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ten By 夜汊

　　七八月的台灣對一個京都人來說終究是過於濕熱。

　　東如月待在民宿籐椅沙發上，享受空調帶來的清涼同時，聆聽交雜在幾個旅客與鄒欣妍討論行程確認裡的遠雷。

　　她的睡眠向來需要藥物催化，即使搭乘紅眼班機加上自桃機自駕至台東的疲勞，也只能讓她落入半夢半醒間。

　　猶記當年與朱茗到訪寧鎮時也是這令人懷念的委靡姿態，不確定他在天堂是否安好，雖然關於這點東如月反倒有些羨慕他。

　　幾聲雷鳴之後的傾盆大雨，山裡天氣變化大，東如月與另外三對應是伴侶的旅客走入民宿時，遍野的金針花隨風在垂幕一般的大雨中隨風翻騰。而她被雷鳴掃去睡意時，恰巧與其他旅客對上目光。

　　是熟人，多年前在渡假村裡有著救命之緣，自己兒子的婚禮上也作為親友出席。

　　鄒欣妍似乎在討論行程更改，東如月朝那人點頭招呼後，便又累得垂眸。手機訊息提示沒有斷過，大概是兒子從媳婦那知道自己突如其來的旅行正在大發雷霆，但現下一個字都沒能進到她眼中。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旅行就是從自己住膩的地方，到別人住膩的地方去。」

　　此前有段時間因為工作頻繁出入國門，偶爾也會在異地想起家鄉櫻花盛開時，總是有許多本國或是異國旅客造訪。

　　說起來，她也好久沒有獨自旅行了。

　　東如月看著鄒欣妍的丈夫領著其他旅客上樓──鄒欣妍以「老公」這個詞稱呼那名男性，一旁還有兩個像從田地裡打滾一圈的孩子，他們手上都是產地直送的新鮮蔬果。

　　「阿姨久等了！咦，妳的行李放在……」

　　「還在車上，兩大一小總共三箱。」東如月從手提包取出鑰匙，「抱歉，得拜託妳了。」

　　「沒關係！阿姨大老遠從日本飛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鄒欣妍接過鑰匙，本想給東如月一個擁抱，最後似乎擔心自己身上的味道影響，手停在半空。東如月見狀輕笑，想起當年寧鎮裡的相會，全無顧忌的伸手將鄒欣妍抱住。

　　「那是妳的孩子嗎？」

　　「對……」鄒欣妍被抱的有些難為情，又捨不得將東如月的手挪開，只能招呼孩子們過來。

　　「孩子們，這位是如月阿嬤，就是媽媽之前說過的，很重要、很重要的恩人！」

　　兩個孩子湊上前，東如月放開了環抱鄒欣妍的手，「你們好！」

　　「如月阿姨好！」

　　「咦？等等？咦？」

　　鄒欣妍為這樣的稱呼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東如月倒是噗哧的掩嘴笑出來。

　　「如月阿姨是漂亮阿姨！才沒有媽媽說的那麼老！」

　　「妳的孩子在哪學的，說話怎麼這麼有前途？還是，你們知道如月阿姨有帶很多很多零食要送你們啊？」東如月仰望還為稱謂有些慌亂的鄒欣妍，頓了頓，「不好意思，點心在行李箱裏，幫我拿吧。」

　　不過就在鄒欣妍準備走入雨中時，東如月叫住了她，

　　「欣妍，瑜思的牌位在哪呢？我得上香知會一聲才是。」

　　鄒欣妍身形一頓，回首朝東如月搖了搖頭，即打傘走入雨中。

　　起先東如月不太懂她的意思。那組六人旅客被鄒欣妍的丈夫再度領下樓，依稀聽見他們今天的農家樂行程從料理產地直送的新鮮蔬果開始，有人舉起雙手宣告投降，有人說全靠某人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

　　正當他們討論著不太公平的工作分配，孩子們在旁湊熱鬧時，鄒欣妍的丈夫走到她身前，「請問是東女士嗎？」

　　東如月頷首。

　　懷中手機仍響個不停。

　　「內人並沒有替她的雙親設置牌位。」

　　他說，目光朝向沐浴在傾盆大雨裡的金針花海，鄒欣妍正撐傘推著行李箱回來。

　　東如月沿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才懂了鄒欣妍那一瞬的落寞。

　　「說了冒犯的話，我很抱歉。」

　　「不會，內人經常提起您，在訂房網站時看見您的名字時甚至興奮地像孩子一樣──她很少這麼開心。」男人朝她微笑並伸手，「敝姓尤，很高興認識您。」

　　東如月還想說什麼，鄒欣妍已經將行李箱推進門，尤先生朝鄒欣妍遞出微笑便走入旅客中介紹食材特性。

　　鄒欣妍會意，「等一下我會過去幫忙！」

　　門口的燈提早點起，山裡天氣變化大，現下沒什麼雨，天色倒是暗得快。東如月看了手機，下午五點，銀幕還沒轉成落日後的護眼模式。

　　她不慎滑掉了東皇世的訊息，倒是意外發現顏琳瑯在顏琉璃通知下打算明日主動前來。

　　民宿飯廳與大廳連作一塊，旅客們似乎為他們夫妻馳名的精湛廚藝驚嘆，孩子們也換了一套衣服出來，在飯桌上擺了數組餐具。

　　東如月這才發現這裡格局與當初寧鎮的鎮長邸相去不遠。

　　牆上有許多照片，有些是成長軌跡，有些是旅客的到此一遊。相片裡的主角們來來去去，一家四口以純樸笑顏穿梭於不同照片裡。

　　「如月阿姨一起來吃吧？飯要大家一起吃才好吃喔！」

　　鄒欣妍朝看著相片牆愣神的東如月喊，孩子們附和，甚至跳下椅子上前抓她的衣袖。

　　本想婉拒的東如月被孩子們拉著向前，他們一蹦一跳的將東如月領至他們中間的位置，上面的餐具細心的依照訂房備註替換成刀叉。

　　「好久不見。」東如月朝林言昭與黎歌的方向再次點頭致意，又看了同行的另外四人，露出帶著歉意的微笑，「抱歉，我這樣加進來用餐。」

　　「沒事，在這碰面就算是有緣分了。」孩子左側的男性朝她伸出手，「我是古明絢，我們是出來員工旅遊，很高興認識妳。」

　　她回握，「東如月，自己出門散心，也很高興可以與你們相遇。」

　　簡單自介過後，東如月並未加入飯局裡的談話，而是專心用餐，至多舉杯敬緣分敬旅途愉快。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神態裡明顯的疲憊，也沒勉強她說話。

　　晚飯後，尤先生說附近有夜市，或有可供泡腳的溫泉，東如月目送幾個人回房、幾個人伸了懶腰跟著男子走出民宿。她努力提起幾分熱情朝他們揮手再見，卻還是抵不過倦意。

　　鄒欣妍本還在收拾碗盤，看見東如月又癱在沙發上，說了一聲這樣阿姨會著涼，就領著她走到為她準備的房間。

　　驚訝於房間坪數居然與飯廳差不多大的同時，也順手將行李箱打開。一包又一包彷彿替人代購的驚人數量，東如月搶在鄒欣妍推拒之前將行李箱與購物袋推給她。

　　「我家附近名產店與免稅店的戰利品！別說破費什麼的，這幾天我還要妳帶我逛逛呢！」東如月朝鄒欣妍眨眼，「本來想第一天就與妳多聊聊，很不幸我現在累了。」

　　鄒欣妍沒說上什麼話，給了東如月一個擁抱之後就離開。

　　想像遠比實際美好。

　　東如月想。

　　寧鎮的金針花海對於鄒欣妍來說無可取代，而今那片花海只存留於夾在包包夾層裡刻意護貝的明信片上。

　　除此之外，並沒有留下什麼。

　　東如月再次看了一眼窗外，山裡沒有光害，又是新月，現在黑壓壓的一片，除了山稜剪影與零落的星點什麼也看不見。但金針花就是在那，在黑暗裡隨風搖曳。

　　東如月的睡眠向來仰賴藥物。

　　鮮少睡過鬧鈴響起時，大部分是睜開眼發現周遭仍一片黑暗，只得閉上眼落入半夢半醒間。直到晨光穿過玻璃窗、輕輕觸碰手機額外貼的鋼化玻璃，日本時間早上七點準時切掉鬧鈴起身盥洗。

　　顏琳瑯大半夜傳訊說下午會過去找她，鄒欣妍似乎在昨晚安撫孩子睡下後問她幾點準備早餐比較合適。

　　「我起床了。」

　　「我去附近走一走，呼吸新鮮空氣。」

　　訊息很快已讀，又在輸入。東如月沒有再打開通訊軟體，拎著小包走出房門，與低頭努力敲手機銀幕的鄒欣妍撞上。

　　「阿姨早！」

　　出聲的卻是孩子們。

　　「阿姨給的點心好好吃！」

　　東如月替鄒欣妍穩住身形後，蹲低與孩子們視線平行。

　　「早安呀！你們怎麼也這麼早起？」

　　「媽媽說暑假也要一樣早！」

　　「是好孩子呢！」

　　她伸手摸孩子們的頭，起身，「我跟古先生他們一起吃好了，這樣比較不會這麼麻煩。」

　　鄒欣妍仍舊來不及說什麼，只能目送她的背影離開。

　　短靴踩上民宿前的鋪石地。

　　陽光逐漸穿透晨霧，氣溫微涼的宜人，但再晚些自己大概受不了。

　　東如月踢了踢石頭，確定走了一段距離，雙手才從兜裡抽出，伸手撫過露珠未散的金針花。最後雙手合十，背對民宿，向女主人的父母虔誠輕聲默禱。

　　返回時，看到孩子們努力把風鈴掛上窗邊，遽聞是昨晚去夜市挑的工藝品。東如月倚在窗緣旁，抬頭靜靜看著因風擺動的薄薄銅片，拍擊起清脆的鈴聲。

　　上午去市區老街巡禮的採買行程她沒有參與，因為不確定行程滿檔的顏琳瑯何時會到，又是否會匆匆離開。鄒欣妍邊備料邊陪著東如月等人，又讓孩子與她玩——雖然看起來更像孩子被她玩。

　　窗外飄來幾抹烏雲，自蒼翠的山稜線處緩緩暈染天空，開始由遠而近的垂放下一整片雨幕，最後籠罩住豔麗不過一上午的金色風景與風景裏的他們。

　　當古明絢一行人冒雨回民宿時，青草茶已在灶上涼的差不多，鄒欣妍加入冰塊冰鎮，順手窯烤披薩與披薩餃的材料稍微挪到一旁，顏琳瑯與助理亦收起傘，朝著東如月招呼。

　　「爸爸！今天客人好多！」

　　「所以爸爸會卯足全力為客人烤出最棒的披薩！」尤先生轉頭向古明絢一行人。

　　「你們先去沖澡換衣服，著涼就不好了！」

　　幾個人應下，伴隨胡桃木的香氣上樓。

　　除了林言昭的招呼，東如月恰好看見古明絢稍微停留在顏琳瑯身上的視線，但不做他想。

　　「那顏女士與這位小姐……？」

　　「琳瑯阿姨！」

　　鄒欣妍將手擦乾淨招呼，顏琳瑯卻指著櫃檯，似乎想給晚餐費，又或者談些甚麼。鄒欣妍與她走至擺著招財貓的櫃台，談話過程看起來甚至有些為難，最後還是收下現金。

　　東如月看她們在忙，便無聊的拿出苦味棒棒糖讀起劇本師剛傳來的台本。

　　「如月阿姨！在吃甚麼糖果啊？」

　　沒料到孩子竟然放下他們手上的工作湊過來看她，東如月拿出口中的墨綠色棒棒糖，在半空揮了揮。

　　「這個嗎？這是大、人、專、屬的神秘棒棒糖喔！你們還小，不能吃。」

　　「恆～漂亮阿姨小氣！」

　　「啊……！那個……！孩子們，如月阿姨給我們的零食很多了，不可以這樣喔！」

　　孩子們作勢要在地上學廣告打滾，鄒欣妍放下電腦跑過來抓住孩子的手，令人意外地，孩子一下就靜下來。

　　「我好意外如月阿姨也喜歡吃？」

　　「『也』？噢，這麼說來的確是呢，聽琳瑯說，超市好像都一桶一桶的賣，它應該滿有市場的。」

　　鄒欣妍聞言，似乎對自己的味覺與喜好陷入微妙的懷疑。

　　「沒關係，本來就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所以山下老街有賣嗎？我想帶給朋友當伴手禮。」

　　顏琳瑯也走回來，「我有猜到妳會要。」說著便讓助理從車上拿了兩桶給她。

　　「謝謝！畢竟日本進貨量少，不容易買呢！」

　　東如月開心的收下，「噢對了，琉璃說妳要照片，她特意托我洗了一本。」

　　「上次我只是順口說，他們工作忙，不用特意……」

　　顏琳瑯訝異，伸手卻是謹慎而小心的，像對待當年還在襁褓裏的孩子。

　　「妳看那邊，洗出來的感覺與手機閱覽還是不一樣的。」東如月指向民宿的照片牆，又拿起手機在顏琳瑯面前晃，「不然這樣，趁這機會我們和琉璃視訊，順便看看妳的好外孫！」

　　鄒欣妍帶著孩子們回到廚房，孩子們問起另一個漂亮阿姨是誰，被他們的爸爸抱起來，說了一句是他們很重要的恩人與客人，不能沒禮貌。

　　員工旅遊團三三兩兩下樓，看到手作料理行程，一對夫妻舉起雙手投降，只想挑戰替民宿夫婦的料理進行創意擺盤湊熱鬧；一對伴侶高興的討論要放什麼料，但最後因為都是對方喜歡吃的而笑出聲；另一對夫妻似乎被寄予厚望，主要是丈夫這邊，妻子倒是很認真的詢問手工辣椒醬有多辣，卻被丈夫搶下來說他想吃可以自己加。

　　正當鄒欣妍想邀請東如月與顏琳瑯加入時，一串日文的咆哮一瞬間拉走所有人的注意力。有的人好奇，與她們認識的反而露出無奈的苦笑，最後在顏琳瑯難得於人前流的眼淚裏做好晚餐的前置，爐子傳來食物美味的香氣。

　　顏琳瑯與助理在晚餐後離開，甚至主動包了一份隔天的早餐或者加班的宵夜。東如月今天精神好些，與古明絢和顏依多聊了幾句，又朝黎歌替顏琉璃意思意思招呼催稿。

　　鄒欣妍熟練地收拾碗盤，兩個孩子乖巧的擦拭桌椅。

　　東如月走上前，從鄒欣妍背後抱住她，「明天有什麼行程嗎？」

　　鄒欣妍嚇了一跳，手上一把筷子全撒入水槽，東如月見狀連忙放開，替她拾起筷子。

　　「想說今晚能不能陪我睡個好覺呢！阿姨有好多話想和妳聊！」

　　「明天只有一組客人預定入住應該沒關係……」

　　「什麼什麼！漂亮阿姨要跟媽媽講什麼悄悄話！」

　　孩子們抓著髒抹布興奮地跑來，鄒欣妍連忙接過抹布，才想開口，東如月已經蹲下，視線與孩子們平行，「你們想知道嗎？」

　　「想！」

　　「那聽媽媽的話，晚一點就可以來阿姨房裡吃零食、聽小祕密了喔！」

　　孩子對零食二字毫無抵抗力，收拾的更加賣力，甚至推來小凳子想幫鄒欣妍洗碗──當然最後全被鄒欣妍趕去洗澡。

　　「琳瑯說妳的孩子好像很喜歡這個？」東如月拎著顏琳瑯留下的大購物袋，裡面全是一盒又一盒的美式賣場量販零食，「本來還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麼而覺得苦惱，下次來我也順便買好了。」

　　恰好孩子們洗完戰鬥澡衝進來，看見裝滿購物袋的零食躺在床邊走道──並且似乎還有。

　　鄒欣妍才想說不能又讓如月阿姨破費，東如月再次與孩子們視線平行，「拿之前等一下，這是另一個漂亮阿姨買的，下一次看到人家要說謝謝喔！不過阿姨要問你們媽媽今天有沒有乖！」

　　「我們超乖！幫爸爸拔高麗菜！幫媽媽擦桌椅！」

　　東如月指了指購物袋，「那吃完零食要做什麼？」

　　「睡……不對！要刷牙！」

　　「很好！現在這些零食都是你們的了，記得要與辛苦的爸爸媽媽一起吃，也要提醒他們刷牙喔！」

　　她將購物袋放到門外走廊，孩子們雙眼仍閃閃發亮，東如月又問，「對了，你們晚上是跟爸爸媽媽睡嗎？可不可以把媽媽借阿姨一個晚上？」

　　「看在好多好多零食的份上！」

　　「我們就大發慈悲勉為其難幫阿姨跟爸爸說了！」

　　鄒欣妍從頭到尾都沒說上話，孩子們反倒替她決定好她的去處這點讓她哭笑不得。隨後她也跟著孩子出門，說是要沐浴才好陪如月阿姨。

　　一下子靜下來。

　　東如月走入浴室。

　　她好久沒有獨自一人。

　　多半時候身邊都有伴，或許是同事、或許是家人、或許是丈夫，甚至是一夜情的對象以及長年經營的床伴。

　　但不知為何穿梭在喧鬧裏卻更習慣獨自一人。

　　於是開始思索這趟旅行的目的。

　　替顏琉璃轉交全家福相片給顏琳瑯、將李瑜思的照片與筆記交給鄒欣妍，然後看一看鄒欣妍過得好不好……

　　套上浴衣走出浴室，鄒欣妍從床沿跳起來擔心地看著她。

　　「怎麼了？」

　　「我們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嗎？阿姨好像都不怎麼開心，有什麼需要改善的真的可以說！」

　　「好女孩，不是那樣。」東如月拉著鄒欣妍坐回床沿，神情認真的看著她，卻一下子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只是、我……」

　　本以為鄒欣妍會追問，東如月思索著該怎麼表達自己此刻的情緒，「既然這樣，阿姨只是累了而已，對不對？」鄒欣妍卻先替她回答。

　　東如月一愣，雙手被鄒欣妍反握，然後她慢慢的傾身，直到額頭相抵。

　　「阿姨寄的明信片永遠只有『工作好忙，想妳。記得吃飽睡飽，誰欺負妳阿姨馬上請假去揍他。』變化的都是日期與郵戳。」

　　「我在想，畢竟有阿姨在的地方都有著歡笑。之前聽琳瑯阿姨說，阿姨妳如果真的遇到難事，總是慣於報喜不報憂的掩住。我想起以前的我也許留意不到或者不敢開口，害怕一追問若真觸及生活苦痛，也只是毫無意義，徒增傷感。」

　　「現在為了孩子，不，或許在更早之前，為了成長為了夢想，我得自己看的更清楚些。」

　　東如月笑了出來，「妳長大了，有了瑜思當年善解人意的溫柔。」又伸手捏了她的鼻子。

　　隨後鄒欣妍替彼此倒了茶，這是顏琳瑯常來喝的金宣，雖知曉東如月幾乎不碰湯水，仍特意讓她的丈夫沖一壺。

　　「其實這趟旅行我不在乎去哪裡，只是想看看妳。就像之前去台北，看瑜思拿著全糖珍珠奶茶牽著妳邊走邊喝，累了就走進四處都有的便利商店吹冷氣，看看妳想要什麼，聽聽台北的車水馬龍，如此而已。」

　　「我可能真的是老了，懷念的東西越來越多。有時，我也想著我是不是必須學著遺忘某些事……」

　　鄒欣妍聞言，笑著拿瓷杯貼上熱東如月的臉頰，「阿姨不老！才不！真的保養很好，也沒什麼長輩架子！」

　　東如月一愣，隨即笑了出來，「那阿姨就要八卦一點，妳跟尤先生怎麼認識的呀～？」

　　沒料到東如月竟然挑了一個最辛辣的問題，鄒欣妍又貼了貼東如月的臉，「阿姨才是，都不先自己說！」

　　「哎呀小美女頂嘴？來先給阿姨用力親一口！」

　　後來打開東如月另外藏起來的家庭號洋芋片，用猜拳的方式輪流提問與回答。

　　東如月說了自己其實還在劇團工作，做一個像老師一樣的演出指導，然後溫泉會館有邀請才會登台跳舞，這趟她有帶上和服與化妝箱，欣妍想看她可以隨時準備。

　　鄒欣妍說了自己離開台中後輾轉至全台打工換宿，體驗很多不一樣的風土民情，甚至曾經在琳瑯阿姨公司旗下的渡假村上班，但比起優渥的福利，果然還是更喜歡民宿一樣的生活。

　　東如月說，她的孫子也只比欣妍的孩子小幾個月，可能遺傳到父母的安靜，挺好顧的，就是不夠活潑讓她有點擔心會不會太早熟，欣妍的孩子那樣很好。之後又像全世界誇獎孫子有多棒多可愛的阿嬤一樣與鄒欣妍互相分享照片，至於不小心看到東皇世小時候的女裝照片翻拍就是後話。

　　鄒欣妍終於說了她怎麼步入婚姻，結巴而靦腆地。

　　「之前還在渡假村工作時，因為看到台東金針花海花季的照片，所以來玩。」

　　「不過在花海遊玩時一個人想拍照卻怎樣也拍不好，不巧的又想起了父母，很希望他們也在這一起合照，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時突然有人對我說，『需要幫妳拍照嗎？』」

　　「我才稍微打起精神回應，在拍照途中跟對方閒聊，可能有些抒發，意外讓心情好了些。」

　　「不過本來以為他跟我一樣是來自異地的旅客，那次玩完一年後決定搬來這裡時意外又遇上了，他老家在附近，趁著花季回來探親兼遊玩的。」

　　「那時有存了一筆頭期款，前幾期應該還可以付的狀態，按預算選民宿的地時對方給了不少建議，後來就常常去彼此家中切磋廚藝心得，吃完一起去附近散步，已經成了習慣。」

　　「他後來告白，甚至更後來求婚，我都答應了。」

　　「有個小插曲。琳瑯阿姨原來是要買這裡蓋別墅，地主剛好約了我們與琳瑯阿姨，她問了我們目的與預算，就親自與地主談價格，甚至後來幫我們搞定貸款，用很好的利率。」

　　這件事東如月聽顏琳瑯說過。

　　原本顏琳瑯的提議是由她先買下來，之後只要房租累計抵過一半的錢，就直接轉讓。但尤先生認為這麼做並不保險，而且很難保證顏大老闆不會反悔。

　　於是折衷的方案就是她只出力賣人情，去跟地主談價格，又去找銀行協商順便作人生第一次的保人。

　　『欸……若妳不是說她旁邊的人反對，其實就我對欣妍的認識，雖說理由不同，她也是不會同意的。』

　　東如月不太記得後來顏琳瑯說了什麼，但大概就是鄒欣妍本就沒有主動找她協助，是自己忘了這點，甚至後來他們在民宿辦婚禮時，只收了以女方友人（或者可以稱為前上司）身份出席的她，臨時起意買的尿布奶粉，不收取禮金。

　　「不過，我其實沒有對他說過寧鎮的事、還有喜歡金針花海的原因，也只說父母都不在了，沒有其他親戚。還好他也選擇不深入問，他說提起時我看起來很難過。總之他是個很棒很溫柔的人。」

　　鄒欣妍說的時候，氛圍悲傷而溫柔。

　　東如月看著有些動容，放下家庭號洋芋片，伸手環住她。

　　「很抱歉當時阿姨能幫的不多。不過現在覺得自己過的怎樣？」

　　鄒欣妍搖頭，將手覆上東如月的手臂，「如月阿姨已經幫我很多了。」又低下了頭，「我很慶幸還有妳在。」

　　隨後露出了笑容，「現在我過得很幸福。」

　　「瑜思與士諾，妳的父母一直都以妳為榮。」

　　東如月說。但想起那本消失的中二日記，她差點反射性改口，又忍下來。

　　「噯！說到瑜思！」東如月打開行李箱夾層，拿出以和紙細心包裝的禮物，慎重交給鄒欣妍，「妳打開來看。」

　　鄒欣妍咦了一聲，東如月又輕聲催促，她疑惑的打開，一個御守、幾張有著母親字跡且護貝過的明信片、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她有些不太確定，東如月替她戴上御守時，看見明信片背後的照片，恰好筆記本也被東如月打開，瞬間紅了眼眶。

　　「阿姨……真的、真的可以嗎？」

　　「妳比我更需要它們。」

　　這些是李瑜思送給東如月的帶小孩筆記（裡面還有當年東如月留下的日文註解），以及以寧鎮作為背景的鄒家全家福，還有原本只烙印在記憶深處的寧鎮花海。

　　「我、我真的，可以嗎？」

　　「妳的孩子們都沒在跟我的零食客氣了，妳客氣什麼呢？啊！倒是，御守一定一定要放在身上！」

　　鄒欣妍埋入東如月的胸口，哭濕了她的衣襟，只好再換下一套睡衣。

　　後來她們聊到很晚，回過神已經過了凌晨兩點，彼此都十分睏乏，卻十分高興。

　　東如月仍舊在日本時間的早上七點起床。

　　她刻意不驚動鄒欣妍起身盥洗，更衣走到大廳時，尤先生已經在張羅早餐。

　　「早安，聽孩子們說，內人與您聊的很開心？」

　　烘蛋與烤馬鈴薯的香氣滑入鼻腔，東如月還沒來的及將道歉說出口，尤先生將兩支咖啡推到她面前。

　　「哥斯大黎加水洗、衣索比亞日曬，或者試試看台灣的古坑咖啡？」

　　「我要哥斯大黎加那支兩杯！不好意思有沒有牛奶？幫我加其中一杯。」

　　「這麼好的豆子還加牛奶根本是邪教！然後這邊要衣索比亞，我老公喝紅玉就好。」

　　「我跟黎歌都可以，糖與牛奶都不加。」

　　員工旅遊團一行人湊到飯桌旁，一下子熱鬧起來。

　　「咦？你們這麼早？」

　　東如月驚訝的看著他們，隨即想起，朝尤先生說，「啊，既然有虹吸壺，我可以點古坑咖啡以虹吸壺萃取嗎？」

　　尤先生應下，讓兩個孩子幫忙準備生菜。

　　「我們今天行程比較早，等等吃飽退房還得麻煩尤先生帶我們走一趟早市。」古明絢接過加了牛奶的咖啡，「東小姐要一起嗎？人多一點比較熱鬧。」

　　東如月起先是驚訝的看著他們，最後掩嘴笑出聲，擺了擺手，「謝謝邀請呢！很可惜我拿台灣的夏天沒輒。」

　　幾個人聽出了她話裡有別的意思，卻是順著她的話抱怨台北的溫度永遠在創新高，也沒有勉強。

　　鄒欣妍在她丈夫替一行人與金針花分別合影時，才走出東如月的房間。她不曉得剛才他們結帳時因為顏琳瑯先替他們結清時，其中一人在了解金主是誰之後，很堅持要東如月幫忙轉交，東如月又以自己這趟不會找顏琳瑯為由婉拒，最後只能將錢作為這趟旅遊的吃飯基金，帶著回憶離開。

　　「啊啊，老公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沒事，原本預定今天進來的客人今早打電話取消，我們今天只招待東女士。而且妳看起來很開心，睡飽比較重要。」

　　尤先生拍了拍鄒欣妍的肩膀，又推她回房盥洗更衣。

　　這讓東如月看著有些欣慰與羨慕。

　　她在台灣待了一週，直到退房準備回京都那日，才終於有機會同鄒欣妍與豔陽下的金色花海合影。東如月讓鄒欣妍多洗一張留念，又輪番與他們一家子擁抱道別。

　　有人說：「旅行就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到別人活膩的地方。」

　　東如月幾度回首不捨的看著他們，突然想起還有人說過、而她覺得更為合適的：「旅行就是跨出自己的日常，去體驗別人的日常。」

　　午後風起，搖曳的金針花與風鈴的銅片，最後成為後照鏡裡的回憶。

　　後記：

　　東如月出關時，上半夜已經快結束。她和東皇世說一聲怕吵到孫子們所以今晚外宿，東皇世沒說什麼，當作是習慣與默許。

　　於是推開萊里斯居處的門時，迎上他驚訝的目光。

　　「妳來了？」

　　「不歡迎？我可是替你帶了好多的研究能量棒棒糖，當我請假的賠禮呢！」

　　萊里斯輕笑，放下手上的資料，替她接過行李，又習慣性的輕推著她去浴室。

　　「今天要做什麼？上次抽血報告出來好像跟之前差不多，要做些別的項目嗎？」

　　「妳剛下飛機，應該很累？」

　　「太晚回家會吵到孫子，所以來吵你了！」

　　「研究等妳的體力恢復後再做，至於做愛，妳在台灣沒做嗎？」

　　「真糟糕，還真的沒有呢。」

　　「那今天要嗎？」

　　「下飛機要伸展筋骨才好睡！」

　　「好。」

小说相关章节：[原創]белых сно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