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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43—495)】同归于尽呗,46

[db:作者] 2025-07-26 12:46 5hhhhh 1890 ℃

                 「

  「哎呦,陛下与臣见外个什么,有道君忧则臣劳,陛下有这个心思,臣下合当为圣上分忧才是。」丁寿偷偷抹了把冷汗,总算松了口气。

  「还在朕这儿演戏?你若是真不要,那银子我就不还了。」

  「万岁就当臣适才什么都没说。」丁寿立时闭住了嘴,不说各地镇守太监输京孝敬,就是今年各地布政使朝觐的见面礼刘瑾都拿到手软,自己何必去充那冤大头。

  朱厚照哈哈大笑。

  来至远趣轩前,张永在轩前迎候,「陛下,都已准备妥当。」

  「好,随我来。」朱厚照点点头,率先进了敞轩。

  「臣等恭迎陛下。」远趣轩内王鏊与梁储等人带着众官起身迎驾。

  「两位先生免礼,」朱厚照随意摆摆手,径直奔了搭着明黄椅袱的蟠龙交椅上坐下,招呼道:「众卿也都起来吧。」

  这老东西也在?丁寿与王鏊眼神交互之间火花四溅,彼此俱都不屑为伍。

  「二位先生请坐,你也坐啊。」小皇帝还真有点主人待客的意思,待众人入座,便道:「会试锁院近二十日,诸卿案牍劳形,俱都辛苦,今日陪朕一同观戏,聊作慰劳。」

  王鏊等又都离座谢恩,朱厚照笑语抚慰,一派君明臣贤的和睦场面。

  「这是戏本,请陛下点戏。」臧贤上前呈递戏本,还不忘向丁寿报以谄笑。

  「不必点了,按前面说的演下去就是。」朱厚照随手将戏本递与了丁寿。

  臧贤躬身退下,随后一声锣响,装扮各异的优伶粉墨登场,在轩内上演一出出百戏杂剧。

  丁寿看看台上,又翻了翻手中戏本,见俱是上演一些孔孟圣贤书中摘出的寓言故事,演者也是中规中矩,偶尔诙谐耍笑,亦是无伤大雅,引得一众臣子会心一笑。

  无聊地撇撇嘴,丁寿矮身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道:「陛下要臣从这里面选出为太后贺寿的戏码,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朱厚照歪歪脑袋,丁寿急忙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小皇帝耳语道:「先将就一下吧,好戏在后面,待再演个几场赐一顿便宴,朕的戏也就完了。」

  合着熊孩子在这里做样子,丁寿无奈道:「要不然臣自去豹房等处遛遛,待会……」

  「老实坐下,你要是跑了,朕一个人岂非更难熬!」朱厚照狠狠斜睨了丁寿一眼。

  明白了,小皇帝是把二爷当垫背了,就知道他没安甚好心,还请我看戏,呸!

  看着丁寿无精打采地坐了回去,朱厚照忍俊不住,忽有种奸计得逞的畅意。

  王鏊坐在一边,看着君臣二人君不君臣不臣的狎昵之态,庞眉深攒,瞥了一眼台上,计上心来。

  一声轻咳,王鏊指着台上俳优道:「陛下,不知而今台上却是何戏?」

  「这出戏是《王良与嬖奚》,先生怎就忘了?」此则故事讲的是春秋赵简子命晋国知名车夫王良为自己的宠臣嬖奚驾车行猎,一天下来嬖奚一无所获,就对赵简子说王良「天下之贱工也」,王良听到后要求再为嬖奚驾车一日,结果一日间嬖奚猎获十禽,于是又对赵简子言王良「天下之良工也」。赵简子便命王良专门给嬖奚驾车,王良坚辞,理由是他按规范驾车,嬖奚终日不获一个猎物,而破坏驾车规矩便能一朝而获十,他不惯与小人赶车。这一篇乃儒家经典,又非僻文,王鏊博览群书,竟然不识,朱厚照好奇不已。

  「原来是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中的一篇,老臣一时昏聩,竟记不清了,让陛下见笑。」

  「先生何必客气,朕的学问还不都是您几位先生所授。」朱厚照笑道。

  王鏊忽地一叹,「嬖奚一近幸小人,反复无常,王良虽只御者,亦明」不失其驰,舍矢如破「的道理,恪守本分,不违御者之道,比之不守臣节之佞幸强出甚多,陛下以为可是?」

  「这……」老师诶,您这样就不厚道了吧,人家是我拉来陪看戏的,稍微亲近点您就这样指桑骂槐,朕很难办啊!

  「下官不以为然。」丁寿阴阳怪气接了一句,吊着眼睛乜视王鏊,「王良明知稍变规则便可大有收获,偏偏硬要拘泥成法,因循守旧而不知变通之道,此等人若在朝中秉政,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恐非国家社稷之福,王相以为可是?」

  「你……」南山小儿竟敢说老夫抱残守缺,王鏊被气得脸色铁青,眼见就要发作。

  「济之,安心看戏。」梁储急忙拉住脑门上青筋暴跳的王鏊。

  「不错,看戏看戏。」朱厚照捂嘴偷笑,这家伙,打嘴仗真是从没输过。

  戏台上演出未停,不多时便演到「嬖奚」第一日出猎一无所获,那伶人去时趾高气扬,卖乖耍宝,归来两手空空,懊恼丧气之相演得惟妙惟肖,纵是王鏊适才被丁寿气得不轻,此时也难免启齿一笑,往旁边丁寿处睥睨斜睃,小人便是小人,台上台下俱都一样。

  随后那台上「嬖奚」便向扮作「赵简子」的伶人广进谗言,「赵简子」问其空手缘故,只听「嬖奚」回道:「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安所得佳文字?」

  台下众人齐齐变色,王鏊梁储更是离座下拜,口呼「冤枉!」

  丁寿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见王、梁二人大声喊冤,登时醒悟,「良」者「

  梁「也,」安所得佳文字?「其意岂非直指王鏊梁储担任主考的会试有猫腻!

  「不要演了!」朱厚照一声怒喝,台上优伶齐皆跪倒,抖若筛糠。

  朱厚照面罩寒霜,「这戏是哪个编排的?」

  臧贤从台后快步绕了出来,跪地向前膝行几步道:「是小人所编。」

  「你?」朱厚照短暂错愕,随即一言不发,转而怒视丁寿。

  丁寿暗道不好,他与王鏊不对付人尽皆知,臧贤又是自己举荐,小皇帝怕是已经怀疑臧贤幕后是自己所指使,急忙撇清自己道:「陛下,臣绝不知情。」

  听丁寿矢口否认,朱厚照面色稍缓,俯视臧贤道:「尔好大胆子,竟敢妄议朝廷取士?」

  臧贤急忙磕了一个响头回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奉陛下之命,演戏排剧采集民风而已。」

  「民风?」朱厚照略一皱眉,「从实讲来。」

  「市井间有风传本科春闱取士不公,王、梁二位大人其中有私……」

  「胡言妄语!」王鏊当即怒声反叱,「你一介优伶,教坊贱役,安敢谤讪大臣!」

  「王阁老,我等优人采听外间风闻,以供大内科诨,也是教坊旧习,何谈谤讪之说!况且士子不满,围攻贡院之事早已传遍九城,人尽皆知,难道下官还敢谎言欺君不成!」臧贤在御前当差久了,皇帝都天天见,面对当朝阁老还真就不怯场。

  「围攻贡院?二位先生为何不曾奏报?」朱厚照眸锋一转,声音转厉。

  「启奏陛下,不过是些许士子对落第不满,引起的一场误会,已然冰释。」梁储匆忙回奏。

  既然冰释误会了臧贤又如何能知晓,朱厚照心自狐疑,也不再追问,对臧贤道:「你接着说,外间对春闱还有何传闻。」

  「这……」臧贤咂咂嘴,硬着头皮道:「还有关于刘瑾刘公公的。」

  「老刘?有他甚事?」不但朱厚照纳闷,丁寿也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本科南宫取士比照往年多取了五十名,外间风传是刘公公手书自拟了五十人姓名,再传信给本科主考照单录取,且为这五十人特作增额……」臧贤声音越来越小,比起当面顶撞王鏊,他提着刘瑾名字都觉胆战心惊。

  「一派荒谬之言!」朱厚照闻听后不觉失笑,「本科取士三百五十名乃朕钦定,增额是因本科为朕御宇后龙飞第一科之故,市井流言,其不实甚矣。」

  「陛下所言甚是,宽增南宫额数,本是陛下求贤重儒,图治天下之意,那些落第士人不知感念皇恩,只因取舍不惬其心,便妄语谤讪,流毒禁中,实实可恼。」王鏊实在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如此期盼刘瑾的清白。

  「还有何传闻?」朱厚照如今轻松许多,丁寿与老刘关系非常,如果谣言还捎带着老刘,定然不会是他所授意,看来自己适才错怪他了。

  臧贤冥思苦想,「还有……哦,外间还传内阁焦阁老与兵部刘尚书的公子之所以能够登第,也是因他二人与刘公公过从甚密之故,总之这些流言蜚语,说甚的都有,臣下也不能记得周全。」

  朱厚照面色又凝重起来,无论刘瑾,还是王鏊、梁储、焦芳、刘宇等人,不是他身边近侍,就是朝中重臣,外间指名道姓的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若不彻查个清楚明白,朝廷内外恐难有交待。

  丁寿见小皇帝袍袖外的手指对他轻轻勾动,会意地凑到近前,「陛下?」

  「这事你去查。」朱厚照低声道。

  「啊?」

  「啊什么,此事老刘与内阁、兵部俱都牵扯其中,非同小可,总得对外有个说法,否则众议难平,我这皇帝也不好做。」朱厚照打心里并不相信刘瑾与自己老师等人会结党营私,只想快些还他们个清白。

  丁寿如今被窦妙善和顾采薇俩丫头闹得一脑门官司,真心不想管士林这些破烂事,眼珠转了转,便道:「陛下何须劳师动众,只需选几个与会试无关的饱学之士,重新调卷复校就是,朱卷之上都有各房考官评语,哪个由谁选出,清楚明了,那文章优劣,究竟该不该得功名,岂不一目了然!有凭有据,坊间传闻也就不攻自破。」

  也对啊,弘治年科场案不就这么来的么,只是取卷重校,本届考官的颜面…

  …,朱厚照迟疑了下,才对王鏊等人道:「朕有意命内阁李先生与翰林院学士重校试卷,二位先生意下如何?」

  王鏊等人晓得这时候再有异议反显得自己心虚,俱道:「臣等问心无愧,听凭陛下圣裁。」

  「好,既如此,便命……」

  朱厚照一道口谕还没说完,张永便进轩奏道:「陛下,礼部尚书刘机有要事觐见。」

  刘机满头大汗地进了远趣轩,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反将小皇帝吓了一跳,又非朔望日大朝奏事,好端端地跪个什么劲儿啊。

  刘机擦擦额头冷汗,颤声道:「启奏陛下,贡院失火。」

  众皆大惊,朱厚照道:「火势如何?可有伤亡?」

  「火已扑灭,其他均好,只是存放至公堂之会试朱墨试卷共五十余柜,尽被焚毁。」

  王鏊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丁寿!」朱厚照忽然大喝。

  「臣在。」

  「戊辰会试士子肆诮,流谤中外,人心浮动,朕命锦衣卫彻查此事,快查快办,务要还天下士子以公道!」

  注:1 、交城王府镇国将军奇洢听其下传佐拨置执平阳府学生员赵凤,凤友梁世臣等率同列入府争之,毁栏杆石狮。(《明武宗实录》)明朝读书人聚集起来战斗力很强的,王府都敢打砸。

  2 、礼部尚书刘机奏:二月二十六日会试事毕,臣与考试监试提调等官俱于四方赴朝房候陛见,遗下朱墨试卷五十余柜于至公堂被火焚毁。(《明武宗实录

                》)

  3 、壬辰命会试正榜取三百五十人。(《明武宗实录》)

  4 、正德三年戊辰科,少傅大学士王鏊、吏部尚书学士梁储为主考,放榜后,以取舍不惬士心,流谤入禁中,大内演戏,优人为主司问答状,或讥其不公,则对曰:「王良天下之贱工也,安所得佳文字?」盖以良为梁也。是科或传刘瑾以片纸书五十人姓名入闱,主者有难色,瑾特为增额五十名,其事未必真。而刘宇之子仁,焦芳之子黄中,俱以奸党冒上第,又传奉黄中等八人为庶常,俱非常之事,士子之肆诮固宜。(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

  5 、会试取士没有定额,永乐、成化、正德、嘉靖、天启、崇祯等皇帝第一科会试都有增额,历史上刘瑾倒台后正德六年取士也是三百五十人,正德九年为了增加州县后备选官取士四百人,所以说刘瑾增加贡士名额的说法基本就是扯淡。

  本人是没找到任何正德三年王鏊梁储将杨慎的文章取中却被烛花烧坏考卷,以致落榜的当时记载,而且评卷看的是朱卷,对应的墨卷填榜时拆开才用,总不能你杨慎两张卷都被烧了吧,况且这一届都烧了的也不止他一个,这说法怎么听怎么觉着不靠谱。

       第四百八十一章勘火场茫无头绪谈旧案惊醒迷途

  明时坊,贡院。

  「这号舍又窄又小,四面漏风,举子们窝在这里应考还真是挺不容易的!」丁寿坐在间三尺宽的号房内,左顾右看,啧啧称奇。

  他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进贡院应试了,不过纵然能进来,丁寿扪心自问,让他在这放个屁都能把自己熏晕了的小空间内作文,能高中的机会还不如学「英才墓」里那些死于天顺年大火的前辈们,等着被皇帝追封来得实际。

  「大人说的甚是,只是贡院内布局有限,数千号舍鳞次栉比,若建得大了,恐安顿不下应考举子。」贡院中的几个执役吏目一脸苦相,一把大火将试卷烧了不说,还将锦衣卫的凶神招惹过来,看来今日事实难善了啊。

  摘了身前号板,丁寿起身走了出来,看着通道前一望无际的密集号房,蹙眉道:「纵因地域所限,号舍建不得太大,也不应该用席棚搭建,窝在其中漏雨漏风不说,但有一点火星子蔓延起来,必将酿成大祸。」

  「大人高瞻远瞩,训教的是,这号舍构建也是陈年积弊,非只顺天府,两京十三省各处贡院俱是如此。」这帮吏目心中七上八下,这位爷究竟是来查失火还是找茬来的。

  「那个……大人,是否该去火场看看?」一个吏目大着胆子问道。

  「看,这就去看。」丁寿从善如流,拔腿就走,一众吏目立即跟上。

  至公堂断壁残垣之中,余烟袅袅,一众锦衣卫正在其间勘查。

  「卫帅,」见上司到来,于永立即迎了上来,将手中物件呈递上前,「请看。」

  丁寿定睛一看,是一把烧得乌黑的铜锁,锁芯完好,锁栓上面还挂着两枚铺首衔环。

  「嗯?」衔环上依稀可见有打砸痕迹,丁寿扭头,目光斜扫贡院一众人等。

  「大人,火势腾起之速甚快,看守人等见内间火起,情急之间不及寻得钥匙,便擅自将门锁砸开。」一个吏目急忙解释。

  「这么说火起之时,里间并没有人咯?」

  「这是自然,诸位大人离院入宫,试卷封存于此,一干闲杂人等自不敢在内逗留。」另一吏目道。

  「内里可有火烛未熄?」

  「绝对没有。」众人矢口否认,内里既不留人,自然也无燃火的道理。

  「至公堂的锁钥存放何处?」

  「在签押房内,由我等共同看管,断不曾遗失。」

  丁寿点点头,见这锦衣缇帅面无表情,不置可否,众人不禁心中打鼓,其中一个吏目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小人等也是尽心防备,奈何这场火实在起得蹊跷……」

  「蹊跷?」丁寿转目看向他。

  那小吏赔笑道:「春闱前曾有钦天监预言」荧惑守文昌「,当时我等还皆以为天象示警回禄是在春闱之时,如今想来确是短见。」

  「你是说……这场火是上天示警?」丁寿食指朝天指了指。

  「非人力可救。」那小吏一脸殷切道。

  丁寿「嗤」的一声轻笑,「这样非但你们的罪过小了许多,本官也好交差…

  …「

  几个吏目欣喜如狂地纷纷阿谀道:「大人明鉴!!」

  「混账东西!」丁寿袍袖一拂,一股大力将众人齐齐掀了个跟头,丁寿戟指骂道:「天意火烧贡院,那责在何人?上天又为何示警?是朝政不清明,抑或贵人言行有不修持之处?」

  一众吏目面色惨白,不及爬起,只是不住叩头求饶。

  「你们一推六二五,倒把自己摘个干净,本官问你们,既知至公堂存放试卷至关紧要,门前为何不安排人值守?」

  「我等……」几个吏目面面相觑,吞吞吐吐想要答话。

  「别来什么早有安排一说,门前倘有一二值更之人,何至于已急到砸坏门锁进去救火,还让火势蔓延如此之烈的地步!还敢蒙骗本官说什么尽心防备,分明是玩忽职守,巧言令色,来人!」

  「在!」立有锦衣校尉齐声应和。

  「将这些混账王八蛋打进诏狱,让他们长长记性。」

  「大人开恩啊!!」进了诏狱那阎王殿,不死也要脱层皮,一众贡院吏目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哭爹喊娘地跪上前乞求丁寿,那帮凶神恶煞似的锦衣卫岂会再让他们近了自家卫帅的身,拎着后脖领子就将人拽了开去。

  于永轻轻挥手,那帮校尉立即一个个将人拖拽着架出了贡院,任他们如何哭闹求饶只是不理。

  轻拍了下手掌,丁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总算安静些了,一进门就跟一群苍蝇般在人耳边聒噪,烦闷得紧。」

  「这帮不开眼的东西着实烦扰,卫帅受累了。」于永陪笑道。

  稍稍缓解了被小皇帝赶鸭子上架的胸中郁闷,丁寿瞥向一旁的于永,「可查出什么来了?」

  于永观观左右,上前低声道:「如卫帅您老人家所料,火势确是蔓延太快,属下怀疑有人用了火油。」

  「哦?」

  「五十余柜的朱墨考卷烧得片纸不存,烛台绰灯等处有引火之物的地方反还有些余烬,卑职想对方该就是冲着试卷来的。」

  「周边门窗可有异处?」

  「多毁于大火,已然看不出有无撬拨痕迹,」于永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丁寿,旋即低头,「不过临山墙的一扇窗子到卷柜之间烧得最为干净……」

  丁寿一阵冷笑,「真是一把好火啊!」

  「卫帅!」钱宁快步赶了过来,「后面有些线索。」

           ************

  贡院后院临街处是清一色粉白围墙,墙高足有两丈,一名年轻的小旗官领着数名锦衣卫正守在一段围墙下,见到丁寿等人前来都躬身施礼。

  「卫帅请看。」钱宁向斜上方指去。

  丁寿仰头,只见约丈余处的围墙内壁上有半只鞋印,颜色很浅,如不细观很难发觉。

  「这会不会是早先留下的?」丁寿向左右问道。

  「断然不会。」

  身后突然有人插话,丁寿扭头看去,见是那个年轻的锦衣卫小旗。

  见丁寿眼神中有问询之意,那名小旗立即道:「鞋印很新,旬日来因会试之故,贡院四周皆有兵马司把守隔绝内外,断不能容人由墙头出入,显是有人在守院兵卒撤离后由此潜出。」

  「不错,年轻人思路很清楚。」丁寿笑着赞了一声。

  「谢卫帅夸赞。」那名小旗躬身一礼,难掩面上喜色。

  钱宁介绍道:「本司小旗官齐佐,也是世袭的锦衣子弟,才袭了父职,由江西调来京师不久,这脚印便是他发现的。」

  丁寿点点头,这类小旗级别的人事调动他懒得过问,将目光重又投向墙上脚印,「墙后是什么地方?」

  「一条死巷,并无人家。」钱宁接着解释道:「地近贡院,为免打扰士子应考,周围很少闲杂人等。」

  丁寿摩挲着光洁下颏,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黑衣人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翻入贡院,撬开至公堂后墙窗户,在存放试卷的书柜至破窗间洒满火油后引燃火种,在贡院众人忙着救火之际迅速逃到此处墙下,腾身越过围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卫帅,」齐佐才得了丁寿一句褒奖,此时满心跃跃欲试,「贼人显然是对贡院内部布局清楚,墙上虽只有半个脚印,也足可拓片成型,对照寻找纵火之人,属下这便将贡院内外相关之人召集,一一比对。」

  于永唇角轻勾,微露不屑,钱宁呵斥道:「放肆!卫帅在此,何用你多事!

                 「

  丁寿压手阻止钱宁,「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必苛责。」

  钱宁垂首称是,又冲齐佐喝道:「还不快谢过卫帅大度!」

  「罢了。」丁寿摆摆手,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于永等锦衣卫急忙随后跟上。

  「大人,这脚印还拓么?」齐佐见丁寿对他的提议兴趣寥寥,很是不解。

  「拓个屁!你这不纯粹是给咱爷们找事么!」见丁寿走远,钱宁终于有暇训斥自己手下,「贡院进进出出多少人?往年的守院号军哪个不清楚至公堂所在?

  更别说那些其他七七八八的相关人等,凭着半个破脚印得寻到哪辈子去!你一旦把这脚印当作证据交了上去,少不得便为锦衣卫添了一桩悬案,这岂不是教卫帅老人家坐蜡嘛!「

  钱宁恨铁不成钢地点着齐佐额头道:「外间谣言满天飞,万岁爷的旨意是快办,快办你晓不晓得是甚意思?!」

  齐佐被钱宁戳得抬不起头,只得垂首道:「那这脚印……」

  「别提你他娘的脚印了,收拾收拾,把人撤了。」钱宁临走还不忘指点着齐佐胸口叮咛,「在锦衣卫当差,除了眼明,还得心亮,你小子给我长点记性!」

  齐佐抚着被钱宁点得隐隐作痛的胸口,回首望了望墙上脚印,眼中满是不甘……

           ************

  城西刘府。

  「丁大人,老爷言说他属涉案中人,不便相见,请您回去。」刘府老家院老姜立在角门前,高大身形微微伛偻,语气却坚定不容置疑。

  「公公他老人家就没什么交待示下?」丁寿不死心问道。

  姜荣缓缓摇头,抬腿退回了门内。

  「姜老爷子,您通融一下,让我进去见公公一面,哎……」

  眼睁睁看着乌漆角门缓缓合拢,将自己挡在了门外,丁寿实没想到他竟也有被刘瑾拒之门外的一天。

  这里该不会真有老太监的瓜葛吧,丁寿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丁兄似乎心情不佳,可是有烦心之事?」

  扭头望去,只见不远街边处有一人白衣玉扇,潇然伫立,嘴角噙笑看向自己,丁寿当即没好气回道:「既然知道丁某心情不好,你还敢在此幸灾乐祸,可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

  玉骨折扇「刷」的一下在掌中收起,白少川启齿轻笑,「丁兄既然心绪不佳,便由白某摆酒作东,助你浇愁如何?」

  「不好,你分明是想让我愁上加愁。」丁寿歪头叉腰,斜瞪白少川。

           ************

  酒楼临窗的一处雅座。

  丁寿将空杯「砰」的一下重重顿到桌上,发泄着心头不满,白少川则微微一笑,提壶为他重续了一杯酒。

  「你说刘公公对我避而不见,究竟安的什么心?」

  「公公最近有事忙,再则姜老已然说得清楚,避嫌。」白少川自斟了一杯,轻轻说道。

  「朝中谁不知我与刘公公的关系,避个鸟嫌啊!」

  丁寿话语粗俗,白少川听得剑眉轻攒,「也正是因丁兄往日与公公行得过近,圣上此番明旨彻查会试科场案,朝中大员多有牵扯,内外瞩目,若言行不慎,怕是会授人以柄。」

  「刘公公行事几时这般瞻前顾后?」丁寿颇不以为然。

  「刘公公自然没什么可惧的,不过嘛……」白少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凝眸丁寿不语。

  「公公是怕我落人口实?」丁寿忽地恍然,随即「嗤」的一笑,「这不是多此一举嘛,朝廷上下那些碎嘴子,便是没有抓到我与公公往来的证据,同样会捕风捉影,搬弄是非,躲不掉的。」

  「丁兄既知如此,还不要案快办,早些将此事了结,」白少川把玩着手中青瓷酒杯,唇角微微扬起,戏谑道:「不去查案,一味在此拖延,岂不正给那些人留下了攻讦口实?」

  「你怎知我没去查,贡院大火,现场各处房舍完好,单只烧了存放朱墨试卷的至公堂,这其中要是没鬼,那我就真见了鬼啦!」丁寿拍着桌子将贡院勘查经过道了一遍。

  「物证毁了,人证呢?」

  「哪儿还有什么人证!看守杂役都吓破了胆子,只是一味推诿不知,放火的是个行家,根本就没留下证据。」丁寿自觉忽略了那半只没指望的脚印。

  「贡院外呢?」白少川剑眉轻扬,「既然举子传言科场取士不公,他们可有何说法?」

  「人云亦云,他们有个屁的说法,那些大头巾们早成了惊弓之鸟,一天内传了十二个到北司,三个当场吓尿了裤子,七个赌咒发誓不知情,另外两个确是有种,反指着鼻子大骂了我一通,声言要纠集同侪上书弹劾锦衣卫拷掠士子,有辱文体,被我让人用乱棍打出去了。」

  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丁寿,白少川摇头轻笑,「听闻锦衣卫百户邵琪在贡院门前痛殴众举子,人家有些怨气也是在所难免。」

  「活该!要是丁某在场,直接打折他们第三条腿!」丁寿对给自己添了麻烦的闹事举子怨念更重。

  「谣诼之言,来之无影,去时无踪,你若想追本溯源,恐是不易。」

  「何止不易,根本就没头绪,」丁寿撇撇嘴,继续道:「若是平常,单治贡院看守杂役一个玩忽职守、看管不严之罪也就罢了,偏赶上如今举子闹事,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没个交待怕是应付不过去。」

  丁寿愁得直挠头,本想寻刘瑾给个主意,偏偏老太监来个避而不见,这不把二爷一人架到火上烤么。

  「那就给皇上和众举子一个交代。」

  「你说得轻巧,试卷毁了,考官与中榜者坚称阅卷无偏,那些落榜的举子们则一口咬定其中有私,各执一词,我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怎么交代?」

  白少川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笑道:「丁兄是实诚君子……」

  「休要挖苦,丁某自知此生与这两字无缘。」丁寿气正不顺,一口打断白少川。

  早熟知丁寿脾气,白少川并不介怀,微微一笑继续道:「丁兄一心只想查个水落石出,依某看来,未免落了桎梏,自寻烦恼。」

  「怎么说?」丁寿奇道。

  「今上要一个结果,用来平息朝堂内外的汹汹物议,众落第举子同样也要一个由头,来发泄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至于结果如何,是真是假,他们并不关心。」白少川玩味一笑,「弘治十二年的会试舞弊案不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结案了么,殷鉴不远,丁兄何不效法一二?」

  「不一样的,」丁寿满嘴苦涩,连捶着手心道:「当年那案子好歹有试卷佐证,况且徐经馈送金币于程敏政,唐寅交通程敏政为其诗文作序等事,本人也都供认不讳,处置起来有理有据,我如今可连个凭据都没有!」

  当年己未会试案相关众人都曾下镇抚司鞫问,有案卷留存,丁寿好奇时也曾翻阅,对事情来龙去脉大概了解,照二爷看法,程、唐、徐他们几个要说冤枉是真他娘冤枉,可要说不冤,也纯粹是他们几个嘴贱自找的。

  旁的举子入京后,一般都是静养备考,徐经和唐寅两个大烧包,一个有钱,一个有名,整天带着几个戏子驰骋于都市,四处拜访,从同乡前辈吴宽、到老师王鏊、座师梁储、吏部尚书倪岳等等朝廷显贵让他们拜了个遍,其中也包括与唐伯虎师长有旧的礼部侍郎程敏政,其实像这种登门送礼的事你悄没声儿干就完了,唐伯虎那张扬性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爷们路子野,搞得沸沸扬扬,惹人注目,适逢座师梁储出使安南,唐伯虎作诗一首,央求程敏政为其作序,得,连交通的证据都留下了。

  待得科场开试,程敏政作为副主考又出了一道冷门题,以元代刘因的《退斋记》发策问,许多举子连听都没听过,偏偏徐、唐二人举答无遗,科考散场之后又不知收敛的到处自夸,舆论哗然,彻底激起了众怒,户科给事中华昶上奏弹劾程敏政私漏题目与徐、唐,就此掀起了弘治十二年的科场舞弊案。

  「有理有据?」白少川紧抿的薄唇间泛起了一丝冷笑,「丁兄当真如此以为?」

  丁寿讶然,「李阁老会同五经同考官重阅程敏政取中试卷,徐、唐二人俱不在内,时任知贡举官的礼部尚书徐东谷等帘外官也言及以前后阅卷去取之间,及查二人朱卷,未审有弊与否,说到底不过是徐经和唐寅两个自以为是闹得一出误会罢了,程敏政自陈题目是他早前拟好,怀疑为家人所窃卖,徐经伏状中也供称试题是他从程府家人处购得,两厢供词对照无误,锦衣卫都记录在案,其中还有何异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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