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之神变成了人类，偶尔也会做梦。

他梦见山川骤然升起，江河瞬间倒流，斗转星移，所有人从他面前匆匆而过，他一张脸也看不清。

……想要听听人们在说什么。

但是，他们在哭，在笑，都已与他无关。

从前他们明明曾经很喜欢说着他的名字——摩拉克斯——然后许下誓言，订立契约，仿佛有他在，一切都有人评定。

“……钟离？”

他听见女孩子的声音，叫他的另一个名字，像是有些困扰，却又有些担忧。

“我来陪你赏月了。”

——他从无数碎裂的梦中惊醒。

黑发的神明睁开双眼，金色的眼睛如同月辉。

他对唤醒他的少女道：“……我很高兴。”

有时候，钟离会觉得，和普通人在一起的自己就像带着孩子的父亲。

比如有时会遇见香菱四处乱跑，他会想着这孩子还真是活泼……虽然她做出来的菜口味已经渐渐开始让人无法再将她视为一个普通的孩子，而远远看见凝光的时候，他会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即使她已经是璃月七星之首。

然而眼前叫醒他的少女，却不会让他想到这些。

她用现在这样的姿态存在于他面前，因为他从未看见过她的出生。

她在他眼中最初的样子便是个大人，未来不过是将要让她变得更加成熟而已。

“我让派蒙帮我去蒙德收集各种花了，不巧，塞西莉亚花昨天我刚刚全摘光，她会辛苦很久吧。”

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而且她大概以为我们会在庆云顶。”

黑发的帝君抬起头——孤云阁的月亮，和庆云顶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约会的流程？”

他低头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我倒见过想要过二人世界的父母这样支开孩子。”

和女孩子开这样的玩笑也许并不适合，但对他来说 ，如果对方是荧，只是自然而然可以说出口的话。

她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少女”，而不是他看护着的人类。

“钟离也会说这样的话啊……”

荧似乎并未生气，握住他的手登上如同阶梯的石柱，只是看他的时候有些好笑：“如果派蒙和我是这样的关系，那我还真是辛苦啊……”

“人总是需要同伴的。”

黑发的神明对此深有感触：“否则有一天，就会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

“但总会得到什么。”

她笃定地看着他：“因为你对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已经类似于理所应当……即使你放弃了璃月之神的职责，也没有告诉普通人你还活着，但是，总有人深信他们的神明依然存在。”

城内总有些人并没有放弃相信帝君仍在，即使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城市不再属于神，而属于人了。

“你不再是这里的神明，但你依然是人之神。”她对他肯定地点头：“总有一天，你还会与另一些人，有另一些故事……”

“哈哈哈，你倒是对我信心十足。”

少女对他认真地点头：“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然而说不定我让你看到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

他明知她的意思，却故意道：“如果你发现其他部分，说不定会觉得我并非如此。”

“也许吧。”

她对他微笑：“月亮升起来了……莫负此月。”

“莫负此月。”

他向月亮举起她带来的茶，在她转向月亮同样举杯的时候无声地笑了。

孤云阁的日出称得上壮丽，但往常，当他一人来此时，总是觉得孤寂。

阳光穿过薄云，从远方的海面升起，渐渐到达与他同样的高度，于生命近于无限的他来说，不过是须臾间，时光的转换。

然而身边和他聊了整夜已然昏昏欲睡的少女却将这寂寞消除了一分。

“夜晚过去了。”

他对她道：“你要开始新的工作了吗？”

“也许只是徒劳无功的一天。”

她毫不在意地吐槽自己：“反正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

“哈哈哈，倒也的确如此。”

他见证了无数人的人生，对此深有体会。

“需要由摩拉之神为你奉上祝福吗？”

他对因为日出而感动的少女道：“会让你的财运好一些。”

“那就拜托了。”

她半开玩笑半是虔诚地闭上眼，道：“过犹不及，普通的祝福就够了。”

一个温暖坚定的吻落在她的眉间。

亲吻的人似乎没有半分动摇，让这稍有些僭越的动作变得无比真诚……

但是，这依然是个“吻”……吧？

“……”

然而少女并未发怒，不如说，她抬头看他的时候眼中只有困惑：

“这算是……祝福？”

“全看你如何看。于我而言，这是好感。”

对于自己这偶然的涟漪，他并没有回避的打算。

“你是重要的人……不仅仅只是友人的关系。”

无数友人已然故去，化为这片土地上的传说，而这位少女……

也许有一天，也将成为另一个传说的一部分。

偶尔他会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但身为神明，见证过无数悲欢，他已经接受了所有到来过，或者将要到来的分离。

“……我很荣幸。”

她做出了很有她的风格的回答。

“那么，下次见。”

他对已经站起来的少女道：“你的同伴大概终于找齐了塞西莉亚花……下一次，要让她去找什么好呢？”

“唔……大概是砍树吧。”

荧笑起来：“下一次，就借一只小船，去海上吧。”

“喂喂我都听到了啊！！”

急速飞来的派蒙用力跳脚：“你们又要跑到什么地方去让我去跑腿吧？！我都快要累死了啊！这一次不请我吃最高级的餐厅是绝对绝对不行的！”

“我没钱了。”

一脸坦然的摩拉之神对派蒙道：“最近的花费全都记在‘公子’的账上，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吧！”

派蒙像是完全没有被累到的样子，向着璃月港的方向飞去：“他付钱我就能想点什么点什么了对吧！”

“……对他更客气一点才好吧……”

荧无奈地摇头，钟离反而赞同派蒙的意见：“对‘公子’而言，摩拉不过是会变动的数字罢了，你不必介怀。”

“……我还做不到像神明这样毫不在意。”

“与神同行，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他在她利用地脉传送前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你也将成为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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