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上次哭得這麼悽慘，應該是不得不殺死艾梅洛德公主的時候吧。

　她們三人完成「魔法騎士」的使命，離開瑟費洛，返回地球，在東京鐵塔的瞭望台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明明，現在的苦惱並非如此攸關人命，甚至是某個國度的生死，只是青春期少女的煩惱罷了。

「心情稍微平靜一點了嗎？」伊格爾邊說邊抹去龍咲海眼角的淚水。

「嗯……謝謝。」龍咲海點頭並道謝。「對不起，突然跑到這邊來，還無緣無故哭了一頓。」

「你確實是突然跑到這邊來，但應該並非無緣無故大哭吧？」伊格爾說。「既然你現在不想對認識的人訴說心事，那，願意和我說說看嗎？或許無法給你什麼實質建議，但是說出心事或許也能幫助你整理情緒。」

　龍咲海看著伊格爾，想起伊格爾也曾遭遇和自己相似的抉擇，最後也做出了決定（儘管這決定似乎被推翻了）。或許說出自己的煩惱，就能知道當初伊格爾做出那種決定的考量與心境吧。

「我……有個喜歡的人，最近能重新見到對方，讓我很高興。但是仔細想想，我們的生活方式相差太多，還有現實上的考量，所以我……無法鼓起勇氣向對方表白。」龍咲海邊說著，臉部轉向正前方，視線凝視著前方的地板，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十指交疊緊握。

「這是很常見的情況呢。關於對方的感情狀況，你知道多少呢？」伊格爾反問。

「呃，其實我並不清楚。」沒料到伊格爾會參與討論，龍咲海感到意外地轉頭看著伊格爾，但隨即又轉回正面，邊說邊整理自己的情緒。「而且我暗中觀察，對方應該沒有特別在交往的人，只是……對方身旁總會有一名異性陪伴。」

「這樣啊……」

「還有，我最近，不，其實早就發現，有個人默默喜歡我。」龍咲海說，交疊的手指不安分地動來動去。「我先前不小心被志積達的公主們抓走，對方奮不顧身地來救我。而最近也都是他陪我探索嶄新的瑟費洛。」

「所以總結來說，你──呃，抱歉，忘了請教你的名字。」

「龍咲海，大家都叫我小海。」龍咲海看著伊格爾回答。

「我也可以這樣稱呼？」

「……為什麼這樣問？」龍咲海偏頭反問。

「根據我在異世界幾個月的生活經驗，在那邊稱呼名字代表彼此相當熟稔。」伊格爾說。「被見不到幾次面的人直呼名字，內心應該會覺得不舒服吧？」

「原來是這樣啊……確實是如此。」龍咲海點點頭。「但是沒關係，因為伊格爾是小光的朋友。請多指教。」龍咲海微笑著伸出右手。

　伊格爾見狀，也伸出右手。就在龍咲海以為伊格爾要與自己握手之際，伊格爾卻是執起自己的手，低下頭，做出親吻手背的舉動。

　什麼？！

　雖然並未真正親吻到手背，龍咲海依舊感覺自己的臉紅了起來。

「我是伊格爾。請多指教。這在歐德沙姆是普遍的見面親手禮，當然並非真正親吻手背；不過如果男女雙方的交情不錯，真的親吻手背也不會有任何爭議吧……呃，你還好嗎？」伊格爾抬起頭，看見龍咲海紅著臉，身體動也不動。「如果這舉動讓你不舒服，我道歉。」邊說邊放開龍咲海的手。

　龍咲海邊搖頭邊收回手，用另一手撫摸著被伊格爾牽過的手。

「不，我只是感到很吃驚、很意外。」龍咲海紅著臉說道。「我只在電視電影上看過這種禮儀，沒想到會有一天發生在自己身上。就連剛剛你抱我起來，讓我坐在床上也是。」龍咲海低下頭。

「呃，那樣應該很普通吧？」伊格爾反問。

「哪裡普通了！通常都是結婚典禮上，新郎這樣抱新娘吧……啊……」龍咲海抬頭反駁，但是話一說完又低下頭。

「嗯……」伊格爾一手貼著下巴思索。「這麼說也是，我父母親的結婚照片確實是這樣。」點點頭。

「結婚照片？歐德沙姆，有結婚照片這種東西？」龍咲海抬起頭反問，這麼說來，剛剛提到「電視電影」這名詞，伊格爾也沒提出疑問。

「有啊，像你剛剛提到的電視電影，歐德沙姆也有如此稱呼的物品，只是不曉得是否相同。」伊格爾回答。

「呃……」龍咲海思索著。

「不過現在的優先事項，應該是你的問題吧？」伊格爾提醒。

「啊……」龍咲海這才想起自己原本在煩惱的事情。

「如果有機會，再聊聊這方面的話題吧。」伊格爾微笑說。「嗯～總結小海小姐你的問題，就是──」

「等、等一下。」龍咲海打斷伊格爾的發言。

「怎麼了？」

「直接叫我小海就可以了，還加個小姐感覺怪彆扭的。」龍咲海說。

「是嗎？那就照你所說的嘍。」見龍咲海點點頭，伊格爾繼續說道。「簡單來講，小海你的問題，就是『愛我的人與我愛的人』這樣對吧？」

「唔……嗯……」被如此直接點破，讓龍咲海吃驚之餘也坦率地點點頭。「如果……如果是伊格爾，你會怎麼做？」龍咲海終於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她真的需要人生前輩給予她一點建議。

「我嘛……」伊格爾沉吟，閉上眼睛。「我不會選擇任何人。」

「什麼？為什麼？」龍咲海反問。她已經知道伊格爾不會選擇「我愛的人」，但是為何連「愛我的人」也不選擇呢？

「因為無論我選擇哪一方，我一定都會惦記著另一方。所以，乾脆兩人都不選，這樣，我就能同時記住他們了。」伊格爾睜開眼睛，看著龍咲海回答。

「這樣，是不是太偏激了？」

「是嗎？」伊格爾笑著回應。「但是我也並非什麼都不選哦。我選擇能與他們並肩的身分，並且鞭策自己的能力與他們並駕齊驅，甚至超越他們。」

「咦？」

「我們的共通點是戰士，所以我的心願就是以戰士身分死去。如此一來，就算無法在一起，起碼能以相同的身分站在戰場上，無論彼此立場是敵人，或者友軍。」

　以戰士的身分死去。這是伊格爾的願望。

　龍咲海突然明白，為什麼伊格爾會在當時出現與她們對抗新星。救出蘭提斯是主要動機，次要因素是以戰士身分死去，因為當時的伊格爾，身負重疾。想在生命即將結束之時，以自己能夠接受的方式畫下句點，一如面對愛與被愛的難題時做出的決定。

　但這是在生命有盡頭的前提下。

「如果……如果在戰爭結束後，你能活下來，這樣子，你還是不選擇任何人嗎？」龍咲海問。

「若是如此，我還有更重要的願望要達成，『靠這雙手找到歐德沙姆的未來』。」伊格爾回答。

「那麼，如果你，達成了這個願望呢？」龍咲海追問。

　伊格爾看著龍咲海，表情帶著幾許折服之意；龍咲海則是緊握雙手，抿著嘴脣，直盯著伊格爾，期待他說出那終極答案。

「總覺得你期望我非得在兩者之間選擇一個呢。」伊格爾苦笑。

「因為……」龍咲海低下頭。「這樣子，伊格爾你不就是一直一個人了嗎？」抬頭問。

「或許因為你是女孩子，所以認為非得在兩者之間選擇一人當作終身歸宿吧。」伊格爾說。「將來的夢想，是當新娘子之類的嗎？」不經意地問。

「呃……」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龍咲海一愣，但隨即臉上帶著紅暈點點頭。「嗯……」

「很可愛的夢想。」伊格爾評論道。「那兩人，能實現你這樣的夢想嗎？」

「呃……」龍咲海皺眉思索著。

「你不必現在就得找出答案，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伊格爾說。「夢想當新娘子，想必你的生活環境很好。或許你的雙親就是你理想的夫妻模樣吧。那麼，你就該以你的雙親為典範，思考自己個別與那兩人結婚後的情況，然後，做出自己不會後悔的決定。」

「嗯……謝謝你的建議。」龍咲海說，這問題終究還是回到自己的身上。「那，伊格爾你，會選擇誰呢？」

「我還是不會選擇任何人。因為我很貪心。」

　伊格爾說出這句話時，龍咲海感覺自己內心一緊。

「如果我選擇了其中一人，代表另一人與我有了身分上的差異，而這差異可能會拉開我與對方的距離。我不想與對方有距離。所以我，不會選擇任何人。」伊格爾露出笑容。「或許表面看起來我是一個人，但其實我並非一個人。我很貪心對吧？」

「所以，你會選擇第三人嗎？就算，那個你愛的人，最後也愛上你？」龍咲海問。

「嗯……如果是這樣……伊格爾，你會選擇他嗎？」伊格爾閉上眼睛，右手貼在胸口。彷彿在詢問體內的真正心聲。

　龍咲海看著眼前伊格爾的舉動，愣住，但隨即想起，眼前的伊格爾，其實是伊格爾的意志具體化結果。換言之，眼前的伊格爾，絕大部分是由伊格爾愛著歐德沙姆的「心」所組成，那麼其餘的部分……

　龍咲海低下頭。她都忘了眼前的人雖然和伊格爾一模一樣，但並非真正的伊格爾，所以，眼前的人無法代替伊格爾做出假設性回答，因為真正的伊格爾，已經做出選擇：他以戰士的身分死去，那是他們──他、他愛的人、愛他的人──之間的共通點。

　龍咲海抬起頭，伊格爾依舊閉著眼睛，右手貼在胸口。右手腕上的串珠手鍊吸引她的目光。這麼說來，伊格爾與歐德沙姆戰艦對峙的時候，好像是拿在手上……但是根據之前曾經在城堡內見到伊格爾的記憶，無論是戴在手上或者拿在手上，都可以確定，那並非伊格爾原本就有的東西。

　不只小光、小風，連伊格爾都拿到瑟費洛的某人給的東西。唔，一股妒意莫名湧上心頭。龍咲海拉了拉伊格爾的衣袖。

「嗯？抱歉，都把你給忘了。怎麼了嗎？」伊格爾睜開眼睛詢問。

「你剛剛問我，有沒有拿到在這邊的某人給的東西，而那東西或許可以讓我來回此地。可是我身上並沒有這種東西，如果你給了我任何東西，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龍咲海說。

「是這樣子嗎？」伊格爾反問。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呢？」龍咲海說，思索了一下。「而且，之前歐德沙姆的戰艦進攻的時候，你不是把那個叫薩茲的人從戰艦轉移到城堡裡面嗎？之後我們再到瑟費洛，卻不見他的蹤影；是你，把他送回歐德沙姆了吧？」

「……確實是如此，不過這和你們的情形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薩茲的情況，是我使用魔力把他從瑟費洛送回歐德沙姆；你們則是使用我的魔力，從異世界來回此地。」伊格爾說。「換言之，我使用魔力主動把薩茲送回歐德沙姆；你們使用我的魔力，以你們的自主意識從異世界來回此地。」

「這樣的話，如果你給我的東西能夠儲存魔力，我就能以我的自主意識回去我的世界了，不是嗎？」

「呃……聽起來似乎可行。」伊格爾沉吟思索著。

「這樣的話……！」龍咲海睜著藍色眼睛直盯著伊格爾，眼中有著期盼。

「嗯……任何東西啊……」伊格爾手貼著下巴思考，移動視線，目光落在桌上。「有了。」

　伊格爾把手伸向桌子，只見從桌上飄起類似卡片般的東西，然後飛到伊格爾手中。龍咲海仔細一瞧，那是大小類似名片的透明卡片，卡片中有一株四片葉子的草與幾株三片葉子的草，應該是押花吧。

「這個書籤就給你吧。外面這一層透明物體是水晶，裡面的三葉草和四葉草，都是瑟費洛的植物。」伊格爾把書籤遞給龍咲海。

「謝謝……」龍咲海邊道謝邊收下，仔細端詳裡面的植物。「這是，CLOVER……」

「CLOVER？」伊格爾反問。

「啊，是我們對這種植物的稱呼。呃，另一種稱呼好像是……」龍咲海思索著。

「酢漿草？或者白花苜蓿？」伊格爾列舉了他所知的名詞。

「應該是酢漿草，我記得白花苜蓿的葉子不是這種愛心形狀。正確來說，CLOVER 應該是指白花苜蓿，但是現在大多如此通稱……嗯？」龍咲海抬起頭。

「看樣子就算是不同的世界，也有相同的植物呢。」伊格爾微笑地說。「既然如此，這個應該就能帶你回去你的世界吧。」

「嗯。」

「試試看吧。握著它，心中想著在你來到這裡之前的所在地。」

「嗯。呃，請問，」龍咲海抬頭看著伊格爾。「如果，我順利回去了，我還能，像今天這樣，再來找你嗎？」龍咲海問，不禁緊握著手中的書籤。

「樂意之至。啊，不過希望你注意一下時間……」伊格爾說到最後含糊其辭。

「呵呵呵，我會的。我也不想打擾別人的親密時間。」龍咲海輕笑調侃道。

「小海……」伊格爾蹙眉，語氣中帶著制止之意。

「那，我走了。」龍咲海說。

「嗯。」

　龍咲海看著伊格爾點頭後，雙手握著伊格爾給她的四葉草書籤，閉起雙眼，想著自己在家中的房間。然後，她感覺身體彷彿飄起，又往下沉。怯生生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房間裡，坐在床鋪邊緣。

「我回來了！太好了！」龍咲海低頭看著手中的四葉草書籤。「謝謝你，伊格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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