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END

「那麼我先下班了。」

「瑪莉亞小姐，你辛苦了。」

瑪莉亞向課長行了個禮，收拾好行裝準備離開辦公室。曾經天界最為勇敢的戰士，如今不過是名「人類」，過著如平常人般的打工生活。

幫助翼奪回王位後，瑪莉亞歸還了威爾的天使核心。他沒有接受魔王的邀留在魔界，也沒有選擇回去故鄉的天界，已經厭倦了戰鬥的天使，選擇偽裝成一名普通的人類。

留在這兩界磨心的世界。

他憧憬的世界。

平凡地打工，平凡的起居，平凡的社交生活，昔日身在人界的五十年間，體會到平凡快樂的天使渴求這樣的生活。

不，他真正渴求的是和翼一起，在人界的生活。

可是翼不會放棄王位。

無數次這麼思考過，如果他不是作為天使，翼也不是作為魔王，他們大概就可以純粹地喜歡對方。

可那樣他們大概就會不走到一起。

「請等一下，瑪莉亞小姐，你有興趣一起去烤肉晚餐嗎？」就在瑪莉亞收起最後的資料本之際，名為藤堯的男職員突然走出，擺著喝一杯的姿勢問道。「我知道有家店在辦大減價，等會大家都會一起去的。」

「不，我……」

「別鬧事。瑪莉亞小姐是素食者，你是故意讓人家難堪的嗎？」不等瑪莉亞拒絕的話語完結，名為友里的女職員便插口帶點諷刺說。「你對任何女性都口沒遮攔，不過我會一直看著你，不會讓你得逞的。」

「什麼跟什麼啊，我只是看瑪莉亞小姐總是很寂寞才想邀請他的。別說得我像個變態那樣。」

「總之你閉嘴。」友里推開藤堯，轉向瑪莉亞說。「對不起，瑪莉亞小姐。請不要在意這傢伙，他就是不懂正經。我正在安排職員聚餐，等找到好地方定好日期後，再邀請你呢。」

看著兩人打鬧，即使表面看來不和，可內心卻是和樂融融。辦公室裡誰都知道的登對的情侶，聽說在一個月前藤堯還向友里求婚了。

聽說對人類女性而言，婚禮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瑪莉亞由衷為兩人感到高興，可每次看著兩人都不禁露出難解的微笑。

「嗯，下次還請再邀請我呢。」

留下有點寂寞的話，瑪莉亞逕自離開了公司。

回到家裡的瑪莉亞，獨自煮了簡單的晚膳。都是素食，就如昔日答應過翼那般。

特意選址在翼流放人界時的居所，保留了惡魔尚在時的裝潢，再放置一些兩人共同喜好的事物。可是相隔一百年的時間，瑪莉亞發現自己很不適應。

他所認識的事物：唱片、留聲機、菲林相機，有許多昔日的事物，如今都已經徹底改變。過去的事物不會回來，那些都變成了回憶，就如同瑪莉亞還哼著百年前兩人喜歡的歌，還有兩人一起生活過的時光。

他還不是很習慣數碼時代，手提電話、平板電腦，不過這些事都是可以習慣的，讓他不習慣的是……

那個人不在他身旁。

不論再怎麼學習時下的生活模式，缺失重要碎片的生活，總是難免夾雜空虛。可這是無可論何，畢竟他本身不屬於這個世界。

說是「人類」，本質上瑪莉亞並不是真正的人類。他是名失格的天使，只是獨自一人延續這充當人類的過家家。

作為生命之源的天使核心已經破損不再運行，可瑪莉亞並未因此而消失，靠的是當年自翼那裡得到的力量之源。他能夠像翼那般轉化物質成為能量，故此他能通過進食來維生。不過瑪莉亞的本質始終不是混沌，他永遠不可能像混沌之王那般強大。

這份弱小，才造就了現在作為「人類」的瑪莉亞。

「我吃飽了。」

獨個兒吃過晚飯，像是形式般自說自話後，瑪莉亞把碗筷收拾乾淨。擦洗、抹乾餐具等的流水作業，因而騰空出來的思緒，總是讓瑪莉亞重又回想起和翼在人界時的五十年。

一起體驗作為人類的平凡，一起單純地努力生活，一起發掘作為天使和惡魔從未體會的事物。不是作為敵對的關係，而只是像人類短暫的生命般，想要珍惜稍縱即逝的情感。

對不起，我不能成為惡魔。

翼懇求天使留下時，瑪莉亞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太清楚，翼絕對不會放棄王位留在人界。

面對瑪莉亞的拒絕，翼卻是露出了理解的，慣常的笑。

我明白了，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

擦乾手，瑪莉亞走回起居室。晚上九時許，打開電視，屏幕上正播放著新聞。

「ＸＸ宣佈北極軍事佈署的十年計劃」

「ＸＸ決定增加軍備資源」

「ＸＸ成功試射遠程導彈」

……

每天看著充滿紛擾的新聞，這就是世界的恆常。不論天界、魔界還是人界，時而升溫的鬥爭心和慾望，都會掀起新的戰事。

因為卷入戰爭而死去的人們，因為被慾望所佔據而把無辜生命卷進戰爭的人們，瑪莉亞經歷過太多。他厭倦了無謂的爭鬥與死傷，捨棄成為魔界或天界的一員，想要以第三方的視角去觀摩這三界的秩序。

既然再等多少年都不可能盼到與期盼之人的平凡生活……

那又何苦延續這寂寞的生命。

一鍵關上電視，瑪莉亞抱起旁邊有點老舊的大型藍色黑翅膀企鵝布偶，倒在了沙發上。撫著那柔軟的毛質，搗亂一下頭頂上豎立的三撮毛，緊抱有點微胖的短腳身軀，只是這麼簡單的行為，他就能夠快樂好一段時間。

明天要完成那個報告，也許要加班了。

冰箱的食物也所餘不多，明天就在外面吃吧。

去邀請課長、藤堯先生和友里小姐。

另一個部門的後輩，調和切歌也一起。

附近好像有間西餐廳。

………

……

…

現在的他在做什麼呢？

正當瑪莉亞陷入獨自一人的沉思之際，一絲惡意打斷了幸福的時光。瑪莉亞從沙發上爬起，身上的毛躁感，他不可能認錯這種感覺。於是「人類」放下最喜歡的布偶，相隔五年來，第一次張開了天使的翅膀。

再一度變回天使，飛往窗外。

公寓的天台上，兩名天使對峙著。

天界的叛徒逃不過被討伐的宿命，天使長對瑪莉亞下達逮捕令。是仍覬覦瑪莉亞身體裡混沌的力量源嗎？還是單純不能原諒叛徒？那些根本不重要，不論何者瑪莉亞都不打算被抓住。

再怎麼擅於隱藏終有一天都會敗露，可「人類」萬沒想到天界會堂而皇之到訪。

全然不把休戰協定當一回事。

銀色的槍與聖潔的劍交碰，在天空中交錯星一道又一道光芒的十字。對方不過是中級天使，並不是什麼強大的存在，可弱化的瑪莉亞只能勉強與之打個平手。「人類」可以仰仗的是經驗，和無比強大的敵人戰鬥的經驗。

他有即使冒著被殺的風險，也要留在人界的原因。

在空中周旋了十餘個回合沒有得出結果，瑪莉亞使出混身解數發出攻擊再強逼拉開距離。狀況是對瑪莉亞不利，延長戰只會讓通向失敗。

如果能夠抓住一瞬的空隙……

「根據協定，天使和惡魔都不得踏足人界吧？」

瑪莉亞質問，並沒有敵意。

「叛徒沒資格說這話。一切為了消滅邪惡的魔界，而第一步是消滅你這叛徒。」

多麼單純的正邪論，瑪莉亞曾經也被這種天真的想法所束縛。可是他不一樣，他認清了真相。

因為他認識了那個人。

又是一場用言語解決不了的無謂爭鬥。

深吸一口氣，兩人再度交鋒。瑪莉亞使出全力頑鬥，無視身上的傷與痛，他有不能卻步的理由。

那個不惜拒絕魔王，也要留在人界的理由。

提起最大的力量使勁揮舞，銀槍擱飛了聖劍。槍尖不留情地直指向天使，如果不把這名曾經的同族收拾掉的話，他會暴露自己的行跡……

可槍尖還是在奪去對方性命前打住。

終有一天能迎來三界和平。

他不擺握殺終有一天互通的可能性。

眼看瑪莉亞一瞬呆住，中級天使卻沒留手，自袖間放出暗箭直飛瑪莉亞的命門。

「人類」回過神來時逃不開了。

可天使也沒有得手。

帶著一雙黑色翅膀的身影突然憑空而出，徒手接著了中級天使的攻勢。那人身上釋出遠超兩名天使的強大魔力，別說是兩名天使合力了，哪怕再來一名名天使都無法打倒他。

「天界還真沒把我放在眼內。」

「魔王風鳴翼！」

天使一聲叫喊，隨即被可變的黑色羽翼牢牢抓住。翼釋出漆黑的氣場，赤紅的眼眸盯視著中級天使，從對方身上吸取記憶。

也許是有點卑鄙，但他別無選擇。

是天界先干犯了規則。

翼利用暗示把中級天使支了回去，看著神聖的身影徹底消失於黑夜之中，魔王方才安心。

「很久不見了，瑪莉……亞！」

話語完成之前，曾經的天使撲進了翼的懷抱。

「翼……真的是你吧？」

瑪莉亞緊緊地牢抓著對方，淚崩堤般止不住。

基於兩界訂定的和議，天使和惡魔都不得進入人界。早已經下定決心忍耐長久的寂寞，卻意料之外地以這種形式重遇。

「抱歉，我一直都想見你……可是我不能隨便打破協定。」

翼回抱著瑪莉亞，看到對方的模樣心中不禁難過。

他從沒想過，分隔在人界，比起分隔在天界還要難以相見。

「我也是……一直都忍耐著。」瑪莉亞深呼吸，試著制止哭泣。他不想毀了這難得的喜悅，只是心中的感動又如泉湧。「……不過……你這麼出現沒關係吧？如果被天界發現，他們不會放過魔界的。」

「這次是對方先破壞規則，大概他們不敢先行告狀，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久留。」翼喃喃說道。「魔界之王親自來到人界勢必驚動到天使長，不能讓他們有理由發動新的聖魔大戰。故此……」

天使很明白，從拒絕魔王選擇了人界那一刻起，他就有了心理準備。

無限期的寂寞，是為了共同的信念

「我知道。」染上惡魔的溫暖後，瑪莉亞終於又放開對方。「翼是魔界之王，不能只為了我存在……」

為此瑪莉亞才會選擇了來到人界。在翼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守護成為兩界磨心的人界。

——同時也是充滿兩人回憶的地方。

這段感情如今不能修成正果。

對不起，我不能成為惡魔。

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決定……等到哪天兩界迎來和平，我們再在人界重聚。

聽到這番懷念的話時，瑪莉亞懷著希望地笑了。

「抱歉，一直以來讓你寂寞了。不過至少……讓我們任性這一晚。」

翼輕抬瑪莉亞的下頜，張對方的唇引導到自己的唇。有別於往日激情的吻，這是留戀的吻。

五年了……他們一直都很孤獨。

比起分隔在魔界和天界時的感受，這若即若離的距離更為磨人。

等到哪天兩界迎來和平……

那如絕望般的祈願。

瑪莉亞很清楚，這個人絕對不會放棄成為魔界之王。

他也絕對不希望看到這人為了自己而放棄。

曾經的天使回抱著翼，讓兩人的唇更為貼近。

無月的夜裡，繁星的天幕下，幽暗隱藏了兩人的身影。

如果寂寞是沒有限期。

現在姑且感受這黑夜下短暫的幸福時光。

同時祈願這感情能迎來太陽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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