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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存在-40.,1

[db:作者] 2025-07-23 08:40 5hhhhh 6060 ℃

「手術?可是予熹他......!」

「就是你這樣縱著他胡來,他今天才會出事的。他要是之後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對得起舅媽、對得起二舅嗎?」

「可是、這種事本來就是尊重他自己的意願......」

「怎麼會是開這種藥?那個醫生是瘋了嗎?」

「不管如何,現在用什麼藥都好,求求您救救他......」

「現在不是什麼該死的藥的問題,他現在需要的是一顆心臟、一顆正常的心臟!」

「予熹,你要撐住。

我知道你一定很累了,但你還沒完成你想做的事吧?

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孩子,你要努力撐下去。

我會一直陪著你。」

當我醒來時,映入眼裡的景色令我熟悉到不行。

我被送進醫院了,還僥幸又逃過了一次死劫,這條命真的是不怎麼好丟,都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發作了。

頭還很暈,而且臉上也戴著熟悉的氧氣鼻管,想來我一定是又病得很嚴重了,但四周卻沒有像之前住進加護病房那樣會有護理師走來走去的腳步聲,只剩下維生器具運轉的聲音。

很安靜,這兒。

喀嗒一聲,病房的房門被打開了。

我微微地轉過頭,卻也只能轉一小點方向,剩下的視野只能靠我瞥過眼珠子去看清。這副身體肯定躺很久了,以至於我感覺全身上下痠痛得要命。

就在我稍稍挪動的那一刻,房門口傳來有物品掉落在地面的聲音,像是塑膠袋裡裝著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啪沙一聲。

「予熹......!」

我沒有看錯,是泯浩。

他馬上拔腿奔到床邊,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那強而有力的勁道深怕我會再次離開他一般。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他摸著我的臉頰,自己卻早已淚流滿面。「你睡了好久,醫生都說你可能會撐不過去......我好害怕...好害怕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雖然身體還有些不適,但至少已經沒有那麼痛了,我緩緩地抬起另外一隻手想撫摸他的頭,但身體還僵硬得難以移動,指尖只能稍微撩撥到他的髮絲。

泯浩似乎是注意到我的動作,他立刻握住那隻手並親吻著我的掌心,而後將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感受我那還活著的溫度。

「不要離開我......」他低語懇求著,即使我們早就討論過這件事,但實際發生的時候,他還是會祈求著一絲的奇蹟——祈求我能夠躲過死劫的奇蹟。

說到底,還是我對不起他。

「對不起......」

聲音啞得很,甚至發不太出正常的聲音,但從他的反應還是能確信自己的話語有傳達到他的耳裡。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安撫著那哭得像是失去重要之物的表情,讓淚水滲進自己的掌心,那份不安的濕潤感,也是我對不住他的每一分碎片。

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我的生命或許會比想像中來得快到達盡頭,醫生是這麼說的。原本的心臟在不時地發作已經藥物的過量支持下早已不堪負荷,現在安裝在身體裡的是一個心室輔助器,可以幫助我撐過很長的一段等待換心的時間。

......對,大表姐代替我簽了,雖然我不是很想浪費這個機會在自己身上。

「反正現在簽著等就有機會,你真的不想要的時候還是可以放棄。但如果你沒簽,結果你真的想換的時候也等不到怎麼辦?」匆忙北上的大表姐站在床邊,她明顯是因為我隱瞞這件事而氣炸了,整個人說話都在顫抖。「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不想簽,但你不能把自己的後路給堵死啊,你明明人生還這麼長,為什麼說不想活就不想活了?」

大表姐的追問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一來我的腦袋裡還很混亂,二來身體也還是很疲憊,一時間負荷不了她的問題,只能默默地轉過頭去。

或許就因為是這個動作觸怒大表姐的底線,她突然拍著我的被子又抓著我的腿哭喊道:「為什麼連你都這樣?為什麼連你都這麼自私?就算我們以前真的錯了,為什麼你還是要用死來懲罰我們?」

一直待在我身邊的泯浩見大表姐像是失控了,便慌張地抱住我,想替我擋住任何大表姐可能傷到我的舉動。我的視線越過泯浩的手臂,看見大表姐痛哭失聲地抓著被褥,近乎崩潰地朝著我吼道:「你也是、大表哥也是,你們兩個到底對這個家有什麼怨恨?為什麼就是不想想還有我們需要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解釋就不想活了!」

「媽、你瘋啦?這裡是醫院耶!」

俐莉立刻喊著俐亞一起拉住自己的母親,但我能透過她們姐妹倆的眼神看出她們的憂傷、以及失望。

尤其是俐莉,她那時或許早就猜到我對她有所隱瞞,但可能還不至於這麼嚴重。身邊一個又一個的維生器材以及牽在身上的各種線路,都是我不信任她們的證明。

不相信她們能夠與我分擔這份痛苦。

「俐莉、俐亞,把妳媽拉出去,不要在這裡打擾予熹休息。」表姐夫立刻站出來指揮道:「羅柔憶,妳出去看著妳姐,別讓她像舅媽那樣發瘋,亂七八糟。」

「亂七八糟?你才亂七八糟吧?」

表姐夫的話宛如踩到二表姐的貓尾巴,氣得連二表姐的表情都猙獰了起來。「你看看你多寵這孩子,寵到命都要沒了!什麼叫作尊重他的意願?我看你根本就是放他去死,就跟你都放著那兩個小鬼根本就沒打算幫忙帶一樣,你還算是我們家的女婿嗎?啊?」

「妳有什麼毛病要現在提這個?這是兩回事。」

「不、這就是一樣的事!你就是對我們家的人都死活不管,還裝作一副冷靜明理的模樣,我真是受夠你了!」

「我才受夠妳們姐妹了,妳們到底要對他情緒勒索到什麼時候?他都二十歲了,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不能選擇嗎?我終於懂為什麼羅柔雲要跟妳們撕破臉了,因為妳們根本就沒辦法把予熹從妳們大表哥的影子裡脫離出來,妳們自己都瘋了!」

「你才瘋了、你才瘋了!」

「媽妳冷靜一點!」

「予熹、你說話呀予熹!」

「都不要吵了,這裡是醫院呀!」

「混帳、我要跟你離婚——」

不要吵了......

都不要再吵了,求求你們......!

——停下來!!

嗶嗶嗶—--

刺耳的警示聲響遍整間病房,暴力地遏止了親戚們的爭吵,卻抑制不了我逐漸崩毀的理智。

「哈啊...哈啊......!」

「予熹、予熹,你又不舒服了嗎?」

泯浩一邊緊抱著我並不斷問著,身邊也不斷傳來他慌張地按著呼叫鈴的喀嚓聲響。或許是因為警示聲早已驚動到護理站,護理師很快地便進到病房裡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對不起,他情緒有點不太穩定......」

「不好意思,請你借過一下。」

泯浩聽從護理師的命令而鬆開了我,只剩下護理師冰涼的手在我的身上游移著確認每一條管路,而她們也不斷安慰著我:「還好嗎?現在感覺怎麼樣?」

因為受不了耳邊越發激烈的爭執怒罵而忍不住捂住雙耳,卻仍無法阻擋住傳入耳中那冰冷的警示聲響。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其實是我自己。

這身軀體、這段輪迴、這份放不下的責任。

——活下去的責任。

「...讓我靜一靜......」

我還是哭了。

溫熱的眼淚滑落在我的臉頰以及掐在臉上的鼻管上,我無力地垂下頭,向他們懇求道:「求求你們,讓我靜一靜......」

表姐們終於停止了爭吵,而房間裡總算是獲得了短暫的安寧,但每個人那充滿失落與失望的視線卻仍如千針般地扎在身上。

「請各位輪流探病吧,他才剛清醒不久,確實是需要靜養。」護理師也替我委婉地表達送客要求。「剛裝上去的輔助器也需要觀察,還請各位盡量讓病患多休息,避免情緒的過度起伏。」

「可是......!」「媽。」

俐莉阻止大表姐繼續說下去,並向護理師鞠躬道歉。「對不起,我們打擾到大家了。」

「不會,他還是需要各位的鼓勵與支持的,後續治療的部分請放心交給我們就好。」

「謝謝,再麻煩你們了。」

確認完一切數值後,護理師們便匆匆地離開了病房,而大表姐還是走到床邊,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我們晚點再來,你...就靜一靜吧......」

「...對不起......」

我除了道歉,我不曉得還能跟他們說什麼,而大表姐也默默地鬆開了我的手,與其他親戚們一起離開了房間。

離開前,俐莉又問道:「你有要留下來嗎?」

她是在問泯浩,而泯浩也立刻回答:「晚點,我再陪他一下。」

「嗯。」

俐莉應答後,一會兒又接道:「幫我照顧好他,他是我重要的弟弟。」

「......知道了。」

房間內再次回歸原本的靜謐,而泯浩也只是靜靜地坐在我的旁邊,不發一語。

不曉得是他突然不知道如何開起話題,又或者是木訥到認為真的要物理上的讓我靜一靜,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只是默默地坐在我的旁邊。

過了很久......真的不曉得多久了,久到我甚至整個心情都已經完全平復下來時,泯浩才站起身扶著我的肩膀,讓我重新躺回病床上。

「累了的話...可以睡一下沒有關係......」他苦澀地微笑道:「我會在這裡陪你,不用擔心。」

我望著他,但確實是有點累了,於是我也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而泯浩也很快地感應到我的眼神,也回以一個安心的微笑。

他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掌心裡的溫暖一點一滴地滲入我的心裡,使我逐漸地安心下來,甚至到眼皮有些沉重的程度。

「......是因為阿末嗎?」

我睜開眼睛,再次望著泯浩。他擔憂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因為阿末把我的秘密說出來,你很生氣嗎?」

我不發一語凝視著他,而後微微地頷首。泯浩輕笑一聲,又自己接著說道:「也是呢,男朋友竟然曾經私底下強暴過暗戀的同學,誰都會覺得很生氣吧?」

......不是的。我睜大了眼,卻又來不及否認,他又繼續說道:「那確實是阿末設的局,我卻也是自願跳進去的,所以......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抬起頭望著我。「我曾經...對你做過類似的事情......我知道劉依德其實心底很嫉妒你,所以在從前你對我不理不睬的時候,我就會偷偷和他抱怨你,我知道他一定會站在我這邊,這也是我想要的反饋。只是...我只是想要有人支持我、在乎我......我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阿末也是......」

我靜靜地聽著他的自白,把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的過去全傾倒了出來。

「他哭著跟我說他什麼都願意做的時候,我......就跟他提出和我做愛的要求。我滿腦子只想著我終於可以擁抱他了,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是把他推到更深淵的地方,而且一想到在那次做愛之後我們兩個之間就什麼也不是了,我就......我真的是個垃圾,我們之間本來就什麼也不是......」

而後,泯浩沉默了好一段時間,我隱約看見他低垂著的髮絲之間落下的淚滴,以及他輕輕地、試圖想隱藏起來的抽泣聲。

「我......很感謝你為了我站出來面對阿末,但我騙了你,這是事實。」他沉重地說道:「如果你因為這件事想跟我分手,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泯浩......」

我握緊他牽著我的手,沙啞地喚著他的名字。

那份同樣被我欺騙了的溫柔。

「還記得那一晚,宥瑞第一次帶著我們去見陸哥他們的時候嗎?」

幸好他的聽力還行,因為我的聲音真的好微弱,但這卻是我使盡力氣才發出的最大音量。

「記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又坐得更近了些。「那晚你也是突然昏倒了,幸好陸哥他們把你照顧得很好,你回來的時候擔心死我了。」

我停頓了一會兒,深吸了幾口氣。

「......我是被強暴了。」我平靜地坦白。「就在那附近的巷子裡,我是被人強暴才暈過去的。」

泯浩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恐慌又無法置信的表情,茫然地搖著頭否定道:「強...暴......?怎麼會......!」

「那裡的轉角有家色情賓館,他從裡面出來的時候不小心遇到,才被他拖到巷子裡的。」我說道:「他人高馬大,我的身體又每況愈下,自然是反抗不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泯浩崩潰道,握著我的手滿是心疼地愛撫著。「他...他把你傷得怎麼樣了......?你報警了嗎?去醫院驗傷了嗎?」

「......我不能報警。」

「為什麼?」

「......我認識對方。」

我嚥了口唾沫,眼睛也下意識眨個不停,感覺心臟緊張地都快蹦出來了。

「我和他...曾經有過性交易,我不想讓這件事傳出去,所以...我只能把這件事吞下去......」

「性...交易......?」泯浩感覺腦袋要無法思考般重複著我的話。「什麼性交易?什麼意思?」

「他付我錢,我跟他上床......就是這個意思。」

我無奈地解釋。「對不起,我也騙了你。」

泯浩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半句話。

他沒有罵我、也沒有像上次那樣失控地大吼大叫,只是面色凝重地盯著我,那股視線已經不再柔和,而是銳利地刺在我的身上,如針般地扎在他的眼睛所掃過的每一處。而我只能像隻待宰的羔羊躺在病床上,既不能逃離他的視線,也不能反抗他的冷漠。

......對,冷漠,那視線是那麼地冰冷,冷到讓我有點嚇到了。他從來沒有對我露出過那種眼神,從來沒有。

——你已經...輕視我了嗎......?

「予熹,」

終於,泯浩說話了。

「你和多少人做過了?」他質問道:「不管是喜歡的人、還是交易的人,你到底和多少人做過了?」

多少人啊......這我還真沒有仔細算過,畢竟只做了一夜情的實在是不少,試了好多人才終於遇到阿毅這個固定的金錢來源。說真的,要不是因為少了阿毅,他跟大叔給的錢應該是可以在我的計劃時間內達成目標的,而我也不用去重新找一個乾爹,也不會遇到余碩明那種人了。

仔細數算下來,自己也是積攢了足夠的孽障才會遇到這個心理變態吧?早在最初的那個男人開始算起,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了。

報應不爽,我沒有怨言。

「......兩位數。」我給了他一個曖昧的答案。「很多都是一夜情的對象,我沒有記起來。」

泯浩沉默了一會兒,大概是還在消化這可怕的數字,過了半晌,他又問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高中。」我說實話。「直到被宥瑞打到住院之前,我一直有在做。」

終於,

手心裡的那份溫暖,鬆開了我。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那唯一的希望給拋棄般墜入谷底,我沉重地閉上眼睛,試著強忍住自己的淚水。

泯浩在向我坦白的時候沒有哭,他很勇敢,所以我也沒有哭的資格——沒有資格用我那毫無價值的淚水去換得他那珍貴的一絲同情。

不配擁有對方的,是我。

「......我知道了。」

泯浩不再牽起我垂在床邊的手,只是淡淡地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你要和我分手了嗎?」

我強忍住瀕臨潰堤的情緒,佯裝著鎮定沉穩,聲音卻瑟瑟發抖。

「你要為此與我分手的話,我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我望向他,眼睜睜地看著他即將要對我立下的判決。

但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默默地轉過身去,踏著恍惚卻沒有遲疑的步伐走向房門。

「......別走。」

我忍不住出聲慰留他。

他的聽力真的很好,即使我的聲音是那麼地微弱,他還是佇足了片刻。

而後,離開了病房。

我終於哭了出來,泣不成聲。

即使早就知道這樣的結局,但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時,我卻還是感受到強烈的心痛,彷佛整顆心都要被人捏碎一般。

他曾經待我是那樣地溫柔、那樣地寵愛,為什麼現在卻能這麼狠心地放開我的手?

那些時日的每一份微笑,都是獻給他心目中的『鄭予熹』而已嗎?

到頭來,我在他的心裡,也不曾是真正的自己嗎?

我願意連你所厭惡的自己一併喜歡著。

而你...要拋棄我了嗎......?

「回來...別走......」

我躺在病床上,絕望的呼喚聲與機器冰冷的警示聲共鳴。

「泯浩、泯浩...回來......不要走......」

刺耳的警示聲尖銳地在耳邊迴蕩,彷佛那些聲音就這樣圍繞著我、斥責著、諷刺著、譏笑著......

直到它們......不再旋轉為止。

再次醒來時,感覺不是那麼好。

頭感覺很重,而且非常暈,我得持續閉著眼睛片刻才能讓眩暈的腦袋稍微好過一點。這種感覺我還有點印象,和我以前被打過的鎮定劑的感覺有點像,只是藥性似乎又更猛烈了些,我感覺自己如果稍微動一下就會吐出來......即使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吃東西了。

過了半晌,我試著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的床邊正坐著一個人影,他留著一頭短髮,寬大的肩膀蓋過我一部分的視野,正探近我的身旁。

「泯...浩......」

那身影正是泯浩,我急切地、卻只能緩慢且零碎地呼喚著他:「泯浩...你回來了......」

「抱歉,是我。」

......咦?宥瑞?

我努力地瞇起視線去看,雖然原先那誇張的粉色頭髮換成了低調的深棕色,但眼前的人確實是宥瑞沒有錯。

宥瑞的聲音有些無奈,但卻與先前的暴躁相比來得柔和許多。「你醒了啊?抱歉,讓你認錯人了。」

「你怎麼...頭髮染成這樣......?」我忍著難受,勉強與他開了個玩笑。「低調不像...你的風格啊......」

「老子染什麼顏色用不著你管,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大概是確認我恢復意識後,他又立刻改回原先的脾氣,語氣憤憤地說道:「自己的命都快沒了,還有心思管我的頭髮,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好嗎?」

也是,他一定氣炸了吧?我隱瞞他自己其實早已病重的事實。

當著他的面前突然發病,還吐了那麼多的血,甚至又住到醫院裡來動手術,這跟我當初與他所描述的狀況差了十萬八千里。

對他而言,這份隱瞞就是一種不信任的證明,而他才剛跟我抱怨過他討厭不被信任的感覺。

我明明知道,卻還是選擇對他撒謊。

「......對不起,」我說道:「我沒有跟你說實話。」

宥瑞瞪著我,感覺我在他的眼底早就被抓去掄好幾次牆了,只是那終究只是在腦袋裡想,他沒有宣之於口。

「這間病房,是我爸拜託醫院騰給你的安寧病房,是個人房。」

宥瑞環顧著房間,突然向我解釋道:「當然,不只是個人房的費用,他替你墊了大部分的醫藥費,包括你體內的那台機器。......我想他八成也沒打算讓你還的意思。」

這的確是大叔的作風,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他一定都會再添上一倍,總讓人感覺受不起又不得不接受。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忍不住皺起眉頭。「安太太...沒有說什麼嗎......?」

「我媽?她當然擔心啊,但她擔心的是你,不是錢。」他說道:「她把你當乾兒子一樣在寵,聽到你病成這樣也急匆匆地跑來看過你了,只是那個時候你還在昏迷中,你應該不曉得。」

也不曉得安太太是真的大度還是真的太有錢......總覺得她好像對於大叔花在我身上的那些不合理數目一點反應也沒有,更何況我之於她的身份只是兒子的英文家教而已。

安太太真的...沒有懷疑過什麼嗎......?

「你知道我生氣的點是什麼嗎?」

我再次將視線凝聚在宥瑞身上,這次他的身上所散發出的怒氣明顯灼燒著我,如同拷問一般。

「你氣我...沒有對你說實話......」

「你從來也不會對我說百分之百的實話。」

他說著,因憤怒而蹙起的眉頭又陷得更深了些。

「但是你會對我爸說,無論是怎樣的大小事。」他說道:「我真正生氣的點是:你不願意將這件事告訴我,卻選擇告訴我爸。」

我靜靜地凝視怒氣沖沖的宥瑞,看著他的語氣隨著他的抗議越說越激動。

「打從他一開始提議住的是安寧病房的時候我就猜到八九成了,除非是早就知道你的情況,否則他就算是要住也會給你住單人的大病房,而不是安寧病房。」

他已經十分努力去按耐自己的怒火,質問道:「他早就知道你快死了,是你告訴他的,對不對?」

面對他的質問,我的內心卻意外地平靜。

或許我才剛跟泯浩分手,因為我曾經去給別人包養的關係......因為自己錯誤的選擇而造成的裂痕與不信任,我已經受得夠多了。

實在是不缺再多上幾痕。

「告訴你......你會願意讓我慢慢等死嗎?」

「什麼?」

「你會願意讓我放棄心臟移植,眼睜睜地看著我逐漸病倒、慢慢地看著我死去嗎?」

我的反問反而讓宥瑞怔住了,他的錯愕也使我反駁得更憤恨、更怨念。

「你會尊重我的選擇嗎?還是像他們一樣,問都不問就給我裝了這個玩意兒,然後再指責我不重視自己的生命嗎?」

我抓著那嵌在我體內、關乎到我性命的那幾條管線,憤怒的情緒也使得我說話開始有些喘不過氣。「你會願意放我走嗎?還是讓我留下來繼續受這種折磨?」

「我......」

「你不會吧?但大叔他會。」我無奈地微笑道:「他會重視我真正的聲音、正視我真正的存在,他會願意放我走。他不像你們,你們從來沒有想過我這一生到底經歷了什麼,不曉得我拖著這副身子活得有多辛苦、不曉得我受過什麼樣的委屈和誤解、不曉得我活著跟死人一點兩樣都沒有,卻還高高在上地指揮著我,自以為是地對別人說教。......你想過嗎?你有想過我嗎?你從來都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不是嗎!」

「你是在說三小啊?我根本就沒有這樣想啊。」宥瑞反而露出一臉的困惑。「我哪有什麼高高在上啊?你不要亂講好不好?」

「沒有嗎?就像我曾經去賣過一樣,你也是瞧不起我不是嗎?所以你才會覺得我活該一而再再而三被同一個垃圾給羞辱。我自己犯賤,所以我活該被強姦不是嗎?」

「我又沒有這樣說!」宥瑞氣到跳腳。「你不要擅自曲解我的想法!」

「我曲解了嗎?我想我講的恰恰好是你的真心話吧?」我冷笑一聲。「我肚子上的這條線不就是你的答案嗎?我活該賣屁股還賣到你爸身上去,你早就不爽我很久了吧?」

咳......!我竟然還笑到岔氣,全身上下都他媽的痛得要死,又因為咳嗽的震動而痛得刺骨。

「你有事喔?惦惦躺好啦。」宥瑞按住我的肩膀,還以為這樣就能減輕我的痛楚似的。「你是睡太爽了想找人吵架喔?小心吵到一半嗝屁啦。」

「你不就是希望我嗝屁嗎?這樣就不會有人再勾引你爸了。」我反過來掐住他的手臂,繼續譏諷道:「也是啊,早知道就把這件事告訴你了,你一定會很期待我心臟停止的那天不是嗎?」

磅!

那拳頭真的是快到迅雷不及掩耳,如利風般刮過我的臉頰卻又如隕石般狠狠地砸在我的枕頭上,甚至即使有了枕頭這樣的緩衝墊,整張病床仍因為那一拳而發出巨大的聲響。

宥瑞看著我的眼神,既憤怒、又悲傷,複雜得令人難以解讀。

「你給我閉嘴......!」他咬牙切齒。「你這傢伙...你又懂什麼......!」

「安宥瑞,你在幹什麼?」

宥瑞回過頭的同時我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大叔就站在門口,十分不巧地撞見現在的場面。想當然爾,他第一時間就氣沖沖地走上來質問宥瑞:「我讓你先上來探病,結果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放開他!」

「關你屁事。」宥瑞冷哼一聲,看著大叔的表情厭惡到了極點。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大叔微蹙著眉。「別讓人覺得我們家都沒教養。」

「老子沒教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好像你有哪天覺得我有過教養似的。」

「別讓你自己難堪,安宥瑞。」

大叔罕見地板起了臉色,嚴肅地瞪著從我的病床上爬下去的宥瑞。「你自己的臉面,是你自己選擇要不要的。」

「你還在乎過我的臉面啊?你在鄭予熹面前哪一次不是在數落我啊?」

宥瑞的脾氣從剛才就完全被我給惹毛了,不巧大叔又跑進來火上加油,完全替我擋了宥瑞的一把怒火。他直接指著大叔的鼻子破口大罵:「不稀罕我當你兒子就別一副我爸的嘴臉教訓我,這麼喜歡他就認他當兒子啊,反正他剛好死了爹嘛!」

啪地一聲,大叔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宥瑞的臉上。

我嚇傻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叔動手打了宥瑞,而且是非常重的一巴掌,就連宥瑞也愣得踉蹌了一兩步。

「......給我道歉。」大叔氣得手都在發抖,他憤憤地指著還捂著臉的宥瑞,壓抑著情緒低聲命令道:「跟予熹道歉,現在、馬上。」

宥瑞捂著臉,沉默了半晌之久。

然而,他說出口的語氣卻十分平靜。

「你從來沒有打過我。」

他望向大叔,冷冷地說道:「你現在為了他甩得下這一巴掌,你還想跟我辯稱你和他沒有什麼嗎?」

「我這一巴掌,是我這二十年來一直欠你的教育。」大叔的呼吸很深,像是要把噴出口的怒焰給吞回肚子裡似的。「你仔細想清楚,自己說出口的話有多傷人。」

「那你做的事就是正確的嗎?」

宥瑞甩開手,挺起胸膛往大叔的面前跨了幾步,直面著大叔四目交火。「放他去死就是尊重他,你這個乾爹做得真偉大啊。」

「閉上你的嘴,安宥瑞。」大叔低聲怒斥。「別讓我再甩你一巴掌。」

「來啊,有種另一邊也打啊,我難道還怕你不成?」

宥瑞挑釁般地往前貼了一步,繼續嘲諷著。「還是你其實是怕被媽知道?知道你實際上是個會對自己兒子打手槍的死變態?也難怪你這麼寵他,又聰明又有教養、還能給你幹炮的乾兒子去哪裡找?這麼好的兒子只能放他去死,不就他媽的心疼死你這個臭老頭了?」

「你——!」

叩、叩。

清脆的叩門聲打斷了即將一觸即發的爭執,他們父子倆立刻住了嘴並同時望向門口。房門緩緩地推了開來,而悄聲躡腳地走進來的,正是安太太。

「唉呀...這水果要放哪兒好......怎麼了你們倆?在談什麼呢?」說著話的同時,安太太往我這兒一看,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激動表情。「予熹、予熹你醒了!」

「阿姨......」

「別動別動,你這剛動了大手術呢千萬別動,阿姨坐過來你旁邊就好了。」

她歡天喜地地要拉一張椅子坐到我身旁,在經過大叔和宥瑞身邊時,似乎也感受到他們二人之間的肅殺氣氛,臉上的笑容也逐漸黯淡了下來。

「......你們到底是怎麼了?」她忍不住問道:「宥瑞?你的臉怎麼紅一塊......」

這一問正巧戳到宥瑞的敏感點,他直接撞開大叔的肩膀,氣憤地沖了出去,就連安太太都還來不及喊住他。

「宥、......你怎麼又跟他吵架了?真是的,也不考慮一下予熹的心情。」

「......妳去看孩子吧,我先留在這裡。」

在安太太著急得不知所措之時,大叔無奈地說道:「幫我跟他說,我等會兒會親自向他道歉。」

「道歉?你做了什麼......」

一聽大叔的指示,安太太的表情更加不安了。「親愛的,你對孩子做了什麼......?」

「......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以及一個父親不該犯的錯。」

大叔無奈地一聲長嘆,說道:「妳去安撫他吧。他不想見我,但別讓他一個人獨自吞委屈。」

「我知道了......」

安太太走上前,輕輕地吻別了大叔。「別太自責,老公,我知道你疼他。」

「嗯。」

我晚點再來。安太太這麼對我說道,而後便匆匆地走出了病房,留下大叔和我兩人獨自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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