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空洞

　　深淵獵豹一掌將眼前像是巨大鼴鼠的魔物拍到牆上，變成一灘肉泥。

　　「真慶幸小雲不會攻擊我們。」坎布爾看著牆上的爛泥說。「不過，看到遺跡被弄得這麼髒，還是讓人有些遺憾。」

　　「即使小雲沒有打爆它，它也會把遺跡弄髒。」戈德指向角落的糞便。「我反而是好奇這些魔物都吃什麼。」

　　「泥土？」托倫走在深淵獵豹後面，隨口回答。

　　自從來到這個區域之後，魔物出現越來越頻繁，眾人就改變了隊形，換成托倫和深淵獵豹打頭陣。這些遺跡裡沒有陷阱，所以不用擔心深淵獵豹受傷，不過坎布爾也在想有什麼樣的陷阱能讓深淵獵豹受傷。坎布爾走在隊伍中間檢查是否有隱藏通道，如果有他認為需要停下來檢查的地方，就會叫住托倫。不過目前他們找到的隱藏通道都通往小房間，或是另外繞一繞之後就回到大路，感覺只是倉庫或僕人用通道，不想讓人看出來而已。

　　「即使是鼴鼠也不吃泥土。」戈德皺眉。「應該不吃吧。我聽說這些是從地面上跑下來的。似乎在各種裂縫間有著通往地面的道路，但可惜的是一般人擠不進去。」

　　「半身人或其他小體型種族呢？」托倫好奇地問。

　　「通常探索者不會離開遺跡內部，因為遺跡外比裡面還危險。」坎布爾解釋。「而且就算發現離開遺跡的道路也沒什麼意義，那種通道都通往荒郊野外。本來這片遺跡上面就只是森林而已。遺跡裡面比較好走，而且遺跡才會有寶物。根本沒理由離開不是？」

　　「原來如此⋯⋯」

　　托倫說完後，坎布爾要求他們壓低聲音。他們逐漸來到魔物比較多的地方，這裡開始遺跡外逐漸出現越來越大的地下空洞。從遺跡沒被拆掉的窗戶看出去，外面並非泥土，而是空洞造成的一片漆黑。

　　坎布爾等人都沒辦法在黑暗中視物。如果只是光線昏暗的地方，坎布爾和戈德都看得比托倫更清楚，但再怎麼說完全沒光也沒辦法。他們探路時，是坎布爾施展初級光魔法的光球來照明，但這光球最多不過照亮他們身周而已。坎布爾不希望太強烈的光引來魔物，有些地底魔物對光線特別敏感。他們之中唯一能看穿黑暗的大概只有深淵獵豹吧。

　　在他們之中，只有坎布爾會使用光魔法。為了其他人失散或無法使用魔法時的保險，坎布爾給他們準備了一折就會發光的光棒。這種光棒的亮度很微弱，差不多只能照亮手邊，但對戈德來說能讓他不會摔倒很夠了。至於托倫，坎布爾只希望發生什麼意外時他會和深淵獵豹在一起。

　　而現在，在帶頭的深淵獵豹後，托倫正小心翼翼地通過一段崩塌了一半的通道。在通道外面就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外面有多大多深完全不清楚。這片空洞相當大，會這麼說是因為這整條通道和前方的建築看來都在空洞範圍裡，但具體到底是多大沒有人知道。

　　可惜的是他不敢增加光球的亮度。坎布爾暗暗感到遺憾，既然空洞很大，或許能從這片空洞看見整個古代遺跡的面貌，即使只有其中一部分。他很想看看古代建築從外面看過去是什麼樣子。如果冒險點亮強光，再用素描將看到的景象畫下來，不知道能不能拿去賣錢？他覺得古代研究學者很可能會想要那樣的素描，例如他的雇主。

　　「這裡是不是差不多開始會有新路了？」在小心走過崩塌通道後，戈德的發言打斷了坎布爾的現象。

　　「或許吧。這裡應該是這座遺跡相對比較少人探索的部份，畢竟路太危險。我們最先來到這個部分算是運氣不錯。」

　　「我以為你是瞄準這裡來的？」

　　「不，我只是想盡可能照順序。」坎布爾皺眉。「只是剛好這一塊在左側而已。」

　　「你要找的東西會在這裡嗎？我是說，派你來的那個學者有沒有說過那東西會在什麼樣的地方？」

　　「他只說了那東西和知識或宗教有關。所以我想是或許會在圖書館或是教堂一類的地方吧。他認為那東西對古代人很重要，所以應該在大型建築裡，但我不確定還有沒有大型建築還沒被發現。聽起來不太容易。」

　　「那看來只能慢慢找了。」戈德說。「但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沒有看過不大的建築。這些建築全都很大。就算是古代人，也不可能每個人都住這麼大的房子吧？」

　　「難到不是很多人一起住在一棟很大的建築裡嗎？」托倫提議。

　　「你是說，古代人的家庭都有上百人？或是上百個陌生人住在一棟房子裡？」坎布爾的語氣就像在說那是笑話。托倫微微苦笑，沒有說下去。

　　「沒關係，不知道在哪裡也好。那也好，畢竟我的目標是找到關於永樂圖的線索。」戈德轉移了話題。「雖然我很支持把所有地方都搜尋完，但你確定我們在這裡行走安全嗎？」戈德小心翼翼地走過另一段幾乎只有他的肩膀的懸空通道。「我們的體重都不輕，更不用說小雲……」

　　走在前面的深淵獵豹發出嘶嘶聲。

　　「不要說牠重，牠會在意的。」托倫幫深淵獵豹翻譯。深淵獵豹會在意體重？這是哪來的少女啊！

　　不過看著深淵獵豹輕盈跳過狹窄通道的姿態，坎布爾也不得不承認那模樣真的很優雅。他沒想到深淵獵豹竟然可以這麼輕易地通過這麼細的通道。要知道只有戈德肩膀寬，也就是對深淵獵豹來說機會只有前腿寬的意思。感覺就像在走單索。對貓形魔物來說走單索是很簡單的事嗎？再怎麼說貓也不會飛吧。

　　「既然小雲能踩上去，那你的體重就不會出事吧？至少你不用擔心通道崩塌。」坎布爾試圖安慰戈德，但這句話卻讓深淵獵豹噴了口氣。

　　「所以說不要提到體重的話題啦。」

　　「我只是在說戈德他……好啦我盡量配合。」坎布爾有點懶得爭辯。「無論如何，即使要冒點險，我們也得把這個部份探索完。要是真的有無法通過的地方，繞路就是了。」

　　「我之前不覺得我怕高，但這裡……」

　　「比起怕高，更該說是怕黑吧。」坎布爾再次看向通道外的黑暗。如果將光棒丟出去的話不知道是否能稍微一窺究竟？那樣就算有魔物攻擊，也只是攻擊光棒。但光棒的亮度不強，丟沒多遠就看不到了，還是不要浪費比較好。如果讓光球往外飄呢？這裡的空洞相當大，或許值得冒點險。就算不能賣錢，他也確實很想看看古代建築群。一眼也好。「稍等一下，我想試一件事。你們……」

　　就在此時，坎布爾的鼻尖飄過一陣腐臭味。是魔物。來源是在……下方？

　　「下面！小心！」那味道出現得非常迅速，坎布爾只來得及這麼喊，地面已經受到衝擊。他蹲下想要站穩，然而此時通道開始崩塌。

　　一隻如同巨大蚯蚓的沙蟲撞在通道上，碎石與爛泥齊飛。滿是密密麻麻牙齒的大口對準了坎布爾，在光球的微弱光芒下更顯得陰森可怖。狹小的道路和崩塌中的地面讓坎布爾難以閃躲，他剛想要防禦，深淵獵豹從空中掠過，咬住沙蟲把它往另一邊扯去。地面不斷裂開，坎布爾只看到來路上深淵獵豹正在和沙蟲撕咬，戈德驚慌地閃躲不斷掙扎的沙蟲。

　　通道很快就要撐不住了。等下再煩惱通道塌了戈德要怎麼辦，坎布爾集中精神，蹲低身子按著地面，感受裂紋的動向，打算在地板崩塌的瞬間趁勢跳離。然而就在他起跳的一刻，「小心！」隨著一聲大喊，托倫向他撲來。

　　「咦。」

　　明明再晚一瞬間，他就能順利跳到對面了。坎布爾向對岸伸手，但他的體重無法和托倫抗衡。兩人迅速下落，托倫緊緊抱住坎布爾，把他護在懷中，往深幽黑暗的地底掉了下去。

　　「好痛⋯⋯」

　　坎布爾在黑暗中爬起。他正壓在柔軟又有彈性的東西上面，大概能猜想出那是什麼。因為有些生氣，坎布爾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放出盡可能小的光球之後，才在微光下離開托倫。

　　他略為活動身體，感覺腿上似乎有幾處撞傷，但不妨礙行走。除此之外都沒事，想來應該是托倫把他保護得很好。他壓抑著嘆息，想檢查托倫的狀態，才發現托倫早就醒了。

　　「我搞砸了，對不對？」托倫緩緩坐起來，低聲說。

　　坎布爾皺眉，不知道該誠實告訴他還是安慰他。

　　「我⋯⋯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你要跳過來。如果不是我，我們現在都還在上面，我⋯⋯」

　　坎布爾嘆了口氣，他知道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他們已經掉下來了。托倫要是陷入愧疚，事情會變得更麻煩。「你是為了保護我。先不論這次的狀況，如果我是被魔物攻擊，我會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舉動。別太介意了。」

　　「但是。」坎布爾抬手阻止。他微微提高光源，想要觀察周遭。

　　「我得弄清楚我們在什麼地方。我會冒險增加光球的亮度，如果有魔物攻擊過來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

　　先前坎布爾放出的光球只能勉強照亮兩人的臉。可以的話坎布爾不希望增加亮度，要是引來對光線敏感的魔物會很糟糕，但反正他們才剛掉下來，肯定發出了很大的動靜。既然現在沒有魔物，應該暫時不會有危險，只是他們最好趕快離開。既然如此，確認周遭環境就更重要。

　　坎布爾將光球升高，之後緩緩放大。隨著亮光擴散，他慢慢看見了周遭的泥土，以及頭頂上無比廣大的空間。在托倫身旁是一塊巨大的白色牆壁，想來應該是遺跡外牆，但即使光球照亮了三四層樓的高度，仍然沒有看見門或是窗戶。他們正在巨大空洞的最底部，除了遺跡以外的方向都是傾斜往上的泥土，看來並非無法攀爬，只是不能確定是否會鬆動。

　　坎布爾向上眺望，然而光線始終無法照到頂，只能看到裸露在泥土外的遺跡牆壁。

　　「得想辦法回到遺跡內。」

　　「為什麼？小雲應該會跳下來找我們。」

　　「遺跡外太危險了，不能留在這裡。反正我們必須移動，那回到遺跡內更安全。」坎布爾拿出一塊以風魔法壓縮空氣製成的魔石。這種石頭中儲存著新鮮的森林空氣，在有窒息危險的時候是非常珍貴的道具。這裡的空氣非常潮濕，充滿腐臭味，雖然並非危急，坎布爾還是判斷有必要使用。「趕緊移動吧。我們掉下來的聲音可能會引來魔物。」

　　坎布爾往泥土上爬，托倫趕緊跟上。他們一路沿著遺跡外牆前進，但一直都沒發現任何開口。坎布爾有聽說過深處的遺跡很少會崩塌，但沒想到一路走來真的完全沒看到。明明掉下來前到處都是破洞啊！坎布爾開始考慮要不要試著破壞外牆。但既然當初毀滅古代人的災難都沒有打破這些外牆，他也不認為憑他一己之力能做到什麼。

　　前進的路上，托倫一直跟在他身後默默不語。坎布爾知道氣氛沈重，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他，而且現在找路更重要。有幾次托倫因為體重滑落下去，但他甚至沒有請坎布爾等他，只是默默地趕緊爬回來。隨時警戒著魔物動靜的坎布爾自然不會沒注意到，每次都會停下來等他，而當托倫追上他時，那表情總是滿臉愧疚。坎布爾有點搞不懂，托倫的職責是魔物使，因此即使他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完全要靠別人保護也不是他的問題，魔物使本來就是這樣。更何況他還能提供糧食和做飯，他根本不需要這麼愧疚。

　　或許他過去經歷過什麼，才讓他這麼自信不足。

　　「我肚子餓了。」

　　爬了半天，坎布爾決定停下來休息。他確實有點餓了，但更重要的是，托倫早就已經氣喘吁吁。

　　為了保險，他沿著遺跡外牆挖了一個洞穴，勉強能容納他們兩人。這裡的土質很鬆軟，因此挖洞不難，即使如此還是花了相當多時間。他將入口用泥土封死，提高光球亮度，用風魔石提供空氣。他在山洞邊緣挖了一條淺溝，讓托倫施展水魔法幫他洗手。

　　「那個，你想吃什麼？行李都在我們這，都可以做。」

　　托倫背著大部分的行李，食材和廚具也都在他身上。這讓坎布爾有些擔心戈德，不過也只能希望他們能儘快會合了。坎布爾表示他對菜單沒什麼意見，就陷入了沈思。

　　他其實很意外最底下這裡沒什麼魔物。是因為沒什麼食物嗎？剛剛滾下來的時間感覺很長，但那種狀況的時間感並不準確，坎布爾很難保證他們到底掉落了多深。因為托倫的再生能力，即使他們掉落到很深的地方，也無法從傷勢判斷深度。托倫看來就算摔得粉身碎骨也能輕鬆復原。他可能要有花上很長時間才能回到原來位置的心理準備，那樣的話戈德沒有食物就會很危險。他們每人身上都有一點保險的乾糧，但那也只夠一天份。而且深淵獵豹也沒機會吃托倫，要是牠餓起來吃了戈德怎麼辦？無論托倫怎麼說，他還是沒辦法完全相信一隻魔物。

　　說起來，托倫到底是怎麼馴服這麼大一隻魔物的？魔物通常只服從比自己強大的人。雖然魔物使都有他們馴服魔物的特殊方式，但即使如此也很難驅使比自己強大太多的魔物。他從來沒聽過有人能馴服深淵獵豹這種等級的魔物，就連比牠小一半的魔物都很少見。

　　或許這是個詢問的好機會。以托倫現在的心理狀態，應該會願意告訴他。

　　「話說回來，你和小雲到底是怎麼認識的？我從沒見過有人能馴服那麼巨大的魔物。是你的朋友嗎？」

　　坎布爾知道魔物使通常都有把魔物當朋友的傾向，這樣問或許更容易讓他開口。然而，托倫聽了這話卻搖了搖頭。

　　「不，我是從牠小時候⋯⋯對我來說，牠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

　　「從小時候？你撿到了深淵獵豹的幼崽？」感覺不太可能，深淵獵豹就算是幼崽也很有攻擊性。

　　「不，牠出生的時候我就在了。」

　　「你是怎麼碰巧遇到深淵獵豹剛好出生的？」一般人要是正好遇到深淵獵豹出生，應該會試圖殺死幼崽才對，更不會去養牠。別的不說，深淵獵豹也不會接受被人飼養。

　　「這個，我想可能要從我如何遇到牠父親時說起⋯⋯」

　　托倫一邊做飯，一邊講起了他的故事。他說他因為體質的關係，被賣給一個煉金術士做人體實驗，那時煉金術士抓了小雲的父親當使魔。因為煉金術士把托倫和那隻深淵獵豹關在一起，而托倫又殺不死，後來托倫便漸漸和深淵獵豹熟悉了起來。某次機緣巧合之下，托倫有幸殺死那名煉金術士，並和深淵獵豹一起逃走。在那之後，托倫就一直在用自己的身體餵食那隻深淵獵豹，直到那隻深淵獵豹老死。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麼會和深淵獵豹在一起。但你說那隻深淵獵豹是小雲的父親不是嗎？小雲又是怎麼出生的？」

　　托倫臉紅了起來，並開始支支吾吾。坎布爾聳聳肩，「你不願意說明就算了。」果然這麼一說，托倫的眼中露出愧疚，繼續開口。

　　「不，我說。你知道魔物是怎麼繁殖的嗎？」

　　「我沒有見過，但我聽說魔物會透過其他生物⋯⋯例如冒險者的屍體來繁殖。」

　　這也是為什麼坎布爾覺得很難相信，畢竟小雲的出生就代表牠父親襲擊了某個冒險者。如果這樣托倫還願意養牠，坎布爾就不得不懷疑托倫的人格了。

　　「是的。但對魔物來說，母體最好還是活的。因此，那時候，雲九⋯⋯我是說。小雲的父親，就用我、我的身體⋯⋯」

　　坎布爾瞪大了眼睛。

　　托倫連忙解釋。「那個，你也知道我不會受傷。即使魔物在我體內誕生我也不會死。雖然那時候把小雲生出來的過程很辛苦，但最後我可沒事。啊，並不是雲九攻擊了我喔！是我自己向雲九提議⋯⋯」

　　「你向深淵獵豹提議用你的身體來幫牠生孩子？」

　　坎布爾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了。或許只能微笑吧。

　　「⋯⋯是的。」

　　「我可以問理由嗎⋯⋯還是不要問好了。好，所以小雲是，呃，你⋯⋯」坎布爾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用這樣的方法來說明。他見過從冒險者的屍體裡冒出的魔物，那基本上是一個很血腥慘烈的景象。「你的孩子？」

　　「是的。」

　　「原來如此，我懂了。」坎布爾想要在此結束話題，他實在不太想深思下去了。但很不幸，他這時突然想到每天飯後都會看到的，深淵獵豹在托倫身上馳騁的畫面。「等等，這樣你還讓⋯⋯讓小雲幹你？」

　　托倫害羞起來。「這也沒有辦法，戈德應該跟你說過吧？我的睪丸是很強力的壯陽藥。牠在吃了之後難免需要發洩，除了我以外也沒有其他人或生物能承受牠。」

　　「難道就不能不吃你的睪丸就好嗎？」

　　「我問過牠，牠不太樂意。」

　　「是、是喔。」不太樂意。也就是說還是做得到只是不想做而已嗎。到底深淵獵豹對生出自己的托倫是什麼感情？還是說魔物對這件事的看法和人型種族不同？算了這不重要，坎布爾不要再找自己麻煩。

　　聊到這時，飯早已做好，托倫為他們兩人盛盤。是類似燉牛肉的東西，或許該正名為燉牛鞭。無論如何，坎布爾相信托倫的牛鞭品質和料理技術，迅速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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