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泅游深海的你，是如此嚮往天空。

「ina，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

為此，我學習世間所有知識。

「……其實並不是藍色的，而是因為陽光穿過大氣層而引發的散射偏折，所以我們看起來是藍色的。」

曾經，囚於深海的你，是如此渴望陸地。

「ina，世界的盡頭都有些什麼？」

為此，我踏遍人間所有山河。

「gura，世界是一個球體，並不存在盡頭。」

「是這樣阿……」你仰躺於略顯顛簸的大海之上，倚望月空；而我則站在人類築起的矮堤上，倚望著你。「那，ina，天空之外有什麼東西？」

「……天空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人類稱之為『太空』。」

「連空氣也不存在嗎？」

「不存在。」

「連海洋也不存在嗎？」

「不存在。」

「是嗎……」而你略顯失望的神情，是我永遠抓不住的瞬息萬變。「那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看看！嘻嘻！」

「……」

安靜的話語，蓋不住海浪的波濤聲。每當黑夜籠罩，海水就會連接起天空，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彼岸壯闊。映著月光碎散，ina將gura浮躺海洋之姿很快地側寫下來，並在頁尾註記：前往太空。

「妳在幹嘛？」聞到異香的gura，有著鯊魚最靈敏的嗅覺與速度，冒出個人頭靠在ina的堤岸邊詢問。

「我在畫妳。妳游泳的姿勢很漂亮，我很羨慕。」

「唉……我才羨慕妳，可以在陸地上自由走動……」

「總有一天妳也可以的。」翻過畫頁，ina用筆尖丈量gura頭部露出的長度，將他騰挪到自己的畫紙上。

「那我要跟妳走遍這個世界。」

「好……好……」

「然後我們在一起去太空！」

「這可能……有點困難。」

「蛤？為什麼？」

Ina嫣然，凝視著投影於海面中的月光，那樣虛幻的影子，卻是歲月的靜好。她將畫冊整齊擺放在堤岸上，蹲低身子，用手撈過混雜海沙的黑水。Gura像是領會她的意思，迅速蛟游到矮堤旁，用臉貼住她拱起的手掌心。

水面之下，是海的溫暖，也是心的溫度。

「要上太空，需要經過很多很多的訓練……要很聰明、很有膽識，要能面對問題，解決問題。」

「可是ina妳很聰明，也很勇敢，也會解決問題的呀！」

「是……是……」沾濕的手心摸到她鯊魚皮膚，如同橡膠般的觸感是那麼粗糙、卻又滑順。厚實的肌肉層次，流線的形體，全映入在ina眼中的海濤波紋。「我會想辦法的。」

「ina最好了！」

「那……gura，今天先這樣？」

「欸！這麼早嗎？」

「我還要去做一點前往太空的準備。」

「那好吧……我會期待著的！」

晚風吹過惆悵，將海的鹹味吹進鼻腔濕黏。Ina簡單地收拾自己的畫具，倚賴著自己的皮膚黏液吸收乾沾染的海水，轉身要去，卻是頓足。「gura……妳想認識新朋友嗎？」

「好阿！可是妳不是說……不能讓人類知道我的存在……」

「嗯……確實是不能。」

但那是因為，不希望妳被任何人搶走。

人心總是貪婪的，發現了「人魚」這種事情，不僅僅會引起軒然大波，更會有不懷好意的盜獵者、研究家、傳說學者各方勢力的介入，到時候，人魚便不再是人魚，而是人類社會的研究對象。

所以，我必須將妳好好保護起來……

保護在——水面之下。

距離海堤十分鐘的路程，ina嗅著凌晨時分的寂寥，一邊應付腦內不斷充斥著的聲音。路很崎嶇，內心也是拉長的蜿蜒，天平兩端不斷地拉扯平衡，她眼中的她，和她笑容背後的理想。

機械性地將鑰匙插入門鎖，扳動機扣，ina回到位於自己科學實驗室內的宿舍。室內的燈還亮著，亮著矩形藍光的電子產品發出詭異的噪音，令ina有些頭腦生疼，不免地嘆出一口氣。

「哦，妳回來啦？」喚名amelia的室友穿著藍底、白色圓點的睡衣。她歪斜耳機，兩眼窩黑得跟熊貓一樣，卻仍不顯疲倦地衝著ina漾出笑容，她的笑容與她的髮絲一樣金燦，她的瘋狂也與翹起的髮絲一樣凌亂。「今天很早嘛，這才一點而已，平時不是都會待到三點多嗎？」

「嗯……有事情想要準備。」

「是嗎？」簡單寒暄，amelia又把自己的耳機戴正，繼續專注在那方格映射出的藍光影像內。身體跟著不存在的音樂節拍律動，勉強能看清楚H……l…e幾個藍色的字體。

整肅衣裝，ina將自己隨身攜帶的粉紅包包掛在門口的懸勾，連同著還有自己的黑色貝雷帽。在共用浴室內換上一身簡單輕便地睡衣，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那因為緊張而泛紅的臉蛋，不安穩的呼吸節奏。手握上胸口，感知著裡頭一顫一跳的震動，不斷加快，似乎沒有一口良藥能夠鎮止。

「amelia。」做足心理準備，抱著全然的架式，ina走到amelia身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懇求於她。

然而，耳機發出的躁響卻蓋過ina哀求的細語，那名金色女孩全無反應地投入自己的世界中。

「amelia！」

「WHAT！幹嘛？」

「接下來的話妳要很慎重的聽我說，可能會有些荒謬，但我需要妳的幫忙。」

「呃……蛤？」像一隻壁虎貼在牆角般，面對ina全然嚴肅的懇求，amelia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妳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對象……我相信妳不會傷害我們……所以，有件事我想對妳坦白。」

「喔，好阿，妳說吧。我接受度很高的，只要不是喜歡上我就好，hehe——」

「em……那個……其實我——」咽下一口水，語音隨著事實地揭露而逐漸變弱，又在寂靜無聲的凌晨顯得獨一清晰。

「妳說什麼？妳是人魚！！！」

「妳太大聲了！」

「喔抱歉……不過……怎麼說，果然還是很難相信的吧。自己相處這麼久的室友居然是人魚……這是什麼小說中的情節嗎？」

「唰」地一聲，從ina掩藏的背部突然冒出一根紫色觸手，以看不清影子的姿態迅速拍上ame身後的牆壁，直接把那皺起眉頭質疑的神情轉為驚嚇。

「章……章魚！？」

「我只跟妳一個人說，amelia，因為我信任妳，我相信妳會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好……好好——可以請妳先把妳的『腕足』收起來嗎？章魚小姐。」脫開觸手的威脅，amelia直接騷亂自己的髮絲，縮至二分之一的瞳孔顯然還沒平復過來。「那章魚小姐找我做什麼？……不會是妳們已經準備統治世界了吧！」

「……不是。」ina將觸手藏入自己背後，連同方才顯現的頭頂皮瓣，都順著貼入自己的腦袋而消失，完完全全地變回一個普通的人類模樣。

「好厲害——這是章魚的擬態嗎！」

「我是想請妳幫助我的朋友，她也是一隻人魚，她渴望能到陸地上活動。」

「嗯……為什麼要找我幫忙？」知道來著並無惡意，amelia很快地放下自己的恐懼。對著「人魚」的純粹好奇心蓋過了原先的驚恐，開始圍轉著ina的身體上下打量。「她的擬態有問題嗎？」

「她是一隻鯊魚……」

「鯊魚！酷！她會吃人嗎？」

「不……她不會，她說人類很難吃。」

「那果然還是吃過的吧。」稍不留神，amelia已經牽著ina的五指指節，肆意彎曲扭動，就像在研究人魚的神經肌肉是否與人類相同似的。語出驚悚，神態卻是意外的平靜。「如果是鯊魚沒辦法上岸……那恐怕是鰓裂的問題吧？」

「沒錯……她的鰓裂讓她沒辦法離開水體呼吸。」

「妳知道她的鰓裂位置在哪裡嗎？」

「在兩肋下方，大概有一個掌心的大小。」

「這樣啊……」ame邊認真的思考著，邊不自覺地將手貼上ina兩肋下方，測量一個掌心大小的概念。卻忽略了，那裡是人類的搔癢帶。

「妳幹嘛？」

「那隻鯊魚跟妳一樣平胸嗎？」

「妳說誰平——」

「哦，不要誤會，我在構思陸地上能用的水氧換氣裝置，所以需要知道她的身型。」

「……我不如直接帶妳去看她。」

「哦！那是最好！」

一直到隔日彩霞時分， amelia披著棕色的大衣，裡面墊著米色的毛衣保暖。Ina則是不胃艱寒地穿著那套暗紫色小洋裝，帶著貝雷帽、拿起畫本，那是她一貫的造型。實驗室內的兩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宿舍，氣氛十足地走在紅霞鋪陳的地毯上。看著一望無際的壯麗紅洋，閒聊著彼此最新的工作進展。

「我在想阿，如果鰓裂是在肋骨下方的話，說不定可以沿用我們祖先最偉大的發明！」

Ina只是若有所思地聽著，有時候，她確實跟不上這位同事跳躍性的思維。「……什麼發明？」

「那就是——小學書包！」

「嗯……」ina不可避免地在腦海裡想像gura揹著小學書包的樣子，還真有那麼一點適合。

「妳想喔，把後面的包包當作水氧對換的艙體，延伸兩條管路向前跨過肋骨，在她鰓裂的位置用熱水袋那樣的材料服貼身體避免漏水，就完成了陸地上的水氧太空衣！」

「聽起來是那麼一回事……」

「還有，鰓裂必須要讓水流不斷經過，才有足夠的氧氣交換比率，所以我們可以在後面的艙體安裝馬達，施壓讓水流不斷在這個小學書包裡面流動，這簡直是最完美的設計！」

「……我果然沒有找錯人。」看著amelia被夕陽薰紅的笑臉，如同孩子般純真，就好像gura總是眺望天空的那抹神情，ina覺得，他們倆人一定能和得來。「謝謝妳，amelia。」

「謝什麼，我都還沒做出來呢！等到做出來了再謝也不遲！」自信笑容背後，是她可靠堅強的影子。她三兩步往突出的矮堤跑去，像個沒長大的人兒跪趴在堤岸邊，看著被斜陽煮紅的海水。「ina！快一點！我已經等不及了！」

「急也沒有用。」嫻靜地走到堤岸，以大家閨秀的姿態做好定點，拿出畫本，紀錄慢慢抖落的斜陽。「要等到人類都休息過後，她才被允許出來。」

「蛤？那至少還有兩個小時吧！」

「我想趁這個時候，跟妳說一說gura的故事。」

「gura，這是那個人魚的名字嗎？」

「嗯……G-U-R-A，gura。」

故事很長，長到紅潤的殘陽隱於水面之下。天色從藍揉成紅，再從紅揉成旋滿星點的黑。Ina的表情也是四處多變，開心、煩躁、憂愁、喜樂，各種amelia見過的，沒見過的，都在這一瞬萬念間白雲蒼狗。

然後她將眼神停在海岸的彼端，風從後方拂上，amelia認得，那是一個名為等待的香氣、名為思念的表情。

「看來妳們真的很要好。」

「是啊……我與她已經認識數百年了……」

「妳喜歡她，對嗎？」

「唔……才沒有。」

「哈—啊—！」amelia撈進傍晚的遺冷，舒坦地伸展筋骨。向後傾倒，她宣洩一氣地躺在堤防上，眺望正要出來的星空。「難怪，我從以前就覺得妳gay里gay氣的。我還在想妳是不是偷偷暗戀我，這下總算找到答案了。」

「gay里gay氣是……什麼？」

「不顧一切地替別人完成夢想，有哪個傻子會做這種事？更別說讓人魚上太空這種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只是希望看到她開心的表情。」

「那就對啦！雖然我不太懂，但統計學告訴我，人類好像都是這樣表達愛的。」

「是嗎？」

「想要看她開心、想要看她幸福、想要陪伴她在一起生活、想要獨自佔有她。」

「……」

「我越來越期待見到這個傢伙了！」

海濤聲是母親拍擊嬰兒背部的鮮手，足以把每個人的憂愁焦慮全都撫慰乾淨。或許，在沉迷過萬世萬物的本質探索之後，偶而來體會作為生命最原初的感受，最自然純真的悸動，也不是件壞事。

就在amelia這麼想的同時，一隻銀白魚種躍然躍起，精準無差的直撲amelia躺臥的身上濕黏躍動。

「噁啊——！這是什麼！」

緊接著，魚群順著大海推波，就像跨越海洋的船排開浪濤，以堤岸為中心躍起一潮又一潮的波紋，銀麟映著月光反射，在兩人周遭兀自掀起層層疊疊的白色海浪。

「這是初次見面的禮物。」ina輕笑，三兩下抓住在amelia身上亂竄的銀鯧魚，溫順地將她放回海中。然後站直身體，用人類耳朵勉強能辨認到的極高音頻，朝著銀浪盡頭吶喊。「gu——ra——」

「wah！」

「哇啊！」

接收到呼喚，gura從amelia躺著的堤岸側邊冒出個頭，露出整排健康的鯊魚牙齒，嚇得amelia差點摔下另外一側的浪濤。「妳就是新朋友嗎！？」

「gura，不要嚇她，她只是人類。她是amelia，是我工作上的同事。」

「amelia！同事！妳好！」

「哦！妳就是gura嗎！妄想登天的鯊魚？」踉蹌地爬起身，端視海中那髮絲潔白的身影，就跟一個小女孩落海無異。「妳比想像中的還要……小？」

「嘿！不許說我小！」

「咳——gura，amelia是我請來協助妳可以上岸的科學家，妳要禮貌一點。」

「哇！科學家！」

「哼哼，知道厲害了吧！」amelia雙手插腰，拍在胸前的手掌有千萬分自豪。「有我這個瘋狂科學家的相助！妳想離開水面輕輕鬆鬆啦！」

「那去太空也可以嗎？」

「可以可以，妳想去哪都可以！這就是人類知識力量的偉大喔！」

曾經，amelia以為，那只是一種吹噓人類種族優越感的言詞。

「艙體檢查準備！」

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隨口發下的豪語，竟會在十二年後的今天成真。

「太空員許可進入艙體！」

她如願以償地用小學書包的構想，將ina託付給她的水氧對換機製做了出來，然後偷偷摸摸地讓gura寄宿在兩人工作寄住的科學館內。雖然走到哪裡都要背著沉重的儀器不甚方便，但也還好gura鯊魚體質的肌肉，耐重度是人類的五倍強。

「安全扣環就位！燃料艙就位！機體引擎檢查就位！」

直到後來，gura再次提起了前往太空的要求。

「發射地點淨空，發射軌跡確認，允許發射！」

amelia開始了她即使能讓時間重來也不會想再做第二次的開發項目。

「華士頓塔台中心就緒，所有儀表讀數正常。」

因為她總是無法拒絕ina這位數十年來的朋友，難得語氣誠懇的請託。

「Mermaids計畫，準備就緒！」

將兩位人魚送上太空的觀察實驗。

「gura，gura，這裡是SAME華士頓，聽到請回答。」

「我聽得到！華士頓！」耳機裡傳來amelia的電子音頻，gura全身包裹著amelia特別為她改裝的太空服裝，除去普通的隔熱層、輻射罩，還必須把gura時時穿著的水氧對換機安插進去，那可花了這位瘋狂科學家不少時間。

「聽好，gura，火箭裡面的東西都不可以碰。有什麼需求妳可以請求ina隊長支援。妳聽到了嗎？」

「收到，華士頓！」

「ina隊長，妳聽到了嗎？」

「all clear，wa-ston基地。」陰暗的火箭艙體內，ina與gura對望而坐，兩個人透過太空服內部的艙燈，互相看見彼此眼神裡的清晰高光，那不安，卻又帶著喜悅的神情。

「gura，注意事項。還記得這幾年的加壓訓練嗎？妳的水氧對換機在火箭升空時，會給妳造成三倍的胸前壓，小心不要暈過去了！如果妳不能用肌肉施力抗衡壓力衝擊，那股力量會把妳的胸口頂穿。」

「收到！華士頓！我絕對——絕對不會暈過去的！」

「還有，出了大氣層外，沒有ina的指示，妳絕不可以隨便脫掉太空衣。即便有水體保護，來自太空的輻射照樣會殺死妳。」

「我明白了！華士頓基地！」

「切記！火箭升空後，一切聽從ina隊長的引導跟指揮！」

「好啦！妳到底要說多少次！我明白了啦！」

「妳她媽——嘶嘶嘶嘶——」信號有點雜訊干擾，但不知道為什麼，ina是如此地止不住笑。「喂喂——這裡是華士頓，有聽到嗎？」

「有的。waston。」

「ina隊長，注意事項。」

「我在聽。waston。」

Amelia在麥克風前深吸了一口氣，以示自己接下來話語的重要性。「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就當作是度假一樣，好好玩她一場。」

「……我明白了。waston。」ina的心裡是一顆膨脹氣球，amelia一針見血的言詞就能將它戳破。洩完體內無形的壓力後，ina重新打起精神，透過麥克風小聲地說：「這次真的得謝謝妳了，amelia。」

「……我收到了，ina隊長。」amelia的語氣波瀾不變，只有與同住的室友能夠聽出，她言語中藏著目標達成的喜樂，延伸到下一句話。「火箭發射倒數十五秒。Ok，mermaids，好好享受我給你們的驚喜吧。」

「10——9——8——」

驚喜？

「7——6——5——」

什麼驚喜？

「4——3——2——」

Gura跟著麥克風背景傳來的倒數聲，舞動的手腳掩藏不住開心。若不是amelia設計的安全環扣可以將她牢牢鎖死在座位上，gura這時候搞不好真的會起來跳舞。

「1！」

重力推擠，就向坐雲霄飛車那樣，有什麼東西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內臟。那是一種不叫出聲來就不能舒緩的腫脹感。奈何只要叫出聲來，洩壓的神經元很快就會因著衝擊眩暈過去。

血液開始黏著血管管壁運動，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顯得困難，不斷升高的動能壓足以把他們捏成肉餅。Ina承受著自己的三倍體重，有些艱難地睜開眼，她必須確保gura沒有在這個過程中暈眩過去。

令人意外的，gura鼓著小小的臉蛋憋紅了臉，有些可愛。早就熟悉深海變化的小鯊魚，比人類的科學家還要明白壓力是如何運作的。即使遇到大上好幾倍的壓力也能夠迅速適應。

沒想到竟真的走到了這一步。

Ina看著快速運動的艙體窗口，藍色的天很快變成一條朦朧的散影，然後變成一紗蓋著蔚藍的薄霧。在天之外，是浩瀚的星海，比每個傍晚坐在海堤邊畫著的海水粼粼都來得閃動。

「——mermaids、mermaids。這裡是華士頓，聽到這則訊息，說明妳們已經成功走上太空軌道。現在從基地收發來的訊息都會有三秒的延遲，請回報狀況，over。」

壓抑不住的喜悅終於衝破內外艙壓，ina和gura面對著面，不約而同地噗哈一聲笑了出來。

「華士頓，這裡是ina，所有狀況一切良好。Gura的肢體活動健全，沒有身體損害。」

「呼……那就好……」跟隨著amelia擦汗洩氣後的背景，是一片慶祝成功的歡聲。籌備了十二年，就是為了這短短不過三分鐘的快感。Amelia的語調明顯柔和許多，也帶著雀躍。「ina隊長，再過二十分鐘，妳們將與亞特蘭提斯3號空間站進行對接，請確認工作進行。華士頓，over。」

「明白，華士頓。」

「ina！ina！妳看！我浮在空中欸！就好像在水裡一樣。」gura等不及地開始在自己的坐位上扭動，像一隻坐不住的蠕蟲。展示完自己的靈巧，她又正色模樣，學起amelia的語氣發話。「ina隊長，這裡是gawr‧gura，請求解開安全扣環，重複一次，請求解開安全扣環！」

「請求允許。」

「——嘿！我聽到了！gura！」延遲的吐槽，在六秒鐘後底達。

Ina俐落地解掉自己的安全扣環，跟著gura游動身體，來到太空艙的窗邊。透過一個小小圓形的金屬框架，看著窗外小小圓形的戀藍世界，還在逐漸變得更小。

「好美喔……」gura將自己的臉靠在太空面罩上，再將太空面罩靠上火箭的隔熱外窗。「那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嗎？」

「對。」此時此刻的經驗，只有兩人能夠共有，也只有兩人能夠心領神會。「真的很美……」

「世界真的是圓形的欸……」

「是啊……」ina退開窗邊，讓gura能夠將視線盡收眼底。而她，在一旁看著她癡迷的神情。只怨自己現在身著太空服，無法將此景描繪下來，存於心底。

「好藍……好像一顆海底的小小珠寶……」

空氣安靜下來，留存著的是悸動。

若真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外太空的美景，那恐怕是「啞口無言」。

連在海底遨遊四方，生性活潑好動地gura，也再此刻閉起了嘴，專注在看過往朦朧變小的曾經。

曾經，她在那蔚藍色的海洋上，仰望著太空。

現在，她在空無一物的太空中，俯瞰著海洋。

將獨處的世界留給gura。ina看向另外一側，滿天偌大無際的銀河，每一顆星球都變成一個黯淡藍點。

天空之外是空無一物，卻能讓人在此留下許多黏膩的情緒。

世界之大，只能感嘆自己如此渺小；太空艙體很小，小卻緊密溫暖。

她將語音切換至隊長的加密頻道，壓住自己的情感，著手檢查起工作。

「華士頓，我們離亞特蘭提斯3號還有多遠？」

「——兩分鐘，ina隊長。」

「噢……」ina來到太空梭艙頭的儀表板前，一一確認電子螢幕顯示的讀數。這些她曾經無法理解的數位訊息，如今都成就她走到這一步的基石。

時間斷失了六秒。

「——ina，妳在哭嗎？」

「沒有……我……我只是……我只是……」

「——嘿，不要氣餒，妳離成功只差最後一步了。」

快手按住太空頭罩耳後的發信器，ina將自己的頻道切換至麥克風禁言，只有這樣，才能確定不會有任何啜泣洩漏出去。

「——ina，這是最好的時機。這三個月的太空旅行計畫，都只有妳和她在一起。」

是。

「——所謂科學家，就是明知困難就在眼前，仍是努力挺身面對，不是嗎？」

我都知道。

「——ina，妳有在聽嗎？」

我在聽。

「——ina隊長，距離亞特蘭提斯3號太空站對接還有三十秒。」

「ame……」吸住鼻腔的淚水，ina將頻道切換成隊長加密。「妳真是我最最最最要好的朋友。」

被空間膨脹拉長的六秒，都成了匯聚情感的時分。

「——哈！那當然！我可不許妳失敗，回來記得要請我吃喜宴！不說這個了，距離太空站對接還有15秒。抬頭挺胸，將妳籌備的計畫完成吧！ina隊長。」

「我會的——」

「——還有，我勸妳最好趕快切回公用頻道。」

怎麼了嗎？

ina剛抬手將訊息切回公用刻度，滿是炸裂的gura聲線就好像永遠關都關不掉的彈窗式廣告一樣煩人。

「ina！inainaina，inainai——na，INA——INAINA！」

「……怎麼了，gura隊員？」

「外面有東西在游！太空裡也有東西在游！」

「哦，那是亞特蘭提斯3號太空站，我們馬上就要進行對接了。」

「ina……妳的臉……」

「臉……怎麼了嗎？」

「看起來濕濕的。」

「喔……那、那是，amelia幫我做的保水裝置……畢竟，我也是名人魚嘛……」

「原來如此。」

「gura隊員注意……距離太空站還有10秒後進行對接，請回到座位上保持安分，繫好環扣。」

「yes,sir！」

「距離五百米。」是機器冷冰冰的女音音節。Ina坐在操控面板上看著機器人自主動作，她為一要確保的就是人工智慧進程沒有障礙。

「三百米。」

「三百米！」gura跟著高呼，似乎對於倒數懷抱著某種異樣的熱情。

「一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五十米！好耶！」

「對接完成。釋放艙壓，對接艙口允許開啟。」

「任務回報。華士頓，這裡是ina隊長，已與亞特蘭提斯3號空間站對接完成。」

「inainaina！我可以開門了嗎？可以嗎？可以可以嗎？可以——嗎？」

「——這裡是華士頓，收到。辛苦了，兩位太空人魚。」

「ina——」

「可以，但是gura，妳先不要亂跑。」

「好！」

Gura將艙門壓開，對接艙內的燈光隨即亮起，照出一條科技白色的道路，裡頭全是需要身分授權的精密器械。

「——這裡是華士頓，已授權兩位宇航人員最高操作權限。太空站內的設備都可以盡數使用，請盡情享受。」

看著gura小巧愉快的「游」進對接口，雖然做過某種程度的失重練習，但gura快速前進的身姿，比訓練有素的太空人更加俐落，就好像真的是在深海中，那隻兇惡迅猛的掠食者。

是佔了尾鰭的便宜嗎？

不，太空中沒有任何分子可以產生推進力，尾鰭反而沒有什麼用才對啊？

抓住兩側的扶欄，施力、放力。唯有這樣，ina才能透過第三運動定律在失重的狀態下前行，跟在gura後頭游進對接口。

說是太空站，其實內部更像經過精緻裝潢的高級飯店，經過簡單妝點的精密儀器無處不散發著科技高級感，在硬式科技冷調中又綴飾著一點點溫馨。這都還得歸功於amelia執行計畫的十二年間，率先引領著兩次的太空隊員進行太空站的裝修改造。

「啊！」

「ah！」

踏出對接管道的隘口，艙門隨即緊閉，打得室內亮白的大燈光立刻暗了下來，呈現太空背景色——漆黑。

就在兩人摸不著頭緒時，艙體牆壁如同浸水浮現般地漫出冷色藍光，是整個太空站內部安插的應急指引燈，卻在巧思之下被改裝成環形氣氛燈。

「好美！好像海底！」

「amelia……妳到底做了什麼……」

黑幕、藍光、沉浮著的高科技。

難怪會稱為亞特蘭提斯3號。

兩人延著藍光指引游到了艙體中心，停在一處不斷旋轉的環形八字入口前。

「A……ina，這是什麼？」

「旋轉艙。在外太空因為沒有重力，所以需要透過旋轉艙體，靠著不足的向心力將太空人們服貼在艙體表面上。」

「欸……所以是什麼？」

「……妳可以理解成，只要進去裡面的艙體，就會跟在地面一樣被重力牢牢拉住。」

「蛤——為什麼要這樣？一直游在太空中不好嗎？」

「gura，如果沒有重力，妳的肌肉就會慢慢鬆弛，骨骼結構會變得鬆垮，如果不勤加鍛鍊，到後來妳會無法適應地面上的生活。」

「鍛鍊！所以這裡有跑步機囉！」

「有、有的，妳在受訓時接處到的運動項目都有，就在那些旋轉艙體內。」

「好耶！」

將煩惱拋到後頭，gura一溜煙就朝旋轉艙體八個入口其中之一游進。按著整個艙內管壁突出的鐵欄杆，就像做溜滑梯一樣直接被艙體轉動的速度甩到底部。

腳踩實地，虛無飄渺的太空中突然有了上下左右。Gura看著自己的手心與腳尖，還是不明白這種服貼在地上的感覺是怎麼造成的。人類果然不可思議。

燈光昏藍，gura用力瞇了瞇眼打量周遭，然而這間艙室沒有什麼跑步機，也沒有什麼運動用品。

而是一間偌大的游泳室。

Ina跟在gura身後半秒落地，看著眼前開闊的游泳池不免一愣，她可不知道任何一間太空站有搭載游泳池。

「是水塘！inainaina！我可以下去游泳嗎？可以嗎？」

「嗯……可以……吧……」

Gura迅速脫掉自己的太空裝，連同著內部鑲嵌複雜的水氧對換機一併卸除。拔掉服貼鰓裂許久的引導線，她是第一位在太空中進行水體游泳的人魚。

太空站的軸心向著太陽旋轉，游泳室內開滿一大片強化玻璃圍成的景觀台。室內晃如黑夜的黯淡，只有淡淡的光線會從太空站的巨大機體漫射而入，像極了月光，灑落在游泳池內。

這就是驚喜嗎？

Ina褪下自己的太空裝，座在游泳室的岸邊，看著gura泅游在灑落進的光線中。

近乎完美的肌肉線條，被太空中單一的強光源完美的表現出體積光。

映襯著星空的構圖，將gura快樂純真與星空複雜浩瀚的對比明確凸顯。

好想畫畫。

她仰著身體徜游，那設計好的流線型身體線條，彷彿就是為了這一刻而生。

小说相关章节：月創作主題月創作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