害的事情。

　　「當作閒聊可以，但若是說人壞話我就覺得不太好了。」

　　「說的也是。」

　　Lilia穩穩用雙手接住Trey拋向他的紙袋，裡頭裝著造型不遜於他可愛外貌的精緻點心。仔細清點不只有用糖霜妝點的蝙蝠，還有維妙維肖綿軟蓬鬆的迷你龍型蛋糕。

　　「老朽一直費解為何Silver他們看到你做的點心會眼睛為之一亮，看到老朽做的卻會滿面愁容。」

　　「嗯……畢竟這是我家傳的老本行嘛，做得好是理所當然的。」Trey審慎選擇說詞。

　　「哦，專業的驕傲嗎？看來我得更精進廚藝啊。」Lilia眨著一雙大眼，轉瞬用肉眼看不見的速度輕巧地落在地上，「對了，作為點心的感謝，要聽聽看嗎？老朽的小蝙蝠剛入手了與你有關的有趣……照你說的說法，是八卦哦。」

＊

　　謠傳Heartslabyul與Octavinelle的副宿舍長近來親暱異常。

　　謠言主角其一所屬的宿舍裡不確定是誰帶起了此一話題，原先虛無地癱坐在交誼廳沙發中的學生紛紛豎直耳朵，振奮起精神。

　　他們恰好方經歷過大考的蹂躪，下一回攸關留級與否的考試還遠著，此時此刻他們可以將書本拋諸腦後，徜徉在漫無邊際的垃圾話題裡頭。

　　真實與虛偽往往只隔了一層紗紙，隨著瘋傳與加油添醋被捅破了薄薄的界限，混在一塊分不清楚真偽。

　　「講的誰啊？」經過交誼廳的人也好奇地湊過腦袋加入討論。

　　「說的是我們家的Trey前輩。」

　　「難怪最近常看到Leech來找前輩，原來是約會來著。」

　　「不會吧……Trey看著不像是口味那麼重的人。」有人表示懷疑。

　　「所以說對象是Leech兄弟裡哪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插嘴。

　　「副宿舍長……所以是比較可怕那個嗎？」

　　「不對吧兩個都很可怕！因為契約被迫打雜那段慘痛回憶我會記到畢業，再也不亂簽名……」這麼說著的學生一臉餘悸猶存。

　　「長得一樣太難分辨了，這裡就用衣服穿得整齊的Leech跟穿得不整齊的Leech來區分！」有人用筆桿飛速在紙張上塗鴉出兩個簡易的人形輪廓，導正了話題。

　　「欸？什麼什麼？戀愛的話題嗎？我有興趣！」Cater往學弟們所在的桌子擠，語氣堪稱唯恐天下不亂。

　　「在說Trey學長似乎正在跟Leech學長其一交往……哈！我贏了，中午你要請我吃飯。」Ace抽走Deuce手中的梅花三颯爽地把手牌一丟，Deuce手中捏著唯一的一張鬼牌宣告敗北及遊戲結束。黑髮的少年抿緊嘴唇，失落表情全寫在臉上。Ace則竊笑同窗友人道行太淺了，原先按捺住的得意神情此刻表露無遺。

　　「哦哦，Jade嗎？意外又不太意外的人選呢。哎呀，是不是應該和集思廣益的大家一起來張相上傳Magicame啊？標籤＃跨物種戀情＃Trey死會?#＃敬我們的青春。開玩笑的～～」

　　「接著重要的問題來了。」

　　「是得討論一下那個。」

　　「沒錯。」

　　「對。」

　　少年們意會到接下來的討論的流向，各個顯得萬分嚴肅。

　　「……你們覺得誰上誰下？」比較年長的三年級率先開啟禁忌的話題。

　　「Trey學長吧。即使有魔法可以輔助，但能準備全宿舍茶會的點心，體力可不是蓋的。」

　　「但Leech的運動成績我記得還不錯，前些時候Happy Beans Day賽事的活躍也有受到表揚，雖然飛行課表現是爛得出名，大概是罩門？」

　　「不是還謠傳他們兄弟殺過人嗎？」

　　「對對，我還聽說屍體被丟進海裡餵魚處理掉了。」

　　「照樣看來準是被威脅了才會答應交往吧……」

　　「啊，說到這個，學長雖然不是運動社團，但身材很不錯哦。之前塗玫瑰不小心把油漆潑到他身上，換衣服的時候有偷瞄到。」面有稚嫩神色的一年級生唐突發言。

　　「你這樣說我要懷疑你也是覬覦學長的其中一人了。」

　　「噓！噓！不要亂講，我才沒有！」

　　眼看沒個結果，爭論不休的少年們陸陸續續往自己的口袋裡摸索。

　　「來下注！」

　　叮叮咚咚各色的銅板與紙幣全落在桌上。

　　「底下的，Heartslabyul禁止聚賭。」熟悉的凜然嗓音分明不大，卻令在場學生無人不一陣膽顫，原本吵雜的交誼廳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扣在旋轉階梯上清脆的腳步聲靠近，休息日亦督促自身穿著宿舍傳統服裝的暴君氣勢萬鈞，兩側的學生紛紛自主讓出一條通道讓其通過。

　　人贓俱獲的當場所有人都擔憂起自己腦袋不保，沒人有心思再去聽宿舍長邊走邊數落他們違反了第幾條又第幾條紅心女王的法條。

　　「Ace你們怎麼看？」Riddle問道。對理當是茶餘飯後的話題出乎意料的上心。

　　「咦我們也要跟著聊這個嗎？社團活動時我只跟Floyd前輩相處過，整體是很厲害的人。雖然什麼事情都看有沒有心情做是大缺點，有時候連球都沒辦法好好打還會翹掉練習，真希望他能穩定一點吶。跟Jade前輩倒真的不熟，只記得以前到植物園照顧曼德拉草時有瞥見他在跟Trey前輩說話。」

　　心裡感到一百個麻煩，Ace抓了抓腦袋，對他們宿舍長威嚴面露崇敬的Deuce不能指望，他轉頭朝Trey相處三年的同齡親友狂使眼色。

　　「唔，Riddle也是擔心？對吧？」Cater顧左右而言他，「記得Riddle跟Jade同班？你怎麼看？」

　　「辦事能力沒話說，但性格不與苟同。」Riddle斬釘截鐵，「我早就提醒過Trey了，但不曉得哪個環節又被下套，果然該強制他把那副眼鏡換掉。」

　　應該不是眼鏡的問題。眾人想。

　　「老大，不！宿舍長，如果是前輩自己的選擇，代表他認為是值得信賴的對象，我覺得我們應該，呃……給予祝福？」耿直的Deuce如是說。

　　「比起談論性格，都沒人打算懷疑一下以生理性別來講對象不是女孩子會讓這話題怪怪的嗎？算了……不過之前在傳閱A書的時候啊，我的直覺告訴我比起奶派學長應該是腿派的，所以確實是有可能的感覺。」Ace吐槽到後來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Ace你剛剛的關鍵字我不能裝作沒聽到，不管你有多少，把那些危害善良風俗的刊物全交出來，現在，立刻！」呆愣半晌，他們嬌小的宿舍長脹紅了臉尖叫，罕見地並非全然因於生氣的緣故。

　＊

　　至此版本已經發展成為Jade手上似乎掌握有某種Trey的把柄，Trey才被逼迫就範，野火燎原。

　　「哎呀，真是稀客，今天為何會大駕光臨呢？Riddle同學。」

　　「Azul，客套話免了，我來此是要鄭重對你提出抗議，你轄下的雙胞胎對我所轄的宿舍有極端不良的影響。」Riddle鞋跟踩在地上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響，彷彿用的是要將大理石踏出一個洞的勁道，「本回暫且不論Floyd日常讓人困擾的行徑，敢對Trey下手，想來有做足被我砍頭的心理準備，可別還想假裝全盤未知。」　

　　「這誤會可大了。」Azul佯裝悲傷的笑容無懈可擊，「雖說不能稱對此事全然不知情，但我可向慈悲的海之魔女發誓，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倒是Riddle同學，流言的東西怎麼能當真呢？真是讓人痛徹心扉。」

　　「傳遍整個Heartslabyul又能鑽入你耳裡的東西，以流言的規模來說不會顯得太誇張？估計現在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啊，是小金魚耶。」

　　Riddle被乍然出現的懶洋洋嗓音弄得寒毛豎起。

　　「日安，這可是稀客。」穿著整齊深色西服的Jade步入貴賓室欠身致意，後頭跟著他的兄弟Floyd。Jade解釋他們方才前往廚房清點本日進貨的食材。

　　「Jade你來得正好，請你自個解釋。」

　　「……Azul真的沒有做什麼奇怪的魔藥讓你拿給Trey？」Riddle的視線充滿懷疑。

　　「天大的冤枉，真要說的話我還想問一下Jade到底自己給Trey學長下了什麼藥。」

　　「Azul你這話太令我傷心了。」Jade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淚水，平舖直述爆炸宣言，「我和Trey學長可是真心相愛。」

　　「相愛……」Riddle語塞，表情像是被蛋糕上裝飾的水果噎到。

　　「誰讓你素行不良。」Azul推了推眼鏡道。

　　「要比素行不良估計我與Azul是半斤八兩哦。」

　　「還有我也是。哈哈你們看小金魚臉都紅了。」

　　「Floyd不要插嘴……好吧，我為了誤會你表達抱歉，但若你確實沒有給Trey吃下什麼東西，或是沒有手握Trey的把柄。」狼狽的紅心女王重振旗鼓，大有假使聽不到滿意答案要燒盡海洋的氣勢，「那就負起不要讓流言繼續複雜化的責任。」

　　「勞動從來不是免費的。」談及交易，深諳討價還價的章魚人魚如是說，「不知Riddle同學想以什麼作為代價？」

　　「我不當場把你的裝潢全燒了的價碼。」Riddle揚起嘴角，「針對非公物的破壞行為不算是私鬥。」

　　「看來向來遵守規則的Riddle同學也轉性了。」Azul誇張地嘆氣，「請放心，Jade畢竟也是事主，依據本宿舍的核心宗旨，我會請他善後此事。」

　　「那就好。」

　　Riddle說罷風風火火地離去，不時還回頭張望，警戒Floyd會否突然發難靠過來，像極魚缸裡擔驚受怕貓兒什麼時候要伸爪撥弄池水的金魚。

　　「小金魚今天也是紅通通的，哈。」

　　「還真是招惹到不得了的對象，這些傢俱可都還是新的啊。」送走了貴客Azul嘟囔道，放任一度繃得緊張的身體攤在高級的沙發上頭。他用眼角瞄向在另一側沙發坐下的青梅竹馬，「認真的？Jade。」

　　「認真的。自己負責，對吧？」處理流言只是小事，更大的問題在於對象是人類──他對親友隱而不言的後續話語了然於心。

　　「這個自然，人畢竟是我自己選的，我也不會因此耽誤到宿舍內的行政事務。」

　　「我跟Azul意見一致哦，Jade。」

　　「怎麼了嗎？Floyd。」

　　「我可沒有能和海之魔女換匕首的長髮。」Floyd將頭靠上Jade的肩膀，稍微噘起嘴。

　　「我知道。」Jade笑得自信，摸了摸自己兄弟滑順的頭髮。「我也沒有愚昧到會讓自己落入化為泡沫的處境。」

　　「啊。」Jade像是想到什麼，「Trey學長那邊還請先不要驚動對方哦。」

　　「你要觀察對吧？放心，我們也沒那種興趣。」

　　「Azul，Jade變成蘑菇模式了好噁心。」

　　「哎呀哎呀。」

＊

　　彷彿未被任何流言蜚語影響，植物園的例行茶會照舊在星期三的午後進行。

　　這是Trey與Jade不成文的約定事項，科學部社團活動所需的草藥多栽種於植物園，Jade也會來此記錄蕈類生長的情形，他們總是在各自的行程告一段落後在中央花圃碰頭，訴說彼此學園生活的見聞。

　　「據說我逼迫Trey學長跟我交往。」Jade假哭了幾聲，人魚的少年最近學得越來越像了，從最開始的言不由衷到如今幾乎隨著獨白擠得出以假亂真的淚水，Trey感到自己大概是無藥可救，竟然還覺得這樣的Jade挺可愛的。

　　「看來是被傳得亂七八糟了啊，抱歉。」Trey苦笑，Lilia提醒時他不以為意，倒沒預料到放著謠言不管會越傳越誇張，看來適時的阻止仍然是有必要的，「呃，你會生氣嗎？」

　　「怎麼會。會受到大家的震驚與反彈全然在我的意料之內。不如說，看到他人大驚小怪的反應還挺有趣的。您知道的，我喜歡驚喜，比預測中引起更大風波能夠帶給我更多的樂趣。」Jade笑瞇瞇道。

　　「沒生氣就好。」

　　「倒是我會感到不太好意思，連帶造成Trey學長的困擾。」

　　「困擾倒也還好，Heartslabyul本來就成天吵吵鬧鬧，我習慣了。」Trey幫對方淨空的盤子添上新的杯子蛋糕，「只是我們兩個交往有很怪嗎？我個人覺得挺普通的啊。」

　　「因為Trey學長是公認很棒的對象哦。」Jade眨眨眼，「您該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

　　「哈哈，這樣我也會開始不好意思。算了，到頭來也藉這個機會證實，結果算是好的？」

　　「是的，幕後主使也已經找到，我也好好地告誡過他們挑撥離間並非正確的談判手段。」

　　「沒把人家沉到海裡餵魚吧？」

　　「那部分也是謠傳哦。」Jade淺啜紅茶潤喉，放下茶杯。「歸納起來，散布消息的人搞錯了兩件事情，誤判了情報的價值。」

　　「？」

　　「第一點，我沒打算讓這件事成為秘密。若可以的話，甚至覺得越多人知道越好。我認為戀人們相愛本不是丟臉的事情。」Jade依序伸長兩根形狀優美的指頭。「第二點，Trey學長本就沒有因任何原因受制於我。沒有的東西自然無法被曝光，構不成你與我反目的理由。」

　　他掐掉了冗長的過程，只說結尾，事實上老早在第一波的風聲被放出來前，Jade就掌握散播謠言的學生的尾巴。

　　目標似乎是對被Jade勸誘與Azul簽定契約一事反悔進而心生不滿、妄圖反擊，準備了數個似是而非的版本，最開始是在食堂、廁所等人流頻繁變化、難以找出特定對象的場所講述，而後耳語自然會被愛八卦的學生傳開。

　　要追擊暗地作怪的海葵們於Jade而言並非難事，只是他同時好奇起如果放任一切發展下去Trey會作何反應。

　　誰知就像石頭投入水裡，只堪激起一圈淺淺的漣漪，之後便無聲無息。

　　「『我跟Jade？嗯，對，我們確實在交往哦。』」

　　Jade幾乎為此要激動得掩不住露齒微笑的衝動，上岸前他便研究過人類，預設過當遭遇緋聞時人類會出現撇清、轉移焦點、羞赧等數種可能反應。跨越物種又或同性間的戀情向來是陸上報章雜誌會選擇大肆渲染報導的題材，但別人都搞錯了，他所選上的並不是個如外觀普通的男人。

　　變化急遽的生活環境使Trey對於異常與否的判定實則偏離常人，當森羅萬象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普通」，即能以最平靜的心態接納，給予肯定──就像是一個能收容諸多不合理的深淵，Jade所著迷的便是Trey這樣深不見底的內裡。

　　「既然在昭告天下的此刻，我想提出一個日前聽到覺得非常吸引人的意見。」Jade輕輕點著Trey的手背，像是藉此能描摹出對方包容著各種亂七八糟事物的邊緣。

　　「要不要讓我在上面看看？」

　　「……不要嚇我。」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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