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蘇毓

　　醫學院與商學院隔了一個街區，算不上遠。但因為接到的選修並沒有限定學院，醫學院那邊常常擠不出教室，所以黎歌總是抱著電腦小跑步至商學院的教室上課。

　　「黎歌？」

　　她反射性回頭看向聲音源頭，卻在回首瞬間後悔。

　　「蘇毓。」

　　那是自己曾經的同班同學，後來轉考其它科。除了以前的過節之外她們從未聯絡，黎歌雖意外，卻也不覺得對方出現在這有什麼奇怪。

　　她朝蘇毓點點頭之後便打算離開，但蘇毓一把拽住她的手，讓她差點跌坐在下過雨的草地。

　　「妳怎麼在這？」

　　「我沒有回答妳的義務。」

　　字句裡顯而易見的疏離。黎歌以餘光看向天空，氣象說午後還會有陣雨，因此天色看起來還是很暗。

　　「是看上哪個獵物嗎？」

　　蘇毓雙手抱胸，刻意加重語氣。黎歌不想與她多做糾纏，換了手提著電腦包，「妳明明比我更清楚，夏維本來就靠不住。」

　　「妳！」

　　似乎是被戳上了痛處，蘇毓舉手就打算賞人巴掌，但預備鈴響起，「失陪了。」一旁又有學生經過，她的手停在半空，而黎歌頭也不回地離開。

　　#02夏維

　　蘇毓曾有段婚姻，是奉子成婚。

　　因為也不是什麼新聞，以前同班的時候，餐旅科的夏維就常常來班上找蘇毓曬恩愛，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有可能帶球畢業順便結婚。

　　實際上也不負眾望，多虧八卦王吳媗在SNS上的宣傳，即使蘇毓轉走了，他們也還是知道在畢業這一年，好面子的兩家席開百桌，舉行了一場大家心裡都明白只是為了做足面子的世紀婚禮。

　　蘇毓的婚禮黎歌沒參加，但生產後沒多久就離婚這件事倒是清楚。大概是吳媗與夏維走的近，即便是應屬圈外人的她也大致猜得到真正原因。

　　只是多數人都會把矛頭指向她而不是吳媗。

　　預備鈴敲響之後，黎歌加快腳步。奈何體力本來就差，呼吸也被打亂。爬上三樓之後面著牆摘下口罩大口喘氣，才在平復呼吸時，猝不及防被人捏了臀部。

　　黎歌憤怒的轉身──卻也是今天第二次後悔的轉身。

　　夏維，蘇毓的前夫。在學時期負面事蹟不勝枚舉，但仍因其氣質與長相仍頗受學校女性的歡迎。

　　「我才想怎麼手感這麼熟悉，是妳啊？」

　　「滾！」

　　夏維將她困在牆邊，又制止了黎歌打算攻擊下體的腳，他稍微側身故意製造空隙，在黎歌準備逃跑的瞬間精準的踢上她的小腿使其重心不穩前傾，像是黎歌主動投懷送抱。

　　黎歌想大聲呼救，夏維摀住她的嘴，另一手隔著衣服揉了胸乳，才靠在她耳邊說，「妳做過了吧？不考慮試試我的嗎？」

　　黎歌一口咬上夏維的手，他吃痛的抽開，笑意不減。

　　「對了，做過也是正常的，聽吳媗說妳結婚了？」夏維替黎歌拎起電腦，黎歌一把搶過，「所以妳爬上了誰的床？」

　　黎歌沒有回應，平復情緒時夏維已走遠。

　　#03吳媗

　　每個班上總有幾個特別聒噪又會活絡氣氛的人。在她們三年級實習開始之前，吳媗就是擔任這樣的角色。

　　與安靜內向、社團活動是用來混必修零學分的黎歌相反，吳媗甚至活躍於科學會與學生會，家中也有成員是家長會，因此在班上擁有極大話語權，必須忍受她驕縱個性那種。吳媗的個性交男友實際上並不佔優勢，但意外的迄今為止未嘗敗績，直到遇見餐旅的夏維與應外的關慶。

　　夏維與蘇毓從國中開始本就分分合合，當時做為校草的關慶身邊的女朋友也是來來去去。在那個年齡是滿普遍的現象，吳媗要關慶做她的唯一。彼時她與蘇毓感情還不錯，傾慕著夏維的痞氣沒敢有什麼動作。

　　夏維從不安分，習慣將校園裡的女孩們當作獵物，又總喜歡挑軟的捏，黎歌就這樣被他盯上差點強吻得逞。

　　黎歌很清楚自己本來就不是吳媗那一掛的人，甚至某種程度上也能感受到吳媗的針對，不過至少在這次之前沒有過正面衝突。

　　「若不是妳先勾引夏維，他怎麼會跑來我們宿舍樓下強吻妳？」

　　「妳害蘇毓跟夏維分手，結果同時還把夏維甩了？」

　　「長得好看的人骨子裡果然不出意外都是賤貨。」

　　「老師不知道妳怎麼想的，把男同學帶到女生宿舍樓下，這已經違反校規了吧？」

　　──『我沒有』、『不是我』、『為什麼都不相信我』

　　起先還會說，但像是被簽下罪狀自白書那樣，平凡的經歷裡出現一支不該出現的小過。十七歲的黎歌再也無法掙扎，午休時分在同學的譏笑聲中進行愛校服務。

　　第一週收到點名簿時，看見「吳媗」這兩字，心臟出現急劇的鈍痛，但只是一瞬間。考量到在座學生都只是高中升大學的年紀，點名時「吳媗」同學也總未出席，黎歌以這個合理到不能再合理的理由掃去自己心中的雜音。

　　「吳媗。」

　　「有。」

　　是熟悉的聲音。

　　黎歌驚愕地抬頭，正巧與吳媗四目相對。近十年後的重逢，吳媗看起來與這群小大一格格不入，一旁的夏維似乎附著吳媗耳朵說什麼，吳媗眼裡的驚訝轉成黎歌再熟悉不過的譏笑。

　　因為吳媗是學生，而且只要旁聽沒有干擾課程，她也沒有理由將夏維趕出教室。

　　「之前請大家準備一本和自己愛情觀相似的小說，在這堂課開始之前，有誰願意先與我分享呢？」

　　本來平淡卻有趣的120分鐘過得相當煎熬，雖然吳媗與夏維除了玩手機，沒有在課堂上出現脫序行為，黎歌以為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120分還沒結束就先提早下課，照慣例她仍是布置了作業。外頭似乎已經有些同學在等待，黎歌留在教學電腦椅上暫時不想離開。

　　吳媗走上前，「老同學相聚，不請我喝杯飲料敘敘舊嗎？」

　　黎歌沒有抬頭，手上還在確認下堂課的進度，餘光裡夏維已在教室外等候，「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要提。」

　　吳媗立刻變了臉色，但沒動手發難，「我就是看不慣妳永遠都這麼清高。夏維也好阿慶也好，還是其他學弟，他們為什麼不是看羅儀就是看妳！」

　　黎歌聞言有點想笑，卻始終笑不出來，她仍不看吳媗，「為什麼妳不問問他們，而是來問我？」

　　「黎歌老師，下堂課太遠了，我們下週見。」

　　吳媗看起來有些挫敗，黎歌還來不及問為什麼她知道自己結婚，餘光裏發現吳媗已無往日的氣焰。

　　#04 關慶

　　全世界都知道關慶真正在乎的人是同班的羅儀，然而全世界也都知道，因為羅儀喜歡的是徐珩，他們的英文老師，所以始終無法給予回應。

　　關慶的女朋友或者追求對象都有個特質，或多或少一定有什麼地方與羅儀相似。外型也好、舉手投足也好、談吐也好，只要有那麼一點相似，關慶便會嘗試追求，但很快就膩了。

　　吳媗沒有任何一處與羅儀相似，在他眼中只能算是個倒貼的便宜貨。不交白不交，正好補了當時的空缺，想當然連三週都撐不過，關慶第一次提出分手。

　　驕縱出名的吳媗當然不肯，又逼問他到底看上哪個女人，關慶在吳媗身後看見獨自看書的黎歌，恰巧與記憶中捧著莎士比亞背誦的羅儀重疊。黎歌比羅儀嬌小，但外型與氣質氛圍十分接近。

　　給了吳媗模稜兩可的答案，他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

　　關慶善於製造擦身而過與獨處的機會，但在黎歌身上不見起效。直到一個月之後黎歌實習結束回到學校，觀察下來他曉得黎歌總是被人群孤立，朋友也不是同一班的，那天下午就成了最好的機會。

　　黎歌自從夏維那件事之後，再加上小學同學的騷擾未曾間斷，十分抗拒異性接近。關慶堵在教室門口時，黎歌二話不說抓著包包跳出只有一層樓的窗往校門口逃逸。

　　但她輕忽了，輕忽自己身體狀況太差，大口大口的冷空氣灌進肺裡，氣管不自覺又不受控制的逐步收緊，回神時，像是離水的魚那樣張口也吸不到氣。

　　關慶當機立斷請警衛室叫救護車，自己又刻意跟車，好讓外人看起來他們就是一對。

　　黎歌狀況穩定時是被關慶攙扶著走出醫院搭計程車回學校。她們的班導向來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學生應當自立自強，竟也沒聯絡家長。黎歌虛弱的拒絕他全不接受，甚至下車時刻意將她打橫抱起，像是昭告天下他們是一對。

　　「為什麼又是那個女人！」

　　「我受夠妳的脾氣了，三天兩頭奪命連環扣煩不煩！我再說一次，吳媗，我要跟妳分手。」

　　啪！

　　這巴掌卻不是打在關慶臉上。

　　黎歌毫無血色的皮膚烙上紅印。

　　「賤貨！這下妳高興了吧！」

　　──『我沒有』、『不是我』、『為什麼都不相信我』

　　她口開了又闔，一個字也吐不出。

　　全世界都覺得黎歌蓄意拆散情侶，男方為她分手她卻始亂終棄，於是畢業時除了學位證書，還帶著一個諷刺意義極大的標籤，「情侶殺手」。

　　第八堂課她還是提早放了迫不急待的小大一先走了，人群魚貫而出，不一會兒教室只剩值日生與她。

　　叩門聲響起。

　　「請進。」

　　黎歌不疑有他。

　　「嗨，黎歌，妳好嗎？」

　　熟悉的嗓音在身旁響起，迎接自己的卻不是丈夫。黎歌一把抓起包包就如當年想衝出教室，但才跑到門口就被關慶捉住手。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放開。」

　　「聽說妳結婚了，恭喜啊！」

　　「放開。」

　　「這次應該不會是被設計吧？」

　　「我說，放手。」

　　「呃，之前吳媗還跟我一起時，她做了一些事讓妳……」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黎歌甩了甩關慶的手，她痛恨自己氣力不大，此刻只能緊握拳頭發抖。

　　「因為，我感覺可以趁機跟吳媗分手，順便和妳在一起。妳看起來比較溫和，處起來應該也輕鬆不少吧，而且我還幫妳叫救護車，至少也算救過妳一命……」

　　　啊啊──

　　黎歌想起那天的無法辯白，想起那時臉上的火辣紅印，想起所有人看著她卻是針刺般的鄙夷目光。

　　　今天到底是什麼好日子啊。

　　「你們怎麼都在這裡。」

　　「你們為什麼還要出現。」

　　「你們知道我承受多少痛苦嗎？」

　　「為什麼，要在我最幸福的時候從我的噩夢裏走出來？」

　　情緒的高牆一旦出現裂痕就會立刻潰堤。黎歌轉身，不顧一旁是否還有人，她朝著關慶大吼。

　　「你、吳媗、蘇毓、夏維，你們我誰都不會原諒！到死都不會！」

　　關慶一慌鬆開手，黎歌整個人跌出教室外。關慶急切的上前想要攙扶，黎歌想起自己當年的無法反抗。

　　「黎歌，我很抱……」

　　「滾！！」

　　「我真的不是……是吳媗……」

　　啪！

　　事隔近十年，她將那一巴掌還給他，也不管熟悉的窒息感逐漸佔據她的呼吸道，用盡全身力氣大吼。

　　「我說了，滾──！」

　　#05 黎歌

　　出院前醫生判斷她再也無法負荷長時間的高壓工作。

　　因為是預料之內，從那棟旅館逃出來，而今還能正常維持日常生活，個案報告甚至順利交出，已經十分幸運。

　　黎歌打開通訊軟體，與主管表明去意。

　　但主管先是關心了她的復健狀況，又說她的主治也有將她的狀況與她討論，所以只要補齊病假手續就可以在用完特休後離職。黎歌才打算上醫院網站找假單來寫，視窗右下角主管卻傳來有些奇怪的訊息。

　　「妳的工作能力跟教學能力都很不錯，但私生活可能要稍微注意一下。」

　　「現在單位裡都在討論妳的事情，這樣滿影響單位氣氛的。」

　　「離職前的績效點數妳要有心理準備。」

　　「不過妳遇到這種事無法再做這行，也是挺可憐的，不如這樣，需不需要我幫忙介紹工作？」

　　黎歌起先不明白，直到同單位同事將沒有她的群組裡的對話截圖給她，才知道蘇毓與夏維當年風風光光的結婚，恰巧在自己住院期間離了婚。不知道哪個老同學記憶力特別好將黎歌聯想到同一件事情上，女孩子多的地方八卦就多，自己的過去成為同事茶餘飯後或者工作間的談資，也是意料之中。

　　「謝謝您往日裏的提攜與栽培，但這邊後續另有打算，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林言昭走上二樓時忽然聽見黎歌大吼的聲音，他焦急的衝上樓，卻只看見妻子倒在教室門口，一旁站著兩三個驚慌失措的學生與一名彷彿事不關己的陌生男子。

　　「黎歌！！」

　　他上前將黎歌拽入懷中，從自己的公事包中找出支氣管擴張劑，暗自祈禱還來的及，打開噴頭就朝她口中送藥。他朝一旁的學生與男子喊，「快叫救護車──！」

　　「啊啊、好。」

　　陌生男子拿出手機，通報的動作十分熟練。

　　黎歌醒來時，覺得急診室的日光燈十分刺眼。她戴著氧氣罩，「言昭……」連出聲都非常勉強，林言昭聽出她聲音裡極度的不安，「我到底……為什麼在這裡……」

　　「沒事了，我在。我會一直陪妳。」

　　林言昭緊握她的手，初春時分的氣溫還不夠穩定，醫院的空調總維持在低溫，她的手仍舊冰涼。

　　「不要離開我。」

　　她忽然說。

　　「不要討厭我。」

　　搶在林言昭將疑問說出來之前，又說。

　　「不要傷害我。」

　　隨後，她伸出另一隻手，手背上放著留置針，她卻固執地想觸碰林言昭。

　　「求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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