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筆下花淚》桐生ココ【贊歌】

　　「她充滿智慧、勇氣、忠義以及魅力，我們曾經一起並肩作戰、出生入死，我們曾互相許下誓約，所以在她與我道別之時，我想為她獻上最後的贊歌。」

　　午後，炙熱的日本群島降下了陰暗的雨。

　　聽著奏響車頂的雨滴聲，望向窗外整齊、懷念的平屋和綠茵，我卻高興不起來，許多年沒回到這個故土，這一回來，卻又是道別，雖然早已習慣，但我不知如何是好。車身震動，前往目的地的一路上，我跟妻子、傾聽官都保持著安靜，因為這次是我獨自一人的邀約，他們只是被我的任性帶來的，我有點對不起他們，但又想以自己的方式為曾經侍奉的主送行，我不知道這次說再見後，還能不能見到。

　　「傾聽官，剩下的事情麻煩你了。」

　　「是。」

　　車輛停在荒郊野外的一個大宅前，步下轎車，身穿西裝的人為我撐起傘，我牽起妻子的手步入傳統的日式大門。

　　桐生可可，對妻子來說這個名字可能不太熟悉，但對我來說卻是各種回憶，她是我高中劍道部的學姐，家族代代都經營著極道組織「桐生會」，高中接下桐生會會長一職，組織在可可的帶領下叱吒風雲，吸收各路黑道組織，氣勢甚至一度壓過山口組，在全面鬥爭中贏得優勢以及名號。

　　與山口組的戰爭結束，她背著一身傷歸來，而當時我也在前線用木刀和真傢伙幹架。休養結束，我們開始會談，跟山口組的協議很簡單，不要再踏進我們的區域，也不要再找我們麻煩，除此之外他們經營的所有事業都可以繼續，組織也能保持獨立，不受桐生會控制。

　　「我們的恩怨結束了，萬聖節也請繼續發糖果給小朋友。」

　　說完，我們離開了山口組的辦公室，自那之後，這位滿身刺青、揮舞著武士刀的女性就被賦予「忠義之龍」這個稱號，義氣是她血液裡的骨氣，更是組織的骨幹信念，為人有底線及原則，這就是她的魅力之一，無論何時，她都會挺身而出，不顧一切、不論對象。

　　步入禪園，踩踏著水花及漣漪，身邊身穿襯衫及深藍長裙的妻子拿下頭上的小禮帽，讓水藍色的髮絲隨著風飄在空中。

　　「吶，你說的桐生會會長是個怎麼樣的人？」

　　「可可她嗎？一個很溫柔的人喔。」

　　高中的那些日子，我們一到黃昏，就拿出藏在劍袋裡的武士刀，實施他們所謂的「極道」作為，但極道組織也不是每天見血的。高中跟隨了她一年半，我每天瞞著母親早出晚歸，甚至有時候會曠課、受傷，但還是跟在那個人身邊，我仰慕她的思想及忠義，尊敬她的智慧及開朗，她不是只懂暴力，她更懂繼承、信賴，甚至同甘共苦這幾個字，她值得人們奉出生命與她一同前行，無論身前有什麼樣的困難，只要有她，我們就所向披靡。

　　某日夜裡，她贈送了我一把武士刀，並要我謹記，除非她出事、有危急時，才能出鞘，並且只用刀背，絕對不能讓雙手染上鮮血，我不是極道組織之人，那些事情只要有她跟部下來做就好。

　　「唯有復仇時，你才能將那把刀開鋒。」

　　我們是這麼約定的，是呀，我只是她的左手、她的隨從，只要她沒有開口，我都不需要動手，因為她還能驅動身邊的一切，我只是她的保險而已，我甚至不是桐生會的成員。

　　「所以那段日子裡你才每天都是傷呀？阿姨沒生你的氣真是心胸寬廣。」

　　「那甚麼，妳要想，母親好歹也是嫁給了黑手黨老大，早就司空見慣了吧。」

　　想起過往我偷偷跑到她家，請她幫我包紮傷口的日子，妻子輕輕笑了起來，我則拍了拍腰間可可贈送的武士刀，我已經很久沒別上這把刀了。說起來，不知道老爸以往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呢，但我記得他全身上下也都是傷疤，母親應該也是每天都幫他包紮吧，黑手黨的歷史可真是相似，不過我沒想到可可這麼快就要退下了，明明還不到30歲吧？

　　前幾天，她突然打電話跟我說她要退下了，沒講原因，只是叫我去陪她喝酒、敘敘舊，作為曾經跟她並肩作戰、尊敬她的小弟，我想都沒想，就請母親幫忙照顧女兒幾天，買了隔天的機票回到日本，我想多珍惜她僅剩的時間。

　　踏上階梯，讓一路幫忙撐傘的男子離開後，我在拉門前輕輕喊了她的名。隨後，聽見她的聲音，我拉開拉門，與妻子脫下鞋子，踩上榻榻米，進到只點了一盞油燈的昏暗和室內，待眼睛習慣這樣的低光後，我才看清眼前纏著繃帶、將和服半穿，露出刺青的可可。

　　「好久不見了，我的左手呀，這都成英國黑手黨的老大了。」

　　將清酒推到我們面前，我瞧見妳身上的繃帶有些滲血，但妳卻一句話都沒吭。

　　「怎麼突然決定隱退了？」

　　「一來到我面前就問這個嗎？先讓我跟你妻子問好，臭小子，你竟然沒跟我說你結婚了。」

　　聽著她爽朗的笑聲，我無奈地苦笑，讓她跟坐在身邊的妻子聊起陳年往事，而那些所謂的回憶還包括了不少我當年的蠢事，甚麼化學實驗弄到爆炸、跟她去幹架時被嚇到躲在一邊甚麼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挖個洞鑽下去。隨後她又說到，她這幾年又參加了幾次的地盤戰，雖然仍舊是勝利的一方，但這些日子付出太多代價，也讓她思考是不是該把桐生會交給妹妹比較好。

　　「妳的手。」

　　「這個？這只是戴好玩的，跟朋友。」

　　當我們各自舉起酒杯時，她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還以為訂婚是她決定退休的原因，結果只是跟朋友一起買的對戒，說是紀念友情跟躲避不識相的男人，這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吶，薰，這世上究竟什麼是正確的？我不知道正確為何，正確這東西會因人的基準而改變，難道我的信念不對嗎？思考了那麼多次，我記取教訓與自己和解，但我始終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存在於錯誤中，不讓過錯再次重演，受傷後又和解的，不就是我們這些惡人嗎？這世界沒有正確，只有相信的事物。」

　　晃著手中的酒杯，可可看著清澈的酒色、一臉厭倦地吐露話語，而我則聽著她的話語，用手指沾了平靜的酒水，在桌上留下一豎。

　　這世界上沒有所謂的正確，只要有光，就會有影，我們只是選擇了殘酷的生活方式，所以成了惡人，我們無惡不作，但我們卻相信這樣的道路，因為我們只知道這樣的表達方式，真摯地面對人們及這個世界，我不認為是一件壞事。

　　「對了，我給你的刀你開鋒了嗎？」

　　「多虧了妳，我連出鞘都沒機會。」

　　飲盡瓶內的清酒，我搖著頭笑了起來，畢竟到英國後這把刀就變成我信物了，在那個血液染滿泰晤士河的地獄裡，我揮舞的是用鮮血鑄成的海軍太刀，而不是妳賦予我的守護之刃，這把鑄滿熱血、火焰的刀刃，我只為妳而拔，這是我一直以來對自己的約定，也是我對妳的信任，我知道妳不會離我而去。

　　「是嗎，那麼我們走吧。」

　　笑了笑，反蓋酒杯，妳拿著武士刀起身，晃著綁在腰際的和服，蓋下櫃子上妳自己的相片，領著我和妻子走入放晴的空氣中。關上拉門，穿上鞋子，不知何時，一旁有著銀色短髮、穿著水藍色和服的少女碰碰跳跳地跑到可可身邊，仔細一看，那少女的右手無名指上也帶著同樣的戒指，甚麼嘛，這才不叫買好玩的戒指。

　　「喂薰，你這傢......」

　　「全員......列隊！」

　　唰！

　　聽著可可的驚呼，我走到階梯前，深吸一口氣，向著眼前的數千人大吼。

　　聲音響徹大地，就連狂風暴雨也為之消散，兩列排到大門的漆黑隊伍整齊踏下腳步，將感情藏在內心，靜默地看向這裡。在那人群中，除了桐生會的人們，還有我的家族的成員，桐生會這名字，可是連英國的黑手黨都知道的。

　　「龍之子們，你們聚集於此，想必有許多不捨，但收起你們的淚水與道別語，我們的忠義之龍並沒有離開我們，她將活得比以往耀眼、燦爛，她是我們心中的精神，但她也是翱翔於空的龍，不該被我們禁錮於此地。」

　　我的聲音非常平靜，甚至讓我想起以往可可對我說教的場景，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事情。

　　看了眼一旁呆滯的可可，我輕輕笑了起來，就算是這個人，看到有上千人擠在庭園為自己送行也是會嚇一跳呢，畢竟，妳可是有著翅膀，可以翱翔在我們無法抵達之所的龍呢，妳不該被我們束縛，妳該去追求妳自己的事物，妳的離開對我們來說必定是打擊，但我們足夠堅強，我想讓妳看看這些人的堅毅，讓妳安心步出這片地獄。

　　「全員......敬禮！」

　　「「「「「會長！辛苦了！祝您一帆風順！」」」」」

　　全員彎腰，吼出來自肺腑感謝之詞，傳達給我身邊這個傷痕累累的女子，她有資格拋下一切去挑戰她自己的夢想，既然如此，這就不是離別，而是祝福，榮光永在這句話，還不是時候。

　　「去吧。」

　　「啊啊，謝謝你，至今。」

　　輕輕推了可可一把，倉促幾步，她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眼角帶淚地笑了出來，我好久沒看到她笑得那麼開心，現在終於能放下一切，不用再害怕有誰因為自己的名而受傷了吧？揮了揮手，可可牽起銀髮少女的手步下階梯，走進被夕陽映亮、人海淹沒的寂靜隊列。陰影下，看著那位有著一頭如火焰的髮絲的女子向部下揮手道別，踏離這片悲傷的鬥爭之地，我的淚腺不爭氣地湧出淚水，打在衣服上。

　　「為甚麼要哭？她不是終於能放下這些了嗎？」妻子拿出手帕，為我擦去淚水。

　　「若淚水有顏色的話，那此時匯聚於此的一定是鮮紅如火的汪洋吧。」

　　她身披混濁，一生在失去、惡意和受傷間度過，但此時的她，終於能夠放下過往，不用再獨自一人承受痛苦，甚至故作堅強。

　　夕陽燃燒空氣，蒸發的水氣附著在空氣中，折射了人們眼中的視線。遠處的風颳來向日葵的低語，瀰漫在山間的花香加熱著草葉上的露水，就在今日，這個世界因她的烈火絢麗，而她在夜裡揮舞著武士刀、身染血色及焰火的身影，也將永存我們心中。

　　「越是溫柔的人，就越難在這個世界生存，因為這個世界瘋狂且無情。」

　　想起傾聽官曾跟我說過的話，我擦乾眼淚，舉起手笑著目送我曾經侍奉的主踏出大門，離開這片滿是暴力、鬥爭的土地，正式放下過往，前去追逐她自己的幸福。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跟妳說，但可可，我們後會有期，我們還會見面的。

　　「我的傳奇呦，請在未來的日子裡追逐妳的夢想，正大光明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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