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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莉娅如同贪婪的猛兽注视着猎物一般，注视着刻录机的内部构造，这精巧的设计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这里是罗德岛的加工站，有的干员也喜欢称之为工坊。用于生产作战记录、赤金、精英材料等物资。往常繁忙的加工站会在三名干员的指挥下夜以继日地生产着罗德岛运行所必备的物资，而今天生产作战记录的生产线却一直处于停工状态，不仅如此，用于将数字信息写入作战记录的关键设备刻录机还被大卸八块，任由玛莉娅小姐参观自己的内在。

而工坊的另一边，是同时负责采购、工程项目的可露希尔正在和认真看作战记录的博士抱怨着玛莉娅小姐的“过分热情”。

“博士，你天天把她往工坊里带，还让她随意拆解设备，这我们的加工任务都没法完成了啊。”可露希尔依旧批着那件宽大的夹克，拍了拍腰间的工具包——最近因为瑕光小姐的到来，可露希尔久违地多了很多在工坊里闲逛的时间。有时她甚至会觉得随身带着工具包是不是太麻烦了，毕竟它又大又重，最近也没怎么能用得上。

“她每次不是都能好好地组装回去嘛。”博士放下手中的作战记录，抬头看了一眼工坊另一头双眼发亮的玛莉娅，对身旁的可露希尔赔笑到，“她刚刚到船上，对身边的一切还不太熟悉，能让她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也能让她更快地融入这里嘛。”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博士说，“你就好好享受自己难得的假期吧，凯尔希那边我去说，制造站停工个一两天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好好履行采购部的责任就好，工程这边我都已经差不多熟悉了，暂时就交给我吧，乖。”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博士还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看作战记录的肩膀，一副胸有成竹十分可靠的样子。

可露希尔闻言，尤其是最后那一声“乖”，便受了很大的震惊一般，像根木桩似的戳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博士看了足有三十秒，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有所惋惜地垂下目光，小声嘀咕道：“失忆前怎么没见你对新人这么温柔过。”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可露希尔整理了一下表情，说，“好吧，采购中心里我把本月的寻访包上架了，记得来买啊。”

“嗯……”

“记·得·来·买·哦？”

“好，好的！一定买！”博士挺直上身，假惺惺地对可露希尔敬了个军礼，逗得可露希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果然不一样了啊，”可露希尔抬头仰望着工坊高高的穹顶，像是在对博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指挥作战和管理后勤的能力倒是一点都没变呢，但是性格可差了太多了，也不知道对于罗德岛而言，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顿了顿，看着博士坐在空箱子上，背靠着墙，以一种可以称之为懒散的样子看着作战记录，和自己记忆中那个冷酷，锐利，如同手术刀一样的博士判若两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对谁都那么温柔的话，小心惹上自己还都还不清的债哦。”

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提醒眼前的博士，还是在提醒自己。

“嗯？什么意思？”博士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听不懂就算了，”可露希尔别过脸去假装看向玛莉娅，很好地掩饰了自己脸上微微发烫的事实，“只有迟钝这一点，和以前是一样的呢。”

“不不不，我当然听懂了，只是刚才有点走神。”

“嗯？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可露希尔回过头来，惊讶地说到。要知道，失忆之前的博士可是无论谁怎样暗示，都完全无动于衷的啊。

“当然啊你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博士哭笑不得地说，“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欠下债，罗德岛女性干员那么多，我还不早就破产了啊。”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可露希尔敏锐地意识到了，也许之前的博士并不是真的迟钝，只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过多纠缠。

这让她有一种之前隐藏在心里的小小情愫被全盘否定了的讨厌感觉。却也从另外一个层面说明了，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博士，是如此的坦诚而亲切。

要知道，一个冷酷到近乎冷漠，却又无比强大而可靠的人，是带有一种危险的魅力的——而当他依旧强大，却开始不再那么冷酷时，这种魅力就会不可遏制地集中爆发出来。

可露希尔摇摇头，赶走了这些复杂的情绪，随口说道：“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这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她还没有习惯面对这个能够从只言片语中捕捉情感的高情商博士。

那么，对付眼前这个看着自己目瞪口呆的博士，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了。逃跑的话简直就是承认了博士的猜测完全正确，所以这是万万不行的。

那就只好试着把话题引到别人身上去了，然后自己一副看戏的模样，这样就完全不会暴露自己的情感了，简直完美。

“安洁莉娜，赛诺蜜，还有那个神秘的刺客白金……你欠的债还少啊？我看最近连阿米娅和凯尔希都……”

“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让你说的好像整个罗德岛的女性干员都对我有好感似的。”

“何止罗德岛啊，企鹅物流又怎么样，你没发现最近连能天使都总往你办公室跑吗，还借口说什么给你送古米刚烤出来的苹果派，那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前莱茵生命的白面鸮……”

可露希尔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好一通碎碎念，其实暴露出的情感，可是要比刚才不小心说出的一句话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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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博士带着玛莉娅从工坊出来，准备向罗德岛食堂进军。

最初，玛莉娅提出要去工程部的干员那里参观学习的时候，还获得了凯尔希的许可。但是考虑到前几次答应她之后，她就像失踪一样沉迷在各个工坊车间里不能自拔，连日常的训练都被她抛诸脑后，所以后来的请求就被委婉地驳回了。直到后来博士听说了这个事，他觉得去工坊参观学习也没什么不好，就每天上午亲自带着玛莉娅去车间学习。为此他可是饱饱地吃了诸多凯尔希的冷哼和白眼。

当然，博士能够带着玛莉娅去工坊，也是和她做了君子协定的：无论何时我叫你从工坊出来，必须立刻随我离开。毕竟罗德岛上也经常会有某些突发事件要博士应急处理，而且也不能把玛莉娅一个人丢在工坊里不管，不然她是真的能不吃不喝在工坊里泡上一整天不出门的。

和往常一样，兴奋的玛莉娅小姐走在博士身旁，念叨着她被装备制造塞满的小脑袋里时常会冒出的新奇想法：“……我居然发现可以用纳米钛制成的软管再包裹上强磁场来束缚高能源石粒子导向正确的方向，这样一来说不定我就可以制造用源石驱动的剑了！不需要源石技艺也可以使用的剑哦！只要按下开关挥动起来，就有不输给源石技艺的杀伤力，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如何在剑身中嵌入纳米钛管道而不影响其本身的强度了。”

博士回应道：“这是不可能的，劝你趁早放弃。纳米钛软管强度极低，别说把它放在剑里和敌人交锋，就是失手把剑摔在地上都有可能造成管路破裂，这就是为什么用源石驱动的刻录机要焊死在加工站的地面上，要是我们的移动都市遇到点风浪船身晃了晃导致刻录机翻倒，可又要拜托可露希尔从龙门采购软管了。”

“啊……是吗，原来如此。”闻听此言，玛莉娅就像是烧红的剑刃被泼了一桶冷水一般迅速冷却，两只耳朵也从刚才昂扬挺立着的状态伏了下来，不安地动着。但她似乎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个想法，还在绞尽脑汁地寻找其他的解决方案。

看到玛莉娅低落的样子，博士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虽然做成剑是不现实的，但是如果你能够让这个装置更小型化一些的话，把它做成刺杀用的匕首倒是可以考虑，这样只要不和敌人正面金铁相击，对武器的强度要求自然也没那么高。”

“可是骑士是不会从背后偷袭别人的！”玛莉娅执拗地说到。

博士耸了耸肩，心想：正是由于你们骑士有着这许多奇怪的执着，才会被无胄盟用刺杀、围攻等手法一个个除去。生死面前使用任何手段都不过分——只要能确实取走敌人的性命就好。他也在指挥中无数次让玫兰莎或斯卡蒂天降神兵刺杀掉敌方的法师……或者让砾刺杀掉高能源石虫。

“不过制作成匕首吗，的确可以，平时不带剑的话，还可以用来防身嘛。”说着，玛莉娅的小耳朵又竖了起来。

“平时不带剑……吗。”博士想着，看向走在身旁的玛莉娅，非战斗时间她当然不会带着自己的剑，也不会穿着那身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盔甲，而是穿着自己的便服。宽松的赭色高领丝质套头衫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罗德岛工坊的工作服；下半身既没有选择很有大小姐味道的长裙，也没有选择像拉普兰德一样一年四季超短裙突出一个不怕冷，而是选择保守且便于活动的长裤，这一点倒是和维多利亚骑警格拉尼的品位很相似。据说玛莉娅也曾好奇过为什么格拉尼和斯卡蒂一定要把好好的裤子剪下去一块再穿，这样难道不会在刚睡醒迷迷糊糊穿裤子的时候把大腿从那个剪下去的窟窿里伸出去吗之类的问题，结果被姐姐和姑母报以意味深长的目光后就再也没有好奇过这件事了。

和她姐姐临光一样，由于长时间穿着沉重的铠甲且总是挥舞着沉重的剑，所以相比于阿米娅等一众普通的女孩子，玛莉娅更喜欢穿起来宽松的衣服，也甚少愿意在装扮上露出自己的肌肤。美其名曰是为了方便活动，恐怕内心也会对自己身为女孩子却肌肉虬结这件事抱有微妙的抵触情绪，所以才选择这样的打扮吧。不过歪打正着的是，她现在的打扮再加上自己欢脱开朗的性格，看起来就像是个活泼的邻家小妹，让罗德岛的大家很是喜爱。

两人一路走到了罗德岛的食堂，迎面遇见了由于下午要出任务——去迎接新的重装干员泥岩而早早进餐完毕的姐姐玛嘉烈。

“姐姐好。”玛莉娅微微欠身施上一礼。即使和姐姐关系再好，长幼尊卑的礼数还是不能丢的。虽然大多数时候她和能天使一样属于开朗活泼不拘小节的类型，但也只有在这些举手投足的细节里，才能展示出玛莉娅的贵族大小姐风范。

玛嘉烈点头还礼，笑着说道：“又粘着博士让他带你去工坊啦？博士也有很多工作要做的，可不能对他太任性哦。”

眼见着玛嘉烈摆出姐姐架子，稍微有点训斥妹妹的味道了，不太了解她们姐妹间关系有多好的博士慌忙为玛莉娅解围：“没有没有，我不过是看看作战记录，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而且是我提出要带瑕光去工坊参观的，不碍事不碍事。”

这几句话出口，说得玛嘉烈直发愣，只见她看了一眼一旁偷笑的妹妹，又盯着博士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才微微地摇了摇头，说：“你是真的宠着她啊博士……好吧。抱歉妹妹的任性给你添麻烦了。”最后以官方客套结尾，就证明玛嘉烈不打算再过问这件事了。

“姐姐放心，我不会对博士太任性的，不会打扰他工作的。”玛莉娅眨着眼睛说，颇有点和姐姐撒娇的味道。玛嘉烈也能感觉得到，所谓“不会太任性”就有“稍微任性一点也还是可以的”这一层意思在里面，俨然一副把博士当成自己人的派头。

“唉，好吧，就这样吧。”玛嘉烈拿这可爱的妹妹也毫无办法，索性彻底纵容妹妹让博士带她去工坊的的“任性”行为，“啊对了，光头马丁大叔也要来罗德岛了，打算在晚餐和夜宵时段租用食堂的一角开个小酒吧。”

“真的吗！”玛莉娅顿时开心起来。

“嗯，据说是因为咱们姐妹俩和佐菲娅都来罗德岛了，他那小酒吧再开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随我们同来。当时还邀请老弗和科瓦尔要不要一起来，但他俩……对那片土地的怀念要深重许多，犹豫当中就先没有动身。”

“这样啊。”

“所以今晚他酒吧开业，我打算出任务回来和佐菲娅一起去给他捧捧场，你也一起来吗？”

“好呀好呀。”

“那我们九点钟在食堂碰头，记得来之前先喝点奶啊。”

“好的，姐姐放心。”

“那我先出任务去了啊。”玛嘉烈看向博士，说，“那我妹妹就拜托你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嗯，出任务小心些。”

玛嘉烈走后不一会，走在博士身边的玛莉娅就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博士莫名其妙。但看她一脸开心，博士也没打算深究其中的缘由。

“你说，刚才你姐姐为什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天啊？”博士问道。

玛莉娅一脸开心地说：“几天前我们聊到我去工坊参观这个话题，姐姐曾经说过，失忆前的博士别说带我去工坊参观甚至不惜停掉生产线了，就是我想去看看可能博士都不会批。那时的博士可是精密计算到排除任何风险因素，一切以高效率为目标的‘工作机器’。所以当她听说博士你不仅批准了我去参观，甚至瞒着凯尔希亲自带我去的时候，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是吗，听起来以前的我可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角色。”博士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

“没那回事，当时的你冷酷又强大，罗德岛有很多女性干员都暗恋着你呢。”玛莉娅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姐姐不是其中之一。”

“那种人哪里好了，天天冷着脸不和别人说话，装酷给谁看呢。这居然都会有人喜欢，女孩子的心理真是猜不透啊。”博士双手交叉高举过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说：“哎吃饭了吃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说不定正是由于你天天不给别人好脸色看，才被凯尔希逼着戴起了面罩呢。玛莉娅脑子里想着这种极为失礼的事：自己不认识之前的博士，自然也不知道他冷酷起来到底会是一副怎样的样子，甚至能够让姐姐这种人物都又敬又怕。

除非必要，不然不会和任何人交流吗？即使交流，也只会说工作相关的问题吗？指挥作战的时候，干员们接受到的也都是一条条冰冷的命令，一切只为了夺取最后的胜利吗？

她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想象那样的博士。

但无论如何，从她认识博士到现在，他一直是这幅样子。或者说，她只认识这样的博士：生活上待人和善，无论谁遇到什么困难博士都会去管管闲事，尽量让罗德岛的大家都能开心地生活；作战上指挥有方，每条命令后面都会带着“一定要加倍小心受伤了我可不饶你”之类的字眼，有时甚至会有点小可爱。

这样的博士给人的感觉温暖又安心，和这样的博士交流相处，那感觉……棒极了。

想到这里，玛莉娅向着博士望去，只能看到他脸上戴着的冰冷的铁面罩。这时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褪去博士冰冷的铁面，看看那面罩下方，在自己身边的此时此刻究竟是一幅怎样的面容。

那一定是一副刚毅的面容，受了岁月与战争的洗礼，看遍了人世的爱恨悲欢。

正如他在每次作战中稳坐指挥台，在战场的中心呼唤风暴；罗德岛大军在他的指挥下在敌人的头上碾过，向着胜利呼啸而去，望着整合运动辙乱旗靡。

那也一定是一副有如春光般温暖的面容，融化积雪，解冻冰河，将生命与希望撒向广阔的大地。

正如他在这个如同废墟般地世界里创建了罗德岛制药，穷尽自己微弱的力量在各大势力的夹缝间挺身而出，为世间饱受苦难的感染者呼唤生命的权利。

他的光将包裹着每个受伤的灵魂，让它愈合，怒放，最终变得像自己一样光芒四射。

所有人——无论是健康人还是感染者——都站在他的背后，在他用宽阔的背脊撑起的一片天地当中，在他所铺洒下的光芒当中，在他指引出的道路里——变得完整。

而这时他若转过头，注视自己，那目光定会是……

突然，玛莉娅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涌了上来，一下子填满了自己，让自己无法呼吸，好险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这是从出生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感觉，某种巨大又温暖的存在包裹住了她，让她窒息，让她沉沦，让她……恐惧。

她慌忙从博士的面罩上移开视线，不露痕迹地做着深呼吸，刚才突然袭来的晕眩感也逐渐淡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非常热，想必已经是红得通透了。

“这是……什么。”玛莉娅问自己。

但她却没法给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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