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刮過臉頰、切過耳邊，仰頭就能見到亮白的弦月，俯看則是連綿的山林，健屋花那這才知道，越過山嶺後還有這麼大的世界，而自己過去竟是被限縮在逼仄的小村裡，活在放不下的回憶，被痛苦囚禁。

　　她緊緊抱著白雪的脖子，深怕一不小心就會被甩落至地。

　　白雪已經飛了好一陣子，而每一次揮動翅膀都會牽扯到傷口流湧出更多血液，喘息也逐漸加重，她知道再這樣下去白雪會撐不住的。

　　「白雪，停下來吧，已經很遠了！」

　　白雪放緩了速度，但依舊振動著翅膀，可他不再是堅定的前行，就連在他背上的健屋花那也能感覺到他的不安和迷惘。

　　因為在之前的戰爭中受傷而視力嚴重衰退的白雪平常還可以利用聽力和嗅覺辨別其他生物的位置，但現在飛翔在空中，沒有視力輔助的情況下白雪不知道哪裡可以降落也不敢隨意迫降。

　　「相信我吧。」

　　健屋花那說完伸手輕輕按住白雪的翼根，尋找沒有傷口的地方，當她按下右手白雪就些微朝右偏去，她不敢讓白雪繼續逞強飛行，隨意找了塊適合降落的地方。

　　「前面有空地，往下飛。」

　　白雪聽令後緩緩朝下飛去，本是想平穩降落的，接近地面時卻因為夜晚強勁的山風吹偏了身子，為了恢復平穩只得更用力地揮翅，他的身體沒有一處不是疼痛的，將血液打到全身的心臟也早已亂了頻律。

　　他已經累得不想去在意、無力到難以控制飛行，他想放棄並直接將身體摔落至草地，但在最後一刻，他回過身將健屋花那抱進懷裡，闔上那對巨大的翅膀緊緊護著懷裡的人，像是那共眠的每個夜晚，他想至少要保護好她，他再也不願因自己的無能而失去對方。

　　殘破的身體磨過草地，在地面上留下一條駭人血痕，感受到懷中人慌亂的掙扎，他吃力地抬起翼翅。

　　「白雪！」

　　健屋花那沒有想到白雪會用這樣的方式落下，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就像是累贅一樣，連在這樣的時刻都必須讓白雪來守護自己。

　　然而，現在的情況不容許她鬆懈或喪志，遠方傳來微微火光和人聲，一群人在林裡互相大聲呼喊，聽著那些聲音她知道來者的目標就是他們，或許該說是為了龍而來的。

　　聽過之前村裡的那些謠言、見過那位男人之後，健屋花那知道多數人對於龍存有怎樣的誤解和恐懼，而世上更是有著對龍懷有慾望的人，不清楚對方來意的她將拳攥緊，這個世界究竟還要帶給白雪多大的惡意？

　　白雪像是明瞭她的擔憂，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將龍身變成人形，卻在途中耗盡力氣昏了過去，沒有被收去的翼翅半掩住少女的身軀，見到熟悉的面容健屋花那沒有心情敘舊，只覺得此時的白雪就像從天界失足墜落的天使般，令人心疼。

　　「找到了，在這裡！」

　　健屋花那伸手撩去那蓋住蒼白虛弱容顏的髮絲，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接下來的交給我吧。」

　　起身站穩腳跟，將白雪護在身後，戒備地面對接踵而來的人們。

　　他們已經失去了太多，而殘存的太少，因此即使力量有多麼薄弱，只要是為了對方就會拚盡全力。

　　畢竟他們本都該是孤獨的存在，直到他們遇到彼此。

－－－

　　白雪做了很長的一段夢，夢裡的她在那片草原上，健屋夫婦說要向她介紹一個人，只見一位綁著兩搓小馬尾的女孩從樹後戰戰兢兢地探出頭，對自己十分戒備，她試圖向小女孩微微一笑，可小女孩見到後馬上又縮回到樹後，她不解地看向健屋夫婦，看到他們無奈地笑了笑又搖搖頭。

　　往後的日子健屋夫婦總是會帶上小女孩，前兩次見面小女孩都躲得遠遠的，直到第三次見面時，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朝自己走進，直到走近面前她伸出一直背在後面的手，顫抖的小手握著被揀選整齊的藍色花束，當她接過來後小女孩抬頭看著自己，她發現，她喜歡看見自己占滿在那雙亮麗的粉瞳裡。

　　健屋夫婦見到白雪手裡的藍色花束後，欣慰地笑著說明那束花是紫羅蘭。

　　但快樂的日子不長久，一天，健屋夫婦和她說必須盡快離開這裡，她不明白原因，只是聽話到了其他地方，但仍沒有離開那座山，後來健屋夫婦有一陣子沒有上山，她以為不久之後他們又能快樂地一起相處。

　　一直到那天，她知道他們又上山了，興奮地跑回山洞……

　　之後詳細的事情她已經記不清了，腦中只是一直循環那副光景，健屋夫婦其中一位被拿來當作警告的手段而被砍死，另一位則是掙脫開後拿刀自刎。

　　那時的景象一直印在她的腦裡，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模糊失真，色彩和聲音參雜了主觀的想像，某些動作被定格放大，而那一幕卻是永遠保留著原始的影像，那雙琥珀瞳裡映出他們臥倒在泛著冷光的劍鋒之下。

　　她急忙想跑到他們身邊，但朝前踏出的腳沒有踩到地面，而是向下墜落至深淵，伸展開的翅膀一片一片被撕碎，最終她摔到谷底撞破湖面，湖裡幽靜黑暗，卻不冰涼而是溫暖……

　　「嗯……」

　　「白雪？」

　　健屋花那的聲音和氣味都圍繞在身邊，即便看不太清身旁的人，白雪也知道那就是她，隨後身體被緊緊壓進一個柔軟的懷抱裡。

　　「太好了……已經沒事了哦，再也不用擔心了。」

　　她說著這些話，但白雪還是不太理解，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她想變成人形的時候，這裡是哪裡？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健屋花那像過往自言自語般，逕自說著那之後的事。

　　那天晚上他們一路向北飛行，最後降落到現在這個小鎮的外圍林裡，這裡的居民並不畏懼龍，反倒因為曾經接受過龍的幫助所以對龍十分敬仰，於他們而言龍是守護人類的使者，為人類驅趕兇猛的野獸、提醒人類即將到來的災厄，那時鎮上有人看到受傷的龍降落到小鎮外便趕忙集結眾人，而他們後來就是被前來尋找的居民們救走的。

　　健屋花那說完後開始細細檢查白雪身上的傷，龍的復原能力很好，多數傷都已經癒合僅剩一些較深的裂口還須等待個幾天，她用指尖輕輕描著那些癒合後呈現淡粉色的傷痕，回想起那時滿身是血的白雪，胸口又再次發痠，她心疼地將對方擁住。

　　「為什麼……為什麼那時候要回來？」

　　儘管每一次向白雪說話都未能得到她的回覆，健屋花那依舊說著，她能感受到白雪總是在認真傾聽她所說的，就算沒有用言語答覆自己，她也會用其他種方式去回應。

　　她以為，這次也將和過往一樣。

　　卻聽見自懷裡發出的小聲呢喃，話裡帶著遲疑，斷斷續續的像是剛學會新語言後不確定自己的說法是否正確。

　　「白雪、想、花那、一起。」

　　那是她第一次向人類說話，也是她第一次聽懂龍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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