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猫死在了高专附近的马路上。还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张着嘴，五脏六腑被挤压出来，混杂着泥水变成了一具肮脏的尸体。做完任务回来的五条悟对着动物尸体直愣愣地看了好久，最后把它埋在了不远的地方，堆起一个小小的土丘。

在清理指甲缝隙里的泥土时夏油杰回来了。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随后自己房间的门被拉开，男人打开了不属于自己的冰箱，一边挑选一边询问它们主人的意见——悟——我可以喝草莓味的吗——

当然不可以——五条悟甩手把水珠弹到夏油杰脸上，从小偷手里夺回了属于他的红色罐子，假装生气地皱着眉头拉开拉环，却被涌出来的气泡沾了一手的草莓味。而始作俑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靠着冰箱悠闲地享受他的橘子汽水。

“夏油杰！你这家伙！”五条悟不管碳酸水的死活，手里还拿着罐子就想跟夏油杰拼个你死我活。夏油杰手里的橙色罐子也没放下，他腾出一只手抓住五条悟袭来的草莓汽水（准确的说是拿着汽水的手），罐子里的液体晃了几下，几滴可怜的糖水被推出洞口落在夏油杰的手上。下一回合五条悟可没这么好运了，夏油杰手里的武器显然没有那么好对付，他几次进攻都被碳酸炸弹所阻挡，从冰箱到床边再到房门口，被卷入斗争的地方到处都撒着两种味道的碳酸水。五条悟看看夏油杰，夏油杰也看看五条悟，激烈的战斗后两人身上都沾满了粘腻的糖水，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将罐子里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就剩下一口了，都怪你！”

“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是你先亵渎我的草莓味的！”

“是你要把它拿走的，怪我咯？”

“夏油杰！你好不讲道理！”

“跟你有什么道理可以讲的！”

“当然有啊！你喝我的饮料！”

“那都是我买的！是你抢过来放到你冰箱里的！”

好像确实有这事来着。五条悟回想起来。夏油杰瓶瓶罐罐的买了一堆填满了他自己的冰箱，不料第二天就被叫到冈山出差去了。五条悟进夏油杰房间像是回他自己家一样熟练，小冷库里不含酒精的饮料马上被转移到了犯人自己的所有地——虽然夏油杰的房间也被他划为自己的地盘——还和战利品拍了张合照简讯传给了夏油杰。

夏油杰回了他一个青筋暴起的表情。

五条悟盯着那个像素点组成的青筋想象了许久夏油杰生气时的表情。夏油杰生过气吗？好像没有。记忆里的夏油杰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表情，垂着眼，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感到了疲倦。他自诩是看过夏油杰最多种情绪的人，却在回想对方生气表情时只能浮现出一张没有感情的脸，那张脸似笑非笑，眼睛总在透着冷意，在看向自己时总算是产生了些变化——

“你现在看起来一脸想做的表情诶？”

“我是很想做。”

“可我们刚刚才打过架。”

“那原来算打架吗？”夏油杰笑了，眼睛弯起来。“还以为是悟为了迎接我回来准备的余兴节目呢。”

“谁搞这种节目，小学生吗。”五条悟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夏油杰伸手去接，对方却绕开手去冰他的脖子。

这下夏油杰没躲了，倒不如说在这样的夏天非常需要降温。五条悟的手隔着罐子贴在夏油杰后颈，没有扎上去的零散碎发来回扫着恶作剧的手，水汽碰到体温凝成水珠顺着脖子淌进夏油杰的衬衫里，湿了一大片。

“做吗？”

这回是五条悟在问。

“要做。”

今天是要做的日子。五条悟这样想着，但他并没有跟夏油杰约定俗成说哪天必须要做爱，也没有规定说跟夏油杰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同班同学不会做爱吧……朋友也不会，室友也不会。要给这蹩脚的关系起个名字的话炮友应该是最合适的，但是他们的身体也不够契合，五条悟总是很晚得到欢愉，在此之前是漫长的痛苦。夏油杰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他试着不插入用手或者嘴帮五条悟弄，结果差强人意。他不在做爱的时候看五条悟，五条悟也不看他，手臂遮住眼睛，时而漏出细小的吟叫，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夏油杰的手覆上五条悟的皮肤说是想感受自己阴茎在里面的感觉，指尖传达到的只是五条悟不太平稳的呼吸起伏。他们不接吻，做爱时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在对方的手上或者身体里射出来。第二次有时也做，在五条悟没射出来的时候，夏油杰会亲吻他，吻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吻他紧闭的眼睛，吻他除了嘴唇以外身体的各个角落。这时候他敢看夏油杰了，夏油杰闭着眼睛像是在享受佳肴一样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落下亲吻。这是杰很享受的表情，五条悟擅自命名，眨眨眼睛按下快门将他存在目光里，他将身体交付给夏油杰，如同将善恶判断权交给对方一样，在完全的信任与依赖下达到了高潮。

他喜欢夏油杰，但他不会说出口。

今天是要做的日子，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夏天的晚上偶尔会刮起风，夏油杰起身关上窗，拿了上衣去洗澡。他低头亲吻五条悟，后者在梦中喃喃自语，好像遇到了非常好的事情。他在黑暗中说了句晚安，眼睛却没有看向任何人。

起初五条悟的梦里还有夏油杰来做客，陪他打电动或者玩些别的什么游戏。渐渐地夏油杰不怎么来了，来了也不打游戏，只是在旁边看着他，或者干脆闭上眼睛。杰这是累了吧，梦里的五条悟想，累了就睡吧，我也很困我也要睡觉了。五条悟闭上眼，于是夏油杰就再也没来了。

五条悟也从来没把梦当作回事，他有双可以洞察一切的六眼，这已经够让他好受的了。好在他足够聪明，也足够美丽，把不喜欢的事情抛之脑后，把烦恼和噩梦都忘记，最后留存的是甜点和夏油杰。杰好厉害哦，他暗自地想。居然被我这么厉害的人放在心上，居然和我成为朋友，居然在和我做爱，居然愿意赤裸着坦诚相见。

宿舍的浴室很小，不如说是五条悟家里的太大了。他很少使用浴缸，往往是简单淋浴后就扑向松软的床。床垫是家里人带来的，说是睡眠非常重要绝对不能让少爷受委屈——结果睡在上面更多的是夏油杰。

“我让她们再拿一个给你用？”

“不要。太麻烦了。”夏油杰一口回绝。

“但你睡得不是挺舒服的？”

“因为是你的床啊。”

“加送一套寝具？”

“不要。”

五条悟一大早被电话吵醒，对方还没开口便知道是新的任务。他习惯于频繁的来往，每次都回来睡上一晚然后又匆忙地离去。夏油杰在他床上翻来滚去闭上眼睛，赶在太阳升起前睡着了。他自己的床也不差，软硬正好，床单是全棉的，被太阳照得发出好闻的味道。他兀地想起冲绳的那次任务，回忆起来的是焦灼的阳光和潮湿的海气，还有心情不错的五条悟的笑脸。

他也无数次地在想，或许停留在那个时候也不错，在阳光正好心情惬意的时候，在那个总是可以看到五条悟笑脸的时候，在那个彼此都没有过多烦恼的时候。但是他做不到。五条悟也做不到。五条悟永远在向前走，不管怎样都在向前走，夏油杰也在向前走，只是忽然慢了一点，脚步平稳，速度和缓，五条悟跟他说话要扭过头来，问他我们下面要走到哪里啊？夏油杰说你走在前面你应该更清楚，五条悟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杰又没有告诉我。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夏油杰说。于是五条悟就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在他眼前。五条悟总是说到做到，在他面前美丽又坦荡，像颗透明的玻璃珠，能够窥见一切却永远触碰不到内里，想要得到它必须打破瓶子。他好像能碰到五条悟了，也好像没有碰到，失手碰掉之后玻璃珠只会越滚越远。五条悟身边永远立着一道墙，他没办法进去，那人也没办法出来。

五条悟回来得有点晚了。拔除完咒灵时间还很早，只是碰上天气原因新干线停运，他又想明天好好休息一整天，回到高专已经是半夜。

夏油杰还没睡。

他开着窗户，没有开灯，雨声听得格外清楚。他看不清他的脸，他知道他一定没有被淋湿。

但他的手是凉的。

夏油杰亲吻他的手指，试图赶走他身上的尘世味道，把他变回那个美丽的，触碰不到的五条悟。他有种更接近五条悟的错觉，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亲吻落在更多的地方，在潮湿的雨夜里一点点、一寸寸地刻进身体里。我一定变得很奇怪，夏油杰想，但是夏天的夜晚就应该发生奇怪的事情，比如雨水的声音听起来像大海的波浪，比如明明离铁道很远却听到了汽笛的声音，比如他居然在跟五条悟接吻。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亲吻。在此之前夏油杰想象过很多次五条悟嘴唇的触感，一次都不及真正与他接吻的五条悟。

原来悟也会有这种表情啊——原来悟也是活的人类。

夏油杰睁着眼，五条悟也睁着眼。他看不清五条悟的脸，非常亮，像有光照得他喘不过气。他的呼吸被剥夺，大脑嗡嗡作响，海浪将他卷起淹没在潮水里。雨下得更大了，滂沱且淋漓地浇在夏油杰身上，他踩在泥泞里与那人做着无谓的斗争，在水里被淹没得越来越深，最后在这场博弈中败下阵来。

和他亲吻的五条悟是陌生的五条悟，是他不曾见过的，有些狼狈、有些悲哀的五条悟。那当然了，五条悟是最强的，就算被人划开肚子也能漂亮的满血复活，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也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但现在那个人展示给他看了，把他的不美丽，不坦率甚至有些脏的部分全部暴露给他。夏油杰忽然觉得那道墙消失了，只有他一人窥见了那份美丽下的一切，只有他一人能够拥有那一切。

但他不愿意献出自己的。夏油杰有些烦躁，也有些嫉妒般的想要毁掉他的美丽。他掐住五条悟的脖子，阴茎在他身体里不停地进出，像条在暴风雨中岌岌可危的船。五条悟被掐的红了脸，双手死死地扣着夏油杰的胳膊，却没有让他放开的意思，窒息造成的眩晕从大脑蔓延到了全身，白皙的皮肤瞬间被染红，快感却比以往每一次性爱来得都要快。

在五条悟真的要喘不过气时，夏油杰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舒展他的身体。天太暗了，他依旧无法看清五条悟的脸，只呼吸到对方潮湿的、略带疲惫的吐息。他用平时没怎么用过的温柔语调，说晚安，悟，晚安。

离开的时候他挥挥手，露出有点悲伤、不太好看的、五条悟从未见过的表情，说拜拜，晚安，再见，做个好梦。

唯独没有说明天见和我喜欢你。

五条悟侧躺在床上，张着嘴，枕边是他落下的眼泪。

像那只死在马路上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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