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垂不朽的烈焰（6）

帕勒莫評議會或許是目前整個帕勒莫地區裡最安全的地方。

何況是評議會主席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但不是讓人無所適從的空曠。

陽臺外是個生氣盎然的花圃，那些細莖植物在風的微微呼嘯與夜晚的月光下展露澎湃的生命。

中規中矩的辦公桌前，放了一張讓人一眼瞧見就會喜歡的棕色沙發。辦公桌與沙發之間的距離恰到好處，沒有步步進逼的壓力，也沒有冷然的疏離。

牆上掛著一幅不知是誰創作的畫作，從沙發的角度抬頭看上去正好恰恰貼合，超現實的魔幻筆法可以用最潛移默化的方式讓人放鬆不感受壓力。

從小細節就可以看出，這辦公室主人對辦公空間氣氛的講究。

「我已經在報告中看到你們團隊的表現，尤其是煌小姐，妳的戰鬥手腕真不是蓋的，沒有任何人喪命，乃不幸中的大幸，雖然附近民眾抱怨有點熱。」

「真抱歉⋯⋯」

坐在辦公椅上的路濟亞正為這幾天羅德島的表現表示讚許。

博士因為有面罩遮住看不到面部表情，而煌的表情則是有點複雜，回應上也不像以往的俐落大方。

煌無法適應這種場合，要不是被委託人指名。不然這應該要讓賽雷婭來才對。

哪怕對方儘量想表現的氣氛愉快。

但沈悶枯燥、不苟言笑、讓人昏沉的氛圍還是如稀薄的迷霧吸入煌的鼻腔。

煌極度厭惡眼前這個女人虛情假意的微笑。

主要原因還是被她更改的危機合約內容讓煌大為不滿。

獅子很強，強到可以吃掉跟它居住在同一區域的每一種動物。

但獅子幾乎不吃獅子。

蟒蛇很強，強到可以吞掉跟它居住在同一區域的每一種動物。

但蟒蛇幾乎不吞蟒蛇。

動物的血液裏，隱隱流動著同類不吃同類的大自然定律。

泰拉大陸擁有知性智慧的各式族人基本上不反對殘殺族人之外的一百萬種動物，美其名爲了生存。

相反的人傷人，就要接受制裁。

而靠著勒索、傷害同類維生的人，叫黑幫份子。是激烈違背大自然法則的職業。

不管什麼種族或身在何方都是一樣。

何況位置還是黑幫群聚最多的敘拉古。

人傷人，甚至殺人。就跟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而目前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位在敘拉古中央地帶的帕勒莫。

無數迷霧般的情報交錯，導致最後一言不合直接反目。

卡莫拉與聖冠聯盟在此上演無情的生死對決。​​​​

身為敘拉古的最大黑幫的兩個家族殺的驚天動地，而其他七大黑幫家族則隔岸觀火著，甚至「偶爾」跳下去攪和。

前所未有的大火與鬥毆在街頭上演，每天晚上都有恐怖的血染慘案。​​

每天當地的報紙頭條都是死傷，到後來連負責報道的記者也無法倖免遇難。

帕勒莫評議會，嚴格來說是合法的黑幫，也是帕勒莫當地最大的黑幫勢力，但面對這種十幾年未見的驚濤駭浪，深知一旦動用那渺茫的公權力盲目阻止，只會捲起更大的治安問題。​​

為了避免墓碑生產過多，石匠與神父過勞死，評議會提出了徹底解決問題的方法。​​

包含光榮會、卡莫拉與聖冠聯合在內的七大家族與其他八十多個各式幫派，在評議會的強烈邀約下，在帕勒莫議會廳的交誼廳下喝下牢不可破的約定之酒。

多達三星期，區區二十一天。

二十一天的時間讓兩方人馬允許使用檯面下的各式各樣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二十一天之內所發生的一切鬥爭，只要不殃及一般平民，破壞重要設施法律層面一概不追究。​​

哪個家族死了誰，那個家族就自己立墓碑找神父。​​

哪個家族的房被燒，那個家族的人便自己拉水管來滅。​​

二十一天之後，街上如再出現死傷，再淌一滴血，那就會動用所有一切力量剿滅不守信用的家族。​​

打到支離破碎，打到沒有尊嚴。​​

打到完全沒有人認得出來。

最後把毀約犯事的家族解散，就此塵封史冊。

這份大膽且前所未有的方案便是帕勒莫評議會主席路濟亞提出並且執行。

這場漠視法律將帕勒莫定為如舞台般的方案被稱為「漠法派對」。

「如果只是要說這些祝賀，其實您大可直接聯絡信使，何必冒著風險把我們找來？」

「這件事執行起來本來就不容易，起初博士您向我推薦這個我本來已經放棄的方案時，雖然這麼說很失禮，我其實都還是半信半疑的。」

路齊亞交握著雙手，臉露微笑。

「但你們卻做到了，羅德島完成了這個必須兼具實力與力道輕重的困難任務。」

路齊亞的話充滿了對羅德島的肯定。

沒有法律的二十一天，

多麼珍貴的二十一天。

迫不及待上演的並非蠻幹的街頭火拼，而是精打細算的刺殺。

歸根究底，不管「流氓無賴」這四個字是多麼無謂的存在，其實幫派的每一個成員都是實力基礎，死了一個就少了一個，基本算術問題。

若每天都在火拼，就算是勢力最強大的幫派也經不起每天少幾個成員的傷害。

你多死一個，我多活一個，這才是黑幫家族歷久不衰不斷壯大的最佳算式。

於是，危機合約上能選擇的企業就是最佳的棋子，沒有立場，只問價錢。

因此黑幫人人自危，的確有一個最好的自保做法，那就是下單解決掉每一個可能會解決自己的人。

於是黑幫瘋狂地簽約，令死神的鐮刀在帕勒莫的土地上刻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而某個參與這次危機合約的企業卻做出了另參與同行都跌破眼鏡卻又不得不服的行為。

哪就是「手下留情」。

不痛下殺手，只讓對方受到一時半刻沒躺個一個半月以上都不會好的傷勢。

一個半生不死的傷兵等於要兩個人甚至以上的人力與醫療資源消耗，短暫的喪失人力與精神上的潰敗。

在這種限定時間又急需人手的條件下

這才是真正大大削減敵手人數以及減少紛爭甚至能提前結束的最佳方案。

這方法聽來很美好，但實際執行起來相當困難。

亂來且不要命，但偏偏羅德島在博士的指導下達到了這個條件。

「雖然離舞會結束還有七天的時間，但必要的犒勞也是有必要的。」

路濟亞從椅子上起身到一旁的酒櫃中拿出了一個深色的酒瓶以及三個小酒杯。

煌看到那瓶身忍不住喊出聲

「那不是⋯⋯」

「不愧是煌小姐，果然是好眼光。這是特別請信使從炎國帶回來的好酒，白鶴。」

旋開瓶蓋，獨特的酒香四溢。

煌微微吞了口水，這份獨特的香氣，她念念不忘。

平日都被管制的死死的，這份難得沒有不把握的道理。

但煌才剛想伸手，就被博士抓著了手臂。

「現在可還在工作中，煌。」

「呃⋯⋯⋯」

「博士其實不必這麼拘束，這裡是評議會所以很安⋯⋯」

博士直接打斷了她的話甚至站起了身順便把煌也拉了起來，語氣嚴謹甚至帶了責備的意味。

「在簽約後就不是了。隔牆有耳，我以為妳應該很清楚這點才對。」

路濟亞看不見博士的表情，但從他的一言一行她知道這友好之酒是喝不成了。

「⋯⋯⋯是我不夠謹慎，我為我的無意之舉道歉，那至少我送你們吧。」

一隻手舉起讓路濟亞定在原處。

「請妳留在此處，我們會自行離開，後會有期。」

博士冷淡的態度完全扼殺路濟亞示好的行為，兩人就這樣離開了辦公室。

路齊亞端著小酒杯從窗外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

變得極為安靜的辦公室，現在只聽的到藏在角落裡的薰香機作動的聲音。

「對博士沒有用嗎？算了，也無妨。還是按照計畫進行吧。我可不希望在最後，他們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喃喃完，她飲下這杯濃醇的清酒，味道真的很不錯。

正當她還想再倒一杯時，她這才發現。

酒不見了。

暗青之月緩緩地滑過了夜空，悄無聲息地移到接近天頂的位置。

博士與煌走在街道上，目標是三公里外的安全屋。博士走的挺直但相對的煌則是搖搖晃晃。

「還好嗎？煌。」

煌的眼神還帶點迷茫，臉上帶著薰紅。

擔心之餘更多的是惹人憐愛。

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博士搞不好會繼續讓她這樣恍惚放鬆到第二天早上。

博士從口袋裡拿出了隨身的水瓶，瓶口一開就是往她的頭頂一倒。

水倒空了，她甩了甩濕潤的頭髮眼神也恢復了光彩稍微清醒了點，她喃喃：

「那個空間，果然有古怪嗎？」

「參雜了許多能讓人意識渙散的藥物。還有大量的木天蓼粉末，果然大意不得。」

安裝著過濾系統的面罩過濾掉所有對人體有害的氣體。

與PRTS系統連動維持著與羅德島聯繫並且監控生命體徵的黑大褂。

博士的黑大褂與面罩不單單只是表面上的僅為了避免被鎖定的而做的措施。

被放藥這點這還不是博士最擔憂的，最大的重點在於：帕勒莫評議會與路齊亞是否連為同一條線。是共同預謀？還是是她個人所為？

要直接質問，還是裝不知情？

要從這兩個方針之間做出最有利的抉擇的話，充足且正確的情報是不可或缺的。要是判斷失誤了，其後果的嚴重性自是不言可喻。

「博士，小心。」

煌突然出聲發出警告，並大跨步走到博士前面。

十個人影無聲無息的從街巷的陰影處走了出來。這群人並沒有遮蔽自己的臉孔，雙眼中蘊藏著嗜血與殘暴的光芒，從他們身上可以嗅出傭兵的味道。

敵方人數是己方的五倍，但是煌並沒有露出膽怯的神色。

就在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刺客正要揮劍攻擊時，一閃即逝的踢腿擊飛了敵人。

煌的一踢在一瞬間就讓對方直接飛到遠方，其他刺客都被煌的攻勢給震懾住，不約而同的楞在原地。就在這一秒以上、兩秒未滿的時間裡，破空聲響徹了街道，伴隨著一陣哀號。

另外兩個人被博士擊打出的正拳拳風給擊飛，閃爍的銀色手甲博士黑大褂衣袖中露出，別說刺客茫然就連煌也有些愣住。

剩下的刺客立刻反應過來緊接著一擁而上發動襲擊，但是此刻他們已經失去了先機。

三分鐘後，地上躺了十個昏死的人。

「看來我必須改變防禦措施的分配了。卡莫拉著急了，這也表示他們終於想要認真行動了。」

博士扭了扭手臂上的手甲用寬大的衣袖藏了起來以冷淡的言語，贈予那群現在無法再反駁的刺客們。

對於博士這麼快就斷定刺客的幕後指使者，煌顯得不解。

「你是如何判斷這是卡莫拉指使的呢？」

「因為這是第二條路。拿著吧，記得別喝太多。晚點我會讓安潔莉娜送新的防禦配置給妳。」

博士給出了近似於啞謎的答案之後，將離開評議會時順手摸回來的酒給了煌，就逕自繼續走向安全屋。

煌雖並不知道詳情，但從起話語中煌明白，博士早有預料這起襲擊。

在從德克薩斯與拉普蘭德提供的黑幫運作模式以及大致分佈基礎上。

在收到評議會的邀請後

博士就把「今晚會去評議會」的消息透過安潔莉娜給了各個敵對勢力完全不同的行經路線。

所以博士能夠輕易掌握敵人對他所抱持的敵意大小與所屬。

這必須有詳盡的情報管道與可靠的消息來源做為依據，同時還要具備智謀和膽識才能辦到這種事。

就算是遇襲，也能夠加以利用，博士在謀略的實際應用由此可見一般。

在辦公室的一舉以及剛才遇襲的表現與事後的應變作為。

也為博士在煌的心中增添了一筆不小的印象分。

但是夢境中黑面人的話語又一次出現在煌的腦海中。

（人的本質不會因為失憶而消失）

「這樣的戰局我也經歷過很多次，更艱難的可能還在後面等著我們。這次，我會親眼看個仔細⋯⋯」

煌看著博士背影喃喃後，隨後急忙跟上。

在遠處一棟房舍磚瓦下倒吊著一個身影，然後黑影輕盈地落地搭在耳朵上通訊器材說道：

「這裡是Andreana。佈局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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