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30

　　長久以來，他還是會夢到黑髮的自己穿著沾上泥土的衣服在城外窺探。高聳圍牆內的繁華以貧民窟孩子的角度來看，就像是被丟棄在垃圾山裡的聖誕玻璃球，儘管被腐敗的臭味覆蓋，裡面卻還是被點綴得夢幻。

　　這不就是貧民窟和王城嗎？

　　小鬣狗捧著玻璃球站在比自己年幼的孩子們中心，說道：「聖誕老人都會送禮物給我們了，貧民窟不會一輩子都很窮的。」

　　然而，帶著堅毅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他十分明白，城裡有能力填飽肚子的人通常會選擇娛樂，而不是救濟。

　　蘊含著淺藍的眼睛眨了眨，眼角有些濕潤。就眼前是寮長房的天花板看來，自己是從夢中醒來了。ラギー翻了翻日曆，說道：「已經好幾年了，貧民窟還是貧民窟，他們一定很失望吧。」

　　相較於房裡沉悶的氛圍，サバナクロー倒是熱鬧，外面四處都是野蠻的歡呼聲。他動了動耳朵，坐起身。

　　「啊，今天是——」

　　CH. 31

　　「讓一下啊，撞到了我可不管啊——」

　　ラギー像是在モストロ・ラウンジ打工一樣，穿梭在サバナクロー人來人往的談話室，先不論貧民窟的圖書館已經蓋好大半年了，此時寮裡正辦著一場盛大的派對，無非就是留級許久的レオナ總算到了畢業的時刻。

　　忙碌時總是對時間比較遲鈍，等二王子想起差不多該把研習成果上繳給學校評分時，早已快到了最後一次披上式典服的季節。

　　這些獸人本來就不是多愁善感的傢伙，只是レオナ在萬聖節見識過鬣狗清空七盤食物，還去吃了甜點的驚人食量，才特地夥同寮生辦了這場宴席，表面上以畢業為由，實際上是犒賞ラギー的胃。

　　「幹得挺不錯啊ラギー。」

　　「沒有レオナさん在的時候得心應手，但還算是順利吧，シシシッ。」

　　將所有食物就位的鬣狗手裡拿著橘子口味的碳酸飲料坐在獅子身邊，他們窩在有著簾幕遮擋的小隔間裡，誰也不會注意到レオナ從他嘴裡奪走那酸甜的滋味。

　　對二王子來說，與ラギー分開的這一年比入學到畢業還要長，面對許久未見也未觸碰的人，レオナ沒有衝動地撲上去吃了他，而是嚐完小孩子的口味後便啜了一口酒，讓發酵的酒精味蔓延至喉嚨。

　　這是ラギー釀的水果酒，和王族宴會上常見的酒類不同，是鄉村常見的產物，據說又是從哪個打工學來的技能，若是水果多出來，還能拿回家分給孩子們和奶奶，為了不讓他對這個派對起疑，レオナ才分派給他這個任務。

　　「有什麼畢業感言或是有什麼要交代的？」ラギー將鋁罐飲料舉到レオナ面前。

　　「有點事要和ジャック說。」

　　「哦。」總是替他傳達話語的鬣狗見他沒有起身，還擺出一副「交給你」的表情，算是知道二王子的意思，便探出頭，朝著顯眼的白狼尾巴喊道：「ジャックくーん，レオナさん找你哦——」

　　被前輩們呼喚，ジャック直接甩下還在和自己對話的其他人，晃著大尾巴興奮地走了過來，他在距離三步的位子檢查了一下儀容，衣服沒有起毛球、頭髮沒有亂、毛很柔順，也有飲料可以敬酒。

　　「很好！」

　　正當他握緊拳頭，準備邁開腳步時，簾幕被掀了開來，レオナ手裡端著酒杯，懷裡靠著ラギー，曲起一條腿斜倚在沙發上，說：「快點，別摸魚了。」

　　此時準備升上二年級的前任新生總算明白，一年前所謂的「要提早適應」指的是眼前這個場景。

　　ジャック聞言靠了過去，說：「レオナ前輩有什麼事情找我？」

　　「寮長給你做了。」

　　「我？不……可是ラギー前輩……」

　　「什麼？我才不要這個差事，ジャックくん別推給我。」

　　「怎麼會！」

　　ラギー舔了舔罐子邊緣，說：「你看，平時レオナさん在是我替他傳話，之前他不在的那段時間也是我在東奔西跑，現在終於輪到ジャックくん你辛苦了！」

　　有一股柑橘的氣味瀰漫在三人之間。

　　レオナ低頭看向他，搭在對方肩上的手捏住他的臉頰，說：「ラギー。」

　　「怎麼了レオナさん。」

　　「你到底喝了幾罐？」

　　「準備的時候喝了一罐，擺好餐點的時候喝了一罐，這是第三罐啦！」

　　「你這傢伙到底有幾個胃？」

　　「欸——現在明明就是教導ジャックくん怎麼當寮長的時候。」

　　「嘁，這樣就夠了吧？」

　　「就這樣？」ジャック心存懷疑地問道。

　　「是啊，就這樣？這樣交接會不會太隨便了？」ラギー攤手，繼續說道：「啊——算了，レオナさん大概以為寮長只需要去開寮長會議就好了吧，而且每次都只有我記得時間。」

　　「ジャック在你旁邊幫了一年，早就該學會了吧？」

　　「レオナさん幾年了都沒有學會，難道是ジャックくん比較有天份？」

　　「深藏不露你懂嗎？」

　　見兩位前輩開始鬥嘴，ジャック選擇閉嘴，乖乖地在原地甩著大尾巴，他一直覺得兩人的相處模式很神奇，平日看似在激怒對方，但卻可以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放心依偎，也可以對外人一致兇殘。

　　「呀，撇開レオナさん不說，ジャックくん確實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不過我還沒完全認可你。」

　　「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

　　「就是這樣啊，ジャックくん必須一直努力才行，你看，尾巴沾上果汁就不乾淨了。」

　　ジャック接過ラギー抓起的尾巴，富有甜味的淺紅色暈染在上面，應該是不知道被哪個粗心大意的傢伙灑到了。他用已經十分熟練的魔法沖洗了一下，反省道：「什麼時候被弄到的？果然我還不夠細心……」

　　「污漬洗掉就可以了，可是有些事情不小心就會變成烙印，這點可不能忘記，雖然我一點都不後悔當共犯就是了。來，乾杯！慶祝你當上寮長！」

　　「喂，畢業派對你慶祝他幹嘛？」レオナ捏了捏他的耳朵。

　　「レオナさん吃醋了？シシシッ！」

　　「嘁。」

　　懶得再聽他辯解，二王子隨性地伸出手，靜候高腳杯和鋁罐飲料碰在一起的聲音。

　　▶▶▶

　　一陣歡騰後，談話室在寮長的命令下被寮生們清空，剩下微醺的鬣狗和舔舐著嘴唇的獅子。因為早已成年，又熟悉了應酬的烈酒，レオナ將水果酒一飲而盡後依舊清醒著，倒是身邊的ラギー被酒味薰了幾小時有些恍惚。他沒打算趁人之危，畢竟交尾還是醒著才有反抗的樂趣。

　　レオナ動了動肩膀，說：「這就醉了？」

　　「怎麼會？」ラギー站起身，握在手上的鋁罐被扔在地上，看得出來他比平時更容易有情緒波動。

　　「喂，掉到水裡我不會管你。」

　　「シシシッ，レオナさん是貓科嘛，怕水很正常……鬣狗既不是貓也不是狗……不會溺死啦。」

　　他一邊說著，腳步有些踉蹌地往池子邊走去。藍綠色的水面映照著一旁的燈光，在ラギー身上鋪上一層神秘感，就算現在突然說他是妖精，レオナ大概也不會懷疑。

　　「你在搞什麼？」

　　「夏天啊……想找個乾淨的水池游泳……」ラギー垂下耳朵，說：「可是……」

　　被酒精帶來的睡意佔據レオナ的腦袋，他打了個哈欠，原本還在等待對方還未說完的話，卻換來「撲通」一聲。

　　水裡很安靜。

　　在水中折射的燈光肆意地落在身上，氣泡漂浮到水面的過程是這裡唯一的聲音。ラギー不懂為什麼會掉到池子裡，他只記得自己有一次掉到井裡時也是這樣，可是貧民窟的水哪有寮裡的乾淨？骯髒的水質蒙蔽他的視線，纖細的雙手死命地拍打著，孩子們也趴在井邊此起彼落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要不是當時正逢大雨過後，水面靠近井口，又有大人經過，根本不可能將他打撈上來。

　　撿回了一條命。

　　如今這條命全都奉獻給了レオナ，ラギー想，在嘴裡這些氧氣耗盡之前，握住他心臟的人會不會出現。

　　「喂ラギー！」

　　耳邊響起了其他的聲音。

　　池子很淺，可若是沒有反抗地沉下去，終點也是死亡。深知這點的レオナ表情十分不悅，他伸手將他拉了過來，毫不浪漫地直接把人扛出水面。

　　濺起的水花迫不及待地跳回池中，晚風吹過濕濡的寮服和毛髮，帶走了兩人因為酒精而升高的體溫。

　　「レオナさん……你還是來了……我差點忘了……你本來就是個王子……」

　　「說什麼夢話，麻煩的傢伙。」

　　雖然嘴上滿是怨言，レオナ還是把他帶回了自己房間。被水浸濕的石地板像是記號一樣，一路蔓延到寮長房門口，彷彿寫著「請勿靠近」的警告標示，任誰都不會貿然靠近這裡。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房內並不會發生任何事，因為レオナ不是單純的野獸，他用魔法烘乾兩人後，就把ラギー扔在床上，靠著床頭，單腳屈膝坐著。

　　乾燥的空氣還是比較符合夕燒草原的氣候。

　　「學校裡總有星星可看，無趣。」

　　二王子來回擺動著尾巴，在床上劃出一個小小的半圓。

　　被決定好的事情很多，所以ラギー才顯得有趣，他輕瞥一眼，輕輕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這並非喚醒公主的真愛之吻，只是レオナ對ラギー的真心。

　　說到如何證明這個吻確實沒有起到「喚醒」的功能，那便是昏睡的鬣狗直到隔日傍晚才起床。

　　睜開眼睛時，レオナ正靠著石柱，看外面的夕陽如同融化的黃金一般沒入地平線。緩慢變換角度的光線照進房間，陰影一點一點掩蓋住那人的表情。

　　「レオナさん意外地很喜歡夕陽啊。」

　　「夕燒草原的二王子能不喜歡嗎？」

　　「為什麼一定要喜歡？」

　　「啊？不是一起看過嗎？就是這樣而已。」レオナ撥了一下頭髮，雙手交叉在胸前，問：「在這麼剛好的時間起床，要不要再去上面看看？」

　　「嗯……這樣的話，好久沒幫レオナさん綁馬尾啦，接下來都不會上飛行課了，這次要不要……シシシッ！」

　　看他手裡拿著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紅色髮圈，レオナ說：「就這麼想幹活嗎？」

　　「閒下來就會少賺到錢啦。」

　　沒打算和ラギー辯駁，二王子放任他替自己紮起馬尾，等鬣狗滿足了才拉起對方乘上同一支掃帚。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可是落日之景卻只有短短幾分鐘。他們看著如野火灼燒的大地歸於靜謐，待天空刷上一片靛藍，レオナ才打破沉默，道：

　　「沒忘了我留下來的東西吧？」

　　鬣狗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無名指，說：「欸？我記性不太好……」

　　「罷了，那個『戒指』的意義，只有你真的願意淌這個渾水才能理解。」

　　ラギー不甘心地說：「這個一開始是我給レオナさん的題目吧？為什麼又變成我來選？」

　　「我的心意很明確，ラギー。」

　　被紮起的馬尾隨著風擺動，二王子沒有再追問這件事，只是開口道：「輝石之國的極光怎麼樣？」

　　「比レオナさん形容的漂亮多了，我跟ジャックくん拍了好多照片。」

　　「哼，沒有冷死就好。」因為是站在掃帚上，レオナ伸手就能碰到ラギー的頭頂，便順勢拍了拍那柔軟的頭髮，說：「昨天的事情記得多少？」

　　「昨天？好像掉到水裡……還有什麼事嗎？」

　　「沒了，不過你到底在想什麼？」

　　「……只是醉了吧？」

　　ラギー向右偏的眼珠子告訴レオナ這件事並不單純，不過硬掰開他的嘴也搶不到肉，他只能選擇不過問。

　　「該對你說的已經說完了，明早畢業典禮結束後就走。」

　　「真是的，レオナさん就安心回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鬣狗動了動耳朵，內心有些動搖。

　　▶▶▶

　　「找好研習的地方了嗎？」ジャミル在食堂問道，此時ジャック已經頂替了寮長的位置，レオナ也安全地回到了王宮。畢業典禮除了被學園長說了一句「總算要畢業了」而差點出手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ジャミルくん就是待在カリムくん身邊吧？」

　　「對，我實在不放心カリム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他現在在視線範圍內，我也不會安然地坐在這裡。你呢？」

　　「以前還在煩惱呢，為此參加了很多就業相關的講座，現在果然還是只剩那裡了。」ラギー吃了一口甜甜圈，說：「レオナさん都暗示我了，沒必要讓他失望吧？」況且他也必須去。

　　「確實，不過去了王宮應該也不用擔心，我覺得那裡的召使會的不比你多，更別說他也是麻煩的主子兼情人。」

　　「ジャミルくん雖然這麼說，還是心甘情願地照顧著カリムくん不是嗎？」

　　「……算是義務，總之祝你好運。」

　　「嗯。」他點點頭，說：「ジャミルくん也是啊。」

　　那之後，所有人都朝著自己未來的夢想各奔前程，ラギー也遵照內心的聲音來到了王宮。

　　「我的腳還是自己走到這裡了……」

　　鬣狗看著眼前偌大的入口，額前滴下一滴冷汗。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卻也不免緊張，身旁還有一些年輕的獸人，應該是一併被選入的「同事」。

　　一直以來，他只想賺足夠的錢給奶奶花用，所以有人願意僱用就好，如今，二王子算是給了第一個承諾，但ラギー其實還有無法選擇其他選項的理由。

　　レオナ說他的心意很明確，意思是如果自己願意站在這裡，就是答應他的求婚。但是，沒有浪漫的儀式就算了，他本來就不在意那些，珍貴的戒指呢！

　　「レオナさん也真是的，還叫我幫他帶什麼在購買部預訂的新鮮肉品，重死了，根本就是認定我會來。」

　　他小聲地抱怨著，立起的耳朵聽見其他人竊竊私語道「那隻鬣狗幹嘛帶這麼多東西，真是可笑」時，心裡掀起了一股微小的波瀾。除了又要重新建立階級意識有些麻煩，他也自知跟這些人有所差距。

　　ラギー嘆了口氣。

　　人家原本就豐衣足食，來這裡只是多一份經濟來源，但他不一樣，他很窮。

　　這麼想著，站在王宮外的守衛們突然禮貌地行禮，而後一位有年紀的雌性走了出來，看穿著應該是在這裡待了許久的召使。她以充滿威嚴的女聲說道：「各位請進。」

　　見狀，ラギー把垂到上手臂的背帶重新調整好，急忙學守衛的姿勢行禮後，便快步跟著人群進了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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