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筆下花淚》サイレンススズカ【玉響】

　　「一路狂奔，一路歡笑，我的夢想就是看著妳享受眼前的景色，成為這世上無人不知的最強逃馬。」

　　逢魔之時，晝夜交錯，夕陽灑落草地，風花為之溶解，空氣隨之凝結，過往的念舊，也消逝在流動的花筏之中。

　　眨眼，在晴朗的季節掬起花瓣，盛放的櫻花，就此溶於手中，隨著木耶開花姬的低語，消失在此世。

　　忘卻蒼涼，拋棄淚沫，口中卑微的聲息融化，愛人的歌聲響徹夢境，輝煌的風景之上，潔淨如海的天空孕育著雲霧之森，無色的靜謐點滴著渲染色彩的淚水，我們飄渺不定，無處為安。

　　搖曳，鐘擺的刻畫喚醒人們，隆重的三響鐘，誘使沉溺的假象在清醒中凋零，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雪色停滯，已是夢醒之時。

　　年末，Spica成員少見的全員回到家鄉，就連特別周也久違地回去北海道。過往，新年我們會一起逛祭典、參拜、準備春賽，但今年不一樣，今年春天我就要離開特雷斯學院，執教五年多，學校不再給我聘書，那麼也是時候離開她們。

　　回頭一看，這五年我真能做的都做了，Spica從沒人願意留下的隊伍，變成閃光系列賽最強的明星隊，還全員登上冬季夢幻盃，她們真的很讓我引以為傲，但我待在這裡太久了，她們該從我的庇護下畢業，繼續邁步前行，她們足夠聰穎，足夠努力且有企圖心，就算我不在，她們也一定能跑出亮眼成績，稱霸賽場。

　　「訓練員先生，請別露出那樣的表情。」

　　「抱歉。」

　　午後，我開車去機場接從美國回來的無聲鈴鹿，她這次回國沒有通知特別周她們，也不打算跟她們見面，其中一個原因，是我要離開了。在她去美國前，我們就得知互相對於自己的情愫，即便在有限的時間內已經盡量相處，但因師生的關係，我們沒辦法更進一步，所以在我離開前，她結束了夢想，回到曾經的故土。

　　就我自己來說，我很想跟她多相處一下，在整個Spica裡面，無聲鈴鹿對我來說可以說是一見鍾情、無可救藥地愛上她，因為她的笑容、速度、夢想以及柔情似水、像是容納著整個大海的雙眸，這些事物都無意間帶走了我的目光。

　　回到特雷森學院的路上日陽高掛，卻顯見地降下了白雪，看著窗外，無聲鈴鹿伸出手接住雪花，說想去操場跑一下。或許是知道我的悲傷，她在副駕駛座總是溫柔地笑著，但只要看著她的笑容、身上那件離開日本前我買給她的風衣、純白的切爾希靴，我就感到心痛，就是因為妳如此溫柔、耀眼，我才不捨。

　　駛入停車場，外頭的氣溫還是很低，輕輕吐出冷煙後，我們拿著行李來到部室。打開昏暗的室內燈，我讓無聲鈴鹿坐在椅子上，然後逕自脫掉她左腳的靴子，檢查起她的左腳腳踝，害羞中，她的雙手無處安放，卻不知道該說甚麼，只能紅著臉讓我為她檢查。

　　嗯，看來在美國期間沒有給自己太大負擔，感覺得到骨頭的硬度，腳骨大概恢復到過往的強度了，而且小腿和大腿肌肉量也非常好，沒有增重太多，膝蓋和腳踝更是比以往柔軟，看來柔軟度真的是她能常勝的原因之一。

　　「訓練員先生我已經完全好了......」

　　「鈴鹿，我想跟妳道謝。」

　　「訓練員先生？」

　　寂靜的星期日，那次秋季天皇賞中無聲鈴鹿在失速的狀況下經歷了粉碎性骨折，那時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妳，但不知道是妳的執念、還是大家的鼓勵，妳從這種幾乎不會好的傷痛撐了過來，成功復出，前去美國完成夢想，這是我這輩子最感動的一件事情，但在這之前，我早就被妳奔跑的身影所吸引。

　　為她的腳踝用繃帶做X型固定，這是我跟她之間的習慣，我不希望再看到她受傷。停頓，做好腳踝的保護，幫她穿上過往我們一起挑的比賽鞋，我抬起了頭。

　　「謝謝妳活了下來，謝謝妳讓我流淚、讓我的心臟為妳跳動，謝謝妳笑得那麼燦爛、實現了我與妳的夢想，也謝謝妳承擔了這一切，化為無人可及的疾風，幸福地奔馳在沒有終點的大地上。一馬當先，萬馬無光，妳是我最想緊擁在懷中的人，妳過於脆弱、也過於溫柔，正是經歷過生離死別，才讓我如此害怕再次失去妳。」

　　「抱歉，讓您痛苦了。」

　　聽完我的話，抬起我的下巴，無聲鈴鹿輕輕吻了上來，那瞬間，跪坐在地上的我不爭氣地滑下淚水，口中濕熱、柔軟的舌頭膽怯地觸碰我的齒尖，我們交纏在一起，她身上的薄荷香使我昏沉，我們交換著對方體內的氧氣，渴望著對方的唾液及溫度，釐清著互相的思緒，我們終於能夠像戀人一般接吻，再也不用害怕互相的身分以及世俗的眼光。

　　吶，鈴鹿，妳知道我有多麼害怕失去妳嗎？天皇賞看到妳受傷時，我以為我真的又要再次經歷愛人在我懷中逝去、回歸大地的景色，但還好妳撐了過來，我還想跟妳走得更遠、更高，我不想辜負妳。

　　「沒事了，我在這裡。」

　　深情、不捨地接吻後，我們哭著分離雙唇，淫靡的銀絲連繫起我們的心臟，我望著妳滿溢出星空的水藍雙眼，起身緊緊擁住妳，而妳也伸出手撫著我的後背，我止不住眼中的淚水，這是我第一次好好擁住妳，過往我只能是妳的支持者、妳的後背，但就這時，我想將我對妳的愛意說出口，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看呀，雪，遍地溶了。」

　　過了段時間，各自冷靜下來，淚水化為痕跡，我們喝著冷掉的茶，輕裝來到特雷森學院的訓練場。

　　仰首，橙色的焰火高掛，加熱著早晨堆積的白雪和大地的薰香，就這瞬間，眼前這片被點燃的寂靜大地彷彿凝固了一般，耳中一點聲音都沒有，聽不到風聲，聽不到熟悉的奔跑聲，也聽不到懷念的歡呼聲，這片田徑場上只有寂靜，以及停滯的色彩，這是一片死亡的土地，僅有我與她兩人的心臟跳動著。

　　「那麼，麻煩你了。」

　　「嗯，好好享受奔跑吧。」

　　換穿釘上我鑄的馬蹄鐵的比賽鞋，將風衣和毛帽交給我保管，穿著毛衣和長裙的無聲鈴鹿踩上2000公尺跑道的起跑點，做著熱身動作、拉開腿部筋骨。準備就緒，她將髮絲撩到耳後，然後笑著彎下身子，準備乘上疾風，跨越大地。那時，她的身影被夕陽拉的很長，看起來既壯觀又堅忍不讓，那片陰影中，蘊藏著她一直以來的努力、信念和過往，那般的感情甚至強烈到能夠震撼空氣，這就是無聲鈴鹿，我的無聲之星。

　　深吸一口氣，我看著無聲鈴鹿將興奮溢出的雙瞳高舉雙手，然後深呼吸，對視，揮下。

　　「這般速度，是自由，亦或孤獨？」

　　踏步，在我按下碼表的同時，無聲鈴鹿的腳下炸出誇張的軟泥，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我面前化為殘影，衝向遠方。瞬間，疾馳的她突破第一個彎道，晚到的風浪狂烈地從我身邊竄過，無情地刮起腳邊的嫩草和花葉，緊壓頭上雜亂飛舞的髮絲，我瞇起眼，看著在賽道上馳騁的愛人化為風，笑了起來。

　　看呀，妳的腳步，就連這個無聲、凍結的景色也能打破，妳的奔跑喚回了風，喚回了生命，也喚來了曾經東京賽馬場最熱烈的歡呼。異次元的逃亡者呀，妳可是起步速度快到沒有人能追上、手握金鯱賞和小倉大賞典紀錄的超級逃馬，就在此時，妳還能更快，對吧？妳只為了自己眼中的景色奔走，妳只為了自己而活，這世上的所有，都只是妳的陪襯。

　　氣溫驟降，與妳相遇的這幾年間我都在想，奔跑時的妳，心靈是自由的吧？妳至今所做的選擇不是為了別人，都是為了自己能繼續跑下去，無論是跟特別週同場競技，還是前往美國深造。是呀，前行的路上大家都是一個人，但只要走出自己的步調，順從內心活下去，就不需要強顏歡笑了，對吧？

　　「不，那不只是自由，更是喜悅和自我挑戰。」

　　冬夕隕落之時，那個稱霸美國和日本、在金賞鯱領先第二名十一個馬身的無聲鈴鹿回來了，這次獨自一人跑著的她比以往都快，也比誰都快，她挑戰著自己，挑戰著過去，她還能更快，她可以比風更快，她可以化為光，化為人們的希望。

　　「鈴鹿！加油！妳還可以更快！妳可以成為任誰都觸碰不到的身影！」

　　聲嘶力竭地嘶吼著，我的聲音迴盪在場地間，眼前的無聲鈴鹿劃開風，一步又一步突破曾經斬去希望的大櫸樹，現在那顆矗立的大櫸樹，是她的重生之地。下一秒，棕色身影從大襷樹後一閃而過，轉眼間突破第三彎道，來到眼前的直線跑道。淺淺的微笑出現在她的嘴角，她抖動耳朵，然後深吸一口氣，用力踩下腳步，乘著破風之勢加速、再加速，成為陸地上的流星，筆直地閃過我眼前，突破終點線。

　　漆黑的影子從耀眼的光芒中誕生，有時候我們明明就在人群中，卻得忍受著孤獨，即便過往不輝煌，甚至經歷了許多難堪，但她，害怕孤單的無聲鈴鹿卻忍住了寂寞，在害怕間將自己磨得發亮，然後凱旋歸來。隨後，晚到的餘風颳起紛飛、飄散的花衣，繽紛的色彩在不安的景色中緩緩凋零、墜落。

　　「哈、哈，怎麼樣，訓練員先生......」

　　頭上的毛帽乘著颶風飛舞在空中，緊抱懷中的衣物，我有些發愣地看了看一旁不成體統地躺在地上大口喘氣、詢問我成績的無聲鈴鹿，再轉過頭看了看手中的碼表，因為手中的數字太令人驚訝。

　　1分54.3秒

　　毫無疑問，這突破了紀錄，突破了世界紀錄，也突破了她自己在金鯱賞的1分57.8秒的紀錄，這次一舉大幅刷新了成績，她繼續奔跑著、超越自己。

　　「鈴鹿，突破紀錄了！1分54！突破妳在金鯱賞的記錄了！」

　　拋下手上的一切，我跨過柵欄，跑到草地上，而聽到這話的無聲鈴鹿則放聲笑著，擦去汗水起身，朝著我高高躍起。

　　「闊如星海的夜空，只有靜寂充斥其中，曾給予我溫柔夢境的光明，曾給予我悠閒時光的黑暗，我都無比珍貴。」

　　無聲鈴鹿跌在我懷中，緊緊抱住她，我們一同摔落在地，在柔軟露華中無稽放蕩地擁抱在一起。喘氣，白色的冷霧散去，平躺在草地上的我們，看著那片絢爛無比的天空交疊手掌，大聲笑著。她突破了自己，也突破了別人為她加上的腳鐐，她是我至今見過最快的馬娘，她還能挑戰更高的殿堂，不只是日本第一，我相信她能成為世界第一。

　　「在醫院的日子，世界彷彿剩我一個人，抬頭仰望夜空，只留下寂靜和孤獨。」

　　喘過氣，無聲鈴鹿朝著天空伸出右手，試圖緊緊抓住墜落的星空，那時她淬藍的雙眸帶著暖色的淚雲。

　　淚雲，傳說中，眼睛在哭泣時會流下淚雨，喜悅時展露出璀璨天空，而我相信終有一刻，那片寬廣的藍天白雲，會映照在妳的瞳孔中，且更加光芒，就如妳克服了孤單一般，妳是特別的。

　　「但是奔跑讓我看到了世界的美好，在賽場溢滿光輝的景色上，大家都洋溢著微笑，除了大家的祝福，我也想回到那片草地上。吶，訓練員先生，我很謝謝您一直陪我到今天，您很偉大，也很溫柔，但請向我約定，您心中的那份溫柔，無論如何都要為自己留下。」

　　「嗯，我向妳約定。」

　　收回高舉的手臂，無聲鈴鹿轉過身，輕輕撥開我的髮絲，撫上我的臉頰，她的手有點冰冷，但非常柔軟。垂下眼簾，思考了半刻，我握住她的手，讓臉頰感受她的溫度和柔軟。時間推移，夜晚來臨，戶外的氣溫越發降低，我們手拉著手起身，拍去身上的草葉，呼吸已經平緩下來的無聲鈴鹿則摘下一旁盛放的風鈴草，插在我雜亂的髮絲上。

　　「溫柔的愛，可不是嗎？」

　　「對我來說，妳就是我的矢車菊。」

　　看著她贈予我的花語，我拿出外套口袋裡的乾燥花，交給她。

　　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無聲鈴鹿接過我手中的乾燥花，將矢車菊別在柔順的棕色直髮上，然後用笑靨對著我伸出手，在一片遺忘的色彩裡交換著花語。

　　而矢車菊的花語，是高雅，和幸福。

　　鈴鹿，妳知道我對妳的感情有多麼困擾我嗎？我總是愛上不對的人，但妳卻給了我希望和機會，讓我看到妳所見的景色，我再也不想只能為妳歡呼，我想跟妳並肩同行，這無關我的雙腿或是種族，我的內心想要這麼做，我想為妳做些什麼。

　　「一起跑起來吧，訓練員先生，只要有您在，我就能跑得更快、更遠，甚至挑戰這片天空，這個世界！」

　　「我可是跑得很慢喔。」

　　「我會牽著您一起跑的。」

　　是嗎，即便是如此糟透的我也能被人愛上、理解呀。

　　被她的舉動驚嚇了一番，看著她純粹的笑容，我露出苦笑，牽著她的手起身。

　　吐出冷煙，步上草地，我們十指相扣，在即將燃盡的夕陽下緩慢地跑了起來，與過往不同的，是她這次在前面牽著我，讓我跟她一起感受她的生命、奔跑中看到的景色，及喜悅。跟在她身邊，她的每一步都會綻放出北海道的景色、暈染周遭即將歸於黑暗的昏暗。

　　無邊無際的草原、無暇的藍天白雲、冰冷的溪水、紛飛的蝴蝶、曾經的故鄉，她的每一步都帶著我步向她的過往，那裏的芬芳、愜意甚至溫度，都讓我深深著迷，妳是屬於北海道的孩子，是屬於雪國的公主。

　　「您的夢想是甚麼呢，訓練員先生？」

　　「我的夢想是無聲鈴鹿，是妳。」

　　是的，是妳奪走了我的目光、思緒，甚至心臟，妳的一切使我驅動身體，我想伴在妳身邊，完成妳的夢想，成為妳能夠依靠的人。

　　「我們的一切會是泡沫嗎？」

　　「我是絕對不會離妳而去的。」

　　「是嗎，那麼說好了呦，訓練員先生，其實我也得離開賽場，從學校畢業了。」

　　「嗯，說好了。」

　　看著表情有點複雜的無聲鈴鹿，我搖了搖頭，怎麼可能離妳而去，這輩子我想要與妳度過，即便妳會比我早很多死去，我也無法放下這樣的自私。放慢腳步，無聲鈴鹿抱著我的手臂，一起慢跑在無人的跑道間，此時，漫長的跑道上除了我們自己的呼吸、踏步聲，這世上既沒有風聲，也沒有其他人的聲音，我們就此成了靜止畫中的異物。

　　逃去哪裡？沒有人知道，或許是北海道，或許是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但只要對方陪在自己身邊，那就是幸福的歸宿及旅行。

　　那夜，我們在無聲無息、轉暫即逝的遠花火下離開了特雷斯學院。看著車窗外落下的煙火，我們的一路上除了海浪的波紋、落下的櫻吹雪，既沒有聲響，也沒有光影，以及道別，我們僅留下信紙在部室，等待Spica的她們拆閱，只要沒有告別，我們就還能見面。

　　世界陷入深眠，在模糊的朧月下，天空染上銀白，星星溶解，夜晚終將來臨，小春日和也是，今夜過後，只要尋找新的光明就好了，堆積起的厚厚積雪也定將因風平浪靜的朝凪溶解、滲入大地。

　　我們將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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