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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倾,1

[db:作者] 2025-07-23 08:41 5hhhhh 5760 ℃

大正七年 京都

乌丸先前听说过鞍马唯臣的名声。当然并非什么好名声:商会里平步青云的青年才俊,在路过伙房听下人提起时,则说是与三条会长关系匪浅,才有现如今的前程。至于是哪种关系,没有明说,因而惹得人遐想。

但他晚些时候见过鞍马一次。宇治川家的宴会,因战争的发迹,才有这过分奢靡的排场,而京都名流中能收到邀请函的,多数也有些膺获殊荣的意味。宇治川在祇园附近包下一件西式的酒店,令宾客们穿洋裙西装出席,却又请了许多身着振袖的艺伎,蝴蝶似的点缀在人群之间,给人以时空交错的美感。乌丸正是在数团如云雾般的发髻间,一眼瞥见鞍马含笑的倩影。他果真如传闻中一样,长了双西洋油画中才可一见的清澈蓝眼睛,被精巧合体的西装包裹着的躯体,仿佛泥塑的偶人。与此同时,那眉眼里流露的却是一种孤寂——不,不如说,因他的美丽,或者那双纯粹清澈,毫无欲念的眼睛,显得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所以明明笑着,却给人以孤高寂寞之感。

彼时三条会长正站在他身旁,另一侧挽着美丽的粉面艺伎,同旁人高谈阔论:因着去年俄罗斯国的革命*,一股所谓共产主义的风潮正悄然而起了。这对日本帝国有何影响?不好说,至少目前还有钱可赚。也许不成气候,俄罗斯国自己也在打仗……诸如此类,是拿他国的政治来当作谈资。所有人都在笑,乌丸远远地看着,没留神,手套上多了三个凹陷的点。

“你今天总是心不在焉,实在是没劲。”少爷宇治川紫夕玩弄着餐叉,两只眼向上瞪着他,“我现在要回去了。”

乌丸点点头。这样的场合要逼迫紫夕少爷收起顽劣的本性,实在是为难他。

“那么,我去告诉老爷一声。”

“嗯,快点去。”

乌丸穿过人群,打断宇治川和三条等人的对话。还未开口,却被宇治川从背中推了一把。

“正好,你来了,我们正说着,诸位,这一位,乌丸玲司,也是帝国大学*的高材生。”

乌丸扫视了一周,发现对话的目标正是鞍马。

“确实是巧合,你们曾经见过吗?”三条会长微笑地看向鞍马。

“也许见过面吧。”鞍马轻轻说,“我不记得了,不知道乌丸先生有没有印象。”

乌丸怔了怔,第一反应竟然是,眼前这个美丽的男人在说谎。倘若在同一所学校,他不应当对这张脸半点记忆也无。

“……大概没说过话。”乌丸说。

“因为你总在外头游荡的缘故,乌丸先生一看便知是个好学生。”三条会长捧腹大笑。

乌丸在这一片哄然的笑声里,感觉浑浑噩噩,半天才忽然想起自己过来的缘由。紫夕少爷要回去,他也要提前告退。这么跟宇治川说了之后,得到了不耐烦地摆手。于是乌丸便退了下去。话题又回到俄罗斯国上去了,还有法兰西和美利坚等等。乌丸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也是诸多谈资之一。

紫夕少爷已等的不耐烦了,见他慢吞吞来,心下又起了无名火,要等回去后慢慢发作。乌丸心里晓得,没说什么,只跟在他后面,送他上了人力车。

从少爷房间里退出来,已经是深夜,乌丸手腕上多了两条新鲜的勒痕。被绑缚着是老生常谈,至于少爷气愤时将他蒙住眼睛,当作木偶一样摁在地板上作弄阴茎,好像也可以慢慢适应。无论如何,眼下紫夕少爷已经睡下了,夜晚是真正属于乌丸自己的时间。他垂着头,缓慢地穿过洋房的走廊,回到后院的和屋,换下一片狼藉的西装,从衣箱里翻出和服换上,然后套上外套,自宇治川宅邸的偏门离开。从那里向东,走过约三条街,有一条花街。与祇园不同,这里的女人要粗野得多,价格也便宜得多。即使到了这个时间,还有许多女人没有寻到今夜的归宿,因此坐在门边等候,只是时间太晚,坐着的女人们仿佛已经和衣睡着了,一具具尸体似的。见到乌丸走过,尸体们抬一抬眼皮,然后又睡过去。他最终停在一家从未去过的娼馆门前。坐在门口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发色浅淡,也许是因为她端坐的姿势还维持了些许优雅,乌丸在她面前停下。她盯着乌丸的衣摆愣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要进来吗?”

乌丸跟着她上了二楼,拉开最里面的一扇纸门。房间的窗子很高,开了一条缝,月光给房间切开一道口子。女人要点蜡烛,被乌丸制止了,只好黑着灯走到屋子中间,解开腰带,然后静静地躺下。

他们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前戏,没有温存。乌丸抱着女人,脸颊埋进她柔软的胸膛里。阴道温暖而驯服地接纳了他,没有禁锢,没有疼痛,没有莫名其妙的折磨将在某个未知的时候降临。一股香味钻进他的鼻腔,来自女人未脱尽的,贴身的衣物,似乎是哺育过婴孩的女人身上才会沾染的甜香,乌丸不知为何,在嗅到气味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快要从记忆中消失的家,母亲,父亲,哥哥。他在射精时落了两滴泪。

但他仍然一句话也未说,那两滴泪沾在女人的衣襟上,等到他睡醒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在清晨,四下里仍充盈着青色雾气的时候,他便起身,留下钱在枕边,然后带着外套离开。

下楼时他看见一个银白的发顶。一瞬间以为自己遇到了幻觉。鞍马?他快步下楼,结果在门口望见街道上一个穿着竹纹羽织的背影。

“那个,是谁?”他问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女人。

“谁知道呀。”女人拿着一本抽了一半的烟,“一个奇怪的年轻人,话又多。”

“说了什么?”

“你怎么也一样,小哥……”她斜着眼睛笑了,“不过,有火吗?给我点上,我就多说一点。”

那是一根旧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乌丸没有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给女人擦了一根。

“哎呀,我想起来了,这里大家都叫他鞍马先生,鞍马先生的……原本呢,也不像是该到这里来寻乐子的,可他对女人好,也不赊账,况且长得……大家也不问了。”

“那么,话很多的意思……”

“虽然人很好,但总是问东问西的,问人家里的事,这谁能受得了呀。原本也是没有活路了才做这个……”女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许是意识到乌丸没再看她,便觉得没了趣味。

现下,乌丸对鞍马充满了好奇心日益猖獗起来。但这好奇心还不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尚可以抑制。在花街遇见那次,似乎成了梦境一般的经历。后来的京都的各色宴会,乌丸总是能见到鞍马的身影。在他身边,除了三条会长,也会有别人。包括宇治川本人,还有那些已婚的,丧偶的,妻子在乡下养病的,乌丸对这些人的面孔印象深刻。唯独只有鞍马,对这个人,他不了解。无从了解。他听的最多的是下人们的流言,但流言的散播者本身亦不知真相。

他用金平糖作交换,向花街的女人们探听到一个地址:在右京区可以寻得一家贩卖文房的店铺,便是鞍马家的产业。有时他会从家中捎带出压了花瓣的信笺来做礼物,写上女人们的名字,再分送出去。如此想来,实在是很像一个多情纨绔的手笔。乌丸得了地址,没有即刻找去。正如先前所说,他的好奇心尚且可以抑制。

直到过后摸约三个月,到初夏时节,鞍马唯臣似乎突然间,从京都的宴会中消失了。

不,不如说,整个宠爱着鞍马的京都,在他消失后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歌舞升平,好像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乌丸想,假如有那么两三次,自己缺席了宴会,应当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但这又是两码事。写有地址的便笺压在乌丸的日记里,在不安滋长的几天内,它成了一颗撬动岩石的种子,在乌丸心里扎根抽芽。

他乘电车去往右京区。辗转了几条巷子后,他看到鞍马家的文房店在街拐角,合着两扇茶色的玻璃门。鞍马夫人坐在里面看店,除此之外,店内安安静静,只有一台铜色的吊扇缓慢地转着。

“您好。请随便看看。”

乌丸怔了怔:“您好。”他说,“请问,鞍马唯臣先生……”

“他出去了。”妇人说,“是唯臣的朋友吗?”

“啊啊,是……”乌丸有些心虚地应道,“是大学同学。”

“真难得,唯臣有年纪相仿的朋友来探望。”妇人没有起疑,反而抬起了柜台的挡板,“不介意的话,可以到里面来等等。这孩子大约一会儿就回来了。”

店铺后面连通一个庭院。乌丸顶着虚假的“同学”身份,便获得了允准,进入这块私人的领域里,不免觉得有些惶恐。鞍马夫人给他上了茶后离开了,于是乌丸一个人坐在小客厅里,打量这间屋子。传统的日式建筑,房间不大,许多摆件看起来却价值不菲,柜子上甚至有一排上等的制香工具。奇怪的矛盾感冲击着乌丸的大脑。西洋座钟缓慢地打着摆,忽然叮咚一声,提示着时间走向整点。乌丸下意识盯住座钟,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鞍马清了清嗓子,他才被吓了一跳。

“你好。玲司君。”

“啊……你好。”乌丸说,“冒昧拜访,多有打扰。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们是同学来的?”

“啊,这只是……”

“我后来想了想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鞍马说,“但确实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

乌丸愣住片刻,他想,自己此时应当解释清楚,如何获得的地址,又为何前来,可想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能张了张嘴,说道:“……失礼了。”

“去楼上说话?”鞍马问他。乌丸才注意到,他还穿着外出的羽织,前襟上也绣了竹纹。发现这一点后,鼻子也忽然开了窍,隐约闻出一些脂粉的香气来。

穿过狭窄的楼梯,乌丸发现,这里与其说是二楼,不如说是一间阁楼。楼梯的尽头便是门,层层叠叠泛黄的报纸包住门框,不晓得用来做什么。屋子里陈设简单,入眼是大片青草绿色的榻榻米。阳光从倾斜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拢出一块田字。

“坐吧。”鞍马说着,自顾自地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就这么穿着西裤和衬衫,在地上落座。“这里很安静,这样讲话,母亲不会听到。”他轻轻说,语气里有莫名蛊惑的意味。不能让母亲听到的话,他想要说什么呢?

“最近……似乎,很久没有见到鞍马先生。”乌丸踌躇了半晌,最终这样说道,“有些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宴会啊,最近是没有去了。”他想了想,“因为好像惹恼了三条先生吧,很久没有收到邀请了。”

“……不要紧吗?”

“不要紧啊,玲司君。”他笑了,“三条先生是很和善的人,生气了也只是不再理我罢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乌丸对鞍马的思维感到诧异。但鞍马却对此毫不自知。

“倒也不是这个方面……”他含糊地回应道,“……我原以为,三条先生对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说,“不过,不是哦,不是你想的那样。”

乌丸一时语塞,鞍马的话说得晦涩,究竟否认哪一个层面,他不得而知。

“也叫我的名字怎样,叫我唯臣,如何?”

“鞍马先生。”乌丸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困惑,不知道是在问谁,“我们应当也没有熟络到这种程度吧?”

“嗳呀,原来乌丸先生是会随意打听陌生人的住所然后探望的人?”鞍马故作惊讶地问,见乌丸立刻攥起手指,思索辩解的话,随即又笑道,“说笑的……我只是好奇,真正的大学同窗,应当是怎样的关系?”

乌丸沉默了。实际上,他真正记得名字的同窗寥寥无几,但左右不应当是在花街打听住处的这种关系。一旦思及至此,那股若有似无的脂粉味又冒了上来,从鞍马的外套上,衬衫领口,发丝,指甲,仿佛可见气味化作了实体,被阳光蒸腾着,向着光线的源头上升。

“……唯臣。”他忽然喊了一声。

“嗯?哦……原来是这样。”鞍马浅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接着低着头想了一阵,“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

乌丸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话他仍然问不出口,只得作罢。“我必须回去了。”他说。他原本就是偷闲跑出来的,不知道耽搁了时间,回去后是不是要面对紫夕少爷的怒火。

“就这样?”

“嗯。”

“好吧……”

他好像有些失望,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为乌丸打开了屋门。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楼梯,穿过幽暗的客厅,穿过院子,一直送到与店面方向相反的,住所门口。“那么,下次再见,玲司君。”

乌丸回头,看到鞍马在门口站着,像真的在送别一个登门拜访的校友。

他后来再见到鞍马,是在花街。

手臂上仍然泛着火辣辣的痛,但被和服袖子遮盖,伤痕无人察觉。出门前他清洗了头发,将上面被紫夕少爷当头泼下的柳橙汁清洗干净,只不过粘腻的感觉似乎像蜘蛛一般攀附着头皮,于是他戴了一顶麂皮帽子。

刚入夜时街道上还有一些活气,来往的可见许多车夫、门房、替人修葺院墙的杂工等等。乌丸混迹在他们当中,倒也显不出什么突兀。忽然地,他听到有个声音,仿佛就在他耳畔似的,轻轻“哎”了一声。

乌丸停下脚步,转头看去,鞍马正站在一间屋内,也像那些女人似的,拿一双轻笑的眼睛窥伺着他。烛火关在纸糊的灯笼中,把他脸色映得扁平而苍白,仿佛记忆中于伏见稻荷大社伫立的御馔津神像。不知为何,乌丸觉得自己的脚仿佛被鞍马的眼神钉在原地了。

大约过了半分钟,乌丸才意识到,鞍马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故作老成地露出不耐烦的做作眼神:“鞍马先生……”她说着,往鞍马身上靠了靠。鞍马笑了,是笑比眼神先到,给女孩一个拥抱,“今晚可以借你的房间用吗?”

“什么啊……”女孩看了看乌丸,又看了看他,“两个人可要加钱。”

“可以的。”

女孩没再说什么,扭头细细打量了乌丸,从鼻腔里发出娇憨的“哼”声。“一起来吧,那边那位先生。”她狡黠地笑了,拉着鞍马的手,轻巧地登上楼梯。乌丸有些窘然,但脚步还是跟了上去。

娼馆里的陈设大同小异,女孩的房间在楼梯口,显然是刚入行没多久,还不得住更里面的屋子。二楼的走廊尽头,女人们或高昂或压抑的呻吟声婉转交叠,女孩拉开纸门,在门口等到乌丸也走进去,然后欠身点亮了门边的烛灯。

“那么,请你出去吧。”鞍马站在里面说。

女孩愣了一下,乌丸的脸色诡异,一半由帽子遮着,叫人看不清晰。鞍马笑着看她,语气却不像说笑的样子。

“啊……”女孩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这可真是,鞍马先生,叫我晚上睡在哪里呢?”

“找间旅店,或者干脆在门口坐一晚吧,怎样?平日里没人的时候,不也是在门口坐一整晚吗?”

女孩的脸色一白,像是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皱起眉头,扶着门的手也抖起来。但鞍马对自己利刃般的言语毫无知觉,因此才显得更加无情。

乌丸垂着头,没有说话,他不明白鞍马的目的,或者说,他不敢去猜想。他是被这只白狐蛊惑而来的,即使讶异于神明的无情,也只能默不作声。

女孩与鞍马僵持了一阵,最后她留下一句呢喃似的骂语,转身离开。纸门合上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曳,鞍马的影子在这间充盈着情爱痕迹的房间里左右闪烁。

“她为什么会生气呢……想不明白啊。”他慢慢地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乌丸喉头翻滚了一下。“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玲司君喜欢她吗?抱过她?”他靠近过来。

“不……我并不认识她。”

“是吗,那么,我去叫她回来吧。”

“唯臣……”乌丸拉住他的手臂,“究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嗯,为什么呢?因为想找人做爱,这很正常,对吧。”鞍马盯着乌丸的胳膊,从袖口露出青紫色的淤痕。他不由地痴笑起来,“玲司君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抱女人?”

乌丸哑然,他无可辩驳,只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好吧,那么,让我想想……我来这里,是为了‘人’。”

“为了谁?”

“没有谁,是每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他说,“‘人’真难懂呀,假装喜欢,假装厌恶,假装顺从,假装贪婪或者无欲无求。真奇怪,这是为什么呢?我想问出真相。”

乌丸被他步步紧逼,一直退到墙壁上。鞍马的身影遮住了光,光因此沿着他的轮廓播散。他的手握住乌丸攥着他的手腕,握在淤青上,令乌丸抽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难懂的,人只不过是……为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可以抛弃一切……”他嘀咕道。

“抛弃一切?”

“一切。”

恍惚间,乌丸的手松开了,手臂落在鞍马的手心里,衣袖被推着向上,露出交错的痕迹。鞍马看着它们,一寸一寸地摁上去。

“玲司君想要的是什么,抛弃的又是什么呢?”

乌丸不再回答了。痛感仿佛明灭的烛光,把他的神智在现实与梦幻间拉扯。阴茎在这种刺激下,已然隐隐抬头。

“你对每一个好奇的问题,都要这样探求答案吗?”

鞍马笑了。

“这不是探求答案的方式。”他说,“我说了吧,我来这里,是因为想做爱才来的。”

“什么……”乌丸没有站稳,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他被鞍马碧蓝色的眼眸笼罩,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眼前的白狐并非四尾的稻荷神,而是九尾的玉藻前。

“对了,玲司君。”鞍马问他:“想试试做一个女人吗?”

乌丸不明就里地被吻上了。嘴唇不似女人们那般带着蜜饯香气,但其余的又好像没什么不同。柔软,湿润,且只是交换津液而已,不必说话,不必在意另一个脑袋里在思考什么,没有比这更加安全的方式来掠夺温暖了。鞍马摘下他的帽子,解开他的外套。烛火不知在何时熄了,他发现自己成为了那个躺在房间中央,被月光分割身体的人。奇怪,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不是刀刃,不是鞭子,而是手掌,抚过脖颈,胸口,腹部。如果要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时候便是现在,一切致命的部位,都因为害怕孤独,而迫不及待地向另一个人赤裸袒露。乌丸想,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乌丸玲司吗?还是作为女人而被拥抱的“我”?是了,是了,如果这样,那么就丢弃掉“抛弃一切也要达到目的”这样的觉悟,应当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他在被手指侵入的时候,头脑忽然觉得清明,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游荡在房间的上方,遥遥注视着交媾的两人。他发现自己流泪了,因为对陌生的感觉不知所措,因为感到自己体验了这种异常的快乐,便会如沾染毒品一般上瘾,再也无法回头,为这样的未来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和被紫夕少爷折磨时完全不同,不,比那更加可怖。鞍马亲吻他的额头,舌尖舔舐他

眼角的泪水,却又让那里被津液覆盖,风干,变成一块隐形的疤痕。

“为什么哭泣呢,玲司君。”

是啊,为什么哭呢,是谁在哭?乌丸看着鞍马的双眼,感到眼睑之内忽然刺痛起来,于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还没结束呢,现在还没有……”

比手指更加粗大,更加热切的东西进入了他。退出,再进入。不停地顶撞。游离的灵魂被猛然拽回到身体中。疼痛,羞辱,被支配,被占有。但与过去不同,在这间狭小的,黑暗如子房的空间里,他可以尽情地恐惧,反抗,叫喊,然后沉溺其中。不是与妓女间那样金钱买卖的关系,只是因为鞍马说想要做爱,就这样做了。

那么,此刻充盈在他心中的,异样的情感,便也等同于女人们所说的“爱慕”吗?

乌丸没有射精,他的阴茎在中途便因疼痛而匍匐在腿间。鞍马抱着他高潮,然后又用手指给予他解放。射精时他勾着身体坐着,脸始终埋在鞍马的衣襟上,是紧贴着身体的一层衣襟,上面有淡淡的脂粉香。

“结束了……”乌丸推开他,向后仰躺回去。

“嗯?”鞍马垂着头,手上是乌丸刚刚射出的精液。

“嗯。”

“要睡吗?”

乌丸对着窗户看了一会儿。

“……回去吧。”他说,“否则那个女孩,今夜要到哪里去呢。”

虽然这么说了,但谁也没有动。乌丸平躺着,在月光里袒露着贫瘠的胸脯,乳头上有结痂的烧灼痕迹。男人的胸脯没有哺乳的功能,也无关任何情色暗示,只是作为人体的一部分袒露。鞍马静静地端详这一切。

他们重新点燃了灯烛。就着火光,二人穿戴好散落的衣服。女孩没有坐在门口,而是一楼的屋内瞌睡。因为没有房间,她不必再去寻找恩客。乌丸走到她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把她叫醒。鞍马微笑着伸手,把钱递给她。

“对不起呀。”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不过,大概确实是我做错了什么吧。”

女孩懵懵地看着他们,接过钱,再抬头时两人已经离开了。

已经过了大多数人还醒着的时间。夜风吹得乌丸脸颊有些热,步履蹒跚,身体还不能完全适应奇异的体验。

到街口二人就要分别。“唯臣。”乌丸说,“下次再见。”

“是吗……好啊,下次再见。”鞍马朝他挥了挥手。

并非每一次都可以碰见鞍马。这类相遇是很偶然的,在八月的骚乱*到来之前,大约也只有两次而已。偶然,却心照不宣。大概是发现了乌丸对胸脯的执念,鞍马变得饶有趣味地将自己的胸膛展露出来,交给乌丸吮吸。被舔吮乳头的行为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被乌丸的牙齿啃啮,又被发梢搔弄,于是便发出那种惯常发出的,娇痴的咯咯笑声。且乌丸只在性事过程中显现出过分的皮肤饥渴,结束后便不叫人碰,只容许自己一件一件穿上和服,像某种奇怪的癖病。自进入了八月,鞍马重新与三条会长出入商会的宴饮了,先前同乌丸说过的,所谓“惹恼了”的情况,好像已然冰释前嫌了。只是因为那场骚乱,宇治川家的产业受到不小的影响。自战争伊始,潜藏在民众之中的积怨,顺着这个出口一下子决堤了,化作针对公司与店铺本身的愤恨的洪流。于是,即便商人们仍在赚钱,聚会的次数却减少了很多,行事也变得低调起来。

直接影响是,宇治川家的紫夕少爷,因杀死鸟雀、砸毁瓷器后,不再能立刻得到新的替换,脾气变得愈加暴躁。

一日午后,女佣心事重重地找到乌丸,对他说,紫夕少爷正在房间等他。这像是一个暗号,乌丸垂下头,平静地说“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他穿过走廊,隐隐地,预感到有某种不可知的灾难即将降临。

紫夕少爷坐在窗台边望向窗外。此刻,阳光从一侧倾洒,照在精心修剪过的庭院中,屋内却昏暗。乌丸合上门,朝少爷的方向鞠了一躬。待眼睛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他看到紫夕少爷靠坐在扶手椅上,逆着光,用一种快乐又怨毒的,近乎残忍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你来了。”他笑着说,“什么啊,空着手呢,玲司,不是说,会给我带好吃的野菊糕么?”

乌丸怔了怔:“对不起,紫夕少爷,但是,我并不记得……”

“是吗,啊啊,那么,为什么总是背着我偷偷跑出去呢?”

一瞬间,恐惧如鲸般呼啸着从头顶降下。乌丸下意识地向四周瞥去,“因为……”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仅有一些模糊的概念闪过,烛灯,月亮,纸门,女人的身体。

还有鞍马唯臣。

“因为什么呢?”紫夕少爷从椅子上起身。一步一步向乌丸逼近。“你也知道吧,最近我心情总是不好,所以没有什么耐心听你编造哄小孩的借口。”

“是。”乌丸垂着头。“没有什么理由……是我的错。”

“噢。”紫夕笑了,“放弃了。”

“嗯。”

“跪下。”

乌丸跪在地毯上。

“以为我会因为你这样的态度,就对你好一点?”

“没有这样的想法。”乌丸顺从地说,“如果让您生气了,那就是我的错误。我会接受惩罚。”

“哈哈,不错。”紫夕少爷俯下身,端详着乌丸的脸。在那低垂的眼皮底下,暗藏着某种忍辱负重的情绪。心有不甘,在怨恨,又在惧怕。很好,紫夕恶毒地想,若是完全的顺从,便不会这样有趣了。

“你一定想知道,自己有多少秘密被我发现了,是不是?哎呀,真遗憾啊,是全部。”

乌丸的身体抖了抖,垂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我可真喜欢你呀,玲司,原来被我调教成这样的身体,还可以去抱女人吗?啊啊,真恶心,恶心透了,到底怎样才能把你彻底弄坏呢?弄到破败不堪,变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玩具,我要怎么做才好呢,玲司?”

紫夕说着,拽住乌丸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掼倒在地上。乌丸没有反抗,只是用两条胳膊遮住脸,身体微微地发颤,一个防御的姿势,防御接下来可能受到的伤害。紫夕少爷扒下了他的裤子。阴茎绵软地匍匐在茂盛的毛发堆中,一团恶心的软肉。

“玲司,你说,为什么,男人的身体上会长这样恶心的东西呢,你一定也讨厌它对吧……因为讨厌它,所以要去抱女人,即使是那样肮脏的,粗野的女人……”

紫夕靠近它,盯着它,甚至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它。乌丸颤抖得更厉害了,阴茎因为抚弄而渐渐抬头,他从手臂得缝隙里看到紫夕少爷笑起来,一种阴森的笑。他忽然转过身,从柜子里取了一把剪刀。乌丸慌乱起来,他想要喊叫,声音却哑在喉咙里,好像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有身体本能地向后退去,在地毯上,被裤子束缚了双脚,爬虫一般地向后蠕动。

“在跑什么?”

乌丸拼命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惧怕的是身体的戕害,还是在那背后隐藏着的,更可怕的事情——失去自己的姓名,彻底成为一个“女人”。那是多么可怕的温房,当他手中握着随时离开的权力,温房便是一座逃避现实的桃源乡,但倘若有人封住了门,这就将成为一场强加在他身上的噩梦,一个将他困死的茧。

“不——!”

他意识到自己喊出了声,两只手死死钳住了紫夕的手腕,力度之大,以至于把紫夕手中的剪刀震落了。紫夕少爷也愣在原地,剪刀落地时,刀尖划破了他的西裤。血珠从腿上的划痕里缓慢地渗透出来。但他在笑。他的玩具从未有过如此的反抗,即便眉头因为疼痛缩成一团,他仍然在笑,于是表情因此显得狰狞。

“什么啊,什么啊!”他大笑着甩开乌丸的手,反手一个耳光,又将他甩倒在地上,“胆小鬼!我怎么可能真的做什么?天哪……”

这一巴掌扇得他发懵。乌丸捂着脸,撑着身体,缓慢地坐起来。紫夕少爷向后退了两步。他笑累了,腿上细小得伤口一阵一阵地刺痛,与破损的裤子一齐,令他觉得难堪。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狗吠声。

“啊……”紫夕说,“……我想到了。”他捂着腿,走回到窗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带もも进来!”

牵着狗的佣人推开门。一条年迈的雌犬,好像刚刚路过主人房间时吠叫的两声,已经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玲司,我说。”紫夕笑吟吟地说,“我想到了,就给我表演看看吧,怎样,让我看看,你是怎样背着我抱外面的女人的。”

八岁时,伏见玲司跟随兄长去往稻荷大社拜访神明时,曾问过这样的问题。人死后将去往哪里。

“倘若做一个好人的话,便可以成佛,去往天国。”兄长如是说道,“但若是做了坏事,就要被鬼使带去地狱,经受惩罚。”

“那么,一个人若是做了一百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会去天国还是地狱呢?”

“那……要看是怎样的坏事吧。”

“比如说谎话?”

“小孩子是不可以说谎的。”

“但如果是为了做好事,或者为了重要的人开心,才说谎呢?”

兄长挠了挠头:“这样啊……这样,也许神明是会原谅的吧。”

乌丸玲司想,他这辈子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多年,却好像已经说了太多的谎话。他抛弃姓氏,抛弃尊严,抛弃良知,为了满足旁人的期待,也为了那一点点模糊的,难以抓住的,名为“成功”的幻影。但那一天真的可以到来吗?乌丸不清楚,可是地狱已经降临了。

原来兄长说得不对。原来这样的谎话,神明不会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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