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比钟会的遭遇更为悲惨的事迹，他在告解亭听过没有十件也有八件了。

他会同情他们的境况，但也仅此而已。

作为神最忠实的仆人，姜维知道服侍圣子大人才是他永恒的使命。至于拯救苍生，并不属于他的任务范围之内。就算是作为圣子的代理，他的义务也只有倾听罢了。

人类须得经历诸般苦难，最后的结局也只能由他们自己书写，连圣子大人也不能轻易插手。更何况是他。

姜维很早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尽职地扮演着他需要扮演的角色，完成他该完成的任务，静待圣子大人的苏醒。

可钟会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平静，他们之前不过堪堪见过三次，但每一次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姜维乱了心绪。

这一次更是做出了尾随的举动，这显然不是一个神父应有的行为，甚至已经超出了常人的合理范畴之内。

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像这样忠实的信徒，我有义务替圣子大人守护他。

姜维用漏洞百出的谎言在心底替自己开脱。

钟会回到庄园，司马昭正坐在大厅中，表情晦暗不明。

他想无视对方直径回自己的房间，但司马昭叫住了他。

“士季，你去哪儿了？”

司马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教堂。”

钟会简短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又去向你的圣子大人祷告了？”

司马昭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

“求他显灵让我放过你？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

钟会不想理会对方的嘲弄，将头撇向了一边。

“我在问你话，钟会。”

司马昭捏住钟会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你为什么总是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爱呢？”

司马昭力气不小，钟会被他捏得生疼，白皙嫩滑的皮肤霎时出现了红痕，让人心生怜惜，但钟会仰头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愤恨。

这惹怒了本就在气头上的司马昭，他口不择言地骂道：

“你对我永远就是这种态度是吗？你装什么贞洁烈女？钟会！上次在教堂里对着那个黑头发的神父你怎么不是这种表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天天往哪儿跑！你去勾引他了是不是？他操你了吗？你们在教堂里做了？在你最爱的圣子面前？嗯？婊子。”

“……”

钟会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污言秽语，司马昭总是一发怒就会这样，尤其喜欢用他崇敬的圣子大人来侮辱他。钟会最初难以置信、愤怒不已，而到现在几乎已经麻木得无动于衷了。

他再看向司马昭的眼神连怨怼都没有了，钟会用沉默表达了自己对对方的不屑。

而这样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司马昭。

“我叫你说话！”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了钟会脸上，他的嘴角顿时渗出了鲜血，右颊也迅速肿了起来。原本小巧精致的面庞变得有些惨不忍睹。

钟会一点儿也不意外，这已经不是司马昭第一次打他了。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面无波澜地问道：

“够了吗？还要不要再多打几下？”

司马昭看见钟会受伤的右脸，愣在了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没想伤害士季……他只是……只是太爱他了。

钟会见对方不说话，转身准备离去，司马昭却从背后抱住了他。

“不……对不起…对不起……士季！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知道的，士季…我太爱你了……所以才会……对不起，对不起……你骂我吧！或者打我……就是不要离开我好吗？”

又是这样，司马昭每次动完手又会像现在这样跟他道歉，告诉自己他有多么地爱自己。

钟会不知道这是否是司马昭囚禁自己之前在其他人身上惯用的手段，让他们一边恨他又一边不可自拔地爱上他。

但这招对自己无效，他的心里始终只有他的信仰。他从没有爱过司马昭，自然也就不会被这种斯德哥尔摩式的伎俩所迷惑。

他恨司马昭，也厌倦了陪他演这情深似海的戏码。对方所谓的爱，于他而言，只是一种折磨。

钟会掰开司马昭的手，转过头注视着对方，认真地说：

“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司马昭。”

决绝的话语似乎刺痛了司马昭的心，他低下头低吟道：

“你太绝情了，士季。”

钟会不语，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相反，他才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

钟会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是司马昭的一厢情愿。弄到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对方一手造成的，他希望司马昭能够静下来好好想想，不要再继续这个错误了。

钟会转身，想给对方留一些独处的时间，来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

却没想到司马昭像疯了一样将他整个人抱起，冷声道：

“士季，我的耐心已经被你耗尽了。我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和难忘的成人礼，才一直忍到了现在，可惜你不要。”

司马昭说着把钟会抱到了主厅的沙发上压住，手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摸索。

“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钟会惊恐不已。他拼命挣扎起来，但纤细的身躯根本不是强壮的司马昭的对手。

钟会这时候才发现，偌大的主厅只剩他们二人。司马家所有的仆人们统统不知所踪，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计划。

“士季，我会很温柔的。”

司马昭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钟会再也抑制不住厌恶之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对方推开。

司马昭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一不留神居然还真让他挣扎开来。

不过，没等钟会跑两步，就又被重新抓了回来。司马昭也不生气，表情好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带着十分的宠溺，说道：

“别闹了，士季。”

一刹那，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钟会。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失去处子之身，失去侍奉圣子大人的资格。

据说人在极度惊恐下，会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权。意识退居二线，由本能选出最佳的应对方案。

钟会原本是不相信这个说法的。

直到他听到“哗啦哗啦”瓷器碎掉的声音。

再等到他的意识回笼时，司马昭已经应声倒下，而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血液。

姜维起先其实挺后悔自己不过脑子的行动的。

他跟着钟会来到对方和司马昭的庄园前，眼见着少年踏进那扇漆黑的大门。

他无力阻止，因为没有立场阻止。

他和钟会毫无关系，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况且尾随未成年这件事，不论有什么理由，说出来还是感觉很变态。

姜维站在门外想，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为什么每次遇到和钟会相关的事，他的理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吹得七摇八摆，找不到方向。这一点也不像他。

但是五分钟后，姜维无比庆幸他在今天选择了跟踪钟会。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指引。

门内先是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响动。

姜维的心倏然揪紧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立场身份，决心今天一定要从司马昭手里带走钟会。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绝不让那个纯洁的少年再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

姜维一脚踢开结实的铁门，宛如为了拯救公主去击杀恶龙的勇者一般勇敢无畏。

而房门后的景象，却让他惊呆了。

只见司马昭面目狰狞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周围是碎掉的瓷器残躯，昂贵的地毯被鲜血染红了大半，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怎样的惨案。

“士季……”

少年衣衫不整的蜷缩在角落，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颤抖着抬起了头，发现对象是自己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唇色苍白地开口道：

“神父先生……我果然还是被圣子大人抛弃了啊。”

初次和钟会见面时，姜维觉得他的眼中蕴藏着星辰万千，繁星在他的眸中闪烁，熠熠生辉，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而此刻姜维感受到所有的星光似乎都熄灭了，他的眼中剩下的只有衰败与颓唐。

姜维的心这次不光是被人揪紧了，简直像是要被狠狠捏碎了。

“圣子大人绝不会抛弃你的。”

即使真是如此，我也会代替圣子大人保护你。

姜维在心中说道。

钟会来不及思考姜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他唯独最不想让对方看见如此肮脏的自己。

圣子大人，您在看着无能的我是吗？透过神父先生的双眼，清楚地看着我满身的罪过。我让您失望了吗？

钟会闭上双眼，强烈的绝望向他袭来。不管神父先生是要先代替圣子大人斥责他还是立马报警，他都不在乎了。

辜负了圣子大人的期待，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然而预想的怒骂却迟迟没有降临。

钟会听到异样的响动，睁开眼。发现姜维已经关上了大门，正在屋内翻箱倒柜。

“神父先生……？”

姜维把抽屉里的珠宝金币尽数取出，又推倒了几个烛台砸在地上。

“士季，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找一块黑布把脏衣服包起来，注意不要让血沾到其他地方……不，沾到了也没关系。只是记得把房间弄得越乱越好，再把值钱的东西都拿上。”

神父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明了，但是它们组合在一起，钟会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您在说什么……”

姜维见他一脸懵然莫解，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温柔地说：

“是圣子大人派我来帮助你的，士季。”

钟会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热泪盈满了眼眶，他啜泣道：

“圣子大人他……”

“是的，他绝没有抛弃你。所以，照我刚刚说的去做知道吗？这座庄园一共有多间房间？”

“……加上仆人的房间，一共有七间。”

“好，除了仆人的房间，我会去处理三间，剩下两间你先去把它们都弄乱，最后再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尽量挑小巧贵重的东西带到客厅，我在这里等你。”

姜维冷静地向钟会下达指令。

“动作要快，明白吗？”

钟会看见对方深邃而坚毅的眼眸，突然觉得格外安心，他亦回以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

姜维将钟会带到了教堂后面的森林，这是一片属于教会的荒坟。埋葬着一些孤苦老人、或是没有家人的异乡人，平时都是姜维在打理。

他找了块空地，先将钟会换下的带血衣物烧了个干净。随后拿起一旁的铁锹，将从司马昭庄园带回的金币珠宝全部埋进了土里。

做完这一切的姜维，转头看向一旁垂着眼的少年，心疼地抚上他红肿的右颊。

“疼吗？”

钟会只是摇头。

姜维也不再多言，牵住他的手，重新回到了告解亭。

“哐当。”

姜维将告解座砸出一个凹陷。

钟会被他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呼道：

“您在做什么！神父先生！”

告解亭是圣子大人聆听世人苦难的圣地，怎么能够蓄意破坏……

而姜维却低下头，与他对视。说道：

“听着，士季。你脸上的伤，是今天在这里告解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告解座上留下的。你从午后来到这里，一直在向我告解，不曾离开。知道吗？”

“神父先生……我……”

钟会明白了姜维的意思，脸色一变，支支吾吾了起来。

“我说过，圣子大人绝没有抛弃你。他为有你这样忠实的信徒而感到骄傲，所以他不会放任你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司马昭的死，是他对圣子大人不敬降下的天罚，与你没有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士季，你不想侍奉在圣子大人身边吗？现在没有人能束缚你了。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会教你神学，好吗？”

“……谢谢你……神父先生。”

钟会再也法遏制夺眶而出的泪水，扑进了姜维怀里。

姜维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一边抚摸他柔软的卷发以示安抚，一边叮嘱道：

“警局的人可能很快就会发现司马昭的尸体，最迟不会超过明天就会传唤你。你要记得，无论他们怎么说，你只要坚持一点，你没有离开过教堂。我会替你作证。”

“……我知道了。”

狭窄的告解亭内，纯洁的白衣少年牢牢抱住身着黑袍的神职者，仿佛抓住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夏侯霸的到来，比姜维预想的还要更早。

“姜神父，好久不见啊！”

好友笑意吟吟地跨进教堂，跟姜维打招呼。

“仲权？你怎么来了？”

姜维佯装惊讶，打趣道：

“我知道了，最近又作孽了，过来忏悔的是吧？说吧，犯了什么事儿，我看圣子大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去去去，我有正事儿！”

夏侯霸一拳捶在他的胸口。

“你除了来我们教会蹭饭，能有什么正事儿……难道是，警局那边出事了？”

夏侯霸收起笑容，点了点头。问道：

“伯约，镇上那个姓司马的酒商你认识吗？”

“新搬来那个……？倒是见过几次，名字好像是叫司马昭来着？不是很熟，跟他一起住的那个少年倒是最近经常来教会。”

“他死了。”

“什么？！”

姜维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你说和他一起住的那个少年经常来这里？”

夏侯霸没有解释，反而向姜维发问。

“是的，他今天也来告解了。那孩子，挺可怜的。在告解室忏悔了一下午，最后我看他身体实在扛不住了，就让他到我的房间里休息去了。”

姜维露出怜悯的神情。

“他现在在这里？”

“是的，你要传唤他吗？他才刚刚躺下，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去帮你叫醒他吧。”

“……伯约，你好像对他很上心？这可不像一贯冷漠的姜神父的作风啊。”

姜维身形一顿，夏侯霸太敏锐了。

“因为那孩子的神学天赋，可能比我更高，我很想让他做我的接班人。”

他的这个回答让夏侯霸颇受震撼，对方下意识反驳道：

“你开玩笑的吧？”

“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姜维说罢，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努力忽略身后探究的目光。

“士季，警局的人来了。”

姜维走进房间，对躺在床上的少年说道。

“神父……我果然还是，应该赎罪……”

钟会坐起身来，挣扎地呢喃道。

“我说了那是司马昭罪有应得。”

姜维俯下身，用额头贴住少年的额头。

“况且，我也协助了你逃跑，我们是共犯。如果你招供，那我也免除不了牢狱之灾。你想那样吗？士季。”

“不！神父先生是为了我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没用的，警察不会听的。你忘了教堂后面的森林还埋着司马家的金币吗？到时候，他们只会判定是我们为了钱合谋杀人。”

“怎么会这样……”

少年无措地看着他。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方法。你绝对不能认罪，士季。只有让警察判定是路过起了贪念的盗匪杀了司马昭，这样你才可以重获自由，我也不用入狱，明白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留在这里侍奉圣子大人。”

姜维握紧了他的手。

“我明白了。”

钟会踌躇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姜维见状松开了他，替他披上外衣。说道：

“仲权很机警，我了解他。所以你尽量不要说谎，你不用掩饰对司马昭的仇恨和厌恶，反正他也肯定会从其他仆人嘴里了解到你们之间的关系的。听到司马昭死讯的时候，你要表现得既诧异又欣喜。还是那句话，就算他们怀疑你，你也不要露怯，只坚持一件事情，就是我们俩一直在一起。能做到吗？”

钟会站起身来，仰视姜维，神情庄严地说：

“我能做到，神父先生。”

“好。”

十指相扣，他们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决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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