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叫作竈門炭治郎。」

煉獄槇壽郎介紹著，躲在身著一襲橘底市松文樣男性身後的孩子這才探出頭來，首先露出的是紅褐色的頭頂，再來是看著有些觸目的傷疤，最後是水汪汪地紅褐色大眼，看著站立在槇壽郎前方，手牽著幼弟的煉獄杏壽郎眨了眨眼。

「對……對不起。」

稚嫩的生線怯生生地說著，這讓杏壽郎大感不明所以，思考了一陣才終於意識到，對方大概是在為上次的失態道歉吧。

「在竈門先生受訓的這段時間裡，這孩子會先暫住在家裡。」

槇壽郎一邊說著，眼前的竈門先生也一邊拍了拍那看上去瘦弱的背脊，催促著自己的孩子該上前打聲招呼，而不是躲在後頭，是這麼樣子地，神情溫柔，可以看出那發自內心對於那倖存孩子的愛護。

接待這樣子的人，煉獄杏壽郎自幼也是見多了，雖然多半是待上了一陣，大多數都在主公的安排下找到歸宿，或者如眼前的竈門先生一般，就為了復仇也為了不讓更多人重蹈覆轍自己身上的悲劇，選擇經過訓練參加試煉，最終成為鬼殺隊的一份子。

看著眼前的孩子，順從地鬆開了緊抓著父親衣角的手，躊躇著地站了出來，頭仍舊是低下著的；向來對人的感情敏感的煉獄杏壽郎則是感覺得出，眼前的孩子是真的相當對自己感到抱歉。

明明就是小事情的……

「上次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似乎是被那過分朝氣的聲量驚嚇到，小小的肩膀抖了一下，水汪汪的眸子抬眼看了看煉獄杏壽郎，又連忙地低了下去。

「我是，竈門炭治郎……以後請多多指教。」

煉獄杏壽郎看著眼前的孩子，老覺得這孩子還真像是小動物似地，說起來也跟小動物一樣可愛，正抓著自己衣角的千壽郎已經按奈不下好奇心地想湊上前，看清楚這幾日前都還在客房休養的神祕住客。這時煉獄杏壽郎才終於想起來，自己也該好好自我介紹一下，作為煉獄家的長男，這麼樣的安排即意味著，在父親外出公事的日子裡，看照這孩子是自己的責任。

「我叫煉獄杏壽郎，是煉獄家的長男，這位是我弟弟叫作千壽郎，就放心待在煉獄家吧，我會照顧你的。」

炭治郎抬頭，在眼前的男孩仍是那張炯炯有神的神采，不單單字字裡行間留露出的慷慨自信隻感，整個人也確實發散著正義之氣，可見所言不假，而與此同時，眼前的人也朝自己伸出了手。

小巧的手交握著，卻發現彼此的手沒有想像中孩童該有的細嫩，雙方幾乎是同時抬起頭對上了眼，也同時疑惑地眨了眨眼，隨後相視而笑。

後來在往後的相處中，才逐漸了解到，彼此不同於一般孩子細嫩的手，一方是因為自幼學習劍術，一方則是開始為了弟妹、家庭，同著父親開始砍柴。在過去的住客，或大或小多半僅是短暫駐留便有了新的安排，也多半因為飽受驚嚇，更多得是難以自在溝通的人。

竈門炭治郎則一點都不同，打從身體大致康復，兩人算是正式打過照面相識後，總是對自己也對千壽郎嶄露出溫和的微笑，也或許是因為從年幼千壽郎的身上看到了亡故弟妹的影子，在那往後的時光裡，在自己專注學習與訓練時，便主動擔當起了第二兄長的角色。

這樣開朗又溫柔的孩子，不要說因為母親的體弱而極度倚賴自己的千壽郎是相當喜愛炭治郎之外，這個家的傭人也好，還是其他短暫的住客，輾轉而來的弟子……無一不對這麼樣的孩子產生憐憫、疼愛，整個因為家族所背負的使命而隱藏著壓抑的煉獄家，在這一時期恍若被春日的陽光照耀一般，是那麼樣地和樂，幾乎要讓人忘了使命的沉重。

＊＊＊

「這邊這邊，我們往那邊走吧！」

今日的天氣正好，獲得准許出遊的孩子們，正在後山上頭穿梭著。時間已過去半年有餘，炭治郎左手的傷勢是好了大半，右眼則是失去作用的狀態，當然這樣的傷況，絲毫未減天性開朗溫和的性格。

煉獄杏壽郎興奮地引領著炭治郎前往自己總秘密藏著的小天地，過去因為忙於訓練及學習，能夠相識的玩伴少之又少，千壽郎則是太過年幼，並不適於陪伴自己這般遊玩，於是那片被自己挖掘得小天地就這樣被自己默默地藏著。

炭治郎的故鄉本就在山上，於是雖然久未行經這樣崎嶇的道路，但這一點也難不倒他，雖是如此，煉獄杏壽郎仍是相當盡責地看顧著這位珍貴的玩伴，畢竟對方還算重傷初癒，而在這鮮少人行經的林間道路上，濕滑的青苔可是相當茂盛，替原先生硬的灰岩綴上了蓊鬱生機，叢生的植物，肥碩的菌菇類都替靜謐的林道增添了迷幻之感。

「小心點，慢慢走就可以了。」

杏壽郎說著，一邊向炭治郎伸出了手，向對方露出了微笑，拉著對方爬上石頭天然堆砌而成的石階，兩個人相互牽繫著，往森林的更深處走去。就在煉獄杏壽郎維持著輕快的不乏，正要走踏過一片落葉鋪蓋成的地面時，炭治郎猛然停頓下了腳步，反應極快地拉了一把煉獄杏壽郎。

匡噹！

帶著銳利刀鋒的鐵夾彈起，瞬間那些潮濕的落葉也跟著飛彈開來，而兩人就這麼樣子地一個重心不穩，往一側的緩坡跌落，煉獄杏壽郎幾乎是出自本能反應地將炭治郎整個拉入懷中，在雙雙滾落坡地時以肉身護住了對方。

所幸坡地本身並不陡峭，他們僅僅翻滾了幾圈便停了下來。

「嗚嗯——沒想到居然有陷阱，用濕落葉蓋住，完全沒注意到。」

「杏壽郎你還好嗎？」

看著對方扶著腦袋，緩慢地坐起身．炭治郎擔憂地問著，一邊幫對方除去那些在翻滾中，沾黏上頭髮的落葉跟砂土。

「完全沒事，跟被父親摔出去相比，這還是小意思了，你呢？沒有受傷吧？」

緊張地檢視著炭治郎的身體，畢竟是人家託付照顧的孩子，煉獄杏壽郎想著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說著要照顧人，卻差點捅了大簍子，想到這裡便覺得羞愧不已。

只見炭治郎搖了搖頭，他整個身子幾乎是未沾上那些林地上的泥葉。

「我的頭很硬喔！所以就算真的撞上也是不要緊的。」

「啊？」

「這個，這個就是被鐵鍋砸上才留下的喔。」

看著小手指了指頭上那塊原以為是被鬼襲擊造成的疤痕，煉獄杏壽郎是過了一陣才驚跳起。

「鐵鍋！」

「嗯，因為要掉下來打到妹妹了，那時候父親跟母親都嚇了一大跳呢。」

「我現在聽到還是嚇一大跳呀，真是的。」

兩人話說至此，不約而同地大笑出聲，這樣驚恐的意外，並未造成傷害之於，也是意外地拉近了兩人相處的距離。

煉獄杏壽郎站起身拍了拍身子後，便將手伸向了炭治郎將對方從地面拉起。

「抱歉帶你出來，還犯了這麼大意的錯誤，話說回來，炭治郎真厲害，是怎麼發現到那邊有陷阱的呢？」

以往那些獵人或是居民所設的陷阱，並不會像這次這樣實在過度隱匿，而經過父親也是現任炎柱訓練的杏壽郎，其實對於通常的陷阱或是這些行經道路的細節可是相當敏感，對於這次自己的失態慚愧之外，卻也對炭治郎感到敬佩，原以為多半跟對方可能在山裡長大有關，但卻見炭治郎抬頭嗅了嗅空氣之後開口說道。

「人類所設立的陷阱是有不一樣的味道的。」

「……味道嗎？」

煉獄杏壽郎聽著，也跟學著炭治郎的動作，抬頭嗅了嗅空氣中的氣味，當然他只聞到夾雜了樹木氣味濕濕涼涼的空氣。

「你的嗅覺真的很靈敏呀。」

也難怪兩人第一次撞見時，對方會脫口而出自己早上吃的點心。

兩人手牽著手回到了原本的小徑上，距離觸發陷阱的不遠處，正是煉獄杏壽郎私藏著的小景點，一處被楓樹環繞的清澈湖泊。

「哇喔——」

湖泊的水面澄澈如鏡，映照著藍天白雲，也映著正紅透的紅楓，景色可說是清幽也綺麗無比。看著炭治郎似乎對於這樣的景色也是讚嘆不已，煉獄杏壽郎也就放心不少。

此一行除了算是終於有人可以陪伴自己前來此秘境外，多半也有想讓炭治郎放鬆一歇的意思在，竈門炭治郎雖看上去為山上普通賣炭人家的孩子，但所秉持著的禮貌與教養卻絲毫不輸那些仕紳豪族出身的子弟，既有禮貌也相當有所分寸，更甚至實在太過安分了，使得即便是臥病在床的母親都察覺得出這樣的孩子是否太過壓抑，提醒著身為一線陪伴者的杏壽郎，該適時地引導對方放鬆。畢竟雖同樣身為長子，但經歷過那樣駭人的變故，如此的過分守己實在太要人擔心。

兩人依舊牽著手沿著湖畔悠晃著，這時的兩人大概還未能想像得到，他們這手一牽，在往後便是這樣牽繫著彼此走上一輩子。

「來，走這裡要小心喔。」

煉獄杏壽郎走上了一根朝著水面生長的粗壯樹幹，橫向的生長的長勢，恰巧成為了水面上頭一張堅固的長椅。炭治郎緊抓著對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著，由於是相當粗壯的樹幹，於是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發現並沒有預期中的劇烈晃動還是斷裂的可能，便開始因為感到有趣而嶄露出了笑容。

而杏壽郎一抬首，便直直對上了那深深烙印上杏壽郎心頭的笑容，遠比最透徹的池水還要澄澈，更比冬日的暖陽還要更使人振奮。

能夠這樣一直笑著就好了。杏壽郎尚屬年幼的心底如此暗附著。

兩人相互倚靠而坐，雙腳就這麼地騰空在水面上踢晃著，他們靜靜地感受著穿過山谷的和風，捎來冬季的氣息。這讓煉獄杏壽郎這才猛然想起，當時父親就是在狂雪紛飛的新年前夕，救下竈門父子倆。

『時間過得真快……』

在尋常的日復一日演進中，怎知就這麼度過了近一年；當時後父親救下了他們父子倆後，還因為傷勢的關係，在主公那邊休養了一陣後才安排到煉獄家這邊……

正因為煉獄家絕非第一次收留這樣的人或孩子，於是這樣的前後安排，杏壽郎事實樣也早已察覺到了事情並不簡單。一般來說，實在鮮少有人是會被安排在主公那邊接受看顧的，再加上竈門先生後來也接受訓練加入了鬼殺隊……

那一天，父親究竟看到了什麼，而你們又是遇到了什麼？

煉獄杏壽郎靜靜地凝視著仰頭欣賞著一片好景，彷彿那些可怕的經歷並未發生過的人，心底充滿了疑惑。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炭治郎極力壓抑的悶悶不樂，多半也就是源自於唯一的親人不在身邊，並且身處於滅殺惡鬼第一線的擔憂所致。

這樣的心情，事實上煉獄杏壽郎本身也是充分體會著，因為身為煉獄一族更是鬼殺隊的炎柱的父親，也是這樣終年操忙於守護著人類的事物，因為任務而久未返家的日子，身為長子的他，便獨自扛下身為一家之主決策的責任，並也同樣擔憂著父親的安危。

守護人類無疑是身為煉獄一族也是身為鬼殺隊一份子的大願，但追究私心而言之，怎麼可能毫無牽掛與擔憂呢？自己不說，母親只能靜候，而千壽郎又是如此年幼。

而炭治郎更是比自己可憐得多了，在遭遇過那樣殘酷的事情後，父親已經是他僅存的親屬，分明僥倖地從可怕惡鬼的口中活下，如今陰影還未退去，就要這麼樣子地承受這些煩憂。

「竈門先生一定沒問題的。」

「咦？」

似乎對於自己埋藏著的擔憂被看穿而感到有些驚訝，炭治郎轉過頭看著原本正同樣仰望著藍天的杏壽郎，自此對方也轉過了臉，金色的眸子所映照著的事有幾分驚愕的小巧臉蛋。

「我可以感覺得出來，竈門先生一定是很不了得人。」

「……」

「而且已經遇到了那樣的事情，還是願意站出來為了守護人類，這真的很了不起。」

那樣堅毅又充滿自信，留露著讓人無比信賴笑容的臉，也這麼樣地刻劃上了竈門炭治郎的心．頭。

「鬼殺隊……真的很殘酷，父親曾經是這麼說的。」

「……」

「就算是今天還有說有笑的隊員，也可能在明天的戰鬥中死去。」

絲毫不避諱直接搗入事實的殘酷核心，這些事情，作為鬼殺隊的一份子，作為隊士的親屬，早晚都該明白的。但是一邊說著，一面仍覺得這樣子直接的說法實在太過殘酷，煉獄杏壽郎隨即抬頭說道。

「但我想是竈門先生的……」

「那麼杏壽郎呢？煉獄先生呢？」

完全沒有料到對方一出言，所關心的會是自己以及父親。自己做為煉獄家的長男，勢必必須通過試煉，加入鬼殺隊，成為守護人類的一份子……

突然間，自己身在某處，跟著某人一起看著熊熊燃燒的溝火的景象浮現；嫁入煉獄家懷上子嗣的伴侶，在懷胎期間都必須觀看篝火時長兩個小時之久，一面端看著，一邊期許著世代守護人類，直到惡鬼滅進的不滅之火，也會在腹中孩子的內心燃燒至生命的終焉。

「我會成為炎柱！」

「嗯……」

「不會再讓炭治郎這樣的孩子再出現，也不會讓任何人死去。」

「嗯。」

煉獄杏壽郎說得堅定，在他們至今仍屬幼小的靈魂歷程裡，許下了過分巨大的諾言。

平靜的湖面倒映著在樹幹上頭，兩付相互倚靠的身子，煉獄杏壽郎一手攬過了炭治郎的肩膀，讓對方的頭得以倚靠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則是覆蓋在炭治郎交疊於腿上的雙手上，有多麼希望，此生都能如此時此刻此地，另人得以安然靜謐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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