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鏖戰魔蛟

烏雲低垂，出海口浪濤翻湧，巨大黑蛟從晦暗不明的海水中露頭，旋即全身提出水面，仰天長鳴，陸地為之震動。

灰色天幕下，一身紫衣華服的纖細青年騎在馬背上，以圍紗覆面，手握長弓，沉靜地挺直腰背，任細密雨絲打濕他的斗笠也沒有動搖。那是魏無羨。他為防魔蛟的嗅覺不夠靈敏，出來之前又拍開了一罈桂花酒，直接往胸口潑下，浸得滿身濃郁桂花酒釀香氣。

與其他人議定誘敵路線後，魏無羨便獨自在出海口持弓以待，等魔蛟出水。

魔蛟沿著河道往內陸逼近，擺首四顧似在尋找人跡。魔蛟很快看見獨自停留於河岸邊的那身顯眼紫衣，立刻張嘴撲向那人。

魏無羨被紗巾遮蓋的好看唇形揚起一抹挑釁的弧度，他抽出兩隻羽箭搭弓，對準那大如窗櫺的魔蛟巨眼，箭枝破空而去！

羽箭很快，箭身刻著符篆，一前一後追尾，更快的後箭追著前箭爆裂，倏然插進蛟眼。箭枝速度太快太細，魔蛟起先未察眼球遭襲，放聲嚎叫。

「還沒完，」魏無羨不急著逃，手上掐起法訣，喝道：「爆！」

箭枝驟然爆開，將妖蛟左眼炸得一片鮮血淋漓，還冒出酸蝕濃煙。魔蛟發狂地晃動腦袋，完好的右目尋找攻擊的來源，在河岸邊看到了騎黑馬的紫衣人，狂亂地嘶嚎著張口欲咬。

魏無羨看著那排獠牙也不免覺得脊背發冷，魔蛟頭顱幾乎有一般民宅大小，獠牙尖銳帶血，根根利如刀斧，要是被咬上一口，整個人能被鑿出一排板磚那麼大的破洞，那可不是什麼九死一生，絕對十死不生！魏無羨甫確定魔蛟盯住他，便急忙拉扯韁繩，回身疾奔。

藍忘機站在至高點，看著魔蛟沿著河岸追逐魏無羨，遠遠御劍跟上。

魏無羨駕馬狂奔，他不必回頭，身後河道傳來的巨大水花聲已經告訴他，那妖獸正在瘋狂地追逐著傷他之人。緊張情緒加持下魏無羨不覺跑出老遠，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第一個交換地點。另一名身形相仿的江家修士也戴著斗笠、臉蒙深紫紗巾，身穿相同的華服等在河岸邊一小片樹林中，他見到魏無羨駕馬奔來，按照事前講定的方法拍開腳邊的桂花酒罈，往身上澆淋而下。

「交給你了，跑！」魏無羨與那人擊了掌，見他策馬便走，他連忙解開馬韁，將跑得疲累的黑馬趕進枝葉繁密的樹林之中藏匿，同時脫下斗笠、面巾和紫衣，只穿著黑色中衣，拍開預藏的天子笑，往自己當頭澆下。

「魏嬰！」藍忘機御劍隨後而至，正好看見這一幕，出聲喚他。

「藍湛，這裡！來接我！」魏無羨仰頭喊道，舉起雙臂揮舞，被藍忘機拉上避塵，往高空拉升以避開魔蛟耳目。

藍忘機見他渾身濕透，憂慮道：「當心受寒。」

「沒辦法，天子笑氣味濃醇，才能把滿身桂花香給蓋過。」魏無羨蹭了蹭他，隨手撥了撥濕髮，施了一個避水訣把自己弄乾，只是天子笑酒香環繞不去，藍忘機都覺得自己快醉了。魏無羨抽出髮繩給自己綁上馬尾，笑道：「先忍忍，到了望月峽駐紮點我會去洗乾淨的。」

藍忘機摟緊了他，捏了劍訣，避塵驀地破空飛去。

＊＊＊＊＊

江流的東西兩側山壁拔地而起，圍住湍急水流，遠觀恰如兩名文士對坐望月之形狀，故名。

江澄手裡點著火折子，與藍曦臣並肩站在望月峽東側懸崖上，神色嚴肅地望著出海口方向，知曉那魔蛟正往此處而來。半個時辰前，藍忘機與魏無羨御劍趕到，誘敵計策成功，現在只待魔蛟抵達便展開反攻。

江澄與藍曦臣到望月峽後，令各家修士編為兩批，第一批修士持弓箭，埋伏於望月峽靠河道兩側，並以布團沾滿火油纏於箭矢，又讓人等在河岸旁，待魔蛟抵達便將火油浮於水面，使水中魔蛟沾身中計。第二批則是空戰組，兩人配對，一人御劍、另一人則持劍攻擊。

「魏無羨呢？」江澄頭也不回地問身後的江家管事，手中握著三毒，紫電仍然維持指環狀態並未放出，是因日前以紫電攻擊魔蛟不起效果之故。

魏無羨拉著含光君，一抵達駐紮地就讓門生準備浴桶和熱水，開開心心關起門去洗澡了。江家大管事抹著額頭緊張出來的汗水，不敢告訴江澄真相，又不能說不知道，只得說：「宗主，魏公子說，按照魔蛟行進的速度，再一個時辰又兩刻，魔蛟便到望月峽，他與含光君在西岸待命。」

藍曦臣也說：「無須擔憂，有忘機在，必能護魏公子無恙。」

「……我不是在擔心他。」江澄不爽得扭過頭去。

被江澄腹誹著的魏無羨也不是真的大敵當前還敢浪，藍忘機只是擔憂他身上酒香散去，容易被魔蛟認出，一抵達望月峽，兩人便到臨時據點關起門來沐浴休整。這會兒魏無羨才剛從浴桶裡出來，隨意披了件裡衣正在拿布巾擦拭長髮，門外就有江家弟子敲門。

「魏公子在嗎？」一名年輕弟子敲門喊道。

「何事？」魏無羨手裡正忙，藍忘機直接替他穿衣。

「外頭有一位、呃……道長來尋您。」門外弟子遲疑道。

江宗主不動聲色地迎回魏無羨大師伯是門人都知道的事實，但凡年紀不低於十五歲的門生，也都心知肚明這位魏師伯就是十多年前修仙世家聞之色變的鬼道祖師。幸虧江澄在族中積威已久，只要他沒表示意見，其他弟子也不敢對魏無羨多假辭色。

聽見門外的通傳，魏無羨與藍忘機默契對視，心中有數，含光君便親自出門去鎮場了。

宋子琛是凶屍，走在人群中，凡夫俗子未必能分辨，但逃不過修士的眼，何況人手一只改良風邪盤，恐怕宋子琛一踏進雲夢江氏的駐紮地盤，許多弟子都已警覺地圍了上來。

待魏無羨整好衣裝來見，藍忘機已在偏廳與黑衣道長說上了話。有含光君在，雲夢弟子倒是退得遠遠的，畢竟風邪盤對宋子琛一指，除祟難度指針便直直飆到最右邊的爆表欄位，跟那頭魔蛟差不多。那兩人站在一起可說是十分有意思的場面，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俱是身材挺拔、氣質冷冽，氣場都屬於生人勿近之類，簡直比同門還像同門。藍忘機年紀比宋子琛略長，宋子琛年少成名時，藍忘機正閉關於雲深不知處養傷，後來則因為宋子琛眼傷而淡出江湖，而藍忘機傷癒之後投身培養家族後進，或夜獵自我放逐，不欲多與人來往，竟從未與宋子琛結識。

時至今日，兩人才終於有機會面對結交，卻也再無心江湖，只想守護彼此心中重要之人罷了。就這點而言，兩人可謂同道同途。

「宋子琛道長！」魏無羨喊道。

黑衣道者轉向他，略一點頭。魏無羨微笑上前，將手中抱著的木盒遞出。

那木盒不過兩個成人手掌大小，宋子琛打開一看，裡頭是整齊排列的薰香，使用阿夏培育的紫錦草花粉為原料製成，可以用來聚魂融魂。但宋子琛是凶屍，除了血腥氣之外，嗅覺並不靈敏，甚至可說是喪失，因此魏無羨略費了些功夫解釋如何使用，又請他當援手，加入討伐魔蛟一役。如此一來，對抗妖獸又多了一名強大戰力。

魏無羨估計的時間差得不多，半刻鐘後，藍忘機、魏無羨帶著宋子琛、溫寧登上望月峽西側懸崖，向河流下游處遠望，便可見到模糊的黑色身影往此地進襲。倒是溫寧沒辦法御劍升空，移動能力有限，要作為戰力，得找一名修士御劍與他搭檔。

魏無羨犯了難，江家修士因宗主之故，對溫寧的態度普遍抵觸，倒是藍忘機看了看後方備戰的藍家人，召來藍思追，道：「思追與溫寧一起行動。」

「是！」藍思追得令，高高興興地跑去找溫寧了。

「咦咦？」本來與藍思追編在同一戰鬥組的藍景儀發出抗議聲，因為藍思追御劍平穩且力氣頗大，臨時再找一人與自己配合相當困難。

「還有宋道長呢。」魏無羨笑著說。

藍景儀冷汗涔涔看著高大的黑衣凶屍，總覺得這位道長一聽到要與人御劍同行，便渾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

果然，宋子琛以劍劃地，拒絕了。

「沒辦法，你跟我一組，你御劍。」金凌背著劍，手持長弓走上來，一臉嫌棄。他本來也是想找藍思追搭檔的。

「大小姐你人真好！」藍景儀喜極而泣，被金凌叫去加入第一批箭陣了。

魏無羨望著幾人匆匆離去，意味不明地摸了摸下巴，笑道：「這些小子真是的！」

＊＊＊＊＊

遠方河岸塵土飛揚，魔蛟身影越過河面激起浪花，即將追上岸邊一名駕黑馬狂奔的紫衣修士，牠衝出水面，彷彿攻擊獵物的眼鏡蛇般揚起上身，張開血盆大口，準備要吞了獵物。東側高崖上，江澄、藍曦臣與西側的魏無羨、藍忘機彼此打了個手勢，江澄一擺手，一名早已御劍等待的修士急馳而出，衝向那名駕馬修士，將他一把拉上飛劍，快速飛向狹窄的望月峽河道。

魔蛟見到將要到手的獵物逃脫，發出憤怒的吼聲，隨即追著紫衣修士而來，龐大的身軀衝入兩側高崖圍成的陷阱。

河岸兩邊的修士已將火油倒入水面，魔蛟不察，尚未追到獵物，泡在水中的身軀已經沾上油漬，兩側埋伏的修士紛紛點燃火箭，隨著江澄一聲令下，百箭齊發！油浮於水，遇火即燃，隨著魔蛟沾身的火油蔓延而上，火焰飛快爬升，那妖獸身體劇烈晃動，發出痛苦的大吼。

江澄冷冷盯著魔蛟，心道：你刀槍不入，我就敢用火攻！

魔蛟體型龐大，鱗片冷硬，火焰雖然能透過鱗片隙縫傷及蛟身，效果卻不致命。更可恨者，魔蛟略開靈識，是似知道水火不相容，掙扎片刻，竟然一擺尾準備下潛至河中滅火。

「不能讓魔蛟逃了，阻止牠！」江澄大聲喝令，與藍曦臣率先御劍升空，崖上備戰的修士紛紛跟上從空中攻擊，一時之間半空中符篆亂飛，靈劍紛紛往魔蛟身上砍去。

「道長、溫寧，走吧！」魏無羨躍上避塵，讓藍忘機御劍，領著西側的修士加入戰局。

符篆的威力施用於惡靈鬼魂效果較佳，對妖獸類的傷害，仍以刀劍更有效。透過火燒造成魔蛟表皮的傷口後，魔蛟護身的硬麟變脆鬆動，刀劍攻擊便能起效果。特別是不懼疼痛的宋子琛與溫寧，更是冒險越過蛟爪，往魔蛟本能保護的胸口要害攻擊，縱然鱗片厚硬，一擊不中被蛟爪掃中，亦能無視傷害，飛回再戰。

「藍湛，我們下去！」用法訣御劍的攻擊力與準度都不足，魏無羨一劍刺入蛟龍身軀，隨即輕盈躍下避塵，踩在彎曲的蛟身上，雙手握住劍柄，側身抽帶一劍，狠狠掀飛一排硬麟，蛟血狂湧，魔蛟疼得大吼。

藍忘機也踏上蛟身，避塵力大，在蛟身上製造的傷口既長且深，兩人對視一眼，默契配合，以劍在魔蛟表皮上掀出許多傷口，頓時灰藍血液奔流如注。雖然魔蛟體型龐大，一名修士僅能製造相對微小的傷口，譬如普通人，指甲蓋若是被拔，或許僅是疼痛而不危及性命，但渾身上下若生出幾千個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就是凌遲之刑，磨也會被生生磨死。

兩人的攻擊均見效，其餘飛在半空中的修士見了，紛紛躍上蛟身仿效攻擊。

蛟背不斷受襲，魔蛟怒吼著猛然扭過頭顱，對著攻擊的修士張嘴噴出一口惡水，那魔蛟體型巨大，吐出的水球重如砲彈，魏無羨旋身避過，卻看見一名江家弟子猛然被水擊中，慘叫一聲被沖下蛟背，想也不想就去扯他，卻不想那人身量比自己高大，導致反被牽連，右臂被狠狠撞了一下不說，靈劍脫手，他翻身躍出抓回隨便，整個人卻從蛟背順勢下落，而下方正是燃燒成一片火海的河面。

藍忘機見狀睚目欲裂，落劍御起焦急衝上前去接，卻仍差一步。而江澄及時御劍趕到，抓住魏無羨的後領把人撈起，又一把將那個弟子往崖邊踹去讓人救援，斥道：「你他媽自身難保還去救人！你現在可不比從前！」

罵完，江澄才把他一把塞進藍忘機懷裡，沒好氣道：「看好他，別讓這笨蛋逞強。他靈力那麼低！」

藍忘機接過魏無羨把人抱穩了，上下檢視確定沒有受傷，方鬆了口氣道：「多謝。」

「謝什麼！」江澄沒好氣地碎念道：「他好歹也是我家的！」說著又瞪了魏無羨一眼，目光極其鄙視。

魏無羨想澄清自己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麼弱，雖然他劍走迅疾，但絕對不是沒力氣，只是剛好沒抓住那個壯漢而已。況且從蛟背到河面中間還有距離，足以讓他掐好劍訣自己御劍飛上來，但是江澄和藍忘機都不理他，像是在這事情上達成了某種神秘的共識。

反正一眾修士已經找到辦法突破魔蛟的硬麟，並且展開攻擊，藍忘機是絕對不會放魏無羨再下避塵了。

魔蛟注意力讓背後的連番攻擊引走，金凌趁機與藍景儀御劍飛近蛟首，金凌手中弓箭架起，彎腰瞄準魔蛟張開的大口，連續放出三箭。

許是殺氣太重，魔蛟頭顱一偏，箭矢被顱側硬麟擋下，魔蛟怒吼狠狠往下一咬，藍景儀雖御劍避過，兩人卻被蛟首撞散，自半空往下墜落。

「金凌！」魏無羨見狀大喊，將手中靈劍用力擲出，令靈劍急速衝向少年，短暫接觸到金凌足下時，金凌連忙借力一躍，往西側崖壁中間一處落腳之地跳去。藍景儀連忙御劍過去帶人。

魔蛟攻擊一再受阻，憤怒地扭轉搖晃身體，欲將身上各處的修士震下，如魚尾般帶鰭生刺的蛟尾拉出水面，往眾人面前狠狠一拍，魏無羨與藍忘機正好在蛟尾落下的路徑，見巨大蛟尾往面前拍來，藍忘機御避塵猛然退後，魏無羨一時沒空召回隨便，卻看到魔蛟又張大嘴，欲吞了方才攻擊自己的修士。巨大頭顱狠狠撞上峭壁，土石崩落，魔蛟見一擊不中，又再度撞去，而金凌與藍景儀被夾在峭壁與魔蛟龐大身軀之間，迴避得左支右絀，魏無羨眼睛死死盯住張嘴欲咬的魔蛟，此時無法顧慮其他修士的觀感，他拔出腰間陳情，一段笛音破雲而出！

魔蛟渾身一震，大聲嚎叫，同時劇烈扭動身軀，腸胃之處看似不斷有東西自內部突起，隨著詭譎笛音環繞戰場，魔蛟動作變得遲緩，張大的巨口噴出灰藍色獸血，肚皮明顯凹凸顫動，像是內臟被萬千蟲虫啃噬，彷彿即將衝破那層厚麟覆蓋的蛟皮。

即將陷於魔蛟巨口的後輩找到機會逃脫，御劍撤回兩邊高崖上，其餘修士見情況有異，亦紛紛御劍撤離，觀察魔蛟的行動。

此時一道紫中帶紅的劍芒自魔蛟視線死角的右下方破出，直直插入魔蛟右眼，藍灰色蛟血如毒水般大量噴濺而出！

江澄一擊中的，冷笑一聲，立刻召回隨便在水中過了一遍，腳踏三毒，飛向崖上的藍忘機與魏無羨二人。

「怎麼回事！？」江澄挑眉問道，手中握著隨便，既不好交給藍忘機，又看著吹笛的魏無羨，頓時感覺彆扭。

魏無羨下完指令，放下陳情道：「這妖獸外皮如此之厚，刀槍不入油鹽不進，非從內部突破不可。吃了這麼多人，妖獸腸胃又不是銅牆鐵壁，就讓那些死於他口中的人親自報復！」

「哼，邪門歪道。你的劍還要不要啦！」江澄把隨便拋給他，轉身想走。

「我看見了。」魏無羨接到自己的靈劍，讚了一句，「剛剛那一劍穿眼夠強悍，這兩年來你進境不錯嘛！」

江澄聞言停步，反射性地轉頭要回嘴嗆他，才意識到魏無羨是直白在稱讚自己，表情更彆扭了。

「不過，」魏無羨握住自己的劍，看著劍光紅芒大盛，才評論道：「你用隨便搞得劍芒顏色紫不紫紅不紅的，實在太醜，必須扣分，勉強評個「甲下」吧！」

「魏無羨！老子好心幫你撿劍你還嫌！」江澄爆怒，抄起三毒就砍。

「藍湛，快飛！」魏無羨一邊大笑一邊指使藍湛載他飛走。

「混蛋！有種站住！」江澄火冒三丈在兩人身後吼道。

「要不要我載你？」藍曦臣不知何時御著朔月到來，望著手握三毒、原地煩惱御劍去追就無劍可砍人的江澄，露出扶危濟困的和煦笑容。

「好，我今天一定要砍死那個混蛋！」江澄毫不猶豫地跳上朔月，搭著藍曦臣肩膀，往忘羨二人飛離的方向一指，「走！」

藍曦臣從善如流地御劍向弟弟和「弟媳」的方向飛去，臉上笑靨燦爛的程度，絕對可以蟬聯今年的最想被擁抱公子榜第一名——相貌好就是有這樣的優勢，沒人曉得他在笑雲夢雙傑加起來連一飯碗都裝不滿的智商。

畢竟紫電對魔蛟雖然無用，對修士的作用還是正常的。不過可能是因為太憤怒之故，江宗主整場戰役都忘記自己可以一個人御三毒、甩紫電去追打欠扁的師兄。

一旁找到機會喘息的各家修士目瞪口呆。

魔蛟生吞修士，而修士一旦成了屍傀，奪命之恨怨念不散，從內部撕裂魔蛟內臟，就不怕牠不死。魏無羨從高處往下觀察著瘋狂的魔蛟，心裡盤算著那妖獸雙目已瞎，但嗅覺無損，尋常修士仍然很難近身，現在還差個致命一擊……凶屍沒有人類氣味，魔蛟無從防備。

藍忘機忽然抬起手比了攻擊的指示，魏無羨轉過頭，見到藍思追接到指令，帶著溫寧御劍往魔蛟衝去，溫寧從高處躍下，踩在魔蛟頭頂，任憑魔蛟瘋狂搖晃亦無懼，單手抓住那頭頂分叉的角，徒手狠狠撕下魔蛟額上鱗片。而宋子琛尾隨而至，拂雪一劍穿破魔蛟額心，利用拂雪劍身特殊的彎曲劍身攪刺，將魔蛟柔軟的大腦狠狠絞成碎塊。

至此，魔蛟終於發出頻死的淒嚎，龐大身軀重重摔落望月峽，砸破西側山壁，土石劇烈崩落，修士紛紛御劍逃離，望月峽的半邊幾乎剷平。

確認魔蛟無聲息之後，所有修士回到東側高崖上聚集休息，讓家主清點傷亡損失。

「哈！終於解決了這傢伙……」眾人體力幾乎耗盡，也鬆了口氣。

江澄握住三毒的手微微發抖，還強行挺直脊背站著，家主面子要顧，哪像魏無羨那個沒臉沒皮的，魔蛟一死，立刻像全身骨頭都散了一樣讓藍忘機攬到一旁休息，還讓人遞水餵點心。讓人看著牙齒發酸。

江澄想了想，揮手招來旁邊一名指揮後勤的江家管事，吩咐道：「通知下去，讓廚房在蓮花塢校場擺桌布菜，請大夫過來，給各家修士提供補給和療傷。晚上在正廳辦家宴，招待江氏、藍氏、金氏主要成員和其他參與夜獵的家主。」

管事注意到此地不少口味清淡的藍家修士，貼心問道：「宗主，請問宴席菜色怎麼安排？」

「就上幾個雲夢特色菜，剁椒魚頭和冰糖蓮子。」江澄隨口交代，又轉頭問魏無羨：「喂，不要吃太多點心，晚上開家宴，要什麼菜？」

魏無羨剛吞下藍忘機悉心剝好皮的枇杷，偏頭想了想，說道：「麻辣子雞，多放辣！」說著又看了一眼藍忘機，補充：「再加清蒸河鱸和清炒白菜。」

江澄揚了揚下巴示意，管事便記下兩人的吩咐，領命去辦了。

＊＊＊＊＊

宋子琛殺死妖獸之後，金、藍二家的弟子帶人破開蛟腹，見到妖獸內臟破碎成肉糜狀，而上百具遭到噬咬而亡的屍體混雜其中，屍體口中、手中俱抓咬著魔蛟臟器的殘碎，可見夷陵老祖的手段依然令眾家毛骨悚然。

望月峽夜獵魔蛟一役最終耗時整整一天一夜，各家修士陣亡九人，受傷修士也達到百六十人，但比起魔蛟肆虐而生靈塗炭，這已是不能再好的結果。而此役也成為雲萍觀音廟一戰之後，在世人中口耳相傳最廣的一次仙魔激戰。

千年禍世魔蛟橫空出海，噬人作惡無數，更踐踏蘭陵，威逼姑蘇，危及雲夢。

雲夢江氏家主江晚吟與夷陵老祖魏無羨挺身而出，先救蘭陵金氏家主與多位姑蘇藍氏弟子於魔蛟之口，又指揮望月峽之役功成，夜獵中可見靈劍三毒與隨便紫紅劍芒交織如網，靈力蓋天，長鞭紫電爆烈，詭譎笛音隨行，又得姑蘇藍氏家主藍曦臣與名士藍忘機相助，最終將魔蛟擊殺於劍下。

繼姑蘇雙璧之後，雲夢雙傑的稱號，終於名動天下！

而離奇之處在於，此役中的四位出盡鋒頭的仙門名士，每一位都是世家公子榜上排名前五的美男子，且均無婚配。

可惜的是坊間傳聞含光君與夷陵老祖走在一起，而江宗主據說為人龜毛挑剔，在仙家女修之間惡名昭彰，唯一的黃金單身漢、世家公子榜蟬聯多年第一名的藍氏宗主藍曦臣便成了炙手可熱的婚配對象，現下各家送來的求親文書，恐怕已經將雲深不知處的書信收發處弟子掩埋——酒樓說書人是這麼講的。

實際情形是這樣：給魔蛟致命一擊的大功臣之一的溫寧在傳說中被隱去了姓名，卻因戰役中多次救援藍家修士，使藍家修士最終未死一人，讓藍啟仁勉強接受他出沒雲深不知處後山，甚至還讓藍思追幫忙蓋了一棟屋子。給魔蛟致命一擊的大功臣之二的宋子琛不願透露姓名以免凶屍身份遭到察覺，帶著魏無羨提供的聚魂材料低調告辭眾人便離去了，他此生從不在乎名聲，只在乎知己。

蓮花塢這邊因為鄰近望月峽，暫時收容了各家受傷修士，前幾日頗為熱鬧。待各家收斂死者渡化怨氣，又將魔蛟身上可以用來煉製法寶的鱗片、龍角、蛟皮、骨頭等等悉數瓜分完畢，這一役的後續收尾也就差不多了。

這日，蓮花塢外倒是來了兩位熟人，前門護衛來書房通傳時，魏無羨正在筆走龍蛇，手邊還擺弄著不知什麼法寶的零件，而江澄目不斜視批閱公文，偶爾閒聊兩句。在魔蛟一戰之後，江澄為了把人力物盡其用，將本就寬敞的書房劃為兩半，兩張實木書桌各據一邊，時不時就往魏無羨桌上堆起公文，自己跑去湖上亭跟藍曦臣泡茶清談，魏無羨因此不時對江晚吟實驗他法寶的試作品。

「宗主、師伯，有兩位訪客自南海來見。」護衛敲了敲門報告道。

江澄楞了一下，蹙眉道：「南海來的？」

魏無羨聞言抬起頭，才猛然想起這件事情，吩咐道：「是我。請他們到正廳，不要怠慢了。」他走到書架前，從角落翻出一本線裝薄冊，拍了拍上頭的灰塵，轉頭對江澄說：「走，給你見兩個人。」

「你拿江家族譜幹什麼？什麼意思？」江澄瞥了一眼那本一年用不到一次的藍皮書，疑問道。

「看到就知道了。」魏無羨把他拖出書房，到前廳去了。

正廳裡，廟祝江雲與仙姑阿夏遠行多日，俱是風塵僕僕模樣，見到魏無羨方眼睛一亮。

「魏仙師，久見。見您靈力充盈，真是太好了。」阿夏微笑說道。

「感謝兩位不辭千里而來。」魏無羨將兩人介紹與江澄，並大致說了在韶歌城相遇的始末。

魏無羨的發現其實很簡單。在江家族譜中，前家主江楓眠的父親有位族兄，因生性喜漂泊，曾到南海並留有後代，其中一位正巧名為江雲，核對年紀與職業，再加上仙姑阿夏持有的金鈴紋樣與雲夢蓮花塢的九瓣蓮銀鈴有些肖似，那位江家後代有極大的可能便是廟祝江雲本人。

仙姑阿夏因自幼能識鬼，被親生母親視為不祥而拋棄，江雲獨自扶養女兒長大，取名為江立夏，兩人便在南海經營宮廟維生。

江澄核對了自家書房的與江雲帶來的兩本家譜後十分詫異，「算起來，江雲是我堂兄？」

「江立夏小姐還是你姪女呢！」魏無羨笑著對阿夏和江雲道：「這便是我請兩位來雲夢的原因了。橫豎蓮花塢人丁稀少，而兩位在南海亦舉目無親，不如回歸雲夢江氏。江雲先生與立夏小姐都有足夠實力加入夜獵，有一技之長，更有家族庇護，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江澄忽然覺得有些感動。

魏無羨接著補充道：「何況，目前的家主多年來與各仙家女修相親全部失敗，照這個樣子下去我怕江家香火要斷，兩位可是雲夢江氏的希望啊！」

江澄惱羞成怒，手按紫電就要殺人。

還是宰了清靜！

江雲與江立夏父女考慮數日，決定在雲夢定居。於是人丁單薄的雲夢江氏多了一位溫柔貌美、資質上佳的女修一事，火速傳遍了修仙世家。

晌午陽光正好，兩人都無心辦公，江澄收到一封之前相過親的女修發來的拒絕信，魏無羨嘲笑他再次相親失敗，江澄火大嗆他其實也沒跟女人談過戀愛，於是兩人在蓮花塢從書房一路互懟到校場。

「人家小姐說興趣是在家繡花，意思就是很顧家不愛出門，你嫌她無聊幹什麼？」魏無羨罵道。

江澄冷哼：「在家繡花幹嘛？江氏的繡坊效率還不夠高？宗主夫人成天幹這沒生產力的事情，那還得了！」

魏無羨嫌棄：「那只是給你一個訊息，傳達人家宜室宜家好嗎？當初是誰說要乖巧聽話崇拜你的？」

江澄反唇相譏：「宜室宜家是不會說喜歡燉蓮藕排骨湯喔？你又沒娶過老婆你哪有資格嫌我？」

魏無羨嗆聲：「誰說我沒？論道侶的條件我家那個出去隨便打趴兩打女修都沒問題。」

江澄鄙視他，「他是應該強點，你這麼弱！」

又說他弱！

魏無羨深吸一口氣，攔在他前面說：「不行，我得海扁你一頓。你太蠢了，不打醒你我對不起江叔叔和虞夫人！給老子拔劍！」

「怕你！要打就來！」江澄嘲道，召出三毒，在半空中飛舞了一圈，指向眼前的黑衣青年。

魏無羨氣得笑出來，靈劍出鞘，紅芒紫光在空中相接，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

快到了極點，便是視而不見——魏無羨的劍法只演繹了這一項原則，便爐火純青。

只過了時間極短的兩招，魏無羨手腕輕轉使了個虛招化解了江澄的刺擊，隨即飛身上前，隨便劍身一壓劍刃，三毒便從江澄手中墜地，魏無羨一腳將三毒踹飛，隨便銀亮的劍尖便直抵上江澄的脖子。

「江澄，認輸吧！」魏無羨大笑。

「哼，你以為這就完了？」江澄挑眉，忽然出手抓上魏無羨握劍的手腕，長腿往側邊一撞，正好踢在魏無羨的小腿脛骨，魏無羨吃痛重心不穩，他一拉扯便將人掀翻在地，一個崩拳往臉上狠狠落下。

魏無羨反應更快，憑藉身材靈活優勢往右側一滾，讓江澄的拳頭打在地面，隨即一膝蓋頂上江澄小腹。江澄罵了一聲往後坐倒，摀著腹部。兩人都掛彩，彼此冷笑爬起來，捲了袖子又撲上前。

於是兩人在蓮花塢校場上打了這麼一架，劍術的部分以江澄完敗作收，肉搏的部分江澄大勝，但他憑著身材優勢將魏無羨扭壓在地時，某位藍姓仙門名士得到新任江家副管事江雲先生的通風報信，上前阻止了這場鬥毆。

現在魏無羨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納涼，一邊拿江立夏特製的草藥敷小腿上的淤青，藍忘機給他端來一碗冰鎮蓮子甜湯。他開開心心接過，往藍忘機的臉頰上響亮一吻。這場面江澄直視很彆扭、偏頭更不爽，只好坐在另一張長椅上抱臂生悶氣，直到江立夏也笑盈盈地給他端來了冰鎮蓮子湯，並且拿出清淤活血的藥草貼布，他表情才緩和了一點。

江澄捧著甜湯，忍著吐嘈的衝動往魏無羨那邊瞥一眼，不得不承認，魏嬰這個混蛋是他人生中最令人憂心的兄弟。

少年時期，那人天資卓絕，行事意氣風發更張狂。

射日之征再見，那人已蒼白詭譎，手段殘忍。

亂葬崗一役十三年後，換了軀殼，雖然靈力低微，卻聰慧狡猾，鬼點子奇多，老是把人耍得團團轉。

而今他不止一次仔細端詳過魏無羨那張幾乎湮沒於記憶中的臉龐，與當年那人相比，同樣強悍同樣靈氣洶湧，但笑意飛揚之間卻多了冶豔氣質，還老是拉著藍二晃來晃去……實在不能適應，媽的，江澄心道：娶沒娶老婆會差這麼多嗎？

「你到底吃了什麼？修練這麼快？」江澄拿開湯匙，直接端著瓷碗喝湯，說話語氣雖然不善，雙眼中閃耀的卻是難以掩飾的欣然。

「反正不管吃了什麼，都不能給你來一份。」魏無羨聳肩，也端著碗喝完了自己的湯，將碗一放，自顧自地往蓮花塢裡走，沿著蓮池上搭建的原木迴廊往湖心走去。

「幹什麼？」江澄莫名望著他，幾口喝完湯放下碗，問道：「你去哪裡？」

魏無羨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悠悠哉哉往前走。

藍忘機沒有跟上去，維持著姑蘇藍氏嵌在骨子裡的雅正，即使坐在普通的木條長凳上端著個描花白瓷碗，也要優雅地用湯匙小口喝完。

並且食不言。

魏無羨一直走到無人的湖心亭，才停了下來，面對荷塘負手而立。

江澄跟了上來，就像很多年前那樣，落在魏無羨身後等著看他鬧事，事情有趣的話他就跟上去補刀，然後幫忙收拾爛攤子。在他午夜夢迴的蓮花塢，那兩名默契的紫衣少年，共同笑罵聲在蓮池、廊間與校場到處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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