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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1-12) - 1,2

[db:作者] 2025-06-20 06:59 5hhhhh 7810 ℃

  西乡扶老赤眼一翻,神情淡漠。「你们继续聊啊!别理我老头子,等教主来了,再一起打上山罢。」三人闻言一惊,想起教主的命令,背脊生寒,再没有勾心斗角的兴致,不约而同转过头,五只眼睛一齐集中到邵、李二人身上。

  魇道媚狐杏眼滴溜溜一转,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娇声道:「小道士,乖乖的听话,可以少吃些零碎苦头。你们今日鬼鬼祟祟的,都送了什么出去呀?快说与姊姊听。」

  邵师载心下骇然:「邓将军的『瓦鸺』神出鬼没,连本山的守护暗桩也难以掌握,今日的行动何其隐密,怎地邪火教却能知晓?不对!必是她虚张声势。」

  定了定神,沉声应道:「将军籙与邪火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今夜擅闯本山、杀伤我教下弟子,意欲何为?」

  魇道媚狐眼波流转,笑顾东乡司命、魏揖盗二人道:「你们听听,这小道士装傻哩!」

  冷眼回眸,阴笑道:「本教已向中京的伪帝宣战,你家将首既是『那个人』的生死至交,更率将军籙弟子入京参战,自是本教的敌人。你们也知大战一开,九嶷山势必失守,故与南陵邓苍形互通声息,偷偷将那样「宝贝」运了出去,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载微面色惨然,颤声道:「师兄……」

  邵师载铁青着脸,厉声道:「胡说八道!兀那妖女,岂敢妄……」

  突然一愣,再也接不下去。原来魇道媚狐水袖一挥,身后的树林里垂下十来具屍体,死者俱是褐色劲装、褐巾覆面、腰插短刀,胸口绣着一只踞在飞檐上的猫头鹰,绣工虽然拙陋,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潜诡秘。

  ——「瓦鸺」。

  望着那些被粗绳吊颈、鲜血染透褐袍的屍体,邵师载觉得全身血液都凉了。

  魇道媚狐娇声笑道:「这些个猫头鹰,也算很不错了,只可惜遇上了我的夜魅司。小道士,你若乖乖吐实,姊姊便让你死得销魂蚀骨,不仅不痛苦,而且还是你平生难以想像的登天极乐。若教魏司主或司命大人来问,你只怕还巴不得一死。」

  邵师载冷笑:「无耻下妖!将军籙门下,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忽觉身前黑风一晃,兽臭扑鼻而至,左眼一痛,一蓬血箭仰天喷出。魏揖盗笑得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手中却多了颗鲜血淋漓的小球,正是邵师载的左眼。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魏揖盗龇牙一笑,目露寒光,脸上的青色黥纹扭曲如蛇:「你还有什么不要的?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邵师载捂着左眼,指缝间不住渗出鲜血,就着模糊的视线望向吊屍,心中默数:「一、二……十七。瓦鸺在本山轮值时,每班有二十人,这么说来,至少有三头逃过了狙击。」

  (原来……东西已经平安送出去了!)

  邵师载面露微笑,似乎松了口气。

  魇道媚狐眼尖觑见,笑靥一凝,向虚空中一挥手,尖声娇叱:「东西不在山上啦!速往南陵!」吊着屍体的林树上唰唰唰一阵影动,数不清的夜魅司密探没入黑暗,空馀十几条瓦鸺褐屍悬在林间,随着摇晃的枝条上下起伏。

  身裹轻纱粉缎的绝色丽人霍然转身,苗条的水蛇腰一拧,更显得玉臀浑圆丰盈,无比曼妙。

  「你去哪里?」东乡司命抱臂乜眼,冷冷的问。

  魇道媚狐「咭」的一声轻笑,侧着头说:「去将功折罪呀!我夜魅司得了情报,让你东厢兵座发兵围山,还赔上天狼司主的一只眼睛……若教那样宝物进了南陵,我们四个还有命在么?」东乡司命面无表情,魏揖盗却听得一凛,转头唤道:「药座!」

  西乡扶者拄着枴杖颤巍巍起身,迳往山上走去。

  「我只记得教主说过,除了那样『宝物』,九嶷山上,片甲不留!夺宝占山都是教主的命令。」

  魏揖盗一怔,狞笑道:「那我选「片甲不留」!」

  邵师载等的就是这一刻。

  媚狐扶老两人一动,合围的形势立刻有了缺口,邵师载趁魏揖盗开口分神,猛地抽下腰带踩住,另一端过肘撑起,整个人拉成一张巨弓,回头低喝:「李载微,快!」

  李载微回神跃起,横身往绷紧的腰带上一蹬,邵师载十成功力所至,猛然一弹,登时将李载微「射」了出去!他附在额间的「羿神射日籙」尚未解除,这一射不逊於强弓硬弩,李载微倏地越过西乡扶老头顶,呼地飞向乘蹻亭!

  魏揖盗发现中计,暴喝一声,双爪凌空扫去。

  「不可!」西乡扶老连忙喝止,已慢了一步。李载微被两记破空爪劲扫得口喷鲜血,去势更疾,眨眼间越过十丈距离,重重摔在山腰石屋前,呕了一壁怵目殷红。

  那屋子的四壁均是石砌,无窗无门,砖接缝密如发丝,连刀刃都插不进去,就算檐下挂了写着「乘蹻亭」的乌木旧匾,也看不出哪里像亭子。

  「那亭内……必有古怪!」西乡扶老瞬如脱兔,急向李载微扑去。

  李师载被打得眼冒金星,恍惚中听得破空声近,咬牙将遁虚剑插入石屋前的钥孔,「喀啦!」一声孔内机簧咬住断剑,他用身体的力量压下剑柄,蓦地四壁轰响,簌簌落下土粉,整座屋子被落灰扬尘所吞没,震动之强,连四周的地面都摇晃起来。

  「这……这是什么机关?」

  西乡扶老倏然停步,舞袖挥开烟尘,却见石屋四壁沉入地底,只馀四角的楹柱撑起斗拱飞檐,果然是座亭子的模样。亭中不架横梁,而是以铜铸的悬心木吊起,尽管周围地动山摇,钟身却晃也不晃。

  那钟大得不可思议,边缘几乎与原先的石屋四壁相贴,钟身布满古朴的夔形云雷纹,通体密密麻麻,竟无一丝空隙。涡卷般的纹饰对称细腻,理路复杂又不显琐碎,透着一股寂静悠远的气息。

  李载微扶着玄泉钟爬起,无奈伤势太重,挣扎了几下,始终起不了身。

  邵师载远远望见,心头一揪,忍不住大叫:「李载微!快走,快点逃走!」

  忽然嗅着一股浓烈兽臭,魏揖盗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走?你们走得了么?」

  喉间一束,已被掐得离地而起,箍着脖颈的茸毛巨掌收紧,渐难吸入空气。

  他突然懂了。

  (你这笨蛋,李载微,既冲动又不镇定,还这么自以为是。)

  「密道……」邵师载垂着头,低声说:「在玄泉钟底下……」似乎在忍耐什么痛苦,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全身发抖。

  魏揖盗听得分明,扬声道:「药座!小道士说,密道的入口在钟下头!」

  老人拄着枴杖趋前,果然玄泉钟下是个黑黝黝的大圆洞,口径恰巧比钟缘再大一些,洞砌砖如井,内里深不见底,隐约传来一股湿润水气。

  西乡扶老杖尖一点,把李载微拖到井边:「这洞忒深,你先下去替老头儿探一探!不过这双腿子,却用不上啦。」笃笃两声,将他的腿骨打折。

  李载微面如白纸,身子微微一抖,连叫都叫唤不出。

  西乡扶老正要将他扔下,忽见他口唇歙动了几下,却不知说了什么,略微凑近:「小道士,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李载微闭着眼睛一笑:「你的腿子,也用不上了。」握住遁虚剑的剑柄一提,石壁倏然升起!

  西乡扶老急忙后跃,谁知李载微右臂暴长,一把攫住老人的脚踝。李载微的上半身横在井洞边,腰腹以下多在亭外,石壁机关一起,登时将他轧成两段,断掉的右手却不掉落,西乡扶老被倒吊着一路夹至壁顶,「碰!」撞上亭檐。

  魏揖盗猛将邵师载甩开,才发现石壁又降了下来,西乡扶老狼狈落地,拖着断手连滚带爬,一把翻至亭外。

  「药座!你没事吧?」

  「就凭这个乳臭未乾的小杂毛?哼!」西乡扶老惊魂甫定,猛将掉落在地的半截残肢踢回亭中,摸索着拾起木枴。

  「死则死耳,烂命一条!想要老头儿的命,不过是白死一回。」

  「我师弟的命,绝不会白白牺牲。」

  邵师载拄着长囊站起,「唰!」甩开青布,露出一柄镌成龙首形状的青铜鼓槌,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将鼓槌甩向山腰的乘蹻亭!

  「夔神轰」,原本就是世上唯一能击响玄泉钟的宝器。

  (李载微!师兄……师兄照你的意思做了!)

  邵师载颓然跪倒,似乎见到远方倚钟而坐的师弟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夹带风雷之势的夔神轰旋入亭中,悍然击上巨大的铜钟!

  一瞬间,钟身四周的景物略为扭曲,无形的音波彷佛扯着所有的东西往内一缩,倏地迸散开来!距离玄泉钟最近的李载微首当其冲,屍身顿时化为齑粉;西乡扶老阻之不及,木枴一扔,转身掠出亭外,扭曲变形的空间却飞也似的追上了他,老人身形一滞,身体的线条也跟着扭曲颤动,蓦地七窍鲜血激射,落地时整个人已蜷成一团,当场断气。

  宏大的钟声响彻大地。

  东乡司命、魇道媚狐掩耳飞退,兀自被震得气血翻涌。随着玄泉钟的觾天响震,山间突然窜起一道道冲天白烟,周山此起彼落,原本枯黄的山林弥漫着一股潮湿雾露,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对望一眼,忽见一人嘶吼着划破云雾,手里抓着个血淋淋的道士,正是天狼司主魏揖盗。东乡司命见他拎着一条残臂,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抓的竟是邵师载,这小杂毛的右袖空空如也,想来右手是被魏揖盗硬生生扯下,痛得晕死过去。

  「不好!姓魏的发起疯来,难保不会要了小道士的性命!」

  东乡司命飞掠上前,袖里铁扇一指,疾点魏揖盗右眼、咽喉、胸口膻中穴;双脚连环踢出,竟往下阴踢去。魏揖盗神智虽失,反应仍在,两人连珠似的换过几招,魏揖盗不得不放下人质,东乡司命却抽身疾退,转头低喝:「用毒!」

  魇道媚狐云袖一挥,一股彤艳艳的香雾迎面撒去,袖里玉指连弹如发琵琶,又射出三道无色无味的药,魏揖盗逞凶逼近两步,忽然踉跄后退,状似醉酒。魇道媚狐皱眉:「魏揖盗!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来?」

  东乡司命冷笑:「他聋了。」

  魇道媚狐一看,果然魏揖盗耳中淌下两道细细血线,侧着头不住转向,似是努力辨别方位,半晌才回过头来,阴沉的右眼对上东、魇二人,神色已不复先前的疯狂。

  魇道媚狐随手点了邵师载的穴道,眼见断臂处渐渐不再流血,邵师载却仍昏迷不醒,忍不住埋怨:「瞧你做的好事!这条线索一断,怎生与教主交代?」魏揖盗耳不能听,只是阴郁地望着她,剩下的那只右眼带着兽一般的森森寒光,看着教人浑身发毛。

  「线索没断。你瞧,岂非到处都是?」东乡司命撢了撢身上的尘灰,悠然笑道:「玄泉钟响,这些水气便窜出地面,两者之间显有关连。」

  「那又怎样?」

  「传闻中,玄泉钟声动百里、城邑难禁,无论多远,都能为将军籙招来道门的援军。如今南方全是我邪火教的势力范围,天武军的邓苍形又困守南陵,要说援军,百里之内是绝无可能。这俩小道士不惜牺牲生命也要敲钟,你道是为了什么?」

  魇道媚狐蛾眉一动。

  「你的意思是……」

  「钟声,有可能是示警,好通知山上的人我们来了,要及早防备;也有可能是为了启动某种机关,这满山遍野的水雾来得古怪,似乎是迷魂阵法一类,用来阻止我们上山。无论是哪种解释,背后的意义都只有一个……」

  东乡司命冷冷的一笑。

  「我们要的东西,极可能还在山上!」

     ***    ***    ***    ***

  南陵城 天武军中军大营

  邓苍形猛然起身,魁梧的身材几乎撞翻小儿,满儿的图纸文卷散落一地。

  「钟声……是玄泉钟!」

  宏亮的钟声响彻云霄,音源虽十分遥远,但那种似乎能穿透身体的震动却清晰而深刻,刹那间不禁令人产生亲临现场的错觉。

  九嶷山距南陵城有数十里之遥,能够超越距离限制,如此震撼人心的声响,也只有传说中的镇山神器玄泉钟才能办到。

  邓苍形掀帐而出,营地里马匹人立、仰天嘶鸣,架着辘轳的井口突然冲出七八尺高的水柱,白花花的水柱顶窜上半空,年轻的士兵们手足无措,顿时乱成一团。

  曲延庭扶刀奔来,沿路喊道:「各伍节制下属,万勿慌张!马曹速将马匹蒙上双眼,莫要惊扰了中郎,违令者斩!」大营左近多是新军,众人听得呼喊,不由自主望向中军大帐,一见邓苍形站出帐门,心里彷佛有了依凭,各伍伍长连声呼喝,清点人数,转眼便恢复了秩序。

  负责照料军马的马曹兵赶紧将马匹的眼睛蒙上,厩里的骚动逐渐平息。只有井中仍不住溢出泉水,为免饮水无端浪费,曲延庭唤人搬来一块巨大的车轮石封住井口。

  邓苍形见他应变娴熟,心念一动:「莫非城里的水井,都有此异状?」曲延庭低声道:「我从城西行来,沿途的井栏、陷坑里都溢水不止,只得叫人堵上。中郎,我看九嶷山那头出事了。」

  「怎么……」邓苍形有些意外,突然一凛:「『瓦鸺』没有回报?」

  「一刻之前就应该回报的。」

  「瓦鸺」一到南方,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南陵与六合观之间布下明暗六十五条联系通道,无论发生何事,至少有十三条管道能同时传回消息;在「传递情报」与「快速反应」两方面,「瓦鸺」甚至还在直属军师的暗行密哨「血薇」之上,堪称是天武军中最优秀的秘密情报部队。

  移防南陵这六个月以来,「瓦鸺」从未发生过迟误回报的情况。

  「是哪一组延迟了回报?是鴞形、望月、诱鳞,还是栖亡?」

  「四组都没有回来。」曲延庭面色凝重:「一刻前,他们全都断了音讯。」

  可恶!邓苍形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中,几欲淌血。

  他面色一沉,回头问道:「『负厄』呢?有没有消息?」

  曲延庭摇了摇头。邓苍形浓眉微挑,陷入沉思。

  瓦鸺一共有五组编制,其中「鴞形」、「望月」、「诱鳞」、「栖亡」四组各自负责建立十六条平行通道,平日里轮流监视九嶷山,以及进行敌情侦察等工作。

  唯有第五组「负厄」不同,移防南陵的半年间,这组人不受行军司马曲延庭的指挥,不担任日常的侦巡勤务,只专心构筑一条紧急联络的管道。这条通道将於最危急的情况下自行启动,第一时间内接手其馀四组的任务,把军师所交代的「宝物」运送出来。

  「负厄」就像是一只隐匿深林的猫头鹰,既不接敌,也不与其他四组联系,只潜伏在最后一条秘密通道里。「负厄」的音信一断,就代表最紧急的应变机制已然启动。

  地面上突然传来某种奇异的震动。

  「是钟声所造成的馀震么?」邓苍形回过神,忽听风里传来一阵诡秘嘶鸣,非驴非马,隐隐与地震相合。一名亲兵飞奔而来,面色铁青:「中郎,不好了!邪火教又打来啦!那怪物好……好生巨大……」

  「别慌!」邓苍形低喝道:「取金盔来,我要登城!」

  城楼上,五百名山君直亲军屈膝扶弓,整整齐齐跪在箭垛后,未得号令,绝不轻动。人人均是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滑落面颊,罕有地露出惧色。

  负责指挥马步弓手的裨将张蓟一见邓苍形登城,赶紧扶刀趋前,指着黑夜里不住逼近的庞然黑影,绷紧的声音有些嘶哑:「中郎,您瞧!」顺着指瞧去,敌阵里冲来一头头小山似的巨物,周身披甲,身前甩着一条巨蟒般的灰色长鼻,弯刀似的獠牙直贲向天,牙焦黄如焚骨,在火光下泛着狞恶的光芒。

  这些怪物高约丈馀,甲下四条柱子般的巨腿,踩得地面隐隐震动;曾令骑兵冲中动弹不得的沼泽,却无法困住这些庞然巨物,每一脚虽都踏进泥淖里,然而陷入两三尺之后便即站稳,怪物甩动长鼻,仰头嘶鸣,一步一步向低矮的南陵城头逼近。

  「是象!」邓苍形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南方独有的象阵,我曾在兵书里读过,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东西!」曲延庭、张蓟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数十头披甲饰尖的南蛮巨象蜂拥而至,眼看已进入百丈之内,藉着城头的火炬望去,每头南蛮象的背上都搭着一座帐篷似的木造方围,约比寻常的行军帐子还要大一些,只是看不出有何用处。

  「奇怪!役兽须有驯兽之人,马匹尚且要骑兵驾驭,这南蛮象如此巨大,怎地却不见象师?」

  饶是邓苍形身经百战,也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阵仗,携曲延庭登上城楼高处,命人射下火箭观察,才发现象首有铁鋉延于木围后方,猛然醒觉:「莫非驾驭大象之人,就躲在木围后?如此不辨前路,却要如何驾驭进退?」对下方的张蓟大喊:「象只最怕惊扰,以弓箭射它们的眼耳膝腿,别让它们靠近!」

  「末将得令!」张蓟抱拳一拱,转身挥手:「点火!放!」

  一记火箭飞过夜空,耀眼的红芒落地不息,划出巨象交叠移动的庞大身。

  「引箭——满弓——」张蓟右手放落,带起城上一片整齐划一的动作:「全线预备——放箭!」

  五百张硬弓一齐绷圆,箭矢飕飕地飞出;刹时间,黑压压的箭雨带着优美的弧形划过天际,倏地劲射而落!连成一片的象群微微一顿,下一个瞬间,木造方围、正面的覆甲等便扎满黑羽箭杆,密密麻麻如刺蝟一般。

  象群只停顿一眨眼的功夫,又继续嘶鸣着朝城墙推进。

  面对五百名山君直的精锐步弓手,张蓟再次高举右臂。

  「瞄准护甲覆不到的地方,别想一次就射中眼睛要害!」他大吼着,沙哑的声音穿透风咆:「点火,放!」

  火光划过天际,五百枝利箭搭上弓弦;谁知象群上的木造方围却抢先一步,「砰!」一声翻倒前沿,紧跟着飕飕飕一阵密响,飞蝗般的乌影破空而来。城垛上的弓手不及会意,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射倒了一片。

  「放——」张蓟浑身一震,「箭」字尚未出口,忽被一枝狼牙响箭射穿咽喉,强劲的箭势带着他向后仰,猛然撞上石墙,一路滚下阶台。

  「蔓成!」邓苍形叫着他的名字,冒着箭雨飞扑而下,几枝利箭「咻!」地射在身旁地下,他也浑然不觉。

  曲延庭舞刀格落来箭,百忙中转头大叫:「中郎!」邓苍形蓦地回神,及时回身一扫,掌劲到处,震偏两枝羽箭;却听得曲延庭闷哼一声,已被另一杆流箭射伤左臂,拄刀跪倒。

  城上情势突变。

  象背的木围里满载着邪火教的弓弩兵,每座足有十人,从象身到木围离地已逾两丈,南陵城的城高还不足四丈,以目前的距离,几乎等於是齐平对射,天武军居高临下的优势顿时瓦解。

  「邓苍形!滚出来受死!」押阵的巨象头上,立着一名身形颀长、古铜肌肤的光头男子,生得精瘦结实,全身筋肉宛若铁铸一般,一对狞恶的象牙如车轭跨在颈上,双手分持铁鋉,铁鋉末端连着两颗带刺的黑铁球。

  此人正是邪火教「六大兽神」中的「大力神」屠象山,据说有单手伏象的惊人怪力,号称「祖龙江以南勇力第一」。

  屠象山站在巨象头顶,随手解下缠在左臂上的精钢鋉子,原来这铁鋉是一条双头鋉,两端各连着尖刺流星,只是长度甚长,分持於两手,远看彷佛是两条铁链。

  邓苍形见他双手握住一端,突然回身甩开,心知不妙,转头大叫:「众人小心……」语声未落,屠象山陀螺般急旋几圈,双头鋉脱手飞出,便如一只巨大的飞铊,「轰!」打塌了东首一片垛墙,一座重型石炮被打得粉碎,左近七、八人走避不及,血瀑混着碎石烂木喷上夜空。

  天武军承袭中京王师旧制,石炮的制作技术远比邪火教精银,居高临下,最远可投两百步,炮座四周裹以涂浸泥浆的稻草麻绳,对火箭的防护力高,堪称守城利器。邪火教初围南陵时,也曾用过简陋的单梢炮攻城,射距不过八十步,往往炮未推至定位,已被城上呼啸而落的盘磨巨石砸得粉碎,别说是炮石,就连鸡蛋都没机会打上一枚。

  南蛮象皮坚甲硬,要用弓箭逼退甚难,而城上的五座「龙城铁衣炮」,正是邓苍形专程从西陲战场带来的王牌;凭藉着炮石之威,再加上溃堤形成的沼泽防线,邪火教从未踏进南陵城外两百步的范围。

  然而,这种被暱称为「韩师炮」的武器操作十分复杂,须由受过训綀的炮曹军士才能胜任,黑夜里又不易瞄准,邪火教奇袭得手,此消彼长之间,象群已突破至三十丈内,龙城铁衣炮无用武之地,沦为屠象山的铊靶。

  「邓苍形!躲在城墙后面过家家,不是好汉!」屠象山取出另一条尖刺流星鋉,右手持鋉飞旋,狞笑道:「有种,出来决一死战!」轰的一声飞鋉出手,又打塌了一座铁衣炮!

  南陵城墙上一片狼藉,混乱却有逐渐平息的趋势。尽管乱箭不断,山君直的步弓手毕竟久历战阵,在邓苍形的指挥下,藉城垛的掩护展开反击,一轮对射互有死伤。

  僵持之间,南蛮象踩着巨大的步子继续前进,尖亢的嘶鸣与箭镞的破空声、人马的哀嚎等,混杂成某种充满炽烈激情的死亡乐曲。

  在远处的邪火教大营,一人正站在望台高处,双手抱胸,静静眺望着箭矢交错、血肉撞击的修罗场,炬焰映亮他一头暗金色的戟飞怒发,浓密的粗眉与发鬓同色,回映着地平线彼端血一般的烛天火光。

  屠象山是个笨蛋,他想。不过却是个很尽职的笨蛋。按照这样的攻击力道,南陵城或许真的会失守也说不定……一瞬间,侥幸的念头掠过心畔,男子摇了摇头,坚定地望向远方。

  「金甲狻猊」项伏胜是邪火教五万大军的总指挥,在「六大兽神」之中,也是唯一被教主司空度委以兵权的人,比起魏揖盗的暗杀部队、东乡司命的亲卫军等,他才是教主心目中足以征战天下的领军大将。项伏胜很清楚这样的信任是来自教主的宠爱,不像是魇道媚狐或东乡司命那样,单纯只是对能力的一种肯定。

  而项伏胜也不负所望,一出手便撂倒了中京军系的名将章衢,几乎打开天武军的南方门户。一时之间,「黄金雄狮」的名号传遍天下,邪火教从一介南方势力跃上了天下舞台,似乎他的表现让邪火教主司空度更像是传说中的「帝星」之一,周身散发着未来天子的耀眼光芒。

  ——狮子,原本就该是统领万兽,称霸沙场的。

  直到他遇上「腾云虎视」邓苍形。

  对峙半年,邪火教始终难越雷池,项伏胜却从未受到惩罚——这意味着惩罚降临时,必然恐怖得超过他的想像。项伏胜必须为自已留一条后路。若能截下将军籙的「宝物」,至少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为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这个假设成真,那么今夜他不但有机会截下将军籙运出的东西,还有机会一举攻陷南陵城!

  眺望着被象阵、军队、营寨三重包围的南陵,项伏胜嘴角泛起一抹狠笑。

  南陵城下的战况却突然发生变化。

  象阵已推进到了城门前二十步,距离一拉近,城墙毕竟比象背高,躲在木围里的邪火教弓手顿时失去射角,纷纷抛出绳钩来搭城垛,意欲登城。巨大的象只加上背上的木制方围,简直就是一座活生生的攻城塔,当先两头巨象还以悬空的龙骨相连,龙骨下吊着一根廊柱般的巨型攻城槌,一等距离缩短到十步、甚至五步以内,便要冲撞城门。

  「中郎,器械架好了。」曲延庭奔上城头,受伤的左臂草草包扎,沾着鲜血烟灰的面颊仍带着一丝淡淡冷漠。邓苍形发髻散乱,脸孔被浓烟熏得发黑,眼中却闪着精光:「先清理西南方,所有弩炮不分先后,自行射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

  军令一下,飕飕连响,数不清的炮石从城墙西南角飞起,砸落在象群中!

  城上的铁衣炮已被屠象山摧毁四座,剩下一座架在城楼东侧,炮机四周早已无人,决不能从西南方发射炮石。况且两军相隔仅二十步,城上架炮,根本是无用武之地。

  但不知何来的飞石就如鬼使神差一般,精准地往象群里招呼。南蛮象体型虽大,天性极怕惊扰,披甲能挡下箭矢攒射,却受不住甜瓜大小的实心炮石;一阵哀鸣,几头大象轰然侧倒,背上的木围摔得支离破碎,驮载的弓手不是被活活摔死、被圆石打死,就是被倒地的象身压得血肉模糊,十中竟不存一。

  馀下的南蛮象受到惊吓,纷纷转向;搭载攻城槌的两头先锋巨象兵临城下,弩炮虽及,城上的士兵直接搬起铁衣炮用的盘磨巨石抛下城墙。纵使双象的体型较其他象只更为庞大,也捱不住砸,十几块炮石接连坠落,只见高及城垛的扬尘里,两头巨象屈膝仆倒,背上搭起的悬吊龙骨被扯裂开来,巨大的攻城槌轰然落地。

  原来邓苍形不止带来构造繁杂的铁衣炮,亦有射距在五十步到八十步之间的单梢炮,欲以射程不同的弩炮构成防御网,只是过往邪火教未曾攻至城下,这些短射距的投石炮不过聊备一格,谁知今日却派上用场。

  象群受惊,转头往邪火教的阵营冲去,屠象山昂然立於乱军中,即使惊象自身畔疯狂奔过,亦丝毫不为所动,望着西侧满地的象屍与炮石,喃喃道:「……不在西边么?」提气大吼:「不许后退!改从东侧进攻!」馀下还受控制的象只纷纷掉头,改往东面,但仍是溃逃的比前进的多。

  曲延庭在内城重新校正方位,炮石又朝东方飞去,只是这回射程却拉长了许多,刻意避开城墙角落,正好打中溃退中的象群,败势一发不可收拾。

  一头惊慌的疯象朝屠象山冲来,身形奇伟的光头男子动也不动,直到烟尘滚至身前,才矮身一撞,抵着象鼻用力一掀,猛将大象甩过身去!那象惊嚎着飞过他头顶,在身后轰然落地,再也动弹不得。

  南陵城上欢呼一片,屠象山昂然不动,象群溃兵迫於他的威势,迳由两侧溃退开来,箭矢密密麻麻插在他脚边地面,他仍是专注地望着天空。

  「奇怪!」邓苍形忽感不祥:「邪火教今夜一败涂地,这人还有何图谋?」

  邪火教大营的望台上,项伏胜极目远眺,终於露出得意的笑容。

  「生死一线,绝难藏私!」他举起右手,一道烟花火号掠过了沉郁的夜空:「邓苍形,你露出马脚了!」

  灿烂的火花掠过东南方的天空,屠象山猛然抬头,嘴角竟挂着一抹笑。

  「胜负……」他身形一动,冒着箭雨向前疾奔;城上众人还不及会意,屠象山已奔至城门口,弯腰抄起那梁柱般的巨大攻城槌,使劲向城墙的东南角掷去:「现在才开始!」

  包覆着铁皮铜钉的巨木战槌「轰!」一声坠地,屠象山人随槌至,当真半点都不迟疑,扛起战槌,又往旁边一处未遭炮石的地上抛去;一连几回,已飞快移到城东角地,这一次的撞击声却有些异样,彷佛带着些许井中回响的空洞感。

  「找到啦!」屠象山哈哈大笑,扛起战槌往地面上一砸。这回所有人都听见了,地底传来膨松软脆的回响,槌尖深入两尺馀,砸出一个异常明显的大洞。

  邓苍形面色突变,挥手大喊:「放箭!别让这廝动手……」语声未落,屠象山一槌夯落城墙角,「哗啦」一阵泥崩土陷,三丈来长的攻城槌斜插入地,地面上只剩半截!

  屠象山仰头狂笑,回头朝远方的大营叫道:「金毛狮子,真有你的!那老王八果然在这儿掘了条地道!」声音随内力远远送出,穿过象阵残军的蹄声嘶嚎,如同战鼓般震撼人心。

  远方的望台上,项伏胜浓眉一挑,举起青旗一挥,营中鼓号传出,埋伏许久的一支骑兵突然从南陵城畔冲杀出来,踩着一地的人象残屍越过沼泽防线,直往斜插的巨木槌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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