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一個讓你姊姊離不開你的機會，你跟我來場交易吧？」

「不用擔心，這不會太困難。你只要在方璟言或者方璟蕭要殺了我之前把我帶離這裡就行，柳清應該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我不能讓你殺了柳清，但事成之後你姊姊就不會離開你了。」

「你覺得我在空口說白話嗎？你可以選擇稍微調查一下，看看方璟言身邊能為他所用的人還有多少，然後再根據結果決定要不要同意我的提案，你不會吃虧的。」

「——你會知道什麼時候該帶我離開。」

消毒水的味道。

睜眼後，柳深第一個想法是他居然沒死。

秦子凡可以說是狼狽地闖進房內，柳琛看見方璟言有點慌亂的接過對方手上的東西，接著走向自己，低聲說了句「抱歉」後，手臂上傳來刺痛，再然後他就失去了意識。

柳琛想看看自己的右腳如今變成什麼樣子，卻因為全身麻醉而無法動彈，他如今能做的只有眨眼跟移動視線。

隨即，他看見站在距離床邊不遠處的秦子凡。他試圖張嘴發出聲音，然而嗓音乾澀的可怕。

但他還是成功引來對方的注意，秦子凡走到他床畔，將他的床鋪調高讓他能夠直起身子，接著拿起一旁的水杯，用棉花沾水後一點一點餵著他。

「你很狡猾。」

秦子凡突然開口。

「你指什麼呢？」

柳琛回問，麻醉的藥效開始退了，仍舊乾澀的嗓音則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知道姊姊永遠會跟在柳清身邊，我不能在姊姊面前殺了柳清。」

柳琛杜絕了他背叛自己的機會，一旦柳清死了，姊姊就會永遠從他視線中消失。

「嗯。」柳琛勾起笑容，「但你終於可以把藥下對地方了。」

秦子凡不由得一愣，這個人到底知道多少？

「你......」

他忍不住警惕地看著這個靠坐在床上，失去了行動能力的青年。

「你應該更謹慎地確認藥物來源。並不是只有方家會從事地下行業，柳清在進到柳家之前過的生活可不是吃素的。」

不然你以為柳文岳為什麼會挑上他呢？柳琛看著他的眼神彷彿這麼詢問著，這讓秦子凡背脊一涼。

「我還是不認為柳文岳住院之後，柳清能夠抽出這麼多時間。」

就他調查到的現況而言，方璟言身邊的人已經被對方滲透到了可怕的地步，至於方氏製藥，方璟蕭根本是在被董事會脅迫下才知道自己的公司早就只剩一具空殼。

柳清到底從什麼時後開始動手的？

「這件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柳家的事業本來就不是我該繼承的東西。只是比起一個陰晴不定的上司，人更喜歡安穩的工作環境，哪怕是明面上。」

但柳文岳的身體狀況並不會影響柳清什麼。柳琛想著，柳文岳也該去陪陪方翎了。

看著柳琛臉上的微微笑意，秦子凡近乎本能地感到不安，然而他需要把自己被交辦的任務完成。

「你為什麼不問方璟言在哪？」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麼多呢？」柳琛漾開笑容，麻醉的僵硬感尚未完全退去，這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點扭曲，但他不在乎，「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方璟蕭的公司都出了問題，璟言當然會對身邊的人更有戒心。我沒猜錯的話，你身上裝了竊聽器，或者手機開著通話？」

秦子凡面色不佳的把放在口袋的手機拿出，螢幕因為觸動而亮了起來，顯示著通話中。

「璟言？」

自己的猜想被證實，柳琛笑著出聲。

通話突然被中斷，沒過多久病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方璟言進門後對著秦子凡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離開，並且貼心的替他們關好門。

——落鎖的聲音清晰的盪在安靜的病房內，柳琛看見方璟言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你原本想把我關在這裡。」頓了頓，柳琛看見方璟言走進自己，「但你沒想到你也會被關起來。」

方璟言沒說話，走到對方床邊之後，他俯下身含住柳琛蒼白的唇瓣，吻到自己滿意後才放開對方。

柳琛看上去有些難受，胸口的起伏也加大許多，方璟言想，他剛剛可能差點把人憋死。

「你當初告訴我，你不是刻意接近我們的。」

方璟言逕自坐上床沿，他想更靠近柳琛一些。他曾經喜歡那充滿著鮮活表情的臉，現在他只想從對方那張帶著點僵硬的臉上看出更多自己忽略的事。

「我的確不是，唔。」

柳琛尚未說完，方璟言又吻了上來，這次比剛剛的吻來的激烈，柳琛的雙唇被吻的紅腫，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能繼續把話說完。

「沒有我，柳清還是會這麼做。我只是加速了他計畫實行而已。」

「姑且信你。」方璟言掀開柳琛的被子，右腳確實有按照他吩咐的裝上義肢，他便把被子蓋好，「我哥呢？」

方璟蕭在公司出問題那天就失聯了，他派出人去找過，但就連派出去的人也失去了聯繫。

「我不知道。也許被關在某個倉庫吧？柳清到底計畫了什麼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從很早就開始了。」

柳琛蹙了下眉，他也看見了自己右腳的義肢，他沒想過方璟言這麼好心，但在看到自己的右腳時，他先是意識到自己失去了身體的一部份，些微的痛覺才後知後覺的浮現。

「柳清為什麼要做的這麼徹底？」

方璟言抬起手，拇指抹平柳琛皺著的眉頭，接著像是覺得不夠似地，略微起身，在對方眉心落下一個羽毛般的吻。

柳琛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

「可能是因為，他喜歡方翎吧。」

「我就知道他不愛秦若蘭。」

方璟言笑了兩聲，隨著笑意彎起的桃花眸裡又泛起柔情，深深地看著柳琛。

「那你呢？」

柳琛露出納悶的神情，眉頭又不自覺皺起，但這次方璟言沒有再替對方撫平。

——他清楚柳琛知道自己在問什麼。

方璟言抬起柳琛的下顎，先是將唇瓣輕輕貼著，直到柳琛的手下意識地放到他的衣襬上後，他稍稍離開，低聲地開口。

「看著我。」

柳琛那雙黑得發亮的眸子乖順地睜開，隨即看見方璟言那近在咫尺的桃花眸盈滿了笑意，一個溫柔而繾綣的吻隨即貼了上來，溫熱柔軟的舌尖細緻地滑過他口中的每一吋，隨後勾起他的舌頭纏繞，直到彼此都要喘不過氣時才結束。

「方璟言，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柳琛收回不知道什麼時候搭在對方胸口的手，卻被方璟言一把抓住，他拉住他的手，貼到自己心臟的位置，露出了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

「柳琛，我愛你。」

方璟言看見柳琛愣住了，那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手指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

「你和方翎很像，有人這麼說過嗎？」

柳琛搖了搖頭，過長的髮絲隨著這個動作微微晃動。方璟言抬手，撥開遮住對方雙眼的髮絲，勾到耳後。

「大概在我三歲之前，她還會回來方家。每次回來時都會把我抱在懷中，拿著一本故事書念給我聽。我當時覺得如果是她的小孩，一定會活得很幸福。」

「你記的很清楚。」

提到方翎時，柳琛的眼中就會被濃重的情緒覆滿，像是快哭了一般。於是方璟言用拇指抹去對方眼角即將落下的淚珠。

「因為那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安靜時光。我以為自己一輩子就只會有那段時間的安寧，直到你出現。」

「你昏迷的這幾天裡，我想了很多。對了，我已經餵了你解藥。」

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方璟言——」

「我一開始只是覺得你很有趣，但後來我發現自己和你待在一起時，心情很平靜。柳琛，在你之前的每個人幾乎都在第二天就瘋了。」

「你——」

只要柳琛要開口時，方璟言就會吻住對方，一次一次，像是從他體內汲取氧氣，然後在柳琛喘不過氣時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

「柳琛，我愛你。」

他落下的最後一個吻，幾乎讓柳琛窒息。

「不要忘記我。」

然後他離開床舖，走到這間單人病房的窗戶前。大片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頭花園的景致，能夠有效的安撫病人不安的心情。

他把窗戶打開，風捲起了白色的窗簾，置物櫃上花瓶裡的花被吹落幾片花瓣。

「方璟言，你殺了我！拜託！」

身後傳來重物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方璟言轉過頭，看見柳琛摔下床鋪，試圖爬向他。

方璟言搖了搖頭，看著柳琛，把對方的一點一滴全鐫刻進自己眼裡。

「我不愛你！方璟言，殺了我！」

他知道，所以他要對方永遠記得自己。他愛柳琛，但他無法做為一位失敗者、無法沒有尊嚴的活著。

「殺了我——！不要......方璟言，你就是這麼愛我的嗎？不要、別、我求你，我、方璟言——」

柳琛看見方璟言在最後回頭看了自己一眼，帶著他熟悉的、得逞的笑容，像是從他那句話裡得出自己想聽的，然後消失在窗前。

他似乎聽見了尖叫聲，但他現在什麼都無法思考，腦袋炸成一團。

為什麼？

為什麼他愛過的人上吊了，他試圖去愛的人也自殺了？

他的存在本身就會招來不幸嗎？

為什麼他們都因為他死了？

「柳琛？——柳琛！」

他又聽到了慌張的腳步聲，有人緊緊抱住自己，他認出了這個聲音。

「柳清......柳、哥，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死了，而我還活著？」

為什麼他還活著？

他早就應該死了，在母親喚他的名字時，在十八歲那年，在方璟言說愛他那天，他早就該死了。

——那「他」是誰？

柳清對著他說著什麼，他在茫然的神色中搖著頭，雜亂無章的思緒逐漸被理成一條線，他恍惚地想起，自己還有什麼沒做。

如果當初方家沒有殺了柳京，母親不會瘋，他不會在近乎扭曲的環境下成長，他也許會用別種方式遇見方璟言。如果方家......

方璟蕭呢？

柳琛的意識驀地斷線。

懷中的柳琛突然一重，在確認對方只是昏過去後，柳清這才放鬆下來，把人抱回床上後，他按下呼叫鈴，過沒多久便有幾名醫生和護士進到病房。

為了不打擾他們檢查柳琛的身體，柳清和秦若蘭率先離開病房，秦子凡則跟在後頭。

在他聽見病房裡傳來的呼喊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通知現在唯一能處理這些事的柳清，然後看著對方帶著自己姊姊趕到醫院。

等塵埃落定之後，帶著姊姊離開這裡吧。越遠越好。秦子凡看著自己姊姊的背影，暗自在心中下了決定。

柳琛在睡了一天半之後醒來，在那之後他很安靜，不哭不鬧，柳清向他確認了幾個問題，對方也都誠實地回答，這讓柳清放下心來。

柳琛都有好好地復健，也沒有絕食，柳清覺得對方應該沒有自殺的打算，便開始處理那些遺留下的問題。柳文岳的葬禮要辦，還有方氏製藥的接手事宜，方璟言那批地下貨源——

那些問題真的太多了，所以他沒有注意到柳琛和秦子凡商議著什麼，等他回過神來，想著要去處理方璟蕭時，他錯愕地發現柳琛和秦子凡消失了。

他想和秦若蘭確認，才突然發現對方已經有幾天沒和他聯絡。

柳清知道自己無法兌現和方翎的諾言了，柳琛比他預想的還要早回到對方身邊。

黑暗的室內隨著被人打開的房門而有了一絲光亮，方璟蕭因為突如其來的光線而眯起眼，耳邊傳來硬物落在地面的規律聲響。

待方璟蕭適應光線後，他看清來人，一隻腳裝了義肢，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向他。

瞪著面前的人，他冷笑出聲。

「你還真有膽子敢自己來找我。你家那個混帳義子呢？」

柳琛聞言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需要知道。」

此時他已經走到了方璟蕭跟前，調整好拄著拐杖的姿勢，他看向方璟蕭，對方狼狽的被鐵鍊拘在牆上的樣子令他發笑。

「真懷念。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的場景。」

「我當初就該直接殺了你。」

「不，你不會的。我當初可是你送給璟言的禮物。」

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人懷念的場景，柳琛的笑染上近乎黏稠的溫柔，彷彿對他來說，那是一段美好到讓人難以忘懷的時光。

那笑容讓方璟蕭莫名地感到心慌。

「......璟言呢？」

「方璟蕭，」柳琛輕笑出聲，手中的槍貼上對方的眉心，面上仍掛著溫和的笑意，「你有沒有聽過黑吃黑？」

——槍響，兩顆彈殼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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