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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花 - 19.〈panorama〉(Piano)

[db:作者] 2025-07-22 21:32 5hhhhh 6140 ℃

  他開始在心裡細數對何春信的了解。

  何春信有著老人般的行進速度,但翻越廢棄樂園的柵欄時身手矯健。

  臉上老掛著一成不變的悠然,但告白時滿臉侷促不安。

  吃東西細嚼慢嚥,還很挑食,但夏於鏑住在他那時,做的任何失敗料理全吃下肚。

  何春信的屋裡擺設簡單又無趣,卻能把窗檯上的大花咸豐草跟小水荷養護的好漂亮。

  他還很念舊又很溫柔,講話聲調低而緩慢,完全不像已經生活在都市兩年多的年輕人。

  夏於鏑曾經趁何春信洗澡時進行大探險,翻出一本寫滿書信的筆記本,開頭清一色的「親愛的滿荷」。

  當時夏於鏑很訝異何春信曾經有喜歡的人,他給人的感覺像從不需要感情的羈絆,不需要依賴與依戀,更不想動心,讓夏於鏑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在那一霎,夏於鏑身體深處冒出一股酸澀,在往後每回的相處中刻意提及更多的葉向森,以滿足那無來由渴望虛榮的心,他甚至索取諾言,對何春信予取予求。

  他垂眸視線虛放在手與琴之間,下意識地選擇氛圍幽然的曲子,像在森林裡迷路的人,獨行在煢煢道路上。明明每個樹後都有一片風光、一道風、一種聲音,他卻放棄探索,把曲子展現得浮躁又零散。

  每往前走一步,回首都好似能看見腳下踩垮的大花咸豐草。

  我對何春信太壞了。羞愧與歉疚不停冒出,夏於鏑知道自己應該要為這段感情負責,為自己的行為道歉,去付出去補救,可是藏在後頭的不快感是什麼情緒在作祟?

  身後細微的翻書聲突然將夏於鏑帶回兩個月前的時光,他忘我地回頭,粗暴的琴聲驟停,人生首次因看見葉向森訝異。

  究竟在期待什麼?

  葉向森視線與他對上,無表情的臉在剎那間與他某回夜裡驚醒,發覺何春信似乎沒睡,只是凝望著他時的臉疊合一塊,夏於鏑一愣,清醒在葉向森書本合攏的聲音中。

  無聲的邀約瀰漫在冷空氣裡,夏於鏑磕磕絆絆地吐出話來,「他叫何春信,我都叫他阿信。他大我5歲,是個很成熟的人。他很早就說喜歡我,也知道我的性向,常常聽我說些他應該不想聽的事情。」

  他在心裡默數,「我們交往應該不到三個月,因為他比我大,我也一直覺得自己失戀就可以對他予取予求,讓他百般容忍我的難過,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昨天他跟我說分手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怎麼可以這麼任性,甚至那段時間裡都沒有想過要好好了解他,就算有……」夏於鏑一頓,甩甩頭。想要辯解的念頭讓他慚愧,「可是我不是真的不喜歡他,該怎麼說……」

  少年的自白停下,努力思索那句「不是真的不喜歡」的背後主因,他的言語變得支離破碎,被樓下車輛行駛的聲響中斷。小轎車停在約莫前面幾戶的門口,車門開啟,幾道尖銳愉快的稚嫩嗓音鑽進夏於鏑和葉向森耳裡。

  「阿公!聖誕快樂!這是你的禮物!」幾個腳步聲跑遠,還隱約可聽見後半段話,「姑姑,這是妳的!妳也聖誕快樂!」

  夏於鏑的視線早早被吸引到窗外,即使聲音淡去仍對著那扇窗後空蕩蕩的桌面出神。

  半晌,葉向森笑出聲。

  「傻傻的真可愛。」夏於鏑轉回去的臉上滿是不明所以,「阿鏑,繼續彈吧,答案不會很難的,你已經在面對它就不要停下,拿出練習的決心。」

  夏於鏑應聲打算繼續,眼角餘光發覺對面房間的幽暗處有一絲動靜,是何春信回來了。

  他們隔著街道對望,夏於鏑想從何春信的神色刮些訊息下來,然而什麼都沒有使他感到不知所措,屁股下的琴椅彷彿瞬間被替換成了針山。

  一錯再錯。來自情緒深處的低語嚇得他想要起身辯解,卻在何春信淺淺一笑,迅速拉起窗簾的舉止中停頓。

  夏於鏑這才發現過去兩個月,從他在葉家專注練琴,逃避說明與面對何春信的包容起,那道窗簾就一直緊閉著。被拒絕、被遺留的感覺重新席捲而來。

  只要他開心就好。

  記憶之海裡突然掀出這句話,接著翻飛出一段記憶。

  建國高架橋下人潮不斷進出,花香、土壤、水氣,和夏季的氣候組成令人難以忘懷的味道,夏於鏑也對這段記憶難以忘懷。

  他仍記得跟何春信挑了個假日,跑去建國花市買盆栽、土壤跟肥料。

  因為對植物毫無研究,逛一圈後兩人找了看得上順眼的攤商,對著各式土壤跟肥料進行一番議論。老闆招呼完上一組客人,終於前來解救他們。

  「是要用在什麼植物上?」

  「大花咸豐草。」他們異口同聲。

  老闆笑看兩個傻子,「那個不需要啦,你們要開很多花就曬曬太陽,不用花那個錢買肥料啦。」

  明知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雜草,夏於鏑聽老闆敷衍的話還是很不高興,他正想揚起笑容,準備說聲謝謝拉何春信離開這裡,就聽何春信說:

  「沒關係,只要他開心就好。」他轉頭被何春信那張如花如光,彎著嘴角的面容給逗得心裡暖洋洋的,那天是他第一次將何春信與母親聯想在一塊。

  一個能給予強大支撐的人,並且在他身邊沒有恐懼、沒有孤寂,還能盡情地在無盡包容中釋放情緒,以彌補這十數年來內心的大坑洞。如果沒有喜歡,如果不重要,夏於鏑又怎麼會為此而感受到溫暖,且歡喜不已呢?

  但何春信呢?

  夏於鏑終於好奇何春信把將痛藏在哪,他愣愣地對著琴,直到被葉向森拍肩,迷惘的瞅著身側的人。

  「還沒釐清就繼續吧,不要急,急不會有好事的。」

  他傻傻點頭又繼續彈,琴聲接前頭的迷惘,漸漸多了一絲坦然,和與之伴隨的疑問。

  當夏於鏑害怕獨自面對失戀,躲進何春信的懷裡,何春信在失去江滿荷後,又躲去了哪裡?

  一旦找到線頭,許多藏在後頭的東西便會接二連三地浮起。

  早在很久之前,夏於鏑就注意到對面來了新鄰居。

  一樓是老式髮廊,師傅常常把頭髮剪得參差不齊,二樓是空屋,空非常多年,某天兩層樓生氣突然對調。

  新鄰居的房間在房子的最前端,書桌靠在窗邊,深沉夜色中往往只點著檯燈,他就坐在那低頭不停地寫。

  為了保持課業成績,夏於鏑時常在半夜讀書,新鄰居伏案書寫的姿態漸漸地變成他的最佳伴讀。但新鄰居總是寫寫停停,仰起頭凝視天花板的側臉總讓夏於鏑誤以為對方正在哭,仔細一瞧卻發現是面無表情的停頓,沒有半點生氣。

  這讓夏於鏑非常好奇新鄰居的來歷,還在與葉家的晚餐上提起好幾次,詢問大家是否知道新鄰居的資訊,葉向林更是數度調侃他「什麼時候對陌生人感興趣了」。

  這樣的狀態維持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夏於鏑的注意被一年半後即將到來的大考給扯了回去。

  他把回憶停在這,偏頭眺望的遮光窗簾後,神奇地透出何春信低首書寫的臉,頰邊好似還懸著淚,淚滴落在清一色同規格的筆記本頁面上。

  親愛的滿荷:

  我因為妳而愛上他,無論是妳每回與我分享對誰的好感,抑或少年神采奕奕地提及葉家長子,這段時光美好而痛苦。

  實在難以形容這種滋味,越是相處,越是貼近,對自己的貪心就越是嫌惡。我知道這段感情不屬於我的,但衷心盼望能歸我所有。

  滿荷,老一輩常說「強摘的果子不甜」,我已經把給過妳的,和所有未給的都給了少年,卻依然擺脫不掉這句真理。

  但我不想放手,這像只有1%甜度的巧克力,讓我痛得愉悅且快樂。

  無論是否移情,我都需要在這裡。

                                    阿信     

  夏於鏑終於想起何春信的躲藏之處了,但在閱讀到這篇後,夏於鏑怕了何春信那非要淬鍊成金的態度,他怕還不起何春信的付出,也怕被做為避風港的自己,他與何春信在情感上的自虐過於相似。

  害怕的情緒用逃避反應,夏於鏑沒有深入剖析自己,沒有像剛學習如何詮釋一首樂曲時,用每個章節段落拆解的態度好好面對。

  在此刻,夏於鏑終於明白何春信。

  他藉由彈琴,何春信則藉由文字,他應該要繼續往下看去,而非往下沉溺。

  慢慢地夏於鏑在這台比他年齡還大的鋼琴前,學會如何坐在這裡靜心,如何面對音樂及自己。

  樂聲逐漸穩定,森林內的每處秘密他一一去探索、挖掘,最終來到一處草原,在那裡找到躺進草地凹洞,神色茫然的何春信,往回頭看地上的腳印筆直且毫無迷惘。

  他要做的有很多,但第一步是告訴何春信我是喜歡你的,和談戀愛應該要是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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