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這次有個患者是個年輕的職業網球選手，就讓你接手看看吧？」一早的會議中，負責指導的主治醫師這麼對吉姆說。

說實在的，身為一個住院醫師，吉姆沒什麼意見，「好的。」微笑接過手上的病歷表。一邊走向診療室一邊翻看了一下。

拜倫・貝爾，23歲，網球男子單打選手。因膝蓋長期時好時壞的疼痛而求診。吉姆第一時間就覺得應該是很常見的運動傷害，要復原應該不難。不過他向來是個謹慎的人，即使心裡這麼想，也從來不會懈怠職責。

「你好，我是吉姆・柯林斯。」吉姆對走進診間的高大男子微微一笑，「請坐，貝爾先生。」

對方看了他一眼，默默坐下，跟著進門的顯然是經紀人。雖然診療內容屬於個人隱私，但以職業選手來說，醫療項目通常也在簽約範圍內，經紀人陪同看診是常有的事。

「請你先描述看看有怎麼樣的症狀？」

「⋯⋯就⋯⋯會痛。」拜倫說話的時候也沒什麼特別表情。

「怎麼樣的痛？刺痛？腫痛？還是碰到才會痛？」

「⋯⋯不知道，刺痛吧？」

「哪邊會痛，你可以指給我看嗎？」

拜倫示意了左腳膝蓋前側。

「只有左腳？右腳會嗎？」

「⋯⋯應該不會？覺得痛的時候通常是左腳在痛。」

「一天之中有哪些時候特別痛嗎？」

「好像沒有。」拜倫聳聳肩，「痛的時候就是會痛。」

「你現在停止訓練了嗎？」

「只剩維持基本重訓。」拜倫的眼神有點黯淡，「一上場沒多久就會痛。」

「⋯⋯一上場？所以是打球的時候特別容易發作是嗎？」

「大概吧。」

「那除了打球以外，日常中有什麼動作會特別痛嗎？」

「⋯⋯有時候爬樓梯會痛？但也沒很嚴重。」

「好，我現在壓幾個點，如果會痛或是曾經痛過的地方就跟我說。」

「嗯。」

都確認過後，吉姆點點頭，「這次先跑一些基本檢查，X光之類的，然後我們再來看看能怎麼做。」

「醫生，他這樣來得及報下一季賽事嗎？」經紀人皺著眉一臉擔憂。

吉姆看了兩人一眼，沉著地說：「我會盡力而為。但前提是貝爾先生也必須配合才行。」

「好，當然，沒問題的。」經紀人拍拍拜倫的肩膀，「你會聽話吧？拜倫？你原本狀況正好，別誤了這次機會。」

拜倫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各項檢查出來後，確定是慢性髕骨肌腱炎。

「幸好你算是早早來就診了，好好復健一定沒問題的。」吉姆一一列出必要的物理治療，及日常需要注意的飲食習慣。

拜倫沒應聲，經紀人倒是很高興，「太好了！就說不能拖吧！我看多了我告訴你，一旦有狀況就要快點看醫生。」

吉姆笑了笑，「你的判斷是對的。拖久了一定會更嚴重。」不知道為什麼，吉姆多看了拜倫兩眼，有點在意這個臉上毫無笑意的男人。通常職業選手會很介意自己的身體能不能繼續走這條路不是嗎？吉姆心想著。

雖然拜倫好像沒什麼心思在復健上，但還是按照醫囑一週來三次做熱敷及電療，並接受特定的肌力訓練及按摩治療。

「嗨，拜倫～」

「噢！哈囉，莉迪雅。」

「你很勤快呢，有些人都不肯按照醫囑來。」

「呃⋯⋯反正我也沒其他的事。」

「真的嗎？」莉迪雅眨了眨充滿暗示的雙眼，「那你明天有空嗎？我休假喔！」

就坐在一旁小花園裡吃中餐的吉姆輕笑了一下，這家醫院畢竟是專門從事運動醫療的，在這工作的護理師個個都對運動選手感興趣也很正常。

「⋯⋯抱歉。」拜倫笑了笑，「明天剛好有約了。」

「哎呀⋯⋯」莉迪雅顯然有點失望，但還是不放棄地問，「那下週末呢？」

「唔⋯⋯要回老家一趟。」

「好吧。」莉迪雅微笑說：「那哪天有空再打給我喔！」

「⋯⋯嗯，當然好。」

於是莉迪雅便笑著跟他道別。

拜倫嘆了一口氣。

「受歡迎不好嗎？為什麼要嘆氣？」

聽到聲音，拜倫眨了眨眼往旁邊一看才發現吉姆不知道坐在那邊多久了。

「⋯⋯醫生的興趣是偷聽嗎？」

「我只是剛好在這裡吃午餐。」吉姆喝著自備的茶，微微一笑。

拜倫沈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那你就慢慢享用吧。」說完轉身就走了。

真是不可愛呢。吉姆挑了挑眉。

但是拜倫出乎意料之外地受歡迎，只要他來復健的時候，吉姆幾乎都會看到不同的女生對他示好。

不過也不意外啦，身為職業網球選手的拜倫，身形健壯高大，長相也不差。帶點憂鬱感的神情很容易引起女性的母愛吧？吉姆邊這麼想著，邊喝了一口茶，看著不知道是第幾個示好被拒絕的女孩子。

「⋯⋯醫生的興趣真的不是偷聽嗎？」

哎呀，一不小心對上眼神了。吉姆心想著，露出了無所謂的微笑，「我向來都在這裡休息，以後你大可以避開。」

拜倫看了看四周，確實醫院裡的空中花園是個很舒適的地方。他再度沈默了一下，走到距離吉姆兩步的長椅位置坐下。

「⋯⋯有地方休息真不錯。」

吉姆看了他一眼，思考著這句話中是否別有涵意。

「復健的基本就是休息啊。」吉姆習慣性地掛著職業笑容，「好好休息才能回到球場喔。」

拜倫看著遠方沒說話。

「你不想早點回球場嗎？」

「不知道。」拜倫低下了頭，「我只是除了打球也做不好其他的事。當了職業選手之後還能幫忙負擔家裡的開銷，所以就這樣當了六年⋯⋯。」

「哇，你17歲就在比賽啦？」

「嗯。」

吉姆沈默了一下，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那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他露出的微笑很誠懇，「這世界上，除了打球以外還是有很多別的事情可以做的。」

拜倫眨了眨眼，接過茶喝了一口，「那醫生呢？」

「我怎麼了？」

「你喜歡當醫生嗎？」

「不特別喜歡，但也不怎麼討厭。不過⋯⋯我一直很喜歡看體育節目。」吉姆輕笑了一下，「所以就選了運動醫學專科作為目標，勉強算在喜歡的範疇吧。」

「原來醫生的興趣是看體育節目啊。」

吉姆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然呢？」

「⋯⋯那如果醫生不當醫生，會想當什麼？」

「啊？」看拜倫一臉認真，吉姆抿了抿唇，看向天空安靜了一下，「⋯⋯太空人吧。」

拜倫張大了雙眼，「太空人？？？？？」

「很奇怪嗎？」吉姆露出了有點羞怯的表情，「是你要問的耶。」

拜倫的眼神突然變亮了，愣愣地看著吉姆沒說話。

「貝爾先生？」

「呃⋯⋯不、不是，我⋯⋯」拜倫看著吉姆些微泛紅的臉瞬間語無倫次，「我、我覺得很酷。」

兩人看著彼此沈默了一下。

「謝謝你喔。」吉姆率先別過目光，「我休息時間結束了。先走了。」

「啊！等等⋯⋯」拜倫下意識地抓住了吉姆的手腕。

吉姆驚訝地看著他的手，「還有什麼事嗎？」

「呃、那個⋯⋯要一起去⋯⋯看比賽嗎？」拜倫勉強擠出了個攔住他的理由。

「⋯⋯看比賽？？？」

「嗯⋯⋯NBA季後賽啊。」拜倫吞了吞口水，有點緊張，「我有週末的票。」其實他沒有，但他知道經紀人生得出來給他。

吉姆皺了皺眉，「你不找朋友去嗎？」

「⋯⋯沒興趣嗎？」

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吉姆實在不願往『另一方面』細想。但是看著拜倫一副不答應就不放手的樣子，他在內心嘆了一口氣，「哪一場？」

拜倫眼睛一亮，「都可以！看醫生的時間？」

這是吉姆第一次看到拜倫這麼高興的樣子，有點訝異他原來是這麼喜形於色的人。

「⋯⋯我以為你已經有票了？」

「啊。」拜倫露出心虛的笑容，「呃⋯⋯我是指你有空的話我就有票。」

而且還很不會撒謊。吉姆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

週六拜倫起了個大早。

好好地沖了個澡，把鬍子刮乾淨，抹上慣用的止汗劑後，他看著自己的衣櫥發愣。

說實在的，他完全是一時衝動而約了吉姆出門。他從來沒這麼失控過。

基本上他在業界也算小有名氣，身為公眾人物的分寸該怎麼拿捏，從小踏入這行的他，早已非常清楚。能低調就低調的拜倫，雖然不刻意隱瞞自己的性取向，卻也不會隨意公開顯露。

過往的交往對象也大都能體諒這點，只是為了比賽常常轉戰各國的關係，讓他很難維持穩定的感情，最後總是分手作結。

而這是他第一次，在還不了解對方想法以前就開口邀約。

到底該以什麼身份去見對方？朋友？約會對象？⋯⋯醫生與病患？？？拜倫從昨晚就輾轉難眠，到今天還是沒有結論。

「呃啊啊⋯⋯可惡⋯⋯」他揉著頭發出煩惱的低鳴，打了個視訊給家人。

「拜倫！你穿個衣服好不好！」一接通就聽到大姊唸了一句，接著就是二姊皺眉看著他，「你頭髮也太亂了吧？？？」

然後從雙胞胎姊姊的背後探出了弟弟和妹妹的頭。

「哇！拜倫～～～！！！你的腳還好嗎？」弟弟一臉燦笑。

妹妹則眨著期盼的大眼睛，「大哥你有去環球影城的話可以幫我買小蜘蛛嗎？」

拜倫無奈地說：「我來奧蘭多是來療傷和訓練，不是來玩的。」

「是嗎。」大姊瞇起眼睛，「那你現在站在衣櫥前做什麼？」

果然被看穿了。拜倫也跟著瞇起眼睛，「妳那麼聰明還需要我說嗎？」

「要去約會啊？」二姊勾起嘴角壞笑著。

「⋯⋯不知道。」

兩個姊姊對看了一眼，「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對男人有沒有興趣⋯⋯」拜倫拿著手機轉身坐在床邊，一臉困擾，「⋯⋯以我來說當然是約會⋯⋯但要是他只是想看場球賽的話？不知道耶，那大概就像跟朋友出去玩吧？」

「也就是說，你要試探他嗎？？？」大姊認真地問。

「呃⋯⋯這樣講也太⋯⋯積極了吧？？？」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嘛！」二姊雙手交叉在胸前，「想知道就積極一點啊！笨蛋弟弟！」

「⋯⋯可是⋯⋯」拜倫猶豫了一下，「他是⋯⋯我的醫生欸⋯⋯萬一搞得很尷尬，我不就要換醫生了？」

「拜倫。」大姊正色道：「你只要好好用自己的方式對待他就好了。既然是醫生，他想必也不會讓你太難堪，先當作是去交朋友吧，別太緊張。」

拜倫看著家人們沈默了一下。

「所以醫生很帥嗎？？？」妹妹天外飛來一句。

拜倫嗆咳了一下，「欸⋯⋯算、算帥吧。」

「拜倫，難道你連醫生有沒有女朋友都不知道嗎？？？」弟弟一臉好奇。

「我看他都一個人吃便當喝茶，感覺不像有欸⋯⋯」

「哈！那你還在糾結什麼，很帥又沒女朋友，那當然就是喜歡男人囉～」二姊戲謔地開他玩笑。

「⋯⋯我恨妳。」拜倫瞇起眼睛。

「好了，拜倫，你就穿得乾淨休閒點，放輕鬆去吧！」大姊微笑下了最後指令。

「記得把頭髮梳一梳。」二姊不忘補充。

「知道了啦。」拜倫抓了抓頭，「謝了，掰。」

掛掉電話，拜倫抬頭看了衣櫥一眼，默默穿上了平常會穿的運動排汗衫和牛仔褲及休閒鞋。打理好頭髮後，套件飛行夾克就出門了。

當遠遠看到吉姆的時候，拜倫鬆了一口氣。心裡想著有先打給家人真是太好了。不然他原本還在思考是不是要穿正式一點，差點連西裝都要拿出來了。

沒穿白袍的吉姆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輕一點，正一派閒適地站在集合地點滑手機。他穿著淺色丹寧襯衫和黑色直筒褲，加上俐落的靴子整個很適合他。

⋯⋯超帥的啊我的天。拜倫越看越覺得心跳加快。

「哈囉，醫生。」

吉姆抬起頭對他微笑，「你好，貝爾先生。」

[uploadedimage:77367]

拜倫覺得吉姆的眼神似乎對自己上下掃了一遍。他好希望不是自己想太多。

「⋯⋯你可以叫我拜倫沒關係喔？」

吉姆看了他好一會兒，「沒關係，貝爾是個好姓氏啊。」

⋯⋯這是被他打槍了嗎？？？拜倫瞬間有點沮喪。

「噢，呃⋯⋯好。」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那⋯⋯走吧？」

進到ESPN體育大世界園區時，拜倫比了比小吃部，隨口問了句，「醫生想吃點什麼嗎？」

吉姆看著小吃部的汽水、熱壓三明治和冰淇淋，沈吟了一下，「⋯⋯這些都不適合你吃。」

「呃。」拜倫一臉好笑地說：「不是我啦。只是想說你看比賽或許會想吃吧？」

吉姆搖搖頭，「我們可以晚點去吃適合你吃的。」

拜倫愣了一下，「⋯⋯我們？」

「是啊。」吉姆微笑著說：「既然你都請我看比賽了，我請你吃個晚餐不為過吧？」

拜倫下巴都要掉了，「醫生要⋯⋯請我吃晚餐？？？」

「⋯⋯嗯？你晚上有其他事了嗎？」

「呃，不、沒、沒有！！！」拜倫眼睛閃閃發亮，瞬間滿臉燦爛的笑容，「我想吃！」

吉姆笑意加深，「太好了。」

當比賽快到中場時間，分數領先的球隊開始想拖時間，但落後的隊伍正積極地搶球的時候，拜倫偷偷看了吉姆一眼。吉姆還是那個沉著的態度，翹著腳環著雙臂一臉認真看著比賽的進行。實在看不出來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籃球。

拜倫自己當然是喜歡啦，只是跟吉姆出來實在太讓他分心，導致平常都會跟著其他球迷一起鼓掌叫好的，今天都沒那個心情。

現場鳴了笛，中場休息時間到了。

「醫生喜歡籃球嗎？」拜倫也知道這樣問很笨，但他不知道還能講什麼。

吉姆笑了笑，「不喜歡不會來吧？」

拜倫鬆了一口氣，「噢，也是喔。」

「你常來看嗎？」

「季後賽算是比較常看的，時間比較湊得上。不然我大概也在球場上吧。」拜倫看著場上的啦啦隊表演，淡淡地說：「好久沒休假休這麼長。」

吉姆看了他好一陣子，「你還年輕，如果不喜歡網球還是可以換跑道的。」

「我沒有不喜歡！」拜倫喉嚨突然緊縮了一下，語氣出現不必要的惱火，「只是⋯⋯我不知道，膝蓋不舒服讓我很焦慮吧。」

「你膝蓋現在不舒服？」

「沒有⋯⋯唉。」拜倫揉了揉臉，「我是指這整件事啦。我美網公開賽都打進前四強了，結果因為膝蓋痛只能棄權⋯⋯我不喜歡事情做一半的感覺。」

吉姆眨了眨眼，有點驚訝，「⋯⋯你打進前四強？真厲害耶。」

「那又如何。」拜倫嘆了口氣，眼神黯淡地看著遠方說：「說不定因為這個膝蓋，我再也打不進去了。」

吉姆沒說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感覺像是在安慰他。

拜倫轉頭看向臉上依然帶著微笑的吉姆，也沒說話。

兩人就這樣默默對看了好一陣子。

下半場開始了，吉姆收回了手，視線再度回到球場上。

好喜歡。拜倫還是看著吉姆的側臉沒說話。好喜歡醫生手心的溫度喔。他心想著。

比賽結束後，他們搭車來到吉姆指定的地點。

一家標榜健康有機的輕食餐廳。裝潢簡潔清爽，明亮的落地窗和亮麗的草綠色主題色讓心情都輕鬆起來。

販賣的食物只有沙拉、三明治和潛艇堡。

「你會介意由我幫你點餐嗎？」吉姆微笑著這麼問。

拜倫搖搖頭，「請？」

吉姆輕笑了一下，轉頭對櫃檯說：「火雞胸肉雙倍，再加一份燻鮭魚，做薄餅。瑞士起司，青菜除了醃黃瓜以外都要，再加份新鮮酪梨。」他頓了頓，等了一下店員，「然後再一個整份沙拉，有機綜合。我要蘋果、白煮蛋、櫻桃蘿蔔、蘑菇和藍紋起司。加一份蝦子，香草田園醬。兩杯無糖熱茶。就這樣。」

拜倫張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吉姆點完餐。

「你現在需要越少醃製品越好。高蛋白的食物能吃就吃。」吉姆端著餐盤找了個位置坐下。拜倫乖乖地跟著坐在旁邊，繼續聽他說：「我想教練通常是直接灌你高蛋白飲吧？」

拜倫點了點頭，接過吉姆遞來的薄餅捲開始吃。

「說實在的，雖然知道運動員消耗得快又多，但我還是不太贊同只靠喝高蛋白飲補充。」吉姆認真地說：「可以的話，從你平常吃的食物中補充是最好的。這才是長久之計。」他笑了笑，「假如你還想打進前四強的話。」

拜倫嚼到一半整個傻住，想開口講話但嘴裡都是食物，咳了一下才吞進去。

吉姆忍不住笑了出來。

「醫、醫生覺得我可以嗎？？？打得進嗎？？？」拜倫充滿盼望地問。

「⋯⋯假如你好好配合的話。」吉姆勾起微笑，眼神看起來很誠懇，「我相信沒問題的。」

拜倫看了看手中的特製薄餅，大口咬下，「我知道了。」他含糊地說。

吉姆再度笑了起來。

＊＊＊

吉姆看著手中準備寄出的太空人申請書，抿了抿唇。他很清楚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錯過這次申請，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但是申請了就會通過嗎？說真的，他沒有把握。畢竟每次太空人徵選都是在跟成千上萬的優秀人才競爭，他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吉姆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郵局。

「哈囉，醫生。」

「⋯⋯你好，貝爾先生。」

這天午休時間吉姆依舊坐在空中花園的老位置，吃自己準備的便當和熱茶。

幾天沒見的拜倫就這樣突然出現，還大喇喇地坐在他身邊，打開手中的袋子拿出⋯⋯看起來也是自己準備的食物？

「醫生覺得這樣吃可以嗎？」

吉姆垂眼看了一下。拜倫的午餐有一大盒白煮雞胸肉切丁佐黑胡椒鹽、花椰菜燙豆腐以及馬鈴薯蛋沙拉。

「⋯⋯可以。」吉姆抬眼看了他一下，「你自己準備的？」

「嗯！我問了球隊的營養師，如果不想一直喝高蛋白飲要怎麼辦。」拜倫邊吃邊說：「他就列了一些菜單規劃給我。花了我好些時間搞清楚要怎麼煮，不過⋯⋯」他咧開笑容，「煮菜還蠻好玩的耶！我從來沒煮過東西，一開始嘗試之後每天時間都過好快。」

吉姆眨了眨眼，「⋯⋯聽起來，你找到除了打球以外喜歡的事情了？」

「好像是耶。」拜倫直直看著吉姆，眼神變得有點溫柔，「這都要謝謝醫生！」

吉姆別過頭，有點難為情地說：「哪裡，這也要你自己願意配合才行。」

結果拜倫三天兩頭就來找他吃午餐，有時候還要他幫忙試吃新的菜色。

吉姆雖然不到困擾，但問題是拜倫的眼神實在太過灼熱，他有點⋯⋯招架不住？

看著面前一臉愉悅的拜倫，吉姆咬了咬下唇，思考著到底該不該說清楚？問題是拜倫也沒做出什麼更進一步的舉動，貿然說這種事會不會只是自己想太多？

吉姆一直以來行徑都很低調。雖然他喜歡男人是公開的事實，基本上周圍的人都知道。但他從來不在公開場合表現出來，盡量避免引起他人的不快。

他很清楚不管這個世界再怎麼進步，有些事還是不會變的。

「柯林斯醫師好狡猾喔！居然每天都跟拜倫一起吃午餐！」

「醫師怎麼可以跟自己的患者走這麼近！」

「拜倫會不會是被騷擾了？？？」

幾個故意大聲聊八卦的護理師邊講邊將視線投向兩人。吉姆閉了閉眼，他實在厭煩了這種事。

「⋯⋯醫生會覺得被我騷擾嗎？？？」拜倫看了那群護理師一眼，突然回頭問了一句。

「啊？？？」吉姆愣了愣，「⋯⋯應該⋯⋯不會？」

拜倫一臉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太好了。」他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的，微笑著伸出左手撥了撥吉姆的頭髮，「我很喜歡跟醫生一起吃午餐喔！」

看到這麼明顯的舉動，那群聊八卦的馬上認知到自己有多自討沒趣。

吉姆整個人僵住，吞了吞口水，不自在地說：「⋯⋯請你不要這麼做。」

「做什麼？？？」

吉姆瞬間不知道剛剛那個算是什麼，調情？釋放好感？⋯⋯還是只是碰個頭髮，什麼意思都沒有？

「⋯⋯午休時間結束了。先走一步。」吉姆提早收拾了桌上的東西，逃了。

就這樣吉姆躲了拜倫好幾天，刻意不再到花園吃午餐，而是改去醫院對面的公園吃。

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也許，是他真的太久沒面對這類感情的關係吧。

在他到美國讀書以前，原本在加拿大有個穩定交往的對象，但是當對方要求吉姆在自己以及想追求的目標做出選擇的時候，吉姆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分手的路。

於是乎，在美國的這些年，吉姆只為了目標而努力。其他的感情都視而不見。直到現在。

他努力強迫自己不要對拜倫產生什麼想法，但是越不去想就越在意。

想到拜倫的回診日就快到了，吉姆甚至萌生請假由別的醫生代班的念頭。

「⋯⋯我到底在搞什麼⋯⋯」吉姆喝了一口茶，抬頭看著樹梢不由得嘆了氣。

「哈囉⋯⋯醫生⋯⋯」

吉姆愣了一下，視線轉回眼前，看著一臉哀傷的拜倫，站了大概五步遠，怯怯地喊了他。原本就略顯憂鬱的神情，現在看起來彷彿像是被拋棄了似的。

「⋯⋯你好，貝爾先生。」

拜倫明明是個高大的人，但在這當下好像把自己縮得很小，「⋯⋯醫生⋯⋯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躲我躲這麼遠？」語氣聽起來簡直快哭了一樣。

吉姆差一點就要去抱住他，安慰他說他什麼錯都沒有。

「你沒有錯。」

「那為什麼⋯⋯」拜倫頹喪地說：「醫生再也不跟我吃午餐了？」

吉姆沈默了好一陣子，「貝爾先生，我想請問一下，你對我是怎麼想的？」

拜倫眨了眨眼睛，「⋯⋯呃、我、我不知道⋯⋯那個⋯⋯醫生你⋯⋯呃⋯⋯」他嘴巴開開合合卻一句話都講不好，顯然說不出什麼答案吧。

吉姆輕嘆了一口氣，決定還是該講清楚，「如果不知道，就不要做出會讓人誤會的舉動。」

「⋯⋯誤會？」

「對。」吉姆一臉認真地說：「像你現在這樣跟在我身後跑，會讓我誤會你想追我。就是這個意思。」

拜倫瞬間睜大了雙眼，整個人突然變回高大的樣子。

「聽懂了嗎？」吉姆有點疑惑地看著他。

「但是⋯⋯」拜倫咧開了笑容，「我是真的想追醫生啊！」

吉姆的臉泛起紅暈，「你在說些什麼？！」

「我就是不知道醫生對男人有沒有興趣啊！」拜倫開心地走到吉姆面前牽起他的雙手，「醫生你沒有誤會喔！我是真的想追你！」

吉姆有點慌亂地抽回手，往兩旁看了一眼，「不要講這麼大聲！！！」

「所以⋯⋯醫生呢？」

「啊？？？」

「醫生對我有什麼想法嗎？」拜倫一臉期盼。

吉姆真的好想逃。拜倫的眼神實在太灼熱了，他好懷疑自己承受得了嗎？

看吉姆不說話，拜倫抿了抿唇，蹲在他面前，直視著吉姆的雙眼，「醫生如果不討厭我的話，可以跟我交往看看嗎？就這段療養期間就好。」拜倫像是下了個什麼賭注似的，「到我去打邁阿密大師賽為止。」

吉姆皺了皺眉，「你已經要回球場上了？？？」

「沒辦法，職業選手沒有太多時間生病。」拜倫苦笑了一下，「但我會乖乖聽醫生的話，什麼都配合的。拜託你不要討厭我，醫生⋯⋯」

吉姆看著他沒說話。兩個人沈默了好一陣子。

「⋯⋯既然你會聽話⋯⋯」吉姆總算開口了，「那麼，就不要在公開場合碰我。」

拜倫張大了眼睛，聽著吉姆繼續說：「我不喜歡在外人面前做出親暱的舉動。」

「⋯⋯哪些是親暱的舉動啊？」拜倫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太高興。

吉姆有點難為情地移開視線，「像是牽手、勾肩搭背或是接吻之類的，你應該懂吧？一般情侶會做的事。」

「好。」拜倫勾起壞笑，「所以私下就可以嗎？」

吉姆無奈地閉了閉眼。好想逃走，為什麼我還坐在這裡跟他講這些？？？他的內心愈發不懂自已。

「嘿，我開玩笑的啦。」拜倫笑了笑，「我知道了。還有嗎？」

吉姆看向他，又沈默了一下，「⋯⋯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假如今天要我選擇你還是夢想，我一定會選擇後者。希望你不要認為是自己不好或什麼的⋯⋯」

「⋯⋯在說太空人的事嗎？」

吉姆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拜倫竟然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了，「⋯⋯工作的事也算。」

「嗯，那是當然的啊。你是醫生嘛。」拜倫的笑容已經藏不住了，「我能理解。還有嗎？」

「⋯⋯目前就先這樣吧。」

拜倫站起身，一臉燦笑，「好，那麼，我只有一個要求。」

吉姆抬起頭看向他，微微蹙著眉等著。

「醫生可以叫我的名字嗎？」拜倫笑著說。

吉姆眨了幾下眼睛，「⋯⋯拜倫？」

拜倫咧開笑容，伸出了手，「請多指教了，醫生。」

太灼熱了。吉姆看著拜倫的眼睛，覺得自己根本就像顆被引力拖離軌道，最後註定只能在大氣層燃燒殆盡的流星體吧。

「請多指教。」他握了握拜倫粗糙的手，輕嘆了一口氣，「拜倫。」

＊＊＊

拜倫是認真的。

他認真復健訓練，也認真遵照飲食規範，幾個月下來體能逐漸恢復到原本的水準。

說真的，吉姆是替他高興的。

這段時間吉姆也漸漸了解拜倫的個性與想法。

吉姆很清楚，他對自己也是認真的。

「晚安，醫生！」拜倫開了門，用一臉燦笑歡迎吉姆到他的小公寓。

這是『交往』以來吉姆第一次踏入拜倫的私人領域，莫名有點緊張。

「我希望醫生餓了，因為我好像不小心準備太多了～」拜倫靦腆地笑著說。

吉姆遞上一瓶白酒，微微一笑，「我很期待。」

拜倫眨了眨眼，愉悅地說：「我也是。」他一關上門就緊抱著吉姆不放，「沒想到醫生真的願意來我家，好開心喔。」

吉姆在拜倫溫暖的懷裡露出微笑，這些日子以來，他不知不覺地習慣了被這雙臂膀環繞的感覺。

拜倫遵守了約定，從來不在公開場合作出任何『不妥當』的行為。

但是他會偷偷在電影院牽吉姆的手；在奧蘭多之眼摩天輪裡吻他；嘴上說要教他打網球結果只是藉機抱抱他。久了之後，吉姆也只能無奈地任由他說些什麼「現在沒人看得到啊，寶貝～」，然後接受他湊過來的吻與擁抱。

拜倫牽著吉姆的手走到他認真陳設的小餐桌，一旁屬於客廳的空間傳來輕柔的巴薩諾瓦音樂，燈光還是浪漫至極的暖黃色。從桌上的菜色就看得出這近半年來，拜倫的廚藝進步了多少。

「⋯⋯覺得可以嗎？醫生。」拜倫總是一臉期待地詢問吉姆的意見。

看著滿桌子豐盛的菜餚，吉姆忍不住笑了出來。色澤恰到好處的烤牛肉，搭配著煎薯塊；佐蜂蜜芥末油醋醬的羅曼生菜沙拉，還擺上了蘋果與葡萄；包著三種菇類與烤蔬菜的歐姆蛋；最後是清香撲鼻的番茄牛尾湯。

「有辦法在維持高蛋白飲食之下做出這桌菜，我實在是服了你了。」吉姆笑著這麼說。

他是真心這麼想的。乍看都是常見的料理沒錯，但是整體來說依舊是以品質良好的蛋白質為基本而準備的餐點。只不過⋯⋯真的煮太多了。

被稱讚的拜倫也開心地笑了，拉開椅子作勢請吉姆坐下。

兩人邊吃邊隨意聊著，漫無邊際地討論上次看的電影、拜倫買菜時發生的事、吉姆在醫院聽到的笑話之類的。

吃飽後再一起洗了碗盤，端著白酒改窩在沙發上享受難得悠哉的時光。

「你以前是游泳校隊？？？」拜倫驚訝地說。

「對啊，中學的時候。後來讀了醫學院就沒那麼常游泳了。」吉姆靠在拜倫肩上，啜飲一口酒，看著遠方說：「我很喜歡在水裡的感覺，就像是⋯⋯無重力一樣。」

「⋯⋯這麼說來，醫生為什麼想當太空人啊？」

吉姆看了他一眼，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他放下了酒杯，轉身盤腿面對拜倫，「⋯⋯不要笑喔。」

拜倫眨了眨眼，也跟著放下酒杯直起身看著他，勾起壞笑，「看狀況？」

吉姆瞇起眼睛有點不滿，但還是咬咬下唇說：「⋯⋯我去過月球。」

「蛤？」

「在夢裡。」

拜倫挑了挑眉，等著吉姆繼續說。

「我夢到我在月球上游泳。」吉姆一臉認真，「比在地球還要輕鬆，超級輕鬆。星星離我好近，我覺得我好像可以一路游到半空中。」他頓了頓，「我知道那只是夢。但是醒來之後那種感覺一直揮之不去，我變得很在意這件事⋯⋯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讀起相關的書了。」

拜倫看著吉姆好一陣子沒說話。

「⋯⋯你想笑就笑啦。」

「呃、不⋯⋯」拜倫的眼神還是那麼灼熱，「我只是覺得，醫生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啊⋯⋯」

吉姆臉頰泛起紅暈，「居然說一個快30歲的男人可愛，找死嗎？」

拜倫哈哈大笑，伸手輕撫著吉姆的頭髮，「對不起啦，寶貝。你超帥的，這樣可以嗎？」

「哼。」吉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白酒，拿起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我該回去了。」

「噢⋯⋯」拜倫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讓我送你回去吧？拜託？」

當走到吉姆家門口時，吉姆看了周遭一眼，露出微笑輕輕地吻了拜倫一下，「謝謝你的晚餐。」

小说相关章节：前進宇宙前進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