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可见之北岛

一边治疗伤员，一边缓慢前进，五人组花费数天时间，总算熬过了剩下的八十公里。

一望无际的北冰洋近在眼前，只要登上极北之岛，乌萨斯的追兵就很难追上了。考虑到絮雨的体质确实不适合冒险踏足未知领域，而且莫斯提马毕竟属于企鹅物流，一旦被乌萨斯军队目击，将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博士还是劝说斯卡蒂陪同两人返回边境，尽可能通知其他干员，博士与塔露拉即将登岛的消息，不要和乌萨斯军队爆发冲突。

临别的三人与启程的两人一一拥抱，祝愿彼此最后的旅程顺利。目送三人远去，博士与塔露拉只要将充气橡皮艇推向大海，基本就安全了。

可是，好事多磨，良好的结果总是会吸引更大、更残酷的阻力。

“博士！你看后面！那是不是雪暴！？”

从莫斯提马等人离去的方向，一长列浓密的雪花滚滚而起，如雪海浪涛向两人打来。博士抓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双头鹰的国徽，“——是乌萨斯军队！他们赶上来了！快！我们快把橡皮艇推下海！！”

坦克部队距离两人还有一点五公里左右。其实，这已进入坦克炮的攻击范围了，对方没有直接炮击，显然还给两人留了一点机会。果不其然，坦克部队的队长机的扬声器，传来一道浑厚的男人嗓音：“——罗德岛的博士与塔露拉·雅特利亚斯，兹于乌萨斯皇帝陛下之名义，命令尔等立刻停止逃亡行动，解除所有武装，接受我等之人身拘束！重复一次……”

“——别回头看！加紧！”

两人用力推动橡皮艇。伴随着沙沙的摩擦声，两人飞快扑进滑入北冰洋的橡皮艇中。扩音器的朗诵内容循环了三次，之后便是可怕的宣告：“对于二位拒绝接受合法且合理之人身拘束之行为，兹乌萨斯帝国决定对二位采取攻击行动，造成的任何意外后果均不负责。”

塔露拉趴在橡皮艇的船尾，双手伸出对准水面，准备释放高热气体来助推——以人力划船当然是没办法尽快脱离坦克炮的攻击范围的。考虑到橡皮艇的强度，塔露拉不可能释放太高压的气体，避免船体损坏、两人都落入极寒的海水里。

然而，以六十千米的时速驰骋而来的钢铁怪物，飞快从后方迫近。

两人逃不掉了。

125毫米坦克炮在三千米之内，击杀人类易如反掌，哪怕隔着一千多米，乌萨斯的主战坦克仍能击穿一米厚的均质钢，更遑论特制的源石炮弹了。无论多么强大的术师，或许都无法抵挡那迎面而来的弹雨，即便塔露拉将护身的等离子体温度升得再高，也不可能让数马赫而来的钨芯穿甲弹瞬间升华。

人力不可与机械力相比。

只要稍微擦到一点，血肉之躯就会散作碎末。

橡皮艇迅速离开岸边，但还不够快。

在两人的眼中，坦克车的炮管猛然绽放强烈的火光，随后，天空亮起了橘黄的流星。幸运的是，对方从经济角度考虑，没有使用源石芯的高爆弹，也没有全部开炮，二十辆战车只有一半发出了慑人的怒吼。

以两千米秒速轰炸的炮弹激起了通天的水柱，橡皮艇在狂风与急流间摇晃，两人甚至闻得到硝烟的味道，听得到海水蒸发的声音。

第一轮炮击只是险险掠过，橡皮艇未被灼热的弹片戳破已是万幸，但接下来坦克的火控系统会不断修正弹道，击中只是时间问题。

或许其余的坦克在等待第一轮炮击的弹道数据，然后一起猛射过来。

只要一发，塔露拉与博士就会彻底失败，连尸体都找不到完好的碎片。

此时此刻，喘息的间隙都是短暂的，最多只有半分钟。

“……博士，立刻把我交出去并投降，你还有救么？”

博士马上紧张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做傻事。刚才他们都点名道姓是我了，回头的余地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话虽如此，塔露拉却在博士身上感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四方是辽阔的极寒大海，而目的地极北之岛还只有一点点尖儿，炮火中小船与身体同样瑟瑟发抖，逃出生天的概率完全依赖乌萨斯炮手的失误。

可是，塔露拉觉得博士在笑。

“手别慢！继续释放气体，我们总能挺过去的！”

“但是挺过去又如何？乌萨斯有飞机大炮，还有地面精锐，我们上岛后能回来吗？”

“我哪知道！？后面的事后面再说，总之先把你的问题解决！”

炮火再度袭来，博士伸出臂膀盖在塔露拉的头顶，保护她不至被流弹击中头部。

隆隆的呼啸中，博士贴在塔露拉的耳畔大喊：“前往极北之岛，将灰暗的历史埋葬！然后回来、举手投降——你就尽管看我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为你争取无期徒刑！若有一日还能再做我的干员，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会等着你！！”

塔露拉感到博士的确在笑，他的目光似乎跨越了时间，望见了未来温暖阳光下的某个场景。明明是在被追杀，刹那间炮火就可以夺走两人的性命。

可是，塔露拉不禁也笑了。

面庞的冷峻消融，她似乎也和博士一样，预见了未来的某一幕。

伏在橡皮艇中的两人，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敬，温馨的笑意与残酷的战场格格不入。

“博士……”

绝境中的笑容最终召唤了希望的天使，或许不可捉摸的命运还在眷顾着二人，让不听劝告赶来的急行军追上了乌萨斯的部队。

炮击突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12.7毫米机关枪的哒哒声。

十多挺机关枪的火舌前，有一道背影挺立在坦克与橡皮艇间的茫茫天地里。

钙粉悬浮在身侧，还有碳、氧、氢、氟、氯等易于和钙化合的元素逸散，身着莱茵防护服的坚守者屹立在子弹的暴风之中。操纵钙元素将碳化钙搬运到体表的指定位置，然后以源石能量强制还原，只留下一层一层的单排碳元素构成石墨烯，如此生成坚不可摧的铠甲。

“——塞雷娅！”

隔着数百米距离，不管声音是否传达得到，博士只是呼唤、只是呐喊。

“——这里交给我！你们安心脱险！！”

塞雷娅播撒碳化钙的粉末，在体表反复生成石墨烯，反复叠加，层层交织。被钙元素引导的碳单质犹如活生生的铠甲，即便被一时击碎，很快会自我愈合。

“只有塞雷娅没问题吗？”

“相信她吧。”

博士回头望向极北之岛的天际淡影。

“我给你指方向，你尽快！”

“好！”

不久，坦克炮再度开火。

塞雷娅的盾牌能抵抗125毫米的穿甲弹吗？塔露拉逼迫自己不去想，只是闷头制造高温气体，以反作用力推动橡皮艇前行。早一秒脱离射程，塞雷娅就多一秒安全。海面还映着火光，那伟岸的背影似乎延伸到了这里，仿佛这片大海都被她保护住了。

喷气式橡皮艇划了十数分钟，驶离了海滨三公里以上。

博士与塔露拉看不清岸边的情况了，只知战斗还在继续。

“离极北之岛还有十多公里，不要再看了，一鼓作气登岛吧。”

“……好。”

泰拉大陆越来越远，博士与塔露拉只能祈祷，塞雷娅会平安无事。

“……塞雷——”

“——我对她有信心。她也是。”

博士让塔露拉的疑惑吞回肚子，他侧坐船舷，眺望越来越近的极北之岛。

日薄西山之时，橡皮艇抵达了岛屿。

首先令人震惊的是，这座岛屿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北冰洋气温低于零下五十度，但远远望去，这里的鲜花与阔叶林都呈现出诡异的繁茂。然而，一旦踏上这座岛屿，疑惑立刻得到了解决：岛屿很温暖，估计有零上二十多度，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绿草茵茵，还能听到鸟儿的鸣叫。

由于体内不死黑蛇的意志，塔露拉对这里有莫名的亲切感。

“奇怪……我好像来过这里。”

博士脱下厚重的棉袄，扔到橡皮艇里，他取下头盔不断张望。

“……这里？博士你来过极北之岛？”这座无人知晓的岛屿只可能受到引导而抵达，博士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塔露拉惊诧地打量博士，“那你来时，科西切已经来过了？”

“我不知道，”博士摇头道，“我对自己经历的记忆全部遗忘了。我最多记得岛上有什么……但是我不记得有科西切的什么遗物。还是你带路吧，塔露拉。”

其实，塔露拉也不知道科西切的遗物留在哪里、是什么模样。她的体内只有不死黑蛇的意志，而科西切的生命与灵魂的本真存放于这座岛屿的某处，因此他才能不老不死。

意志与生命之间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塔露拉偶然在梦境中发现了这座岛屿的位置，于是一路跟随内心的冲动，如今终于和博士一起迈入森林。

“不要盯着那些金斧头看。”

森林里的树干上，随处可见黄金制成的伐木斧。但博士对它们颇为警惕。

“这不是人类文明的痕迹吗？或许，可以拿回去进行考古研究。”

“那是女巫的伎俩，一旦肌肤碰上一点，就再也分不开了。”

塔露拉一愣，她仔细观察斧柄，没有发现半点黏着物的痕迹。

“——啊！这是……我们快躲好！”

博士突然拉着塔露拉，扑进旁边的灌木丛中。塔露拉一脸茫然地躺在地面，随后发现一座巨大的木屋跨过他们——这个木屋建在木台上，下面长着山鸡似的鸡爪，一步一跳地越过两人的头顶。木屋的围栏上挂满了骷髅头，里面燃烧着青色的火焰。

“……莫非……传说是真的……？”

博士盯着木屋远去才拉起塔露拉，后者还浑浑噩噩地沉浸在震惊中。

“芭芭雅嘎的小屋……难道这里是乌萨斯传说的发源地？”塔露拉不知是该激动，还是该害怕，“刚才的金斧头是‘不曾遭遇不幸的铁匠’与‘独眼巫婆’的传说里出现的！”

“是啊……”

“那是不是还有招来苦难的火鸟羽毛、黄金鸡、生命之泉……”

“你知道的挺多的，是科西切教给你的？”

博士问过凛冬、真理、早露等人，她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些古老传说。

“……是的。”

塔露拉提及不死黑蛇教给自己的知识，内心不禁一阵抽搐。至少，那些知识是真的，虽然科西切是满口谎言的阴谋家，但他并没有刻意藏私，或故意教给塔露拉错误的知识。那些小时候视作天方夜谭的传说，此刻竟证明是真实。

“别发愣了，塔露拉，你继续带路。”

从儿时记忆中回神，塔露拉继续跟随直觉，带领博士往森林深处走去。

果然，在更深处发现了浑身羽毛如火燃烧的巨鸟。它的羽毛具有神秘的力量，尽管不会扭曲事件的结果，但会让过程充满更大的苦难。还有，在山林坡地上搜寻食物的黄金鸡，曾有一只这样的神物被贡献给某位国王，它能向着灾难来临的方向打鸣。

按照传说，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但故事里的贪婪者往往招致毁灭性的灾厄。

塔露拉与博士匆匆而过，不敢多看它们一眼。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传说，那你知道‘不死的科西切’的故事吗？”

“科西切……原来是传说时代的人物？”

“‘不死的科西切’的传说里，科西切是一名魔法师，将自己的灵魂与精魄封印在一颗蛋里，然后将蛋藏在了遥远的海岛上。这样他就获得了不死之身，四处为非作歹。最后，他甚至掳走了公主。”

“公主……”

这是传说的捏造，还是命运的预言？

“是的，只是有一次，他竟鬼迷心窍地告诉了公主这颗蛋的位置。于是，王子跋山涉水找到了这颗蛋，用额头将它敲碎了。不死的科西切就此一命呜呼——按照传说叙述，你敲碎蛋时需要用额头，你待会儿试试。”

“……在这里说‘禁语’没事吗？‘蛋’是禁语吧。”

“不用怕，我们已经到了。”

岛屿不大，博士与塔露拉来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山洞，不长，能望见另一侧的出口与悬崖，似乎有一棵树生长在那里。山洞前的空地光秃秃的，只有坚硬无比的岩石，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这里应该就是终点了。

博士本想陪同塔露拉前去，但触碰到一层虚幻的光幕，阻碍了他的肉体。“洞口有古老咒语的保护，应该只有你才能进去。也好，最后一段路，就由你独自走完吧。”

塔露拉试探着穿过光幕，果然能进去，“……我知道了。博士，请在这里等我。”她情不自禁地转身握了一下博士的手掌，“我……马上就回来。”

这一次，是博士站在原地，目送塔露拉离去。

山洞只有五十余步，稍微快走便抵达了出口。

这是凸向大海的一座悬崖，矗立着一棵死亡已久的大树。枯槁的树皮与干瘪的枝杈，仿佛暗示着此处埋葬的不幸与萧索。

塔露拉捂住胸口，按捺心脏的悸动，她蹲下身子，开始用手刨土。

不久，在树根处挖出来一颗散发着蛋白微光的蛇蛋。

“这就是……科西切的‘生命’？”

手捧蛇蛋，耳边却听到了螺旋桨的声音，正是源自洞外。

“……直升机？——是乌萨斯追兵！博士——！！”

塔露拉必须作出决定。

她抓起了蛇蛋，准备砸向自己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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