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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花 - 22.〈終曲〉完

[db:作者] 2025-07-22 21:32 5hhhhh 9100 ℃

  這兩年阿公最討厭夏天跟冬天。

  本來想說夏家獨子轉入音樂班,還恢復每日練琴,他就會有免費的露天音樂會聽——

  阿公確實是聽了幾個月,直到有好幾個工人進夏家搬空了少年房間,又搬了一堆材料進去,叮叮咚咚地敲了幾日後,嶄新的大鋼琴搬入,夏家兒子在裡面試彈竟半點聲音都沒傳出來,阿公就開始不開心了。

  但阿公還是很喜歡春秋兩季,這兩個季節夏家少年開窗的頻率高,加上那好像談了戀愛的音質,阿公聽得很是開心。

  此刻剛回到家的少年打開窗,對著陽光做了會伸展,發現阿公的視線笑笑揮手,「阿公,要來聽喔。」

  阿公揮揮手上剛拿到的邀請函,又比了個大姆指。

  青春洋溢的小夥子笑得心滿意足縮進屋內,不一會一串由低到高的漸強音階竄出,阿公敏銳的耳朵聽見隔壁樓上立刻推開窗戶,開始盤算那天是不是該找樓上那小夥子一塊去聽音樂會。

  忘年之交的樂友好像挺不錯的——

  這條街道跟何春信持續認知中的臺北落差極大,既有繁忙一日不休的紡織機,也有閒逸娛樂的樂音聲在晚飯後四處迴盪。

  新來乍到的何春信卻始終無法融入,所有聲音與快樂像穿堂風鑽過他的身體,夜深人靜時格外明顯。

  到臺北的第一天何春信不是忙著整理行李,而是依循手中的資訊尋找帶走江滿荷的男人,公司行號、地址、男人的姓名、單位、職稱全被他從記憶的深處掘出。可當何春信發覺夾藏在下班人潮中那抹疲憊好像被人聲、工作、臺北的繁忙、四周的高樓壓得背脊微彎的身影時,方踏出一步的腳,足跟一旋,離開了現場。

  接著何春信展開在臺北的旅遊,開學前獨自一人,開學後偶有旅伴。

  每到一處,他便在當地拍一張照,自己從不入鏡,專心致志地替江滿荷收集討論過的每個景點。那一卷卷底片隨日記信件收入抽屜,唯有文字記載了他當下的心情。

  日子慢慢地變得好過些,剩下的寂寞與哀傷會在入睡的前一秒鑽進他的意識深處。

  半開窗簾外的水銀燈把房間染得一室冷清,冷得何春信在三月天的夜晚裹著被子瑟縮在桌前,滿腔言語堆積得越來越高,順著手堆在筆尖,乾淨的頁面畫出一條長又抖的橫線。

  最後何春信什麼也沒寫,他把筆棄置一旁,眼睜睜瞅著筆滾遠、撞牆、停住。

  對面點亮一盞黃燈,只在打亮的剎那吸引何春信的視線,他仰著頭目光彷彿停駐在天花板與牆的轉角,又好像在發呆思索人生。

  空泛茫然時不時被什麼也沒做的罪惡感綁架,反覆在靛藍與淺藍的變化中接觸到溫暖可人的陽光。

  夏於鏑無數次提及〈降E大調夜曲〉是他心目中有著染滿金色微粒的美好午後,溫暖且令人懷念嚮往,對何春信而言〈少女的祈禱〉也有相同的意義,更甚至是那年驚蟄大雪後,仍在雪與陽光之間擺動的美好白花。

  音階由低至高再至低,由弱漸強再漸弱,接著換琶音,四分、八分、三連音。何春信不求快,求準確度,慢慢地手感出來,暖身結束,正式進入到〈少女的祈禱〉分段練習。

  無論以前或現在,他都時常旁觀夏於鏑練習,從基礎到進入曲子、從分手到合手,每一步都極其平凡且踏實。只是生活偶爾會有些錯音,反覆調整再來過就好,如此慢慢構築成何春信這兩年的生活。

  但不只在社團內學琴,何春信的生活還被上課、打工、畢業論文,以及研究所備考給塞得滿滿的。

  剛決定和夏於鏑提分手時,他有想過再考回南部的學校,但何春信沒料到不過一晚,夏於鏑就跑來道歉,甚至表現得一副不願放手的姿態。

  當下的何春信恍惚以為自己在做一場美夢,還收到人生有史以來最大的禮物,怕得不得了。

  然而待夏於鏑回去,何春信拆開禮物,白色的光碟上一手漂亮的黑色簽字筆跡寫著:〈Suite No.2, Op.17-3. Romance. Andantino〉(solo)他盯著浪漫的英文單字,困惑的聽完了整首句子。

  那陣子他每天聽,無論是否想聽見,聲音都會鑽進耳裡,從苦澀不甘到最後的甜美與祝福,皆與這首的思念愁緒和不捨不同,狠狠揪住何春信的心臟。

  何春信趴在桌沿,懷疑耳中所聞,那彷彿夏於鏑在耳邊低語的糾結音樂,每一句都在說:我想與你在一起。

  正當何春信困惑夏於鏑情話傾訴的對象是否搞錯,突然對面響起〈這就是戀愛呢〉,隱含一股酸澀甜蜜的樂聲如同悄然亮起的水銀路燈,餘光映亮了夏於鏑轉過來的臉龐。

  一如不知該拿江滿荷怎樣才好,面對夏於鏑,更是如此。

  何春信將窗簾束在窗戶兩側,隔著街道與他對望,這是第一次夏於鏑在家人面前視線毫不閃避,更是第一次專程演奏何春信想聽的曲子。

  明明是冬天,心情卻比春天更美好愉快,甚至延續到兩年後的現在。

  何春信練完今日進度轉頭望向立在窗框邊的小時鐘,時間恰好落在11點30分,半合攏的窗簾後頭是他房間的窗臺。在陽光充足的天氣裡,無論寒冬或熾夏,大花咸豐草總開得滿滿一盆,而小水荷則立在窗邊另一側開得挺拔。

  第一次走進這間琴房時,何春信很不自在,光是被夏於鏑拖進這棟透天厝都令他驚慌。

  那天過後他們又回到好幾個月以前,蹲或坐在騎樓餵食和撫摸街貓,好一陣子未見的雪白和小橘也接連出現,但跟新街貓處得不太好,時常追著彼此嘶嘶低吼,餵食還得費盡心思把幾隻街貓的碗放開點。

  或是偶爾約對方去河濱公園騎腳踏車、運動廣場跑步練體力什麼的,有時候只是單純吃吃晚餐——對,夏於鏑不只減少在葉家練琴的時間,連吃飯次數都減少了。

  雖然聊天話題偶爾還是會開錯,發現說錯話時的夏於鏑臉上表情很是精彩,但次數一次次變少,讓何春信折服於夏於鏑的決心。

  他起身,打開琴房門,預備呼喚他的鋼琴小老師來驗收和出新作業,應該要認真看書的少年正雙手撐著頭,對電視發楞,察覺何春信的視線先是一愣,而後皮皮傻笑。

  何春信輕嘆口氣,「是誰信誓旦旦的說要保持好成績的?」

  「我,但我有看完才看電視。」夏於鏑心虛的雙眼轉了一圈,抓起講義,「走吧,來驗收。」

  夏於鏑賴皮的推何春信進琴房,青年被壓坐進琴椅,譴責似地瞄了夏於鏑一眼,才挺直背脊做好準備奏出耳熟能詳的旋律。

  付出應該是苦澀的。

  經過這段時間,夏於鏑才明白付出與換取的涵義。

  畢竟喜歡葉向森是個漫長的過程,自然不覺得耗費的心力就是付出,然而當他回想何春信為他所做的每個調整,突然像是玩起連連看,皆能對到每個他為求待在葉向森身邊的所有作為,這才明白過來。

  他感謝自己足夠厚顏無恥,從小纏住葉向森,長大纏住何春信,還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去明白付出不等於苦澀。

  剛開始只是調整,盡量不在何春信面前提及葉向森,可是一個從出生就存在的人實在很難避免,夏於鏑老覺得尷尬、苦惱,一次又一次抬起心虛的眼,在道歉聲中受何春信的包容所撼動。

  這些情緒也在何春信偶爾出現的錯音中顯露無遺。夏於鏑笑笑,琴身反射裡也映出何春信的尷尬。

  <strong>真是個幸運的爛人。</strong>阿寶的聲音頓時浮現。

  看著何春信認真彈琴的背影,一如彈琴人的性格,〈少女的祈禱〉在他的演奏少了一點甜度,多了一絲纏綿,完全不像他的演奏,雖然跟技術不純熟有一定關係。

  但說起來,夏於鏑還是某天做音階熱身時,分神往窗外看了一下,赫然發覺何春信攤著一張鋼琴鍵在桌上,兩手確實而規律地跟著他的琴聲練音階練習,才知道何春信也會彈琴,這一秒夏於鏑想通那份〈這就是戀愛呢〉的琴譜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下一秒他棄琴帶著鑰匙闖進何春信房裡,把人連拖帶拉地架到鋼琴前。

  「你會彈琴怎麼不跟我說?」何春信沒有回答。「有地方練習嗎?你可以來這裡練。」

  何春信仰頭有些苦惱,看看少年看看琴,又摸摸琴鍵摸摸琴椅,頗為不自在的張望起來。

  一連串行徑弄得夏於鏑好困惑,腦子轉一圈才驚覺自己太莽撞,正要道歉青年的眼又轉回來,臉上滿是嚴肅的神色。

  「剛學不到一年,雖然程度不夠,但我希望你能教我〈少女的祈禱〉,我很喜歡這首的氛圍。」

  正如自己異常喜歡〈降E大調夜曲〉和〈小白花〉,那句慎重且唯一一次的要求夏於鏑一秒應允,兩人一同學習至今。

  回憶隨何春信的動作畫上休止號,夏於鏑趕忙正色,點出幾處細節,手搭在何春信肩膀上讓他按自己的提示多彈幾次做調整。

  見何春信一面按自己的想法彈,一面分神注意肩膀上的指尖,調整節拍和輕重,夏於鏑恍惚有種錯覺,彷彿融進了名為何春信的和煦春風裡,漸漸鎮定下來。曲子仍偏穩重纏綿,卻隱隱約約有種甜味散發出來。

  待彈到第二、第三回,夏於鏑收回手豎起讚許的拇指,兩人位置對調,由夏於鏑示範下回功課與細節。

  時間在示範與模仿調整中流逝,交叉換手的示範中夏於鏑過於靠近何春信的臉頰被輕輕吻了一下。

  兩人愣在當下。

  窗外突兀的傳進機車呼嘯過的引擎聲,嘟嘟嘟地像小鼓敲響夏於鏑的心臟。

  夏於鏑側首,在何春信緩緩閉眼的無聲邀約中,吻上他的嘴角。

  #  #  #

  「要不要買花?」

  聞風而至的花攤撐著把大傘在校門口做生意,各色花朵被安插在水盆裡。

  夜風微冰,卻參雜花香,和著人聲透出暖意。

  何春信駐足思考,攤商背後立在燈光下的告示牌夾著今晚演奏者與曲目的海報,他能一眼就找到夏於鏑的名字。

  他靠近老闆選幾種白色或淡色的花朵做成花束,並要一張卡片寫下幾個字,進廳後交給工作人員,待演奏者全數表演完畢獻花的時刻,送給夏於鏑一份小禮物。

  何春信跟著觀眾鼓掌,喊安可,舞臺上西裝筆挺的少年笑得燦爛極了。

  他笑著發現卡片展開閱讀,在第二輪謝幕開始前,彈出那首被指定的安可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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