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屏住呼吸，悄悄走在走廊的阴影里。他不时用余光瞟一眼怀中的文件，白色纸张中的一抹蓝色显得尤为显眼。

“后脚跟先着地，轻轻滚动把整个脚掌放在地上。路口先确认脚步，转角要快。。。。。”

他口中碎碎念着不久前和白雪修得的潜心心得。要问为何，不过是因为要担心的物从一个变为了两个，要在意的人从一位变为了两位罢了。

扪心自问，他并不讨厌嵯峨这个孩子。无时无刻不充满活力，对一切事物充满旺盛的好奇心，却又能表现出出奇的克制。这在问题儿童一抓一大把的罗德岛实在是难能可贵。自己对她甚至有些怜爱与感谢混杂的复杂情绪。

不过另一面，问题也就出在这活力和好奇心上。在嵯峨刚刚入职的那天，自己鬼迷心窍自告奋勇地从克洛丝和炎熔那里抢过了带她熟悉罗德岛的任务。那的确是充实而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但在那之后这孩子就缠上了自己。先是被拉着一遍又一遍跑过罗德岛的每一条过道，再是窝在工程部摆弄可露希尔那堆安全性成问题的破铜烂铁。最近在可露希尔不厌其烦为她手工组装了一台PC之后，一到有时间就跑到自己的办公室打游戏。

他虽然不讨厌这些娱乐活动，但也需要一些个人时间。特别是那孩子最近迷上的泰拉雄心，搞得自己上班要处理政务，下班也要处理政务，几天下来身体和心灵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博士的嘴角得意地翘起，将指头伸进文件里，坚硬的塑料包装盒让他感到安心。

多亏了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和无孔不入的好友提醒，只要自己一上线，不到五分钟嵯峨就捧着电脑和油豆腐敲门了。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博士花光了自己瞒着凯尔希医生积攒已久的私房钱，从黄丰蹄那里买了一台首发LS5和一盘sai博朋克2077。虽然很心痛，但拜此所赐自己已经舒舒服服打了好几个晚上的单机模式了。

只要按白雪说的做果然没错，自己要化身黑夜中的暗影，墙壁上的红，悄无声息地穿过硕大的罗德岛，而房间近在眼前。

“博士你在这里啊！现在可有闲暇？”

他感到四肢不受控制地僵住，难以移动分毫，脖子和腰部像锈迹斑斑的负重轮一样转动，身后就是理论上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之一）。

“啊哈哈，早上好啊，我得去上班了，今天的日程安排可真密集啊，有什么事情就明天再说吧。”

“怪哉，若小僧没有记错现在应是夜晚七时，且此处乃回宿舍区而非办公室。博士你为何举止奇怪，是染病了吗？”

少女健步拉近和博士的距离，额头和额头接触让他感觉到一丝冰凉的触感。发丝相触，吐息更是清晰可闻。

他有些神经质地握住少女肩膀拉开距离，平复自己抑制不住的心跳。正是这种从来没遇到过的单纯与勇敢，让他这个自认为深谙处世之道的人也难以招架。

“总之，第一条，和以后和男人要保持距离；第二条，今天我的时间已经安排好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嵯峨全然没有把他的抗议听到耳朵里，又向他跨了一步。她踮起脚尖，将朱唇凑到博士耳边。

“可否劳烦前去小僧房间，此事非博士不可哦。”

博士咽了口唾沫。

“早上好！龙门！昨天的罚单乐透，是满打满算的整整三十次。多亏了飙车族没完没了的违章，在上城区都查了五起。但有一位警官休假了，我看你们全都得赔钱，因为龙门近卫局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而企鹅物流呢。。。”

感情饱满的男声传到博士的耳朵里，他感觉自己烂透了。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幻想丢掉了宝贵的单人游戏时间，是罪过也。

“博士你为何在此沉思？满脸遗憾，是对小僧准备的饮料不悦吗？”

身边的嵯峨正熟练地打开两台一模一样的LS5，让他更感觉之前耍的小聪明是有多么幼稚而可笑。

“原来如此，此乃昨天晚上可露希尔小姐赠给小僧测试产品，未曾想到也给了博士一台，这就是所谓普及性测试吧。”

可露希尔微笑着竖起大拇指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但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是普遍性。淦，这sai博朋克2077确实只有我有。”

博士想起刚刚那直击自己内心的行为举止，感觉越发猜不透面前的女孩。也许比起她的见闻，自己积累的人生经验算不了什么。

至少现在她只是个为和朋友一起游戏而感到兴奋的普通少女罢了。

他进入游戏，驾车向汇合点移动，远远就看到了在广场上对着自己挥手的虚拟角色。一位剃发的中年男性，外露的植入体极少，面貌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受到温文尔雅和威严。这大概就是嵯峨不时提起的山中住持，可惜和她充满活力的操作方式不大搭调。再反观自己，黑长直的菲林族少女。在捏脸的时候就没有考虑到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所以现在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不过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反而在翻找一堆叠的整整齐齐的文件。

“锵锵，此乃最新活动的宣传页！”

在惊讶于现在还在用如此传统的信息收集方式的同时，博士好好端详纸张。

“荒板航母上隐藏史诗级传奇薙刀？不过狙击枪它不香吗？”

“博士这句话缺乏同理心哦，手中的武器自然是趁手为佳。不过小僧有些不解，为何要将游戏中唯一一把薙刀放在这么困难的关卡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隐藏菜单道具吧，不过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抱着那么长杆子跑来跑去的有你一个就够了。”博士望着不知何时已经拿起自己薙刀开始挥舞的嵯峨，叹了口气。

“那空谈不如行动，小僧去也。”

“哎你别开着车就跑啊，不考虑下团队协作那该怎么通关。”

博士轻轻翻转手腕，确认表盘上的时间。距离攻略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诚然关卡确实是嵯峨一人乃至两人都不易通关的难度，现在已经在不断的复盘中将近尾声。开始游戏的热情也渐渐化作了枯燥的机械化作业。

博士把准星套在了一个瞄准嵯峨的NPC头上，按下r2。但这并没有为他带来多少正反馈，只换来了一个哈欠。

“博士是否有些疲劳，需要休憩吗？”

“这一歇估计得歇到明天早上，答应好帮忙就坚持到最后吧。”

和自己全然不同，身旁的少女依旧专注地盯着屏幕，利落完成一次次击杀，向着终点推进。

与其在不久之后如喝了昏睡红茶一般倒地不醒，不如把操作交给双手自由思考，脑子用来和嵯峨聊聊天。

“我有些好奇，无论是前些天在泰拉雄心当战犯，还是玩这么血腥真实的2077，这么打打杀杀的不会破你们僧人的什么戒律吗？”

“博士对小僧的误解可不小呢。”

她发出难得一见的轻笑，让博士有些心慌，唯恐自己说了什么触怒佛法的话。

“博士你或许听夕大师念叨过，收养小僧的住持爷爷在很久以前曾与她相遇，他还是个方年比我还小的小沙弥。与夕大师同游许久，醒来才发觉是黄粱一梦。那之后他便逐渐参悟了虚与实的佛法，自然也影响了小僧。”

“何为虚，何为实，身在其中难以察觉。不过对于在人世之下的，无论是画还是书，乃至博士面前的游戏，都不应该影响到人之心和人之理。”

“小僧作为一国之君，救国爱民，此乃贯彻信念；小僧作为浮世浪人，惩奸除恶，此乃贯彻内心。即便虚无的数据消散，真实的自我得到了正视，那又有何不可呢？”

博士早已不再注意光怪陆离的显示屏，他的目光被少女深邃的眸子所吸引。嵯峨谦辞自己并未参透世间真理，不过方才洋溢的神色，又是如此令人心动。

“明明博士广闻博见，小僧却在此班门弄斧，实在是令你见笑了。”

少女脸上飞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嫣红，但她飞快拿起手柄重新加载游戏。他也重新将视野投向屏幕，毕竟自己和嵯峨四目相对的景象光是想想就够难为情的了。

“我说，一，笨蛋情侣恩爱能不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二，我不记得博士你什么时候有随意进出女性干员宿舍的权利了。”

转过头，面前是自己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之一）——亲爱的凯尔希医生。

“我记得罗德岛的墙壁经过特殊隔音设计，按理来说声音不容易传出去的啊。”

“不容易的声音包括在菲林干员聚集区大喊“油炸豆腐！”和“纳豆拌饭！”吗？我看你不仅要受罚而且还要重修种族学内容。”

“不过你也不是狐狸啊？！”

几天前的事件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不过是本就充满了流言蜚语的餐厅里多了无关紧要的一条。

凯尔希医生大发慈悲地没有增加自己的工作，也没有没收心爱的LS5。作为罗德岛的博士，他大概清楚其中的缘由。

在舰内的日常一如既往。

“博士！现在可有闲暇，上次的ssr薙刀还没拿到呢。”

但一切也确实在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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