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阿士，醒醒，该回家了···”

躺在床上的人依然将被子蒙上脑袋，只能在迷糊间听到大树的催促。

士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将被套拉下些，就见大树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上看着他。

他这时艰难地转动眼球，瞥了眼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的是上午十点。他忽然蹬了腿，算是被吓到，没想到居然已经睡了那么久。

可突然的动作扯得他后腰生疼，昨晚的激烈场景伴着这样的疼痛感再次浮现在他脑海，虽然已经结婚，但昨晚那么酣畅淋漓的一场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体力不支，现在仍然腰肢酸软，就算没到手脚无力的地步，他还是想继续赖床。

大树伸手去揉他的脸，十分温柔，他的手心很热，在这个接通心脏的端口，传递过来的柔情似乎都带着层次感。

落地窗在他后面，阳光悉数洒进来，将他衬得十分耀眼，士错目一瞬，竟将他看成了海东的样子。

他立刻止住了这个想法，忽的低下头，可他眼中的变化已经全数被大树看到，其中的感情波动他也有所感受。

有什么出现在士的眼中，像个迷蒙的梦，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可他却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小心扯着士捏在手里的被套，示意他起床。

“肚子不饿吗？早餐你都错过了喔。”

“我···我知道了。”

伴侣温存后的第二个早晨没有想象中那么愉悦，两人在这时候都各存心思，暗忖着下一步究竟该如何做，以及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的收敛情绪，控制住不安的表情。

士磨蹭着起了身，套了衣服后前往卫生间洗漱。

当他看向面前巨大的镜子时，镜面的反光里出现了大树。

他正继续坐在原地抬头看着他，他躬下腰，手肘撑在大腿上，手扶着下巴，双眼出神，但看向的方向却是这边。

士刷牙的动作都跟着停下，回头去看他，问他。

“怎么了吗大树，你在想什么呢？”

“啊···没事的阿士，在想公司的事。”

“对喔，你的假期好像也快结束了呢···”

士的表情有些落寞，说话声音也越发小了些。

察觉他这样的语气变化，大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开心，这便走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蹭了蹭他脑后。

“阿士在舍不得我吗？”

回想起之前的每一次，士出去工作时总是说走就走，从来没有同他提前知会过一声的习惯，所以大树更加珍惜他这样依依不舍的情绪和举动，他认为他所缺少的正是这一种东西。

士仿佛知晓了他的心意，默默点了头，兴许是觉得这样的气氛过于低沉，他又接着道。

“这有什么关系吗？总之你每天下班也都能见到我，就算你觉得烦了还是得见到我。”

“那出差的时候也能见到阿士吗？”

“当然可以，你打开手机就能见到。”

大树笑了笑，继续逗他。

“如果我说想看到真正的阿士呢？”

士顿了顿，感受到脸上烧起的温度，说话都变得支支吾吾。

“那和我一起回乡下吧，除了没钱，你的愿望都能满足。”

“什么嘛，怎么这样？”

大树嘟着嘴，将他抱得更紧，他都不能弯腰清洗口中的泡沫，只得身子往后一撞，可那个尴尬的地方立刻贴上另一处尴尬的位置，士立刻夹紧了屁股，感觉相当不妙，借镜子的反光偷偷将视线上抬去看那个男人。

只见大树也跟着怔住，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但他额上凸起的青筋直接暴露了他正在忍受着什么，随后他跟着一只手往下滑去，在士的大腿和后臀上游移着。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士马上吐出口中的泡沫，随便用冷水抹了把脸就要逃。

大树即刻把他抓回来，将他压在一边的玻璃门上，朝着他的唇吻了过来。

等过去了差不多五分钟后，两人终于分了开，呼出的热气互相拍上对方的脸颊，士的双眼都变得湿润起来，但嘴角那抹没被咽下的不知是谁的津液被他舌尖卷入口中时，大树分明呼吸一窒，掐在他腰上的手也越发收紧，他这时才后知后觉，看着男人凑过来的头率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喂···不要一大早就发情啊！”

大树停了下来，他这才试着放心的松了手，结果嘴上又被偷香了一口。

在他想要抬手给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一记爆栗时，却被他立刻后撤一步，完美躲过。

随后他一笑，对士说着。

“这是早安吻，阿士，早上好，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和你拥有这样的早晨。”

本来他应该当即满口答应，就算没有表示也应该回以看上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十分勉强的微笑。

可听到这样的话他却无法开心起来，他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苛责着他。

他好像中了魔咒，曾经的一句话在此刻的心间一直在回响。

“人有两只手，就算是心脏也有两瓣，阿士。”

“分一半给我吧，好不好？”

如果能有什么可以来对他的摄影作品进行最好的描述，那只能是与摄影相通的绘画了。就算他只当那个叫Diend的只是自己的一名狂热追求者，可看过他的作品与较为专业的评论后他仍会不由得感叹，这个人一定是个心思敏感却又内心强大的人。

只是在那之后，自从私信或邮件中有收到那种带着色情暧昧语调的消息时，并且对方也毫不在意的声称已将他当做自己的性幻想对象，关于这一点，虽然Diend的形象在虚拟和现实中完全像是两个人，可口无遮拦的这个特性好像是兄弟俩共有的成分。

发现自己脑内又出现了海东的影子，士又不由得愣住，甚至忘了回答大树的话，大树只是叹了口气，又上前抱住他。

“如果阿士是在想我以外的人多话，我会很困扰。”

“没有···”士有些心虚，“我感觉好像是受体的副作用吧···总是让我没办法集中精力的样子。”

“诶？没事吧？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你是笨蛋吗！”

面对指责，大树开始面露委屈，士仍然软了心，去捏他哭丧的脸。

“我是说你昨晚太过分了！”

“这···这是夸奖吗，阿士？”

那双手又跃跃欲试去撩他衣服下摆时，士有些后悔没过脑就说出这种话。

“不是！喂喂喂——你快点放手！”

两人又拉扯了一阵，终于走出酒店大门，到地下停车场里驱车回家。

因为之前大树与海东吵过架，也因放不下架子，就算海东最后给了大树台阶下，大树也丝毫没有领情。这使得兄弟俩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而士正被夹在其中，简直比大树还要苦恼。

大树进了主室后根本没有像往常一样呼唤海东，确认他是否在家，而是直接拿着打包好的东西进了厨房，只是脱了西装外套后便围上了围腰。

士不知他是否是在故意躲避什么，虽然不知他们俩是否有在通讯设备上交流，但他还是扒着厨房的门框问他。

“海东哥不在吗？”

闻言，大树手上一顿，像是想起什么，刚要转身却又停下，脸上出现了尴尬又难为情的表情。

只是他立刻说着。

“啊···我忘了问，没关系阿士，今天虽然是周末可他也并不一定就会休假，我们先吃吧。”

“喔···”

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随便播放了一个电影。里面音乐轻快，色调明亮充满朝气，是令人一看便会心情舒畅的画面。

大树在厨房里弄活了好一阵，这才出来， 将转移到碗碟里的食物从餐桌上带到客厅里来。

士有些惊讶，因为这样令他回想起幼年时在家边看电视边吃饭的情景，长大之后似乎就没有过这样的欢乐时光了，低着头赶着忙着去工作，哪会再有时间像当时那样。

他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食指大动，一边又调笑大树。

“我们这样做海东哥不会生气吗？”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士转头看着一边壁橱里的收藏品，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他意图所指也不言自明。大树当场顿悟，只是笑着回答他。

“完全不会的，阿士，那些东西是爸爸旧年时的收藏，其实···我和海东哥曾经也经常这样做的。”

“你说海东哥他···？”

“嗯。”

在士看来，对于海东的平时印象可能更倾向于是一头笑里残刀的猛兽，只要与他正面交锋过的人应该都会感受到他压倒性的气势和蓬勃而出的野心，所以对于他的少年经历，与现在的海东截然相反，倒是为他的个人形象增色不少，也让人有了想要继续了解的欲望。

而大树却有些犹豫了，关于曾经的事，好像并不是什么快乐过往，反而充斥着愧疚与悲伤。

“怎么了大树？可以说说吗？”

士给他盛了碗汤，端给了他，算是希望他能说出来，因为他已做好了耐心倾听的准备。

而大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士当即瞥他一眼，便将碗放下，随手去夹菜。

大树只得一脸赔笑。

“不要那么小气嘛阿士。”

“你不要老吊人胃口啊，说不说？”

“嗯。”

大树拿起了筷子，为士夹了块肉，然后将电视声音调小，虽然再三犹豫过，但也开始组织起了语言。

“嘛，其实我和海东哥最开始都不喜欢画画呢，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逃每天下午的美术家教课，可每一次都是他第一个临时策反，结果到最后爸爸检查时出问题的老是我。”

士强忍住笑，只是问了句。

“啊？那你有被教训吗？”

“没有呢···”说到这里，大树神情不自然起来，这应当怎么说呢，因为当时的家庭原因，父母好像更加偏爱他，而不是看起来时时刻刻都在努力的海东，就算海东确实做得比平常人要好不少，却很少能得到父母的夸奖。

“我的童年很快乐，基本都在玩闹，没有约束，没有人会指责我，可是海东哥却不一样。”

士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听他道。

“我们算是童年时期彼此唯一的玩伴，因为总是被束缚着进行各种家教课···后来我才发现，无论我犯下什么错误，踢足球摔倒溅得一身泥水还是到庭院里的喷泉里游泳，海东哥总是会替我揽下所有的责骂。”

“当时我还觉得庆幸，能逃过一劫，现在想来还真是过分呢。”

“原来就从那时起我和海东哥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其实并非是海东哥主动那么做的，而是因为我好像更受家里人的宠爱。”

“······”

这样的故事情节士在不少影视剧作品里有看过，可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时，他才懂得，原来每个人能做出不同的事，确实都来自他曾遭受的种种或走过的路。

“从那之后，我好像就再也没和海东哥这样，趁着爸妈都不在家，悄悄在电视墙前面分享零食或是抬着饭碗追逐打闹。”

“那···海东哥难道没有别的朋友吗？”

“有，但当初被爸妈发现那个人家境一般后，便要求他们断绝来往。”

“怎么这样？”

士很不解，因为他也曾与大树前往国外看望过他们，在他印象中，那是两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并且在得知士的身世背景后也完全不介意，这与大树目前所述的形象几乎完全不同。

看出他在想什么，大树又接着说。

“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想把海东哥打造成家里企业未来的接班人，所以会限制他的人际交往。”

士在此刻哑口无言，有的只是恍然大悟般的清醒。

他的一只手在大树看不到的地方绞紧，手心冰凉，同时对于心跳的感应也在他的胸口逐渐清晰。

“也正因如此，我和他之间好像出现了看不见的隔阂。等我到中学时期，他对我也逐渐严厉起来，每次家教课都会好好盯着我。那个时候我最怕他的眼神，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我还是会被吓得半死。”

“谁让你之前那么调皮。”

这次士竟让反过来帮着海东说话了。

“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很难过的喔阿士。”

大树无奈地扯了扯领口，又解开了一个扣子。

“总之我很惭愧，明明我们是兄弟，我却连他真正喜欢什么都不了解，之前也做过一些错事，误会了他，到最后也都是他帮我收场。”

“······那现在呢？”

士心下一动，试探着问他。

“现在希望他能找到所爱吧···现在的他已经做得很好，他可以歇一阵子了。”

“嗯···那就一起祝他好运吧。”

（十七）

士本是对海东的过往表示出怜悯与悲伤，而在大树看来似乎却变了味，他有些后悔与士诉说了这些，因为这样的事迹更像是一道细刃，精确的插进了士的心口，并且正利用着他的同情来分散着士对他的注意。

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多疑起来，可能是那晚的邮件扰的他这半月来都心神不宁，他甚至连海东到国外出差这种事都未告诉士。

只要一有空隙，在士洗澡或是吃饭的时候，他总会想办法去找到士的手机，翻看他是否有什么来自于海东的电话或是信息。

而可能是出于士曾经的职业习惯，每一天他都会删除自己的通讯记录，所以大树并不能发现什么新的东西，只能去看士工作时用的电脑。

盯得太紧也让士觉得不大舒服，虽然没有说出来，可他还是会有一些下意识的动作来对大树这些作为表示出抗议。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大树？”

本来今晚大树要去参加一个宴会，并且已经穿戴好了准备出发，他让士去为他到卧室里拿车钥匙，而他在这个时候又不自觉的去翻看士的手机，并且在点开电子邮箱时，士刚好从楼上下来。

他瞪着大树，皱着眉，手里的钥匙直接丢了过去。

大树一把接住，既然被当场发现，现在掩饰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但时间紧迫，他又不能做好解释，只是朝着士走过来，刚想开口，士直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手机。

“阿士···我···”

“你走吧，路上小心，我到外面散散心。”

“我送你。”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连士下了车后也只是对他道了句“再见”，就挎着一台他最近买的老式相机去上坡另一边拍照。

现在已至黄昏，用不了多久就会天黑，天气渐渐凉了，就连他都在衬衫外加上一件毛衣。

可士依然穿得很随意，仅仅套了一件稍微厚点的外套，就在来往的稀疏人潮中走动，他走进来暮色中，大树透过车窗看他，直至他被山坡挡住，消失于他的视野中。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双手紧扣着方向盘，稍微停了几分钟后便踩下油门离开。

在之后的酒宴里他也不似平时的健谈，更多的只是喝着闷酒，因为已经联系好秘书，所以他并不需要担心晚上开车回家的问题。

或许现在并不是任性的好时机，可是他思考的全是士，就像沉浸在海里的孤鱼，周围充斥的腥咸他都不甚在意。

有人过来与他交谈，开合着口，也有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但他却无法将单独的字眼组成词汇，更不能拼成短句通过脑内的神经意识加工处理后去理解。

他在此时更像一个真正置身事外的人，没有半点作为成年人该有的成熟感。

可这时候海东又会怎么做呢？

是直接离场去追那位所谓的至爱，还是先将思绪清空后再换上周围众人都看不出瑕疵的笑脸。

他在这时犹豫了，虽然他未从士手机里发现什么，可他却魔怔似的相信士的心已经有所偏移，已然不是全部。

在他这样顾影自怜时，却完全忘记自己实际上在为走出海东的阴影而做下的努力。

这次酒宴在酒店一楼的大厅举行，大树也记得这曾是他举办婚礼的地方。刚刚的一系列纠结也让他慢慢释怀，他现在需要做的是马上回到家向士做出解释，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样的考量好像又给了他不少动力，被称为希望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还有胜算，至少士的手上戴着的正是自己给他的戒指。

他踏出那扇大门，与他的秘书一起，并且将钥匙交给他，让他先去停车场开车，而他在路边等待。

秋天的夜晚也是灰暗的，不像夏天时，还能有几点星光挂在远方，晚风渐凉，他现在衣物有些单薄，虽然并不觉得冷，可细风钻进领口的感觉他仍然不大喜欢，所以他拢了拢外套，鼻尖呼出的热气竟在这时打出一片白雾。

或许是温度真的降下来了，他却因为这些天的思绪而遗忘了这些。

他站在酒店对面，因为这个位置可以让他直接上车就走，不需要秘书再转到路口掉头。

往来的路上有一对对情侣，他们彼此交换着手心的热度，也有一方脱下了外套，为另一方披上而取暖，表现得总是那么温情又甜蜜。

手上的戒指在这时候变得更加冰凉，但好歹可以衬出它的存在感。

大树低头看着，他的指节被风吹得通红，银白色的指环上像结上一层冰霜，他伸手揩过，是一层水膜，之后又再次出现。

这时他一边闪过车灯，他转头看去，看出是自己的车，但因为那边路口是红灯，他也只得等待一会儿。

谁想，当他只不过将视线转正，看向酒店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里。

虽然只是一道背影，但大树笃定那就是他。

那人下了计程车，在酒店门口东张西望，最后，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连忙跑了过去，就见他在那边扶住一个弓背垂头身穿西装的男人。

大树甚至往前走了一步，差点撞上对面走过来的人群。

现在正是绿灯，他可以过去，但他却僵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耳边传来另一边路口里汽车的刹车声，甚至有一些在此时热情高涨的年轻人，车载音乐放的很大声，在这样地繁华街角却也不显得聒噪。

因为孤独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他看着那个人扶着身边的男人一道进入了酒店，向柜台展示了什么后，两人转进了电梯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而在此时红灯亮起，秘书驾驶着他的车已来至他身边，摇下车窗后示意他上车。

手机被他捏在手中，可他却没有勇气在这个时候拨通出去。他到现在还在怀疑自己是否看错，因为他左右看着，根本没有发现刚刚有疑似那个男人的车从旁边经过。

他并未收到有如出差返回的各种消息，像整个世界都把他蒙在鼓里，他所看到的虽是真实却并非全部。

秘书低头看他，一边喊着。

“社长，走了吗？这里马上要绿灯了。”

有些东西，很接近，却相差很远，他有想过去追，却发现根本没有机会。

他进了车，系好安全带后将音乐开到最大声，然后对着秘书道。

“走吧。”

（十八）

士收到这条短信时他已经散步回到家，只有短短一句话，表明了目的，来自一个他自始至终都不愿加上备注的号码。

士大致扫过一眼后正打算删除，谁知道下一条短信立马跟上来。

“拜托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请一定要来，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好，就算一眼也可以。”

士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在他看来，这些文字仿佛都被赋予了语气，好像只要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就再也见不到他似的。

他看了眼客厅的钟，指示的时间还早，大树也告诉过他酒宴结束的大致时间，所以他认为还来得及。

好像在一瞬间他就说服了自己，在他换鞋出门和坐上计程车这段时间内他甚至没有半点犹豫，只当自己是去解决一个当务之急，并且若是错过了今天，可能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他在车上一直盯着那封短信，虽然没有回复，可对方好像也料准他一定会出现，并没有继续发送消息，而是有如手机屏幕上的那道留白，在这个时候需要做的仅是耐心等待而已。

过了四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他看向那个约定的地点，却未看到任何人。

因为车内视线受阻，所以他在付了钱后就下车，在这边路口看了又看，然后一转眼，终于发现从另一边街角转过来的男人。

他一手捂着心口，垂着头，领口的领带被他取下后装进胸前的口袋里，算是十分狼狈的模样了，看得出他好像很辛苦，一路支撑着从不知何处的地方走到了这里。

士立刻赶过去，直接扶住他的手臂，没想到这个男人竟从善如流地揽过他的脖子。

“你没事吧···？”

士一顿，只当他应该是真的没了力气，也没有立刻推开他，而是继续问他。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的头发都有些凌乱，并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额头都蒙着汗，像是经历了大量的运动。

可他没有立刻回答，几乎是拽着士一同走进来酒店，在看过一眼一楼的宴会厅入口后，他用空闲的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房卡，给前台人员展示。

工作人员接过后为他刷卡，再还给了他。

“欢迎您，海东先生。”

士认出来这个人，半月前他与大树来这时为他们刷卡的人也是她。

因为是女性，所以天生的敏锐让她也看向士一眼，但只是一眼，基于职业礼貌，她又收回目光，而士则将头越压越低。

“走吧。”

海东接过门卡，示意士一同离开，这时的士终于萌生出不妙的预感，只得凑近他的耳旁警告他。

“记住你说过的话。”

“放心吧。”

他疲惫的脸上扯出微笑，外面灯光不像这里明亮，所以士并未看清他眼眶下明显的黑眼圈。

只是他的手不安分的开始按上士的肩头，从那里摸着臂膀滑下来，去搂了他的腰。

士无法，越发加快了脚步，与他一起进了电梯。

等终于进了房间，士的戒备心也越发强盛，他让海东先行进入，随后他在后面关上门，等他回过头时，这个男人直接一头栽进了中间的圆床上，甚至连外套和裤腰上硌人的皮带都未取下。

一时之间，士觉得自己似乎被狠狠耍了一把，觉得这不过是海东过分的恶作剧而已。

他刚打算扭头就走，却听到男人开始叫他。

“等等，阿士···”

“再陪我一会儿吧。”

海东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抬眼看他，对他轻声说。

“最近压力比较大，好几天没有睡着，我想阿士可以帮我解决的吧？”

这叫什么话？

士皱了皱眉，听他这样的请求，分明是不想让他今晚离开，但大树也快结束宴会，他必须赶在那之前就回到家。

可看着海东恳求地真挚眼神，他不知怎么竟然开始心软，甚至是从自己的内心开始说服自己的。

他认为只是一会儿或许没有事，若大树早他回到家的话，他也可以说他因为心情不好出去吃宵夜。总之这一次是大树先开了个坏头，两人都已经不是小孩子，所以士决定待会儿回去后好好问问大树这几天的所作所为。

他走了过去，海东想拉他的手，被他躲开。

这时海东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他这才过去，但整个身心都处于防备状态。

“不要紧张，我不会做什么的。”

“谁紧张了。”

士瞥了他一眼，但还是不自觉地想和他拉开距离。

海东立刻侧躺在床沿，抓住他一边大腿后，将头枕在上面，作势就要睡觉。

“喂···你就这么睡啊？”

“不然呢，难道你想和我一起吗，阿士？”

士立刻闭了口，不再接话，而海东这时手臂往后去拉他的手，士这时候没办法推拒他，愣是被死缠烂打地和他十指紧扣。

随后手背上传来了碎吻的触感，他一时失神，连呼吸都在此停滞，却没有立刻甩开手。

就算现在的海东根本留不住他，他竟也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让这个在之前表现得十分恶劣的男人枕上他的大腿，这样哄他睡觉。

可能是察觉到今天的士过于听话，他疲惫的心都饱受了治愈，轻合了眼后，他还是说了他一直想说的话。

“和我一起私奔吧，阿士，我会比大树做得更好。”

“我才是真正对的人吧？”

不知不觉，士回到家中时已是凌晨，海东并未跟着回返，而是已在酒店房间睡着。

在这期间他并未在手机上收到大树发来的任何消息或是他打来的电话，虽然就算收到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但这年轻情侣似的冷战感觉令他心生烦闷与嫌恶，他实在是受够了在兄弟俩之间周旋的日子，并且也疲于应对。

如果可以，他希望现在去进行一场一个人的旅游，试着逃离这两人，他已经十分肯定，如果三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人先认输退出，那么如蜘蛛黏丝的网必定将他们三人紧紧相连。

不存在一刀切这么简单的事，因为关系的密网无孔不入，稍有不慎，若走错一步，那将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客厅主室里的灯光没有暗下，他正进入庭院，小路边上的感应灯立时亮起，欢迎他的到来。

透光的窗帘并不能让他看到里头是什么景象，但他已可以想见，在这段时间越发心思敏感的大树一定垂头散气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注视着电视墙发呆。

这时他一定头发凌乱，整齐的领口被他胡乱扯开，因为他会比海东更规矩些，所以就算这种令人苦恼的情况，他也一定不会点起一根烟。

而事实也正如士所想，不过他刚踏进客厅时，一股在他意料之外的浓烈酒气扑面而来时，他皱起了眉头。

桌上的外国烈酒还剩一半，一只方形玻璃杯倒落一旁，其中褐色的酒液只有几颗珠粒般的大小。

士很惊奇，他本以为是大树醉酒之后不小心推倒的，而大树只不过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垫垂着头闭眼。

印象中的大树并没有酗酒的习惯，而他今天此举似乎已经完全打破了大树最后的心理防线。由于纠结与不甘，或是其他的不明情绪，他主动拿出了厨房柜子里的酒，在等待士归家的过程中喝得酩酊大醉。

其实两个人都在互相折磨，在士决定说谎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似乎就有了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大树的酒品确实很好，就算醉了也是安安静静。

他怀念着曾经与他一起经历的种种事情，就算也有过误解，可大树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闭口不言，而总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他。

他同样也不会这样，明明他所倡导的恋爱只是那种无所不谈的类型，可他们终究还是彼此存下了秘密。

若问他现在爱的是否还是大树，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只是他现在觉得很不自在。

旅行式的摄影可能更加适合他，而不是被禁锢在这一间巨大的庭院，虽然被设计的很好，可完全不是他的初衷。

海东能画出他照片里的世界，而大树用自己设计的钻戒将他捆绑其中。

他没有什么不忠的想法，可却做了一种令两人都失望的事，如果一定要让他解释，那更像在推卸责任。

真情与浪漫追求，可能有时会分裂。

正如窗外照进的月光，他们都沐浴其中，可在此之间被一道玻璃阻挡。他们能看到彼此，却触摸不到对方。

他已经想清楚了，这不算逃跑，因为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

他要先离开一段时间，找回那个因为顾虑太多而遗失了的自己。

蹲下身后，他捧着大树的侧脸，借着屋内不甚明亮的灯光看他紧闭着眼的样子。

他的嘴唇被残留的酒液润湿，光线投射后闪着亮色，令人看得心动。脆弱的眼皮微微颤抖，士可想见他在此之前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其中有怎样的感情波动他也没了解通透，只是他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轻轻吻上他的唇，虔诚无比，其中充满着忏悔与不舍。

那是不能言说的错，关于他与海东间的关系，在他的心彻底分开为两瓣时，他必须在此之前逃离。

“抱歉了，大树，没想到会走到这种地步。”

他褪下手上的戒指，将它置于大树前方正对的矮桌上。

那一枚孤单的钻石，在最后一刻都印上他的连夜而逃。

“大树先生！海东社长正在开会，您还不能进去！”

今天的公司仿佛到处都充斥着戾气，楼下有除草机的嗡嗡声，走道上各处又有人在对即将到来的年终总结开始抱怨，就连今天的早会海东都到得匆忙，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手里拿着两份文件，领口有些凌乱，但似乎也丝毫不影响他在众人眼中的风度。

他刚站在屏幕前说了几句对到国外考察业务的总结后，会议室门口传来的声音令他突然神经阵痛，双眼都泛红。

而在这时，一个男人猛地打开了大门，跟在他身后试图阻止的秘书在此时已不起任何作用。

海东瞪了他一眼，额头的青筋尽显，这凶狠的样子直让秘书觉得他可能最迟在今天下午就能收到公司的辞退函。

那个男人的样子也没比他好上多少，虽然看上去像是洗过了澡，但脸上留下的宿醉痕迹仍然十分明显，在他原本年轻的脸上加上了几分老成的模样。

海东眼神示意秘书，要他驱散在场的所有人。

而接着其他无关人员也一个个陆续抱着资料离开。

如今会议室里只剩他们兄弟二人，并且气氛诡异，安静的环境下似乎更容易预判到对方的任何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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