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日，健屋花那與白雪在鎮長及居民的幫助之下，搬家到小鎮外圍較安靜的地方，那裏有一棟兩層樓的小平房，裏頭的家具也都已經備妥完善，房子前面還圍了一小塊地等著做庭院，只待冬去春來，他們計畫著上街到市場裡買些盆栽和工具好好打理這塊地。

　　揮別寄人籬下的生活，迎來心意互通後兩人的家，時間不停地流轉，日子是安穩的過著，然而，即使沒有發生特別嚴重的事，健屋花那心裡潛藏的憂慮卻遲遲無法抹去。

　　她覺得，將白雪留在身邊的自己，很自私。

　　她不知道龍的壽命究竟有多長，但她能肯定，弱小的人類肯定會先衰亡。

　　聽起來有點好笑，在來到這座城鎮之前分明還經歷過戰爭，當時甚至還有了付出生命的決心，現在生活安頓下來，有白雪在的每一天都讓她快樂而安心，反倒因為這份幸福而起了擔憂。

　　她克制不住自己去沿著這份幸福的軌跡想望未來，在那不知究竟會過多少天日的未來，她看見走向死亡的自己與依舊年輕漂亮的白雪，會有一雙乾癟皺巴巴的手捧著白雪那彷若時間永遠凝固而未曾留下任何痕跡的標緻臉蛋，自己沙啞的聲音會很難聽，眼神或許也不再充滿精力。

　　到了那一天，白雪會哭嗎？

　　她捨不得白雪難過哭泣，她卻也不希望白雪忘了自己。

　　可人類對於龍而言不過只是永恆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那個結果是必然的，她知道這位名為健屋花那的人類終將對白雪巴造成無法避免的傷痛。

　　所以說，這樣的自己，很自私。

　　「花那……花那。」

　　熟悉的聲音喚回她飄向遠方的意識，只見白雪一臉擔憂的望著自己，臉龐被那雙微涼的手扶起，對方的眼底透滿擔心。

　　一瞬間，鼻尖和心裡都漾起了酸疼，自己竟要在這樣美好而溫柔的存在上劃下傷痕，卻又無能逆轉命運半分。

　　她輕推開白雪，拉開一段距離後才微微笑著。

　　「我沒事。對了，今天不是有畫家要來嗎？」

　　「嗯，畫家還有她的助手們已經到了，所以白雪想著先來和花那說一聲。」

　　「好，你去吧。」

　　搬到新家之後，開始有人捎信或是親自前來，拜訪的人皆是鎮上的畫師，他們提出請求希望能為聖龍畫上一幅畫，白雪聽到後馬上就答應了，儘管健屋花那曾和她說當模特兒很累，不過當了模特兒幾次下來倒是讓白雪更加熱衷於此。

　　以她的話來說就是：因為白雪對自己的美麗很有自信，而且看到大家筆下的白雪也這麼漂亮非常的高興！

　　確實白雪的美貌是無庸置疑的，但這麼說不就像是要昭告天下來欣賞白雪的美嗎？一想到這，胸口就泛起一股酸溜溜的醋意，即使如此，健屋花那也沒有強硬阻止她，因為現在的白雪是在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自己則是順著這番話，思緒跑到更遠的地方，身為龍的白雪，是恆久妍麗的，而自己並不是如此。

　　今天來的畫家希望白雪能變回龍身，讓她畫一幅真正的龍畫，說來前幾次的畫家畫的都是帶有雙翼和龍尾的人型白雪，大多待在二樓特地準備出來的房間裡，只有一次在外面是白雪自己提出要求想在小鎮的中央廣場和龍的雕像一起被畫進去，那時的白雪也依然是人型。

　　面對畫家的請求，白雪先是望向健屋花那，得到允許的點頭後才起身開始解下衣扣，直到脫得不剩一件便推門走到外頭，小小的平房裡勢必是容納不下巨大的龍，現在已到了冬天的尾聲，只是天氣仍是寒冷，雪也還未消融。

　　健屋花那擔心的也推門向外走去，只見白雪的身體和白皚的雪幾乎要融在一起，她走向旁邊的杉樹林。

　　灰白的天、淨白的地，被覆雪如墨的冷杉分隔兩方。白龍相融於天地之白，卻又顯現於高大的杉樹，似雪的端莊點上深墨的肅穆，脖頸上醒目的金紋更增加了神聖而不可褻瀆，那雙微啟眼眸自上而下的俯視萬物，冷冽傲然，卻因其閃耀琥珀光芒般成了整幅畫面最溫暖生輝的寶石。

　　畫架和工具早已被助手們準備妥當，畫家出來後便開始動筆，炭筆摩擦過畫布的聲音沙沙作響，健屋花那只看了一眼後視線就不再多停留，抬腳朝白雪走去，那是她第一次在畫家作畫時打擾，其他助手原本想去拉住她，卻被畫家阻止了，接到指令的他們也只得站回原位。

　　方才急著出來，也沒有特別換上外出服的健屋花那一襲白色洋裝再套上玄青色繡金邊的披肩，這樣的穿著在雪地裡是太過寒冷，而她沒有停下步伐，直直走向白雪。

　　這是她在那次浴場之後又再一次見到龍身的白雪，這陣子困擾她的憂慮也因眼前的景象壓上她的心，面對強大的龍，人類怎麼能與之相比。

　　白雪知道她來了，低下頭湊近，吐息變成一縷白霧溢散在彼此之間，健屋花那抱著白雪，如皎月般銀白的髮絲飄揚，若不仔細去看或許就會錯過這幅畫面，畢竟他們都是如雪般純淨而潔白，墨黑而如杉，唯一不同的是櫻色粉眸，但又帶著同樣的溫暖。

　　她抱著他，回想起過去在山洞的時光，究竟是從何時起自己心裡的情感變了調？自己又怎麼能帶給如此深愛著的白雪那種傷痛？

　　「白雪，我……」

　　忽然，心臟緊緊縮起，一陣抽疼，讓她無法再續說。

　　腦裡出現另一個聲音，逼問著她。

　　是生離難過還是死別更痛？

　　感受到更多的情緒湧起，為了不讓白雪見到，健屋花那放開他轉身就要走去屋子，聽見後面傳來踏雪的腳步聲，她頭也沒回地就說，

　　「畫……還沒好，外面很冷，我先進去了。」

　　聲音淡淡的，淡得像那些吐息的霧，風吹就散，飄颻而微弱。

　　健屋花那回屋添了柴到壁爐裡後，就坐進一旁的單人沙發椅，望著暖和的火光發獃，這一坐也沒去注意時間過了多久，直到一雙凍寒的手覆到她的肩上才回過神來，看向窗戶外頭才發覺自己竟是在此坐到入夜。

　　「白雪……好了嗎？」

　　「嗯，他們已經走了。」

　　剛進門的白雪還赤身裸體未穿上衣服，健屋花那一時不知道眼睛該擺在哪裡，想想對方肯定餓了急著要起身到廚房裡去。

　　「白雪先去穿衣服吧，我去弄點吃的給你。」

　　然而，腳還未站穩，就被白雪推回了沙發上。

　　「白雪？」

　　聽者沒有回應她，逕自靠近，抬腳跨坐在健屋花那的大腿上，眼前旖旎的風光讓她看得一愣，心跳也跟著失速。

　　「花那最近在想什麼？」

　　「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事，白雪你先……」

　　「不想和我說嗎？」

　　「那個，白雪你先起來，我去弄點熱的……」

　　話未說完，下巴被冰冷的手抬起，唇瓣被對方同樣的柔軟抵上，濕潤的舌靈活滑進她的嘴裡，展開一場綿長的深吻。

　　這一吻，壓下了健屋花那刻意逃避的慌亂，同時又勾起動情的興奮和激動，壁爐裡劈啪作響的柴火也無法掩蓋胸口過分的鼓譟，片刻後，白雪才抽離出自己的舌，牽起一段曖昧的銀絲在兩人之間斷裂，但健屋花那連看見這個都會感到難受，她真的好希望他們能永遠不分離。

　　「又是這個表情，」

　　白雪捧起健屋花那的臉，用拇指為她拭去流在嘴邊的唾液。

　　「和我說好嗎？花那，不要再一個人獨自煩惱，不要再擅自決定就要將我推開。」

　　腦裡浮現出當時將白雪趕出山洞的自己，歉意漫了上來，又多了幾分無奈，她何嘗不想待在白雪身邊，但她該如何做才能改變她的命運？

　　「健屋只是……太愛白雪了。」

　　心裡的千言萬語，最終，只能說出這一句話。

　　「我也喜歡花那哦。」

　　白雪知道，她最後仍沒有將困擾著她的事說出口，她將頭倚在了健屋花那的肩上，她的氣息輕輕搔著她的耳廓，被細碎銀髮遮蓋的耳朵染上一層淡粉，她湊近輕輕含住那小巧的耳垂，細聲而魅惑地說，

　　「花那，想要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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