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首府，光明神殿。

「你們先回去吧。」

「是。」

十五歲的第四皇女艾黛爾賈特下了馬車，踏進神殿，快步走向司劍者的房間。

剛才在馬車上，她聽到前方駕車的皇家騎士們低聲交談。

說這個月初，宮中有皇子收到黑暗法師寄來威脅信。

由於五年前有亡靈領主入侵皇宮、造成嚴重祟害，宮廷與神殿都不敢輕忽大意。

光明神殿立刻派出騎士們半夜留守皇宮，協助保護皇族。

而負責保護艾黛爾賈特殿下的就是司劍者大人，她的啟蒙老師貝雷絲‧艾斯納。

五年前解決祟害後，貝雷絲在艾黛爾賈特的起居殿內外親手繪製法陣，取代失去效果的除祟結界，光是寢室外的走廊，就繪製了一百道。

根據騎士們的說法，她的老師每晚巡視完起居殿，便會站在她房門外守到天亮。

暗中保護她將近一個月，她卻完全不知情。

艾黛爾賈特每晚睡得香甜，白天在學院上課，下課後去神殿找老師，看書、喝茶、吃點心、討論學問，或者單純打個招呼就離開，天天和老師見面，老師從未提過隻字片語。

艾黛爾賈特捏緊手指，說不清當前的心情是什麼。

她走到老師房門前，揉揉臉頰，深吸口氣，恢復平時朝氣蓬勃的樣子，伸手輕敲門扉。

叩、叩。

門扉輕啟，貝雷絲站在房裡看她。

「妳來了。」

「嗯。」

艾黛爾賈特見到老師就開心，自然而然揚起笑容。

「午安，老師，我又來打擾妳了。」

「不會，進來吧。」

艾黛爾賈特踏入房間，轉身關門，悄悄地落了鎖，若無其事回過頭。

「老師，妳在泡什麼？聞起來好香呢。」

「帕邁拉香茶。薩米亞跟卡善德拉出公差，帶了一些特產回來。」

貝雷絲今天放假，穿著艾黛爾賈特送的貴族裙裝，款式簡約優雅，與她的氣質十分相襯。

「聽說當地的奶油酥餅，配這種茶最適合。妳來得正好，我們一起吃吧。」

貝雷絲站在窗邊倒茶，伴隨注水清響，房裡飄起更加濃郁的茶香。

她的身形輪廓蒙著一層微光，落在艾黛爾賈特眼裡，美得如夢似幻。

「我真幸運。」

艾黛爾賈特喃喃低語，看她看紅了臉，心口癢癢的，好像有什麼在蓄勢待發。

「不過，老師，桌上的茶和點心……」

艾黛爾賈特難掩欣喜地走上前去，從背後環抱貝雷絲──如今她已經長高，能以大人的方式擁抱老師了。

「其實，妳是料到我要來，特地準備的吧？」

她邊問邊用臉頰磨蹭貝雷絲後背，每多碰觸老師一下，心中的眷戀就多增加一分。

「……嗯。」

貝雷絲臉上一紅，放下茶壺，試圖轉身說話，她卻任性地收束雙臂，將老師縛得更緊。

「老師，我想做個測試，妳先別動。」

「？」

貝雷絲疑惑地服從學生指示。

艾黛爾賈特右手環著貝雷絲腰際，左手撫過她垂在身側的左臂。

隔著長袖汲取她滲出的體溫，發出曖昧的摩挲聲。

「……老師……」

艾黛爾賈特掌心緩緩覆上貝雷絲手背，扣住她的手指。

「我的測試，就是這個。」

艾黛爾賈特把玩老師的手指，緊貼在老師身後，柔聲追問。

「妳覺得，妳會討厭……我這樣碰妳嗎？」

貝雷絲靜默片刻，誠實回答：「不會。」

說完，想起下午白隼送來的情書。

艾黛爾賈特現在很少在信中直白地寫出「喜歡」或「愛」，總是迂迴地表達情意。

比如今天的信，她寫清晨起床梳髮換裝，見到床頭櫃上的銀製懷錶。

『我勸時間走快一點，哪怕只有半秒也好，讓我早點見到老師……

可惜，它堅決不願讓步，我只好繼續瞪著這個寄宿在懷錶裡的惡魔了。』

前往帝國學院路上，望見朝霞。

『老師休假日一樣早起，若妳有看見，是不是也覺得很美呢？

往後能與老師共賞的話，我很有自信，一定會感動到淚流不止。』

這種日記形式的情書，貝雷絲收了五年。

事實上，艾黛爾賈特十歲送出第一封情書時，皇妃曾來神殿拜訪貝雷絲。

皇妃請她好好考慮未來的事，若有其他打算，快刀斬亂麻，別給那孩子希望。

貝雷絲思考了幾天，發覺自己對學生的保護欲，強烈到近乎偏執。

她不允許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傷害艾黛爾賈特。

貝雷絲晉階聖騎士時，並未決定奉獻「靈魂守護」的對象，當下便決定獻給艾黛爾賈特。

之後，貝雷絲放任艾黛爾賈特的戀心延續至今。

此刻想到她時，心中湧現的憐愛之情，也不再是老師對學生的純粹疼惜。

貝雷絲靜靜地站著，等艾黛爾賈特依依不捨鬆開手，倏然回過頭，伸手將她擁進懷裡。

艾黛爾賈特頓時紅了臉：「老師？」

「……」

貝雷絲緊緊摟了她一下，抱她坐到椅子上，摸摸她的頭，溫聲提醒。

「茶要涼了，快點喝吧。」

「……嗯。」

艾黛爾賈特迷惘地端起茶杯喝，再拿起點心小盤的酥餅吃。

剛咬下去，邊緣的酥皮就碎了一塊，掉到艾黛爾賈特裙子上。

她連忙低頭拾取，再拿出手帕擦拭裙子，感覺自己好不優雅，臉上紅得厲害。

貝雷絲輕輕一笑，朝她伸手。

艾黛爾賈特把那塊酥皮放進老師手心，見老師隨手扔進嘴裡，整個人愣住了。

「這種餅很容易碎，用盤子接著吃比較好。」

貝雷絲泰然自若地舉起茶杯，眼中依然帶著笑意。

「……是。」

點心香甜可口，但艾黛爾賈特滿腦子都是老師吃掉酥皮的畫面，根本食不知味。

隨後，貝雷絲問起她學習解咒術的進度，艾黛爾賈特順勢提出問題。

師生兩人聊個不停，艾黛爾賈特獲得新知，將剛才的意外完全拋諸腦後。

「──我送妳回去，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日落後，貝雷絲收拾好茶具和盤子，照例拒絕艾黛爾賈特幫忙，轉身走出房間。

途中發現房門被鎖，也沒怎麼在意，隨手打開就出去了。

「哼……」

艾黛爾賈特不滿地鼓著臉頰掃視四周，想給老師來點惡作劇。

比如說，偷偷留下「失物」，不在手邊會很困擾的那種，讓老師幫她送回來？

艾黛爾賈特自認想到好主意，興沖沖地開始考慮要留下什麼。

胸前的神聖掛墜絕對不行，艾黛爾賈特可不想被誤會她不重視老師的禮物。

艾黛爾賈特在身上摸來摸去，掏出外衣口袋的銀色懷錶。

開始去學院上學後，她曾對老師說「不能隨時確認時間很困擾」，請老師幫忙挑選懷錶款式，最後跟工匠訂製了兩塊相同的懷錶，一塊給自己，一塊送老師。

──接下來，要藏在哪裡，才會被發現呢？

艾黛爾賈特左右張望，打開衣櫃，把懷錶放到一疊整齊衣物上。

她想老師半夜若要來皇宮值勤，換穿騎士服的時候就會發現。

艾黛爾賈特藏完懷錶，迅速返回座位，貝雷絲也正好開門回來。

「久等了，艾爾。」

「嗯，我們走吧！」

艾黛爾賈特離開時興高采烈，動作匆忙，一點也不像平時的她。

貝雷絲關上房門前，在意地瞄了一眼被動過的衣櫃。

帝國皇宮，第四皇女起居殿。

睡覺時間，艾黛爾賈特望了一眼床頭櫃，興奮地上床蓋好棉被。

她決定保持清醒等老師來，盯住天花板胡思亂想，想著想著，卻不小心睡著了。

深夜，一身騎士白衣的貝雷絲果然無奈地造訪了學生的房間。

艾黛爾賈特沒有反應，睡得十分安心。

貝雷絲悄悄把懷錶擺到床頭櫃上，稍微調整方向，讓她早上醒來，一轉眸就能看見時間。

貝雷絲走到房門口，準備離開時，床上的皇女忽然翻了個身。

貝雷絲盯著她露在棉被外、覆著輕薄睡衣的身體看了幾秒，走回床邊，幫她蓋好棉被。

這時，貝雷絲注意到枕頭底下藏有東西。

仔細一看，是貝雷絲送她護身的傭兵小刀──五年前消滅亡靈領主的大功臣。

貝雷絲微笑直起身子，環顧房間，又瞄見書桌上有張平攤的信紙。

信看起來只寫到一半，不過旁邊有個寫好收件人的白色信封。

「……老師……」

貝雷絲看著信封上自己的名字發呆，忽然聽見皇女在說夢話。

「我喜歡妳……」

貝雷絲猛然一怔，一陣熱意湧上臉頰，心臟狂亂地跳動起來。

她捂住發紅的臉，偷瞄一眼床上，逃出寢室，在走廊上來回檢查毫無破綻的法陣。

天色將明之際，皇家騎士上樓來報，神殿騎士長抓住了威脅皇族的黑暗法師。

貝雷絲不禁鬆了口氣。

「神殿騎士們要撤離了，」皇家騎士代替皇妃提問。「今晚您還會來保護殿下嗎？」

「我會來。」

還沒有確實消除黑暗中的威脅前，貝雷絲不能完全放心。

她望了一眼皇女的房門，趕在艾黛爾賈特起床前離開起居殿。

夜色漸褪，曙光乍現。

貝雷絲繞到起居殿後方，藏身角落，抬頭看著皇女寢室外側的白色露臺。

不久，艾黛爾賈特洗漱完畢，開門出來。

她站在晨曦下，遠眺中央神殿方向，似乎在思索什麼，臉上露出了微笑。

貝雷絲靜靜守著她，待到天色大亮，放下搭著劍柄的左手，邁步走向皇宮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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