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熟悉的課桌椅不在了。

當佑惟走進世恆的辦公室發現這件事後，他立刻著急地追問璟琦的下落。

「他不做了。」世恆依舊雙眼緊盯著螢幕，淡淡地說道。

「不做是...什麼意思......？」

「就是辭職的意思。」

「幹我他媽的當然知道是辭職的意思。」佑惟急著質問道：「我的意思是：他為什麼會辭職？他沒有說任何理由嗎？」

「就是不想做了而已。」

房間裡只剩下世恆敲打著鍵盤的聲音，而佑惟靜靜地望著他，好一會兒說不上話。

「......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次，佑惟不再向先前那般急著求取答案，應該說，或許是因為上一次眼底所見的震撼，他甚至連問話的語氣都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而世恆卻依舊如從前一般，靜靜地敲打著鍵盤，鏡框下的細眼也只剩下平靜如止水的冷淡。

見世恆似乎不打算討論這個話題，佑惟也只能把滿腹的擔憂給硬是吞了下去。即使如此，那天從世恆與門板夾縫中看見的璟琦，那樣傷痕累累的模樣依舊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想知道，璟琦到底好不好？為何他被那般對待還是那樣微笑著？這些真的都是他心甘情願的嗎？

他真的...快樂嗎......？

「我們分手了。」

在佑惟準備轉身離開辦公室時，世恆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什麼？」

「他不再是我的璟琦了。」世恆說道：「你喜歡他，就去帶他走吧。」

「什...你什麼意思......？」

佑惟眼角抽搐著，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世恆。

「他之後就會搬出去了。」世恆依舊平靜地說道：「那個時候，你可以帶他回去......」

噗！

佑惟冷不防的一拳當場把世恆從椅子上揍下來，巨大的碰撞聲引起辦公室外其他人的注意，聲音也開始騷動了起來。

「吳世恆、你他媽什麼意思？」佑惟破口大罵：「他不是你不愛了就隨便拿去送養的寵物，他是人，他是個他媽的有感情的人！你們分手了是什麼意思？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強暴他。」

「你......！」

「我把他捆綁起來，然後毆打他、強暴他，用他的鮮血洗去他身上任何還殘留著你的味道的地方。」世恆以冷靜的語氣向佑惟坦白：「......我幾乎殺了他。」

「你...你......」佑惟幾乎氣瘋了。「你這個禽獸......！」

「......是。」

世恆抿了抿嘴角破皮滲出的血，那樣熟悉的鐵鏽味，他也曾經在那晚品嚐過。

在璟琦滿是傷痕的臉頰上，混雜著淚水的鹹味，如今那些記憶隨著嘴裡的滋味彷佛又讓他回想起那一晚的慘劇，令他懊悔不已。

而那樣的懊悔看在佑惟的眼裡，也不過是假慈悲罷了。但佑惟的心裡也很清楚，他可悲的嫉妒心也是將兩人之間的不信任給引爆的導火線。

他也沒有資格去喜歡璟琦。

因為他和世恆是一樣的。

辦公室門口聚集了一群想看熱鬧又不敢太過明顯的同事們，此時再打下去就是自己的不是，這點佑惟很清楚，而且他自己的風評在同事之間也是心裡有底的。於是他伸出手，將被他揍倒在地上的世恆給一把拉了起來。

「他...還在你家嗎......？」

「嗯。」世恆微微地點了點頭。「等他傷好了，才會搬出去。」

「他還好嗎？」

「......他不太說話。」

佑惟心裡隱隱作痛。

「我晚上去看他。」

「好。」

世恆答應得很乾脆，彷佛那天看見的那雙被佔有慾矇蔽雙眼的冰冷眼神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即使如此，佑惟竟然在此時卻在心裡祈求著，祈求世恆的心裡還有那麼一點良心。

「你還愛他嗎？」他怯怯地問道。

「......我沒有辦法。」

佑惟沒有再逼迫他，而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出辦公室。

「看屁啊，老朋友不能揍嗎？」

「這......」

眾人望著佑惟的背影，卻一時開不了口去責備。

兩人身上所散發出的悲哀是那樣地濃郁，以至於整間辦公室裡的氣氛都變得十分壓抑，甚至不敢多吭一聲，漫長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回到世恆家前，兩人又再次去吃了一次熱炒。回想起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前一陣子的事，璟琦依舊大喇喇地在佑惟的面前秀恩愛，而世恆默默地一直進食隱藏自己的羞澀，佑惟則是不停吐槽眼前這對閃瞎人眼的狗男男，同時不斷吐槽世恆有多戀童。

和今日面對著面的兩人，彷彿是上一輩子的美好景象。

與店裡的喧囂大相徑庭，桌面上的菜一人一口地夾進自己碗裡，兩人卻始終沒有對話。老闆不曉得是不是發現他們這桌特別抑鬱的氣氛，於是主動遞上一人一罐的台啤請他們喝，而酒精在此時發揮了特別正向的功能，並打破了彼此一直不肯翻出去的那道牆。

「我不懂。」佑惟首先抱怨道：「我不懂他為什麼選擇你。」

世恆靜靜地喝酒，聽著佑惟嘮嘮叨叨的抱怨。

「你又沒有情商，又總是一副難看的結屎臉，充其量你也不過就是一個很好用的提款機，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你......」

「......你沒有比不上我。」世恆說。

「蛤？你現在是在安慰我嗎？」佑惟啐了一聲。「我現在是卑微到需要你這種人的安慰了嗎？」

「不，」世恆否定。「你甚至比我更適合。」

佑惟愣了愣。

「你在開玩笑嗎？」

「我與他之間的關係，或許只是起源於一場誤會。」世恆說道：「他對我的執著，可能也只是一個單純支撐著他活到現在的一種自我催眠的信仰而已。」

「你突然說了一串好長又讓人聽不懂的鬼話。」

「我不值得他愛我。」世恆將之精簡。「只是如此而已。」

佑惟望著眼前儼然喪志的同窗，心裡的一把火又燒了起來。

「只要他喜歡你，你就是值得的。」佑惟憤憤道：「最好他媽的給我把剛剛那句話收回去，別汙辱了璟琦對你的感情。」

世恆一直灰濛濛的雙眼頓時透出一點微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佑惟。

「我以為你喜歡他。」

「是，我喜歡他，而且絕對比你還要喜歡。」佑惟說道：「但他對我沒有感情，無論我對他有再多的喜歡都只是個屁。」

於是，佑惟罕見地低頭懇求道：「算是我一廂情願地請託，我希望你......不要讓璟琦的感情也變得和我一樣沒有意義。」

說著，他再次抬起頭望向世恆。「我再問你一次，你還愛他嗎？」

愛。

世恆的話語如鯁在喉，他開了口，卻沒有聲音。

佑惟露出了明顯失望的表情。

「你真的很差勁。」

說著，他拎起公事包站起身。「走了，早點去看看他。」

「嗯。」世恆不反對。

在走回住所的路上，佑惟又再次開了話匣子。

「分手是你提的吧？」

「是。」

「那他的反應呢？」

「他哭了。」

「果然啊。」佑惟冷哼了一聲。「強暴完人家就把人給甩了，沒見過像你這麼惡劣的。」

「嗯。」世恆依舊沒有反駁。

「分了也好，免得糟蹋了人家的青春。」

說著，佑惟細細地呢喃道：「我們兩個都是......」

世恆其實有聽見，但他還是假裝不知道，默默地走到自宅門口。他從公事包裡拿出家裡鑰匙，上頭還叮叮噹噹地響著璟琦特地綁在上頭的招財貓鈴鐺，只要世恆走到附近，璟琦就能在他開門之前衝到門口，開開心心地給他一個迎接他回家的擁抱。

今日也是如此，在他轉動著鑰匙的同時就能隱約聽見，大門的另一邊傳來一陣小跑步來的腳步聲。

世恆此時停下手上的動作。

「你幹嘛？」

佑惟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於是搶過門把將鑰匙給轉到底，匆匆忙忙地打開門。「璟琦——

咚！

佑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衝進自己懷裡的璟琦。或許是他把自己以為是世恆，所以才會如此激動地投懷送抱吧？

畢竟，璟琦是那麼愛著世恆的啊。

如果...事實真的是如此的話......

為什麼肚子上......會多了一把刀？

「嗚呃......！」

「佑...佑惟哥......怎麼會......！」

不只是站在佑惟身後的世恆，就連捅下那一刀的璟琦也嚇傻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預想的同歸於盡會多出另一名犧牲者。

「璟琦，你為什麼......」「不要過來！」

璟琦立刻將刀子從佑惟的肚子裡抽出來指向世恆，而世恆趕緊拉住佑惟往旁一跳，逃過又一次的直面刺殺。

「為什麼...怎麼會是佑惟哥......」

璟琦握著菜刀的雙手顫抖得厲害，但當他與世恆對上眼時，眼裡的仇恨又再次燃起怒火，反過來指責世恆道：「都是你的錯，為什麼不是你進來？你為什麼要帶佑惟哥回來......」

「璟琦，把刀放下。」

世恆也很害怕，那把刀子利得很，即使上頭滿是佑惟的鮮血也難掩上頭鋒利的光芒。

但，璟琦絕對是比誰都還要害怕的那個人。

「乖，把刀子放下，好嗎？」

「我不要。」

璟琦的眼睛很腫，似乎是已經在家哭了整整一天，下體的撕裂傷因為剛才劇烈的動作又再次滲裂開來，血跡隱隱地從他的雙腿之間暈染開來。

「我不要再被拋棄了，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刀尖直指著世恆，眼裡充滿著控訴。「既然活著不能相愛，那就一起死吧。」

他低下頭躲過平砍的攻擊，沿著走廊與璟琦拉開距離，而璟琦已經完全瘋了，揮舞著刀子在昏暗的家裡胡亂砍殺，在牆壁上留下各種切痕，同時也打破了魚缸，魚屍體和臭水頓時刷地一聲流了一地。

「一起死吧、世恆！」璟琦尖叫道：「陪我一起死吧！」

他不該放情緒已經十分不穩定的璟琦一個人在家的，世恆在心裡這麼想著，在躲避追殺的同時，他回望著已經瘋魔的璟琦，心裡卻滿是心疼。

他對佑惟說謊了，當他提出分手的時候，璟琦並沒有哭。

相反地，從那一刻起，璟琦彷彿失去了整個靈魂，而身受重傷的他也不便於行，在家裡都是世恆抱著他移動，帶著他去吃飯、洗澡、上床就寢。

他知道，他們已經回不去了，那個曾經可愛如天使的璟琦已經如他所願地死了，再也沒有人能夠玷汙他了。

就連世恆也是。

到頭來，你還是成了你所恐懼的你。

到頭來，我還是成了我所厭惡的我。

我們終究沉淪為魔。

我們終究得不到任何救贖。

愛這種東西，早就已經棄我們而去了。

而我們還愚蠢地自以為，我們曾經擁有過。

命運也早已註定了，我們相似的過去只能造就相同的輪迴與相同的悲傷。

但我們依舊還有選擇。

世恆猛地轉過身，面對手拿著刀在空中揮舞的璟琦，世恆突然看開了。

他一把將璟琦擁進懷裡，連同那把沒入他腹腔的菜刀一起緊緊地抱在懷裡。

璟琦掙扎地想逃開，卻不想自己虛弱的力氣早已無法抵抗世恆的蠻力。

「世恆、世恆......！」璟琦茫然卻心碎地哭喊著：「不要讓我一個人，陪我一起死......」

「嗯，我陪你。」

璟琦怔住了。

「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覺得很快樂，很幸福。」世恆輕輕地說道：「但是沒有勇氣與你分享痛苦與悲傷的我，到頭來還是傷了你的心，我很抱歉。」

他就像從前一樣，溫柔地撫摸著璟琦的頭髮，一次又一次地去安撫著璟琦那搖擺不定的情緒。

「可是...你說......」璟琦哽咽著哭訴：「你不想跟我結婚......」

「我害怕婚姻，璟琦。」世恆耐著性子解釋：「我親眼看著父親將母親日復一日地以愛之名毆打母親，而母親害怕因為離婚而被貼上不貞的標籤，她就這麼忍著、忍著......忍到人都死了。」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因為我能感覺得出來，你真的很愛我。」世恆說道：「我害怕我以後會變得和父親一樣傷害你，也害怕你會因為你執著的愛而無法從我身邊逃開。......但最後，我還是傷得你好深...好深......」

世恆心疼地撫著那已經被自己劃瞎的左眼，聲音也微微地顫抖著。「很痛對不對？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痛，我一點都不痛。」璟琦失聲痛哭。「那是舒服的感覺，那一點都不痛......」

「傻瓜，那樣怎麼會舒服？」世恆失笑了一聲，卻也更加心疼地摟著璟琦的臉。「你會痛、會寂寞、會害怕、也會對我失望，那些悲傷的要素，也是你的一部份。不要逃避它，不要變成像我一樣的人......」

終於，璟琦卸下了心房，撲在世恆的懷裡放聲大哭。他哭了好久、好久，久到世恆的心都被千刀萬剮了。

但他會連同那樣的悲傷，一起珍惜地捧在手心上寵愛著。

一會兒後，外頭隱隱傳來警笛的鳴響，璟琦瑟縮在世恆的懷裡，望著窗外紅藍交替的燈光逐漸接近。

「是佑惟哥報的警吧？」

「不曉得，說不定是鄰居也說不定。」

「會是隔壁的林太太嗎？她常常會跑來敲我們的門，說我叫太大聲了。」

「她只是嫉妒你，老公沒有我大。」

「你很色耶哈哈。」

啊，璟琦終於笑了。

那是世恆最喜歡的，總是無憂無慮地笑著的璟琦最漂亮的模樣。

但事實上，那樣的璟琦是不存在的。

每個人都有無法言喻的黑暗與悲傷。

能夠承擔著那份悲傷而燦爛微笑著的璟琦，才是那世恆真正喜愛著、最美麗的模樣。

但無論現在如何悔不當初，他們註定要分開了。

「殺人未遂...不知道會判多久......」

「不曉得呢。」

「世恆哥會來看我嗎？你會不會趁機偷偷跟別人在一起了？」

「不會的。」

世恆微微一笑。「說好了，說謊的會被天打雷劈。」

他伸出小指輕輕地勾住璟琦的小指，溫柔地微笑著：「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嗯。」璟琦緊緊地回抱住世恆，享受著被分離前的最後一絲溫暖。

「再也不要分開了。」

——好痛！

璟琦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隨後，被刺破的胸腔頓時湧入大量的鮮血，並順著氣管從他的嘴角淹溢出來。

世恆早已趁著他不注意拔出插在腹部上的菜刀並反手刺入璟琦的後背，璟琦仰頭望著世恆，恐懼的淚水湧流而出，看上去是那麼令人心疼。

他知道，璟琦已經說不出話了，但他的不安仍透過那碧綠的眼眸傳達出來。世恆親吻著那份淚水，柔聲地安慰著。

「不要害怕，你不會是一個人的。」他低語道：「我馬上就會去陪你。」

「警察、不准動！」

那聲喝斥已經晚了。

世恆從斷氣的璟琦後背中拔出菜刀，並在衝進門的警察都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將刀刃劃開自己的脖頸，霎時間，鮮血再次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淒美的弧線。

他扔下刀子，並在最後一口氣用盡之前緊緊地擁抱住璟琦的身軀，用盡全力保護著心愛的人。

那一瞬間，他的眼前跑過好多畫面，他和璟琦在一起的一切歷歷在目，包括那一天，那個看上去十分俏皮的男孩坐在自己辦公桌的斜對角，對自己拋出一個可愛的飛吻。還有那張感謝他的信紙，以及至今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臥房抽屜裡的心思。

——謝謝世恆叔叔 by 愛叔叔的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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