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夏惜秋時，是在大學的認直屬大會上。

清俊的臉蛋上掛著一抹靦腆的笑容，客客氣氣溫文儒雅的樣子，像極了古裝劇裡的書生文人。

比起他的身高矮了一顆頭，身材看上去有點瘦弱，他覺得夏惜秋平常應該沒怎麼吃飯。

「學長。」

夏惜秋的聲音喚回他的神智，鐘舒衍才又重新看向對方，擺了擺手。

「別喊我學長，我也只比你大一屆。叫我的名字就好。」

他說的隨意，面前的少年卻露出了困擾的神情，似乎對於這件事情非常糾結。

沒什麼心情理會這個直屬學弟的反應，鐘舒衍的視線在會場上飄來飄去，今年的認直屬大會又是一堆男生，他覺得這大概就是理工科躲不過的命運。

不過這樣看下來，他的直屬學弟長的還挺可愛的。這個想法讓鐘舒衍感到一陣惡寒，他覺得應該是自己待在男人圈裡太久才會產生這種覺得同性很可愛的想法。

「抱歉，我不太習慣直呼比我年長的人的名字，喊舒衍哥可以嗎？」

夏惜秋微微蹙眉，露出了一個有點困擾的笑容，偏白的臉蛋加上蓬鬆的深褐色短髮，鐘舒衍忍不住起了欺負對方的小心思。

他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的臉頰，對方先是露出錯愕的神情，而隨著他力氣加大，少年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卻沒推開他。

「你就不會反抗？」

僅剩的良心讓他放開對方，少年摸了下被捏得發紅的側臉，再度露出苦笑。

「我不太擅長……」

「這怎麼行，不拒絕人的話在大學裡很吃虧的。」

這時正巧自己的朋友走了過來，鐘舒衍一把勾上朋友肩膀，露出燦笑。

「這個人就是不擅長拒絕人，導致分組報告的時候東西幾乎都是他做的，現在每天都跟怨婦一樣，你可別變成這樣子。」

聽鐘舒衍這麼說完，被他勾著的青年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拉開他的手之後看向夏惜秋。

「學弟對系排有興趣嗎？」

面前的青年露出和善的笑容，與一旁的鐘舒衍形成強烈的對比，然而不等夏惜秋表態，鐘舒衍一把將夏惜秋往自己的方向拉去，對著自家友人挑了挑眉。

「兄弟，你這就不道德了。在系籃的人面前招生？我告訴你啊，既然惜秋已經是我的人了，那也就是系籃的人了。」

「我聽你放屁。」青年冷笑一聲，再度看向夏惜秋，「學弟，你決定好了再告訴我吧。」

夏惜秋像是突然回神，連忙點了點頭。

「你怎麼不找你學弟，跑來勾搭我的？」

見對方似乎沒放棄的打算，鐘舒衍沒好氣地問道。

卻沒想到面前的青年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對方說出的話就足以讓全系的人圍過來痛毆他一頓。

「我的直屬是學妹。」

「幹！」

「得分！」

隨著裁判吹哨，鐘舒衍也停下了動作，拉起衣襬擦了下臉上的汗，隨後走回休息區。

「舒衍哥。」

剛坐下，眼前就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和一條毛巾，鐘舒衍接過，灌了幾口水後又拿毛巾擦了擦汗，才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謝了。」

聞言，夏惜秋回了一個靦腆的笑容給他，隨後就被指導老師叫到一旁不知道說了什麼，鐘舒衍不是很感興趣，而這時系籃的另外一個隊員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我真的覺得夏惜秋喜歡你欸。」

「屁啦。」

鐘舒衍給了自己隊友一個白眼，這時夏惜秋走向場上，似乎是代替他上了場，這讓鐘舒衍挑了下眉。

他從沒想過自己當初隨便提的事情，夏惜秋居然會當真，就這麼加入系籃。他以為這個看上去個子不高又長的瘦弱的少年會撐不久，卻沒想到對方的體力意外的不錯，而在他大二時因為在一場比賽中扭傷腳踝後，夏惜秋有時便會代替他上場。

儘管知道這是指導老師做的決定，他或多或少還是會覺得心情複雜。

他並不討厭自己這個直屬學弟，也覺得對方挺可愛的。只是對方似乎對於他所說的話都過於認真了。

「對了，你女朋友呢？怎麼沒看到？」

「分了。」

「什麼？」

一旁的隊友震驚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見狀，鐘舒衍漫不經心地笑了下，看著場上夏惜秋的身影，認直屬之後過了一年，他的直屬似乎沒怎麼長高。

「她劈腿被我抓到就分了。」

「……真虧你能這麼冷靜地說出來。她怎麼會劈腿？」

「說我不夠愛她。」

鐘舒衍聳了聳肩，他確實並不是那麼愛對方。

「是喔……看你這帥哥吃鱉我其實也挺爽的，分了就分了吧。」隊友沒良心的笑了下，隨後再度開口，「那如果夏惜秋喜歡你的話不是正好可以考慮他？」

「我考慮他幹嘛？先不提我是個直的，惜秋看起來是彎的嗎？」

在他的印象裡，有不少女孩子是衝著夏惜秋來看籃球賽的。也有學妹跟他告白過，只不過被拒絕了。

「我是不知道是不是彎的啦，只是前幾天大四那個學長好像有跟夏惜秋告白過，不過夏惜秋拒絕了。」

「那就表示他不是彎的啊。」

鐘舒衍實在不知道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有什麼意義，拿起礦泉水打算再喝幾口。

「他拒絕的說詞是『我有喜歡的人了』而不是『我不是同性戀』。」

鐘舒衍手上動作一頓，轉頭看向自家隊友，就見對方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

「喔。」

不理會隊員不滿意他這回答的神情，他一口氣喝完瓶中的水，視線飄往場上，夏惜秋這時正好跳起投籃，寬鬆的隊服跟著飄起，露出了一截偏白的肌膚。

「框啷──」

籃球打到籃筐之後轉了幾圈，接著落入籃筐裡，而這時吹哨聲也跟著響起。

「得分！」

夏惜秋彎下身，一手撐在膝蓋上喘氣，一手用手背抹去臉上滑落的汗水，在聽到吹哨聲後轉頭看向他，見他也看著自己，夏惜秋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好像也不是不行。」

看著這個笑容，鐘舒衍也勾起了嘴角的弧度。

「你說什麼？」

一旁的隊友沒聽清楚，鐘舒衍的聲音太小，被淹沒在歡呼聲中。

「我說我們贏了。」

他看著往自己小跑過來的夏惜秋，笑著說道。

為了慶祝球隊贏得勝利，比賽結束當晚他們就辦了個小型的慶功宴。結束之後，夏惜秋找上了他，難得的提出了要和他一起回去的請求。

當作飯後消食的散步，鐘舒衍挑了挑眉，沒想太多就答應了。

走了一段路程後，鐘舒衍注意到一旁的夏惜秋看上去挺開心的樣子，開口詢問後就看見對方一頓，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羞澀。

「自從舒衍哥交女朋友之後就沒再一起吃飯了，難得今天有機會，所以……」

「你想的話，以後每天一起吃飯也無所謂啊。」

鐘舒衍半開玩笑的回答，就見夏惜秋臉上有一瞬的僵硬，隨後才笑著開口。

「那舒衍哥的女朋友怎麼辦？」

「她劈腿被我抓到，前幾天分手了。」

「咦？」

夏惜秋頓住腳步，呆愣在原地，似乎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回覆，半晌後才低下頭喃喃自語了什麼。鐘舒衍沒聽見，猜想大概是「真可惜」之類的話。

卻沒想到下一秒，夏惜秋抬頭，認真的看著他。

「舒衍哥，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

「什麼？」

沒想過對方的告白會來的那麼突然，鐘舒衍不由得愣了下，然而這段時間就足夠讓夏惜秋露出苦笑，搖了搖頭。

「對不起，應該讓你覺得噁心了吧。」

夏惜秋垂下眼簾，雙手不自覺地抱在胸前，像是尋求一絲安全感。

「但我實在不想再讓你──」

「行啊。」

「嗯？」

看著被他打斷話的夏惜秋，鐘舒衍笑了下，再度開口。

「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說的？手機鈴聲我會開著的，明天早上記得叫我起床。或者，」彎下身，鐘舒衍靠在夏惜秋耳邊開口，「你想跟我一起睡到明天早上也可以。」

語畢，鐘舒衍看著面前紅了一張臉、不知所措的夏惜秋，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舒衍哥，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反應過來後夏惜秋才慌亂的搖了搖手，試圖替自己解釋，然而解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又被鐘舒衍笑著打斷。

「你想到什麼意思去了？惜秋，你可真糟糕。」

鐘舒衍揶揄道。夏惜秋先是呆愣了下，隨後臉又更紅了，若是再靠近一些的話，就能夠感受到對方身上燥熱的體溫。

「我不是、我……唔！」

一把捉住夏惜秋下巴吻上去之後，這個人就說不出話了，對此，鐘舒衍很是滿意，甚至放開對方之後還有些依依不捨，食髓知味。

但今天差不多就該到這裡了。

「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回去也小心點。」

留下夏惜秋一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鐘舒衍轉過身，漫不經心的笑了下。

感情不就是找個人依賴嗎？那不管對象是誰都無所謂吧。

他這麼想著，走回自己的租屋處，而若是他有回頭注意到夏惜秋的舉動的話，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夏惜秋待他是極好的。

無微不至的體貼，總是以他為優先行動，只要他需要夏惜秋的時候，對方就一定會出現。

三年過去，依然如此。

鐘舒衍能夠強烈的感受到夏惜秋是傾盡自己的所有在愛他，可對他來說，他其實沒有那麼愛夏惜秋。

這是一個建立在不平等關係下的愛情。

他曾告訴過夏惜秋，不用那麼愛自己也沒關係，然而夏惜秋當時只是停下切水果的動作，盯著砧板看了許久後才轉頭看向他，露出了一個靦腆羞澀的笑容。

「已經沒辦法了。」

他當時也沒留多少注意力給對方，聽到這句回答後只是簡單應了聲，便又繼續專注在手機上關於聚會的邀約，也因此忽略了夏惜秋面上一閃而逝的落寞。

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存在著不穩定因素，不單是因為性別，也因為他的愛給的不夠周全。

所以當那天晚上，他要出門被卻夏惜秋攔住時，沒能對接下來的一切做出反應。

「舒衍哥又要出去？聚會？喝酒？」

夏惜秋攔在他身前，面上流露著悲傷。已經出社會的如今，一些酒席是難免的，多次下來夏惜秋似乎也不能夠再笑著擺出無所謂的樣子。

「聚會。」

他淡然的回答，夏惜秋也不是第一次攔他了，對於這些問題甚至有些厭倦。

「能不去嗎？」

聞言，他笑了下。

「不能。」

他不知道夏惜秋一而再再而三地問這些問題的意義到底在哪，一如他不懂為何夏惜秋對他放了那麼深的感情。

於是當夏惜秋突然朝他撲了過來，把毫無防備的把他壓在地上，他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夏惜秋掐住了脖子。

「舒衍哥，我很愛你。我也知道你並不是那麼愛我。」

咽喉被人勒住的感覺有點難受，卻也不至於妨礙到呼吸，他想了想，也許讓夏惜秋發洩完會讓彼此好過一點，便沒反抗。

「可我每一次對你說的話、求你答應的事，你沒答應過我。你總是否決我的任何請求。就算如此我依然愛你。我從見到你第一天我就愛上你了。我毫無來由的被你所吸引，也許是因為你的長相，也許是因為你告訴我拒絕他人的重要性。」

夏惜秋跨坐在他身上，扼住他脖子的雙手似乎正在慢慢收緊。他難受的蹙起了眉，看著眼前的夏惜秋。

那雙總是看上去帶著淺淺笑意的雙眸，如今被瀏海遮掩，看不清情緒。

「舒衍哥，我已經懂得拒絕所有人了，可我唯獨無法拒絕你。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我多希望永遠只有我看得到。我是那麼得愛你，我希望你只看著我，你只能夠看著我。我曾經設想過，若你只是一隻人偶或者標本，是不是就只有我能夠擁有你，其他所有人都別想，而你也只會愛著我。只有我能夠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的一切。」

呼吸變得痛苦，他下意識掙扎後，就看見夏惜秋抬起頭，清俊的面龐上滑過兩道淚痕，可嘴角卻掛著一抹笑。

「光是聽你的呼吸就讓我想拆了你。我想把你藏到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讓你只能夠愛我。所以別掙扎了好嗎？你的所有我都會認真細心的對待，這次別再拒絕我了，好嗎？」

扼住他脖子的雙手使得他再也無法呼吸到新鮮空氣，視野變得一片模糊，他從不知道對方有這麼大的力氣，也不知道自己的掙扎到底有沒有成效，只是一切都在離他遠去，聲音、感官、知覺都變得遙不可及，回歸一片黑暗前，他依稀聽到了三個字。

「──我愛你。」

於是那些求而不得的，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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