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ire

「第一次來姐的住處呢，總覺得好緊張喔。」

「有什麼好緊張的？就當作是到朋友家玩啊。」三菱對著在自己身後緩步上樓的小祈說道。昨天的活動結束後，三菱便趁著今天周日約她來自己的住處拜訪，順便將格靈頓托給她照顧一陣子，直到工作結束後回到台北。

「嗯……」小祈低著頭，沒有正面回應。

雖然只是拜訪朋友的家，但三菱也看得出來她今天明顯有特地打扮。平常都是穿著普通簡單的T恤加牛仔長褲的她，現在則是穿著小露酥胸的低胸白色罩衫，搭上長版的駝色休閒外套，下身搭配深灰色的牛仔短褲，露出修長白皙的雙腿，腳上則是一雙成熟風格的露趾涼鞋。

三菱第一次看到她穿成這樣，倒覺得有點新鮮。以往小祈的穿扮只以簡單方便為主，天氣冷時便乖乖地把自己包得緊緊，而她卻在冬天時選擇穿短褲，勉強自己也不需要做到這樣的才對。

不過小祈今天看起來格外可愛，點破就太不識情趣了。三菱掏出鑰匙打開了公寓大門。

「打、打擾了。」小祈一邊有禮貌地打招呼、一邊有點笨拙地把涼鞋脫下放在門口旁有點積灰的鞋櫃上。

「搭拉～歡迎光臨寒舍～」三菱張開雙手，展示自己的家。「僅備茶水，若有招待不周之處敬請見諒～」

「哈哈，姐那是什麼老土的歡迎方式啊。」小祈吐槽著三菱脫線的行為，緊張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點。「是說妳中文什麼時候變這麼好了？」

「一直有在練習啊，透過電視。」她指了一下在客廳的電視，「妳先把包包放著吧，我等等再跟妳說我的東西放哪裡。」她邊說邊走向客廳一隅的矮桌，拉開抽屜開始整理東西。

小祈並沒有動作，而是呆站在原地開始環視這個空間。

能夠住在民生社區的三菱，房屋空間自然是外面一般套房無法比擬的。但環顧客廳、廚房及陽台，卻只有最基本的家具，頂多在客廳的牆邊多放了一個五層櫃，並且在最底層放了一個大型的整理箱。

可能剩餘的東西都放在房間裡面吧？小祈不禁如此猜想，但是這個空間簡樸到令人感到異樣感。

簡單到像是不曾有過在這裡生活的痕跡，或者說就像是個把物品都整理好、準備離開的狀態。

就算只有在台北生活僅僅半年，但這樣的空間真的無法感覺到像是一個OL的房間該有的樣子。

就算下週就要離開台北，這收拾的速度也快到無法置信，更像是從一開始便不存在需要收拾的東西。

而在她四處觀察時，房間內只有如金屬互相碰撞、輕脆細小的鏗鏘聲，以及不應屬於她們兩人之間的、令人窒息的沈默。

小祈剛進屋時的害羞及興奮現在蕩然無存，只剩下從心底油然而生的對於未知的恐懼，連三菱嬌小的背影現在都顯得無比陌生。就在她開始感到不知所措時，目光回到了靠近地面的那個透明整理箱上。

在整理箱內的是格靈頓，三菱的寵物，而小祈對於爬蟲動物的熱愛能夠讓她絕對不會認錯蛇類的品種，不管是多稀有的花色也一樣。

那是一條台灣本土六大毒蛇之一、毒性最強也是最稀少的盧氏蝰蛇，俗稱鎖鏈蛇。

「三、三菱姐，妳養的原來是鎖鍊蛇啊？！那不是非常危險嗎！」小祈大聲驚呼，她可沒有做好需要照顧一隻只要一口就能殺死自己的毒蛇的心理準備。

「喔，妳看到了啊。」三菱姐背對著她，而她的語氣完全不帶任何溫度，如冬日街頭上迎面襲來的寒風般立即帶走小祈心中剩餘的期待。

小祈從未聽過三菱用這樣無感情的語氣和自己對話過，在她印象中三菱應該是一個無論何時都保持著精神及元氣、令人崇拜的大姐才對。

「不過不用擔心，我把牠的毒牙拔掉了。」三菱依舊沒有轉身，語氣冰冷地接著說道。

「拔掉了……？」小祈倒抽一口氣，雙手不可置信地遮住自己的嘴，聲音顫抖地說著，「三菱姐明明說過愛爬蟲動物的話就應該要保持牠們最原本的生態的……」

「三菱姐，妳沒有那麼做對吧？只是為了要我放心所以騙我的對吧？」小祈的聲音已經明顯帶有哭腔，像是祈求肯定一般的問著。

三菱以沈默回答小祈的問題。

「姐妳怎麼了？這樣不像是妳啊！拜託妳了如果只是開玩笑的話請趕快停下來！妳這樣……」她停頓了一下，如同需要聚集自己體內殘餘的勇氣才能將最後的話語吐出一樣，「這樣很陌生……我不要……」

「我對妳來說的確很陌生吧，我連我的正職是什麼都沒有告訴過妳呢。」三菱開口，語氣依舊凜冬如冰。「妳應該不曾真正認識我才對。」

恐懼如千萬螞蟻般攀上，身子開始不自主地打顫，就算小祈不想承認，但她能夠感覺到眼前的三菱姐不是她所熟識的三菱姐，而是其他人。是披著「三菱姐」的外皮的陌生人。

抑或是，從一開始小祈所熟悉的三菱姐根本就不存在。

「……妳是誰？」龐大的未知、失控開始侵蝕小祈原本預期著甜蜜約會的單純內心，使她本能地開始向後退，從顫抖的唇齒間勉強擠出幾個字。明明眼前的她的一切，看起來就跟昨日在公園裡依偎的三菱姐一模一樣，但又是如此的不同。「妳還是三菱姐嗎？」

「我一直都是啊，我到現在都還是妳的三菱姐。」三菱似乎處理完了她手頭上的事情，將抽屜輕輕闔上，稍微轉過頭來側身看著小祈，露出小祈所熟悉的笑顏。「明天過後，也還是妳的三菱姐。」

「而妳，是我的小祈。」

這段話稍微消除了小祈心中的不安，「那……可以告訴我格靈頓——」

「吶小祈，You know about Cupid, right？（妳知道邱比特對吧？）」三菱打斷小祈的發言，突然用英文說起完全無關的事情。

「咦？」

「When people fall in love（當人們墜入愛河）」

三菱……S轉過身，她舉起右手，手中握著一把裝好消音器的手槍。

「Cupid will aim right at their heart（會對著他們的心臟）」

碰

「and give it a shot.（來上一發。）」

一股無法忍受的痛覺重擊小祈的胸口，她低頭一看，純白的罩衫中央被一團不斷擴散的血紅浸染。

她向後踉蹌了幾步，隨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手上的帆布袋摔落地面，裡頭原本要帶給三菱姐的玻璃保鮮盒應聲碎裂。

清脆的彈殼落地聲響起，Ｓ放下槍口正冒著冉冉輕煙的手槍，並緩步走向倒地的小祈。

「……咳、姐……為……」被一槍貫穿心臟的身體已無法繼續呼吸，小祈痛苦地蜷縮身軀，邊咳出鮮血、邊用剩餘的生命化為破碎的字句，道出她生命中最後的質疑。

Ｓ在她身邊蹲下，雙眼垂簾，看著她的血液持續從胸口上的窟窿中湧出，在地上形成血泊。

「小祈。」Ｓ牽起小祈的左手，用臉頰在她的掌心摩挲。「妳真蠢。」

她張嘴含住小祈的左手無名指，然後舔舐、親吻，而後用力咬下。

小祈纖細的手指關節發出淒厲的喀啪聲。

Ｓ將她的左手無名指咬下，已經不再流動的血液從斷面滲出、滴落，在地面形成幾朵艷紅的血花。

小祈的表情無比哀傷，那是夢想被摧毀於一旦的絕望、是所有信任一夕之間全部瓦解的痛苦。

「妳……這騙……」

那道槍傷並沒有允許小祈將遺言說完，便將她的生理機能完全奪去。

她甚至連閉上雙眼的機會都沒有。

Ｓ嚼著口中的小祈的手指，一邊訕笑著怎麼會有如此愚蠢之人，相信自己至如此地步。

從一開始便不該相信任何一個騙徒，尤其是連自己都能欺騙過去的、世界上最厲害的騙子。

她將小祈的斷指吐在地上，目光移動到小祈平常都會帶在身邊的帆布袋。她伸手過去將袋子拉到自己旁邊，裡頭是破裂的玻璃餐盒、一些化妝用品及一個裝著信封的透明資料夾。

雖然小祈做的點心一向都很美味，但現在的S一點食慾也沒有。她從袋中抽出資料夾、踢開裝著手做點心的餐盒，並打開信封開始閱讀。

「抱歉三菱姐，我一向不善於言詞，只好用寫字的方式來告訴妳我的想法。

從第一次我在星巴克遇見妳時，我便深深地被姐吸引了。或許是因為姐對於動物的熱愛及知識，也可能是姐神秘的外表及背景，我很想與妳交朋友，而妳也熱情地回應了我。

自那之後我的每一天都因為妳而變得明亮，我開始期待每個週末與妳的午餐時光。妳總是用許多有趣的話題來讓我開心，或是安靜地聽我訴說學校的事情並幫我打氣，這些都是我未曾從其他人身上得到的溫暖。我的大學生活因為妳變得完美。

儘管妳總是被他人閒話，儘管妳可能不曾對我動心，但我還是無可自拔地想更接近妳。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更了解三菱姐，我想成為三菱姐人生中的一小個部分……

我愛妳。方祈　2021.2.14」

「喔，原來如此啊。」

Ｓ將小祈手寫的信件揉爛，往旁邊隨手一扔。

「我不可能愛上其他人，因為我不具備那樣的能力。我不可能為妳感到惋惜，因為我並不是具有同情心的人。我不可能……」

Ｓ感覺到自己的眼前變得模糊、喉頭哽咽，胸口深處有團難以言喻的疼痛正在膨大，但她無法理解身為野獸的自己為什麼能夠感到如此痛苦。

她一直以為，流淚是只會發生在眼睛進沙時出現的生理現象，而胸痛則是中槍之後才會感覺到的事物。

啊啊，原來自己才是被邱比特瞄準的目標嗎。

此時存於心頭的疼痛，正是最後的人性被愛神射穿的痛楚吧。

Ｓ悄悄地爬到小祈的旁邊，用手將她的眼皮闔上，並輕柔地在她的唇上一吻。

「我好好地保護了屬於我們的回憶，對吧？」Ｓ躺在小祈身旁，一手深情款款地撫摸她失去血色的臉頰問道。

然而只有無盡的沈默作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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