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雨之節的清晨，庭院植物挂滿露珠。夏夜酣夢興正濃，嘩嘩水聲擾亂喋喋寐語。

井邊打水這種粗活本不是固定給誰的專職，但現在卻成了貝雷絲的分内事。

在伯爵宅邸，白天有美味可口的餐食，夜裏有整潔舒適的床鋪。最近一個多月來的生活似乎特別不真實，像是在做夢。但習慣后反倒覺得以前風餐露宿安否難定的經歷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一個多月前，傑拉爾特告訴貝雷絲，有人指名僱用貝雷絲去當臥底，内容簡單風險也低，更不需要夜間調查或出擊，而且凴貝雷絲的身手不需要也最好不要携帶武器，免得引人懷疑暴露身份。貝雷絲問傑拉爾特臥底内容和委托人是誰時，傑拉爾特一反常態，閉口不提，勸貝雷絲如果不願意就由自己親自去回絕。但傑拉爾特實在敵不過貝雷絲的好奇和糾纏，最後還是扭捏地告訴貝雷絲『委托人說只是去當一段時間的女僕而已』。貝雷絲以前在兵法書上看過美人計，卻不知還有女僕計。出發前，傑拉爾特叮囑貝雷絲小心行事，切勿草率大意。

進入伯爵宅邸后被要求發毒誓，令貝雷絲覺得莫名其妙。再加上徹底離開自己十幾年來賴以生存的武器，一時間令貝雷絲極不適應。

只有在清早四下無人時打水幹活，腿部和腰腹再到掌心和手臂傳來的重量感才令貝雷絲感到安心。

而且包攬打水這類粗活后，力氣小的傭人會不時地會給自己偷偷塞食物以示感謝。這點小小的改變擴寬了貝雷絲的活動時間和人際關係，也讓貝雷絲逐漸習慣宅邸生活。

見缸中水位已滿，貝雷絲放好木桶，踩著輕快的步伐朝厨房走去。

午後的風吹起雲朵令刺眼的陽光變得柔和。

一陣清脆的搖鈴聲響起，是執事讓女僕進餐廳的信號：伯爵用完下午茶，準備離開。

兩個女僕一人開啓一扇門扉，貝雷絲跟著其他女僕進入餐廳。不過與其說是餐廳，倒不如說是伯爵的專屬饗宴之廳，据宅邸其他傭人說，伯爵一切飲食都在這裏享用，但唯獨下午茶讓女僕進來收拾。而且偌大的宅邸幾乎沒有客人來訪，伯爵也只是偶爾外出。究其背後原因，貝雷絲經常聽到女僕之間傳言說是伯爵是捨不得執事和男僕衆，或是伯爵身份顯赫不能輕易屈尊造訪低位貴族，隨意邀請其他貴族來訪又容易影響勢力圈子，總之非常麻煩。

貝雷絲正麻利地收拾，身上的圍裙突然被身旁的女僕拉扯。女僕激動地向貝雷絲使眼色，示意貝雷絲在伯爵的寶貝執事和男僕衆離開餐廳前再多看他們一眼。

貝雷絲不明白爲什麽女僕這麽熱心地讓自己偷瞄別人。

伯爵、執事和男僕總是形影不離，難道他們有什麽秘密嗎？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能有什麽秘密。

貝雷絲從沒見過傑拉爾特和傭兵團的人形影不離。頂多不過是出去喝酒時勾肩搭背。那群人快活的樣子令貝雷絲有些懷念……

伯爵先一步邁出門，他是什麽表情已經看不到。貝雷絲瞄了一眼，跟在伯爵後面的執事以及男僕都個個面無表情。看來他們并不快活，貝雷絲也看不透他們之間有什麽秘密。

貝雷絲唯一看明白的是執事尤里斯深受女僕衆的偏愛。不管貝雷絲願不願意，執事的名字每天都會從女僕衆那裏聽到無數次。這也難怪。連貝雷絲都看得出來尤里斯比宅邸中的任何人都漂亮。淡紫色的髮絲，臉上略施淡淡的眼影和唇彩，整潔的外套配上鮮紅的胸口巾，以及經過時隨空氣飄來的甜香，與他擦身而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只是每當靠近尤里斯，貝雷絲的傭兵直覺就像警報一樣響起，提醒自己必須注意。

「嗚~走掉了……」「唉，還沒看夠呢……」「尤里斯……」「今天的眼福就這麽沒了……」「唉……」

女僕衆唉聲嘆氣，不願再在沒有尤里斯的餐廳久留，迅速收拾完畢就轉向下一場工作：準備晚餐食材。

宅邸的厨房外連著一個寬敞的院子。對於貝雷絲而言，那裏是翠雨之節中最舒適的工作地。

對於女僕而言，那裏是最佳的閑聊地。

「今天的尤里斯也是非常夢幻呢~」 「是啊~真的好美呀~」 「仙女，不對，仙子，妖精~」 「之前要是在夢裏和他發生點什麽就好了……唉……爲什麽好不容易夢到卻什麽都沒發生啊！」 「對呀，好虧哦！」

「發生什麽？」

「嘻嘻，貝雷絲在裝傻~」 「別裝了~誰不知道呀~」 「貝雷絲，虧你問得出來~羞死人了~」

「？？所以到底是什麽事。」

「貝雷絲你真不是在裝？」 「我不信~」 「可能她沒有談過戀愛誒~」 「貝雷絲，你老實講，你是不是還沒談過戀愛？」

「……！！你怎麽會知道？」

「難以置信……」 「看吧~我就知道她沒戀愛經驗~」 「真可惜這張臉和這麽好的身材……女神不公！」 「是啊是啊，我不求臉蛋，身材嘛……我也不貪心……能有一半就行……」 「都一半了還不叫貪心？！」 「……你們幹嘛突然那種眼神盯著貝雷絲看啊~」 「貝雷絲幫了你，你才裝好人吧~」 「你還不是，大家都是~」 「不過……貝雷絲，你真的是木頭。」 「貝雷絲，你該不會真的一點經驗都沒有吧~」 「……！」 「……」 「咳……！」 「就是…戀愛經驗~」 「對對對，戀愛經驗！」 「不是吧，貝雷絲真的沒有戀愛經驗？我不信」

「沒有。」

「你以前遇到的男人都沒長眼睛嗎？！」 「可惜了…」 「那接吻呢？嘴巴總被親過吧~ 除了嘴巴，其他部位也被親過吧~」 「咳……！！！」 「……！！」 「……」 「你問得太多了。」 「真是的。」

「沒有。」

「真的假的？那你有中意的人嗎？你不喜歡尤里斯嗎？」 「咳，你呀……真是……」 「愛探究的女人嚇跑男人……」 「怪不得夢到尤里斯卻什麽都沒發生，人家被你嚇跑了~嘻嘻~」 「話説我也有夢到過尤里斯~」 「我也是我也是~」 「真是一場美夢啊~」 「好想再夢一次哦~」

奇怪，爲什麽她們都夢到過尤里斯，而只有我還沒有夢到過？

「貝雷絲，你覺得尤里斯怎樣？」

「很漂亮。」

直覺突然發出警報，狡黠的目光正盯著自己。

尤里斯？！

大家的夢中情人尤里斯對著貝雷絲抛媚眼后瀟灑離去，這一幕令女僕衆激動沸騰。

女僕衆敏銳地想從貝雷絲的表情中捕捉到什麽，但什麽也沒有。有女僕激動地拉扯貝雷絲的手臂，希望搖醒這個木頭人。有女僕主張尤里斯的媚眼是對自己抛的。有女僕滿足地看著這副光景悠閑地做事。一時間場面混亂，嘰嘰喳喳，爭吵聲此起彼伏。

「有時間在這裏閑聊，手上的事情做完了嗎？貝雷絲，你也跟著瞎閙，今晚由你負責打掃厨房！」

「爲什麽？」

「噫，快逃啊。」 「之前換下的桌布還沒洗，我這就去洗~」 「貝雷絲，這次先對不住啦，下次再補償你……」 「貝雷絲，不要輸給厨師長呀……回頭見~」

剛剛還一副聒噪的場面，瞬間如鳥獸散絕般寂靜。

夜裏的厨房比白天安靜多了。只是殘留的食物香氣折磨人。

正在認真打掃厨房的貝雷絲，被肚子咕的一聲打斷了手中的動作。

收拾厨房真的會餓得更快。厨師長人呢？

貝雷絲擡頭張望，瞥見厨師長在厨房門口與管家交談，説話間將一個精緻的小瓶遞給管家。

那個瓶子裏裝的是什麽？毒藥？但這一個多月來沒見誰中毒。況且，若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藥在厨房門口遞給別人不怕被看到？傭兵的職業敏感時不時地會突然觸發，這説不通的異樣令貝雷絲想不通。自己來伯爵宅邸當女僕卻一件怪事都沒有，更別談掌握的綫索了。白天什麽都查不到，夜間調查又不需要……真矛盾。

有種奇怪的感覺籠罩在貝雷絲心頭，但貝雷絲看不出端倪。

貝雷絲捏緊手中的刷子，繼續埋頭打掃。

「哦哦，打掃得真乾净。」

厨師長一番誇獎后，轉身端起一盤甜點遞給貝雷絲。

「辛苦了。快點回房間吃吧。」

「……！蜜桃雪酪……」

「可別被其他女僕看到哦，不然她們又要說我偏心。好啦，快走吧。」

厨師長揮揮手，示意貝雷絲離開。

日日是好日，夏夜的蜜桃雪酪，至福。

洗漱更衣后，貝雷絲躺在床上。

深呼吸，一股乾净柔軟的氣味，好……舒服……

……

淡紫色……

尤……里……斯……

癢……

住手……

……

嗯……

……

雙眼慢慢睜開，貝雷絲從夢中醒來。但夢到了什麽？腦子像是蒙了層霧，好像忘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不記得。

口渴，想喝水……

嘴裏的甜味是怎麽回事……？

平淡的一天又開始。

清脆的搖鈴聲又響起。

又到了例行的收拾時間。

「唉呀！尤里斯，你沒事吧！都怪我冒冒失失……」

「嘖……」

女僕慌張地替尤里斯擦拭身上的茶漬。伯爵轉身瞥見這副場景攢眉不語，但剛剛一聲不耐煩的聲響確實是從伯爵的方向發出。男僕衆趕緊跟在伯爵身後隨伯爵先行離開。尤里斯沉著臉，像是沒有睡醒，眼神也不及平時犀利和狡黠。

「你沒事吧……抱歉突然撞到你……」

「~！尤里斯你臉…臉色…不…不太好！……注……注意……休息！」

「謝謝關心。我可能昨夜見鬼了……嚇得睡不着……今天就這麽失態……」

「沒……沒關係的！鬼？哪裏有鬼……」

尤里斯嘆了口氣，猶豫片刻。

「也許是我看錯。但昨晚午夜經過這裏時……應該是見到鬼……」

「嚇……」

「所以你們在夜裏別亂跑哦。萬一真撞見鬼……下場會怎樣……」

「噫……知……知道了……」

「已經乾净了，謝謝你。」

「不……不客氣~」

尤里斯離開后，女僕衆輕聲嗆剛才的冒失鬼，語氣裏全是羡慕。

昨天那種奇怪的感覺又籠罩在貝雷絲的心頭。

尤里斯到底見到什麽了？他不是平時都和伯爵還有男僕衆形影不離嗎？而且尤里斯午夜來這邊做什麽，喝茶還是用餐？況且尤里斯會是那種被鬼嚇得睡不着覺的人？

怎麽想都十分可疑，有可能是陷阱？

所以委托人才說不需要夜間調查嗎。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

仔細想來，自己活到現在并不完全是靠運氣。隨機應變比一味聽從指示更重要，如果自己是那種乖乖聽話的傭兵也許早就被當成棋子白白赴死。而這委托一開始就有些可疑。不用夜間調查不用出擊，乖乖做女僕就行了，哪有這等好事？而且傑拉爾特當時的態度也非常奇怪，到底是誰的委托，連傑拉爾特都不便拒絕。而如果自己拒絕，甚至要傑拉爾特親自去才推脫得了。也許委托人跟傑拉爾特關係不一般。到底是怎麽回事……更何況來到宅邸一個多月沒有夜間調查，這已是貝雷絲的忍耐極限了。貝雷絲決心已定，今晚午夜來餐廳見見這鬼到底是什麽樣子。

午夜，正是所有人熟睡的時間，宅邸裏幾乎看不到燭光，哪裏有機關陷阱也看不清，這讓貝雷絲有些懊惱。

走廊漆黑，餐廳門扉的縫隙漏出一道光，但也照不亮這片暗影。

「唔……唔……唔……」

「噫……哦……哩……噝……」

什麽聲音？！

含混不清的哀嚎從門扉那邊傳來。這就是白天尤里斯說的鬼？

貝雷絲綳緊全身，謹慎地朝門扉縫隙靠攏。

透過門縫往裏看，此時的餐廳已不是白天的模樣。

庭室四周擺著燭臺，光綫柔和一點都不是見鬼的氛圍。

白色桌布上灑滿紫色的洛貝利亞（Lobelia），而餐桌盡頭，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子用雙手支著上身，朝座椅上錦衣華服的男人岔開雙腿……男人像用餐一樣圍著餐巾，用手掰開男子的腿根，一頭扎進胯間貪婪吸食……男子的淡紫色頭髮垂在背心，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妖嬈……紫色的花……淡紫色的髮絲……！！！

等等……那是尤里斯？！

椅子上的是伯爵？！

他們在做什麽……？！

貝雷絲扭過頭。一時間，心臟的鼓動快得聽不清，似乎將全身的血液泵向整個頭，臉燙得難受，腦袋嗡地響個不停。

是誰在白天說昨夜見鬼嚇得睡不着覺！？

一直覺得尤里斯非常危險，果然！但是……他到底有什麽企圖？

貝雷絲屏住呼吸，繼續朝門縫仔細窺去。

桌子上，尤里斯仰坐著讓伯爵吮吸自己的胯間，桌子下，似乎還有個人，只是那個人的頭被伯爵的腿擋住看不到。

伯爵癡癡地呼喊著，與白天相比判若兩人，此時的他散發著强烈的執念，比惡魔更駭人……

「噫……哦……哩……噝……吾愛……賜吾菁華！」

「呣……」

…………

「卑賤女僕占盡好處……唔……可恨……啊……啊……噫……唔……吾愛……留下寶種！」

伯爵發出怪獸般的嘶喊，沉默片刻后又長嘆一口氣，「……不盡興……起身……」

桌子下的人鑽出來站起身，然後替伯爵整理衣服。

「吾愛，寶杯之中誰最美？」

「寶杯？所以那些女僕是裝種子的寶杯？」

寳杯？種子？什麽意思？！

「是寳……寶貝，比如昨晚那個，凌厲蕭颯又聖潔非凡，不……不是寶……寳貝是什麽？」

昨晚那個？他們在說誰？

「是……是的。昨晚那個身材……最好！」

「確實還不賴。」

「嚄嚄嚄，那以後就是她了。」

是誰？以後會被怎樣？

男僕托著燭臺和男僕朝門扉這邊走來。

貝雷絲一個敏捷的後撤，悄無聲息地離開。

貝雷絲躺在床上，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剛才的畫面。

睜眼思索，腦子又亂成一團。

一股難耐的燥熱令貝雷絲輾轉難眠。

伯爵口中的寳杯和尤里斯說的女僕與種子是怎麽回事？

如果女僕是寶杯，昨晚那個又是誰？

今早的異樣令貝雷絲警覺，自己明明是洗漱更衣后才睡覺，爲什麽早上嘴巴裏有股甜味？

難道自己被下藥？但醒來身體沒有任何不適，只是有點口渴。

寶杯……種子……下藥……

等等……進宅邸后被要求發毒誓……保證自己是處女……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所以自己來伯爵宅邸當臥底不單單當女僕而已……而是做寳杯……？

委托人爲什麽要隱瞞……

傑拉爾特……

無數個問題在腦中盤旋。

貝雷絲一睜眼，窗外的天色亮了。

女僕的一天又開始了。

平淡安穩的日常似乎被昨夜的異樣打亂。

平日熟悉的井邊，一個淡紫色頭髮的男子端起水桶往赤裸的上身猛地一澆。

嘩……

冲散了虛假的女僕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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