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将尽

朝霞透射窗帘，光线依旧如此强烈。

不曾意料的剥落感，还有消散不见的干燥感唤醒了歌蕾蒂娅。室内亮堂堂的，大槊摆在床头，门窗紧闭，没有丝毫入侵的痕迹。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没有低头检视，而是伸手细细抚摸上臂、肩膀、胸脯与腰腹。

应该存在的东西不存在，应该开心的时刻不开心。

“……我从未求过这种恩赐。”

披上一件单衣，歌蕾蒂娅来到窗边，拉开了深灰的帘子。外面的晴空中，一抹轻纱似的玫瑰色慢慢伸展，寂静的曙光悄悄溜过了险峻的山口，柔和抚过大地。祥和的日出之景，在歌蕾蒂娅的眼中却含有几分虚饰，她以责怪的语气再度开口：

“是她为我求的么？……您不该答应她的。”

推开窗子，暖和的春风夹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飘进室内。

“您不愿照耀阿戈尔的理由我能明白。深海是这颗星球的黑暗角落，让日光透彻海底劳而无功。这份果决，我十分钦佩——但是，您接走斯卡蒂是一次巨大的浪费，”歌蕾蒂娅随手拿来椅子，面向太阳，危襟正坐，“因为她祈求了，您便回应了，对吗？”

歌蕾蒂娅深深叹息，比眺望伊比利亚的原始与大陆人的脆弱时，更加悲悯、失望。

“您无需有求必应。毋宁说，您应该不管不顾，不应该浪费哪怕一丁点在我们身上。我们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生命或长或短，对您来说都没有区别，大地与海洋中发生的任何变故，与您都没有关系。我们种族的斗争，不过是您俯瞰天地时恰好飘过的柳絮，您为什么不袖手傍观呢？”日光不会回答她的质问。

沉默让歌蕾蒂娅的心情更加灰暗。

“您赢了，因为我无法磨灭您的功绩。可是您自己呢？”

思绪缥缈。歌蕾蒂娅不知道，斯卡蒂第一次仰望水上世界的星月是什么感受，她只知道自己的：永不褪色的震撼与崇敬，时至今日，那时的光仿佛仍旧临在自己的头上。初次钻出海面，恰逢一次日出，那是在阿戈尔无缘一睹的、自然界最伟大、最壮丽的奇迹。

“祂”推动世界，创造生命。

一副奥妙无穷的变幻画卷，铺展在那时的歌蕾蒂娅眼前：袅娜的白纱雾霭之下，显现出苍翠的波涛。海水像淘气的孩子一样嬉戏着，竟然摇出了一大片火红的桃花。东天的朝霞亲近温柔的海水，她等不及水面的轻纱散尽，就把自己全部的艳丽倾注进水中。

这是深海的幽光与水波不曾构筑的美景，阿戈尔人不曾幻想的绚烂多姿的世界。

水是浓绿的碧玉，霞是艳红的脂粉。两道鲜明的光彩在水中交融，绿水温情脉脉地拥抱红霞，胭脂肆意纵情地在碧玉上流淌。一时之间，分辨不清究竞是海水飞入了霞中，还是红霞落入了大海。朝日绽放万丈金光，微风乍起，细浪踊跃，真似搅动了满海的碎金。

歌蕾蒂娅曾以为大海无比广阔，但天空比大海更加广阔，而宇宙比天空更加恢宏。

太阳燃烧自我而释放光芒；

植物沐浴日光而盛烈绽放。

在泰拉时代，从地壳活动到生物滋长，一切能量的最初提供者都是太阳。

自至高天而降的光辉，赋予了每一条生命迈向明天的力量。

可是，歌蕾蒂娅为这份伟大而哀叹。

“……您还剩，多少呢？”

任何事物都有极限，太阳亦不例外。

光辉赋予大地，无法收回，终有一日所剩无几，黯然失色。届时，宇宙晦暗一片，寒冷与漆黑笼罩一切。大海凝固，大地冰封，大气如浆垮落，天体停转，繁星消逝，生命迎来无限的荒芜。与未来的漫漫冰河时期相比，泰拉历史中一两个人的苦难微不足道，与宏伟的星球生态系统相比，万民的纷争与蝼蛄的刨土并无区别。

“您……对我、对斯卡蒂、对盐风城，都不该做的……”

太阳不会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向天顶走去。

“祂”是世界的生命，因此光辉的衰减，就是宇宙的凋零。想到这里，歌蕾蒂娅明白罗德岛作战开始前，必须高喊“将这场战斗的牺牲与胜利献予太阳”的原因了。十分微小，凡人仍在竭尽全力回报太阳，将赋予生命的碎片归还。

多一分仁慈，少一分时日。这个问题……

“关于未来，您有自己的答案吧……”

歌蕾蒂娅不会妥协，不会就这么忍受“不劳而获”。

“与您一样，我也有自己的答案。”

当海洋与陆地、阿戈尔与海嗣的边界不再限制，深海猎人有了全新的挥剑的理由。歌蕾蒂娅重新立于朝阳中时，清新的晨风舒卷苍白的发丝，在撩动的光影间，东方的天空愈加灿烂。歌蕾蒂娅却举起手掌，遮住了面颊，限制了自己的视野。

“我们都时日渐少……某些事，请务必由我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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