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ara思緒一陣混亂，籠中飛羽和靈魂在共振，沉重引力迫出不死鳥原形。她張開雙翅，暖流像潮水般由胸口撲上來，順著翼線向外張揚──充滿了力量和記憶，以烈火之姿爆發開來。

　　風壓推開園中植物、擴散開來。豐厚絨羽和灼熱的翼羽，虹光順著長尾閃出熠熠星光，生命力在骨骼血液中脈動，而Kiara的心、她的靈魂，彷彿從未這麼飽滿過。

　　只是──太多了。

　　不死鳥拍動翅膀，卻平衡不住身體，她狼狽跌落在地，甩了甩頭，彷彿腦子裡有幾十個人同時在說話，不禁發出呻吟。類似的痛苦勾起某個熟悉回憶，闔上眼同時，又陷入幻境之中。

　　──耳膜轟轟作響，震得頭皮發脹。

　　軀體近乎散架的疼痛感，呼吸艱難而短促。Kiara發現自己以駝背姿勢夾在座位上，鋼板嚴重扭曲，所幸機體防撞措施保住小命。重裝甲像是被撕裂開來，可以透過裂隙看見外頭，她勉強活動手腳尋找施力點，抽動左小腿時劇烈刺痛，激得冷汗直冒。

　　渾沌思緒逐漸將失去意識前的事組織起來，她努力抬起頭，呼吸在視野觸及戰場上破碎的鎧甲時顫抖起來，耳窩嗡嗡作響，彷彿還迴盪著隊友嘶吼聲，痛苦的或乞求的，雜揉成恐懼滲入心裡。

　　不、他們不能死──

　　煙霧中一襲詭異的深色斗篷，不知何時出現在殘骸旁，Kiara瞪大著眼睛看詭譎的身影伸出一根長柄大鐮──違和感讓Kiara想笑，但冷光甩下時，寒意便湧上心頭，斗篷間伸出一隻手，扶著霧狀的形體，白影與記憶中的戰友體型不謀而合。

　　他們在叫喚她的名字。彷彿肉被剜走的痛楚，混合著死別的絕望，使Kiara尖叫起來，以撕心裂肺的音量回應，直到黑暗籠罩她的意志。

　　Kiara從醫院床上醒來時，發現左腿以下空蕩蕩的。依照當代義肢技術並非大問題，甚至可視為戰勳的象徵──但她發現，想要與之分享的對象都已經不存於世時，便遺忘了快樂的感受。

　　有人說經歷過生死門關，會開啟特別的天賦。Kiara察覺她被不明的幻聽和幻覺給侵擾，尤其最後幾位從戰場上救治回來、在隔離加護中的夥伴宣告不治時，這些情況更加劇了。

　　每次陷入回憶中，就會浮現他們栩栩如生的樣子，他們會笑會說話，卻只是她腦海裡的一抹幽思。Kiara變得不愛講話，時常出神，和幻影相處更讓她感到平靜，甚至使軍醫也認為她康復得很好。

　　離開醫療站回到宿舍後，發現她的營區有了很大的改變。同樣的空間卻已經被不同的人填補，讓她有強烈的孤立感，開始懷疑為什麼自己會被留下來，幻覺也開始變得恐怖詭譎。

　　他們像是不堪寂寞的亡魂，召喚她去那個世界。僅僅坐在房裡休息，聽著運動場上的奔跑、球類反彈撞擊的聲響，便彷彿置身混戰那天，牆壁瞬間崩塌、硝煙四起，通訊尖叫她的名字，責怪她的自私與無能。

　　她喘著氣，摸向床頭櫃深處的武器，將槍口貼向自己的頸子。高功率的雷射槍比刀還銳利，她只需要抽動一下指尖就可以身首異處。

　　聽著腦內逐漸癲狂的淒厲聲響，她微微揚起嘴角，熱淚滑過頰邊時，一道影子靠近窗邊──那熟悉的黑斗篷，陰森的鐮刀，還有血一般的瞳眸──她記得這傢伙。Kiara沒有信仰，但夥伴總是會為她禱告，說這份與死神為伍的工作不能沒有信念──就是這個，將所有人性命都奪去的死神。Kiara感到一股熊熊怒火燃起，將槍向外瞄準，射出一道劇烈激光後，影子便消失無蹤。

　　因為無法通過治療師的評估，Kiara搬離營區，但也沒有進到內陸生活。她蒐集物資，在邊境整理一間小屋，這個地方從數年前戰爭爆發開始就成了廢墟，是守護內陸重要的隘口，隔一段時間就會受到攻擊，沿著地勢建起的高牆外頭滿是殘骸，瀰漫著難聞的氣味。

　　她可以看見在戰場上遊走、獵殺人命的「死神」。

　　也可以聽見所愛的人們喊著她名字的各種音調。

　　她看好時機，架駛偷來的戰鬥機械衝進混亂之中。沒有瞄準任何一個敵人，而是看準了死神的身影全力射擊，即便不確定能否打傷這個幻影般的存在，但燃燒的焦味和轟隆作響的爆炸聲幾乎蒙蔽心智──夥伴們在哭喊，通訊系統發出各種雜訊──Kiara的視野開始翻轉，她一頭撞進白光之中。

　　『真是麻煩哪，吵死了。』

　　昏昏沉沉中，Kiara看見人影圍繞著她。

　　「我死了嗎……？」Kiara喃喃自語著，試圖努力要辨別眼前景象。

　　好多人在講話，幾乎聽不清字句，但是卻給人一種溫暖而安心的感覺。她可以認得那些音質，甚至叫出每個所屬的名字。他們在評論她的腿，有人心疼、有人讚賞；說到她的莽撞，偶然間還鬥起嘴來，好像從前聚在一起的時光，他們的愛就是她的全部。

　　她不能回話，但湧現的悲傷讓聲音更嘈雜了……不如那些恐怖記憶中的淒厲，更多的是不捨，連同自己的放不下，交織成沉重的壓力。

　　『好了嗎？別讓狀況變得更糟。』

　　聲音開始變得模糊，她感覺到掌心拍在肩膀上，在額頭上，在背上。那是他們各自不同的習慣，是勉勵、也是安慰。Kiara感覺是道別的時刻，唯一清晰的是彎月形刀鋒劃破空氣，當黑影領著一列灰霧往遠處去，點點螢光飄散開來，在她的臉上化做淚水，這段時間的孤獨與痛楚不覺傾洩而出。

　　Kiara的干預成功阻止敵人關鍵性的進攻。她在醫療站醒來時，感覺與前次完全不同。而那些尊敬她、關心她的士兵臉龐，逐漸取代記憶中恐怖的回音。

　　她還是看得見死神，偶爾在角落凝視，身後領著一團霧氣。歸功於這個天賦，Kiara在戰場上找到一種默契。當人們問她為什麼可以精準預測打擊，只說那是「死神的啟示」。於是她成了「死神代言人」，也有人稱她是「不死鳥轉世」，成為有名的邊境戰神，成功嚇阻戰爭，沒有任何一個勢力敢再侵犯這個地方。

　　等了很長時間的Kiara，直到死神終於來到她面前時，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一直都想知道那些亡魂都去了哪裡，如今終於也來到這個奇幻世界。

　　「只是好奇──我還有機會遇見他們嗎？」

　　「他們已經進行下一個階段的旅程了。」

　　Kiara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或許比起遙遠記憶中那些與生命掙扎的人們，她更加捨不得這個一輩子不曾離開的神。

　　「那我走了之後，我會忘記他們嗎？」

　　更想知道的是──我會忘記 妳 嗎？

　　死神轉過身來，用Kiara記憶中不曾見過，那張清晰白淨的臉龐，帶著淺淺微笑，赭紅的眸子流轉著不明的情緒。

　　「……我不會讓妳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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