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32

　　ラギー放下背包停在畫廊，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不久前，他跟丟了隊伍。

　　因為長時間扛著重物，他的肩膀被壓得酸痛，但身為一隻鬣狗又不能出聲請他們停下來，在半拖半背的情況下，他誤入了レオナ曾經給自己看過的場景。

　　「王族的人長得真的很標緻啊。」ラギー看著那一幅幅畫上細膩的筆觸，臉幾乎快要貼到牆上。

　　眼前突然出現這麼一片充滿價值的牆面，他早已忘記報到才是今日的課題，靠著對二王子的熟悉，ラギー在眾多的畫作中找到不同時期的レオナ，個個都和本人一樣，有著高傲的身姿及不服輸的眼神。他下意識地想用指尖觸碰，卻在聽到聲響時瞬間將雙手背在身後。

　　「ラギー・ブッチさん。」方才帶領他們來到此處的召使站在不遠處喊道。

　　「那個……抱歉。」ラギー自知給別人添了麻煩，趕緊拖著背包走到她面前，說：「報到結束了嗎？」

　　「是的，人數不多。二王子殿下特別吩咐我帶您去他的房間，從今天開始在他身邊幫忙。」興許是有了年紀，那人對自己十分柔和，跟其他人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哦，也不用這麼恭敬，我會很不習慣……」

　　「請往這裡走。」

　　「唔。」

　　怎麼又是不聽人說話的傢伙啊？他想。

　　跫音在空曠的長廊迴盪，初次前往二王子寢室時，由於燈火都被熄滅，ラギー僅憑著ファレナ的指示瞎猜，這次在召使的帶領下倒是有幸得以看清這條路的全貌。

　　長長的畫廊蔓延數十公尺，盡頭有個精緻的小門連結外廊，那裡寬敞的視野足以俯視夕燒草原的全貌。

　　矮草隨風擺動著，如今レオナ不在意這些人是否俯首稱臣，ラギー也未曾再忘記他就是真正的王子，他們都變了，變得更加成熟。只是貧民窟的位置不在這個方向，無法藉著故鄉的輪廓有感而發，覺得可惜的ラギー佇足了半晌，便跟著召使進了通往另一條長廊的入口。

　　鮮少有裝飾品的牆面和方才相異，給人簡單神秘的感覺，不過這裡門多得眼花撩亂，為了不讓自己暈眩，ラギー盯著地板，學當日摸黑數數，最後和召使同時在散發出レオナ氣味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

　　叩叩。

　　和當時同樣短促的敲門聲響起，召使說道：「レオナ様，人已經到了。」

　　不同於以往懶散地喊他進房，這次レオナ踏著沉穩的步伐，親自到門前迎接他們。緩緩開啟的門透出薄如蟬翼的陽光，ラギー有點看傻了眼，他怔怔地凝視著出現在眼前的レオナ，對方穿著王族的傳統服飾，翠綠色的雙眸毫不避諱地盯著自己，不可否認地，真人比畫作俊朗許多。為了逃避這個灼熱的目光，ラギー移開視線，誰知道卻意外瞥見自己寄來王宮的枕頭突兀地躺在純白的床上，他難掩鬣狗的惡習，露出了狡猾的笑容，墊腳湊到レオナ耳邊，問：「レオナさん，那個……有沒有用上啊？シシシッ！」

　　被詢問的人沒有馬上回覆，而是讓召使先行離開自己房間門口，等到人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動了動被鼻息搔癢的耳朵，單手扶著門框，道：「現在不需要了。」

　　初入王宮的這天，ラギー的待遇就和他人大不相同，二王子叫召使把他用來拖慢鬣狗行動的功臣——新鮮肉品——拿去冰箱擺放，隨後便把房門上鎖，壓著他把這段時間沒做的事情都做了。

　　ラギー從刻意反抗到接受不過半個小時，他恍恍惚惚地抓著棉被，紊亂的氣息和兩人身體接合的地方一樣灼熱。

　　レオナ本想叫他換上和其他人不同花紋的衣服，因為他不是召使而是情人，但還是被ラギー狠狠地拒絕了，儘管他雙腿之間佈滿著愛液，想站起來也使不上力。

　　「レオナさん給我不同的衣服……是想害死我嗎！」鬣狗緩了緩呼吸，低吼道。

　　「哼，有趣，你這是在責怪我嗎？ラギー。」

　　「沒錯，レオナさん真的這麼做的話……我一出這個門就會被打了。」

　　「你當王宮是什麼地方？」

　　「王宮就是王宮。」ラギー想起了在門口聽見的閒言閒語，道：「但不管是王宮還是學校，都沒有比貧民窟安全。」

　　「……」

　　「呀，不過レオナさん不用太擔心……我又不是第一天打工，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突然，レオナ想起了那時被追到門口的一年級，又想起因為自己オーバーブロット而乾裂的手，最後畫面停留在ラギー一貫輕鬆的表情。

　　他撫摸著他沾黏在一起的毛，說：「就算不行你也不會說吧？」

　　「如果不行我就會逃回房間啦！之前也是這樣啊。」ラギー指了指自己身後，說：「只是還請レオナさん先放開我的尾巴。」

　　「也不是不行。」レオナ鬆開短小的尾巴，環住他的腰，輕鬆地把瘦弱的ラギー扛在腰側，說：「不過房間裡發生的事不必帶去其他地方。」

　　「欸——不愧是レオナさん，好帥啊。」鬣狗晃著赤裸的腿，如是說。

　　「知道就好。」他一向不習慣被稱讚，不過情人的讚揚他並不排斥。

　　ラギー抬頭看著レオナ的側臉，喉結因為嚥下口水而滾動。其實他還想問戒指的事，但再等一陣子吧，第一天就瞎著急也沒什麼用，更別說是逼問。況且既然レオナ親口提起進王宮這件事，就沒道理忘記他千里迢迢來這裡的理由，所以從剛剛開始，他就只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就好像天空下起毛毛雨，落在身上也不痛不癢。

　　レオナさん……

　　ラギー的思緒如同泥漥裡的積水，混濁不清，埋藏在心裡的不安像是當時被說「只是在垃圾堆長大的鬣狗」一樣膨脹。

　　你沒有反悔吧？

　　▶▶▶

　　被沖洗乾淨的鬣狗趴在窗邊，這裡唯有接近正午的炙熱陽光、一張書桌，和擺放著各式書籍的書櫃。

　　如果是小時候在貧民窟，他會用剛學會的魔法替自己、孩子們和奶奶把頭髮弄乾；如果是在寮裡，他會坐在靠近窗戶的地方，披著毛巾吹風。

　　而現在，他已經帶著和二王子同款的沐浴乳香，換上同王宮裡召使一樣款式的衣著，跟著レオナ到了書房。

　　「剛剛拿走肉的那些人都是服侍レオナさん的召使吧？」

　　「啊啊。」

　　「所以我應該跟著他們學習？」

　　「變得跟他們一樣幹嘛？」

　　「不是說是研習嗎？」

　　「就跟在學校一樣就好，不要做多餘的事。」

　　「但是レオナさん不睡覺，也不會避不見人，我又不用上課，這樣不是等於沒事做？」

　　ラギー感到有些無趣，便蹲下來跟獅子的尾巴玩，幾分鐘後，レオナ開口道：「喂，ラギー，食物。」

　　「這點倒是沒變啊，レオナさん要吃牛排？還是……嗯……斑馬肉？羚羊肉？啊，不過主餐雖然可以選，沙拉絕對不能少。」

　　レオナ下筆的手有些偏離了軌道，他蹙眉，說：「你這傢伙就非得弄那些東西在我碗裡？」

　　「這跟蒲公英一樣不是第一天了，請レオナさん不要一副吃到蔬菜會死的表情。」

　　「嘁。」

　　還未來得及繼續跟ラギー鬥嘴，一個召使站在門口，結結巴巴地說：「レ、レオナ様，有人來訪。」

　　「又是她？」

　　「是。」

　　「知道了，等一下就過去。」レオナ揮了揮手，而後朝ラギー說：「ラギー，你去找チェカ那個小鬼陪你玩。」

　　「レオナさん說反了吧？」ラギー眨了眨眼，道：「不吃東西了？」

　　「送到庭院的餐桌，多準備一人份。」

　　說完，二王子快步地走出了房間。

　　「哦，這樣就不可能找チェカくん了吧……」

　　ラギー直勾勾地盯著門口，他注意到了，無論是拿肉的召使還是現在來喊レオナ去接待室的召使，每一個都和他保持著距離，要不然就是露出害怕的神情。

　　「真奇怪……啊，喂、等等！」見門口的召使也要離去，ラギー急忙叫住他。

　　「幹嘛？鬣狗。」

　　「我只是好奇，召使不是要在旁邊服侍嗎？你們幹嘛都躲那麼遠？レオナさん有這麼可怕？」ラギー攤手道。

　　雖然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還是忍住了狩獵的本能，誰叫他只是貧民窟的鬣狗？況且上次自己被邀請到王宮吃蛋糕是晚上的事，基本上沒有人知道他和レオナ的關係，所以被惡言相向也是理所當然。

　　這時候還是得沉住氣，弱肉強食，唯有弱者才會把突破口告訴敵人。

　　「虧你叫得親密，レオナ様老是動不動就發火，據說以前還……」

　　「原來是個膽小鬼啊。」

　　「你！」

　　雖然比眼前的人矮小，ラギー還是湊了上去，他的眼神銳利得像把刀，光是靠近就讓人感到窒息。

　　「據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吧？如果沒有待在レオナさん身邊的覺悟，我一個人做就夠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轉身準備離去，卻反被留了下來。

　　「喂，你到底跟レオナ様是什麼關係？」

　　「只是以前在レオナさん身邊打過工而已。」鬣狗用衣服藏起咬痕，這麼說道。

　　レオナさん說得沒錯，果然還是不要跟他們一樣的好，他想。

　　ラギー一邊在心裡哼著參加選拔賽時，レオナ教他唱的那首歌，一邊用奶奶親傳的手藝幫二王子做午餐，和他同樣今天才來的人滿臉不服，卻又情不自禁地對散發香氣的食物投入目光。

　　不過當事者並不在意這些虛情假意的視線，只是雙手端著托盤，在出去時用腳將門關上後，便獨自去尋找レオナ。

　　「庭院什麼的我根本沒去過啊，レオナさん說得倒是輕鬆。」

　　他四處張望著，想碰碰運氣，看看是不是能攔到扔下話的男人，卻聽到長廊另一端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我要找おじたん玩！他就在這裡！快點！」

　　ラギー豎起耳朵，他記得這個聲音是……

　　「チェカくん？」

　　遠處的小獅子興奮地朝他奔來，衣服的釦子都沒有扣好就半裸著跑給新來的召使追，ラギー知道迎面而來的將是小獅子的撞擊，卻又不能躲開，壞了孩子的興致，只好任憑他抱住自己的腿。

　　「おじたん來玩！」

　　「唔哦！」ラギー穩住了手上的餐點，說：「おじたん？啊……」

　　該不會是身上的味道。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チェカ急忙抓住他的衣擺，說：「ラギーくん！ラギーくん又跟おじたん一樣的味道，我也要！今天我要跟你們一起洗澡！」

　　「欸？但我沒有跟レオナさん一起洗澡啊。」

　　「チェカ様……我們……別跟一隻鬣狗聊天了……」

　　在兩人面前煞車的召使看起來已經用盡了全力，想必應該是追了很久。確實，チェカ不是一個好應付的小孩，看レオナ的反應就知道。

　　「沒關係！ラギーくん也是おじたん的好朋友！跟おじたん說就可以一起洗了！」

　　「朋友？」召使抬起頭，疑惑地說。

　　「對！おじたん以後要——」

　　ラギー嗅到了一股危機感，他伸手摀住チェカ的嘴，尷尬地說：「啊哈哈……總之チェカくん先把衣服穿好，然後這個點心分你一半，接下來的話就不說了啊。」他說著，耐心地幫チェカ把釦子扣上，隨後挖了一口布丁給他吃。

　　「好！」

　　說話含糊不清的小獅子因為甜食高興地晃著耳朵和尾巴，ラギー不由自主地把這張臉換成了レオナ，因為看過照片的緣故，反而更加能夠想像，如果二王子帶著如此高興的模樣會有多麼可愛。

　　「呀，如果是おじたん一定也這麼可愛吧，你說呢チェカくん？」

　　「嗯！」

　　在同一條長廊上，禮貌地打發了鄰國公主的レオナ朝身後的大臣問道：「交代你的事情呢？」

　　「是，已經在辦了，但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用魔法，所以進度……」

　　「知道了，你走吧。」

　　「是。」

　　レオナ想了想，自從和ラギー的奶奶談完話之後，他便一直在思考該如何做到她交代的「那件事」，如今這個膠著的狀況似乎成為了最完美的開端。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想著，朝著遠處說道：「ラギー。」

　　有著默契的兩人總是可以在各種情況下聽見對方的聲音，ラギー轉了轉耳朵，向右一瞥，果真看見レオナ的身影。

　　趁著四下無人，二王子直接把鼻子湊到ラギー耳朵邊蹭了蹭，後者將托盤往他那裡推過去，說：「レオナさん總算來啦？靠近レオナさん的那半邊是你的份。」

　　「站在這裡幹嘛？不是叫你去庭院嗎？」

　　「誰知道庭院在哪裡？」他動了動發癢的耳朵，說：「而且國王陛下說レオナさん等等就來了，所以我也沒問他在哪。」

　　レオナ沒有回話，大概是對鬣狗選擇留在此處等他而感到滿足。

　　他瞥了一眼菜色，在看到布丁的同時露出了尖牙，說：「你偷吃了？」

　　「沒有啦，給チェカくん當獎勵了，レオナさん別太在意啊，シシシッ！」

　　「嘁。」他皺起眉頭，不顧ラギー的慘叫把兩碗布丁換了位置，說：「走了，小鬼呢？」

　　另一方垂下耳朵，露出無奈的表情，道：「チェカくん剛剛被國王陛下帶走了。」

　　「那最好，免得在我耳邊吵。」

　　「レオナさん其實是被喊おじたん害羞了吧？」

　　「那種稱呼有什麼好害羞的？」

　　「我也叫了哦？」

　　「哼，是嗎？」

　　「おじたーん，シシシッ！」

　　レオナ一邊和ラギー聊天，一邊領著他到王宮的庭院裡，那裡擺著一個長木桌，他們便坐在角落面對面的位子。

　　「早知道是給我吃的，就應該多弄幾個甜甜圈才對。」鬣狗大口地咬下骨頭，說：「王宮的食材都很高級，剩下沒用到的也堆得像山一樣。」

　　「你一天就能清空那些東西吧？身體摸起來還是沒什麼肉，到底都吃到哪裡去？」

　　「這難道是稱讚？」

　　「啊啊，你覺得是就是吧。」

　　因為吃慣了ラギー做的食物，レオナ清空盤子的速度比平時快上很多，卻不知道為什麼，也比平時安靜很多。偷竊、違抗、殺人，這些ラギー都毫無畏懼，但這份沉默卻讓他內心的恐懼油然而生。

　　「レオナさん……就只是想吃午餐吧？」他忍不住問道，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就和レオナ猜測的一樣，稍有異樣鬣狗便會起疑心，這是個大好機會。他壓抑著被熟悉味道佔據味蕾的愉悅，語重心長地說：「其實叫你來是有件事得說明白，ラギー。」

　　「怎麼啦？」

　　這句話停在十分奇怪的地方，ラギー的心就像是走鋼索一般懸在半空中，連胃都疼得猶如被吃下的骨頭刺穿。

　　「娶你的事要暫緩。」

　　「欸……」

　　身體裡傳出了彷彿玻璃碎裂的聲音。

　　剎那間，他覺得自己好像還是那個捧著聖誕玻璃球的小男孩，對這高聳城牆內的一切感到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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