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筆下花淚》常闇トワ【拉勾勾】

　　「說謊的人要吞千根針，約定好囉。」

　　平日早晨的水族館，幾乎沒有人煙，除了隔著玻璃瞅著我們的無聲生命，就連工作人員都比購票入內的閒雜人士多。

　　泡泡不規則的破裂聲隨著冷氣轟隆地運作聲，奪走迴盪在室內的音樂的主導權。抬頭，走在散發紫光的軌道燈下，我啜飲手中的黑糖珍珠奶茶，停下腳步。眨了眨眼，看著身下所身處的安寧，口中的甜模糊了走道的神秘，以及廣大。昏暗間，無光的幽藍吞噬星屑，如星空的螢色紫藍中，龐然大物悠遊於蔚藍，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突然，正當我在黑暗中看著那絢爛卻孤獨的虎鯨從眼前游過，將手掌貼上冰冷玻璃試圖接近牠時，身後傳來踉蹌的腳步聲。微微瞥了一眼，從玻璃反射中看見來者的真面目後，看虎鯨的興致被打壞的我嘆了口氣，轉過身慎重地對那位糾纏不休的男性發出最後通牒。

　　「不要跟著我，離開。」

　　「但我喜歡妳。」

　　「你喜歡我是你的事，而且你喜歡的是喜歡著我的你自己，聽好了，我討厭你，所以離開，我給你十秒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想保護妳。」

　　「就你一個人類，你能做甚麼？」

　　朦朧的空間被寂靜填充，停下對話，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肌膚，在雞皮疙瘩下，看著眼前那道失去發話勇氣、陷入沉默的身影，我逕自轉過身，咬著吸管，在微光中踏步離去。

　　過去，我救下了這個跳傘時主副傘都失效的倒楣鬼，雖然身為惡魔，但在那個夜晚，我見識了世上最美的景色。凌晨前，他從兩萬英呎的高空帶著氧氣瓶一躍而下，聽見他的祈求後，地面上的我展開笨拙的翅膀，一路向天空飛去，接著抱著墜落的他停滯在空中，隨後，深夜的普魯士藍被阿爾卑斯山脈後升起的晨曦映亮，瞬間，冰冷的空氣被溫熱點燃，腳下平整的翠綠山坡染上光輝，就連頭上那片屬於死亡的天空，也抹上了太陽的暖橘。

　　至今我無法忘記那次所見的黎明，在看見那樣的景色前，我認為這個世界是黑白的，無論填充多少顏色都無法體現，就彷彿最後我也會停止呼吸，溶入其中。但看見那個景色後，我理解了身後的那個傻子為甚麼要花大錢在夜裡賭上生命從高空躍下，任誰看到那樣的色彩，都會為之癡迷，為之忘記呼吸。

　　「我喜歡妳的笑聲。」

　　突然，他冰冷的手背輕輕擦過我的臉頰，怒氣沖沖地轉過身拍開他的手後，我撐著腰瞪他，沒想到我竟會因為一個小毛孩的動作和情話而被羞恥這種感情挑染臉頰。

　　「不要碰我。」

　　「我想成為妳的眷屬。」

　　「你在堅持甚麼？跟在我身邊，會變得不幸喔。」

　　隱藏住臉上的紅暈，本以為他會被我的說詞震懾，但站在我眼前的他，只是沐浴在水光中傻傻笑著。

　　「妳覺得我會在意妳的身分和不幸嗎？是妳給了我活下去的機會。」

　　「聽好了，成為眷屬的話，沒有主人的命令，可不能死去喔？」

　　「我知道，我想再次跟妳看看那片天空。」

　　聽完他最後的辯解，我停下反駁，苦惱地抓起頭髮，其實對於惡魔來說，有眷屬是一件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情，但我已經習慣一個人活著，而且和人類簽約就代表我們將共享生命，只有我死去時，他才能回歸使他沉溺的天空。

　　「唉，真受不了你，手伸出來。」

　　嘆了口氣，想著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我自暴自棄地走到他前面，用右手勾起他的小指。在水族館的黑暗與明亮交融之處，我闔起雙眼，輕聲念出誓詞，那一瞬，水面為之激盪，升起的氣泡化為七彩破裂，以生命為籌碼的束縛將我們串在一起。過往我會一直拒絕他，是因為我沒有信心兼顧別人的生命，而且對人類來說，我們能活的時間實在是太漫長，長到足以抓狂，這不是慈悲，也不是降災，我只是不想干涉他人活著的方式，也不希望別人將自己的一切依附在我身上。

　　儀式結束，睜開雙眼，周遭彷彿甚麼都沒發生過，就像凝固了般，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感受到腹部的刺痛後鬆開手指，我們的生命已經交融在一起。

　　「就這樣？」

　　「就這樣。」

　　「謝謝妳。」

　　看著他的笑容，調整了胸前的領結，我再次丟下他，轉過身獨自走在無光的水族館內。

　　這樣子，我就再也沒辦法回到過往那樣的生活了吧？明明被魔界流放，我卻依著惡魔這種血統的傲骨孤單地活了上百年，我還真是蠢啊，他也是，但若可以的話，無論海洋還是天空，我都想與他再次見證，若能用調色盤為眼中這殘酷的世界染上溫柔的話，那想必會令人感到開心吧？我想多加認識這個世界，想知道這個天空能夠多麼多色。

　　走進水下通道，眼前的色彩變得繽紛絢爛，與周遭的生物對望後，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在透徹的水色下看著那個呆在原地的人笑出來，還請你在這漫長到足以見證世界毀滅的生命中，努力與我活下去吧。

　　「你在幹嘛？你是我的眷屬吧？好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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